第一章
明初,洪武五年。
才脫離元朝統治不久,黎民百姓好不容易可以休養生息;重整飽受戰火蹂躪的家園。
層巒疊翠的蜀地(四川)直到去年才被明朝納入版圖。奠定了明太祖——朱元璋一統江山的局勢。
對十六歲的歐陽明月而言,隨著父兄隱居山林的日子是寫意而愉悅的,雖然是荊釵布衣,粗食淡飯,可是難能可貴的是和平與四季的美景,卻足以彌補物質上的貧乏,父兄的慈靄與諄諄教誨更使得明月甘於恬靜淡泊,並能以赤子之心去體會生活。
「春有百花夏有風,秋有明月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正是歐陽一家人隱居山林,耕讀田畝的生活寫照。
在父兄的眼中,天真爛漫的明月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即使身處陋室草堂也會因她甜美的笑靨而增添明亮。
父兄不僅教導明月習文也教她練武防身,稚氣未脫的明月,徜徉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彷佛是不沾塵俗的山林精靈,體態輕盈的她甚至曾淘氣跟小鹿賽跑、和彌猴一起攀爬高枝——能如此不受禮教拘束,是父親睿智的考慮,在戰亂逃難的時候毅然決定不讓明月纏足;這大概是明月在戰爭中因禍得福的唯一好處吧!
可是,這種寧靜安和的日子卻因為一封遠從湖南捎來的信函而引起重大的改變……
曾在明月幼時以玩笑口吻定下親事的崔家,派了媒婆、管家前來要求歐陽居士履行婚約。
失散音訊多年的崔家已非昔日白丁,由總管、家僕的氣勢就知道崔家經商騰達的事實不假,媒婆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恭喜明月攀上了一門富貴親事,不知為何歐陽居士的心情卻愈顯沉重。
「齊大非偶」呀!明月的父兄在心中暗忖。
「這門親事……是十多年前的戲言……」歐陽居士略顯為難地斟酌道:
「難道崔家少爺都還沒許婚配嗎?」
早有心理準備的眾人異口同聲道:「咱們家主人是重信守諾的君子,在尊府消息全無之下斷不可能另議親事。」
君子重諾的想法讓歐陽居士陷入緘默。
見多識廣的媒婆在旁大敲邊鼓:「哎呀!歐陽老爺子還要考慮什麼呢?像崔家這樣重視義理、念舊惜情的好親家要到那兒找哇!像崔家少爺那樣的好人品也不辱沒您家的千金哩!」
歐陽居士的心情有一絲動搖,「明月她還小……更何況做父親的我也需要一點時間為她準備嫁妝……能不能暫緩一些時日?」
「我家夫人的意思是兩家離散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連絡上了,當然得快點將喜事辦一辦好了結一樁心事。」管家笑呵呵地說。
來人並沒有讓歐陽居士質疑的餘地,約定了三日後下聘,半個月後花轎迎親。歐陽居士大吃一驚:「有必要這麼急迫嗎?」
媒婆輕輕鬆鬆地說:「崔夫人急著抱孫子嘛!更何況路途遙遠,花轎行走是很耗時費日的,為了趕得及下個月二十六的黃道吉日。」
心頭一陣難受的居士把它歸咎於女兒遠嫁的不舍,溫文敦厚的他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崔家那孩子本性善良溫柔,是人人稱羨的好男兒——姻緣天定,應該是明月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吧!他想。
圓滿達成任務的眾人欣然告辭,只留下歐陽父子思索著這般倉促的決定,是對是錯?
日落西山時,活潑的明月帶著滿身花香映著彩霞輕盈地躍入家門;銀鈴般的笑語令父親舒展了愁眉。
「爹,有客人來呀?」明月轉動著那雙漆黑靈活的明眸問。
「是呀!而且是咱們家遠來的嬌客呢!」明月的哥哥——歐陽青雲含笑調侃道。
既然事已成定局,那麼就往好的方向想吧。
一臉懵懂的明月嬌憨問道:「什麼樣的嬌客呀?」
「就是……東床快婿啊!」歐陽青雲笑著戲弄明月道:「傻妹子!是你未來的相公派人來提親啦!」
明月不信,轉頭詢問父親道:「爹,大哥是騙人的,對不對?」
「傻丫頭!」父親慈祥地笑了,「這種事你哥哥會跟你開玩笑嗎?」
明月雙頰飛紅睜大雙眼,好奇心壓倒了羞澀;她結結巴巴地問:「是……誰呀?」「哎!難怪人家說女大不中留!」歐陽青雲故作嘆息道。
「哥——!」明月不依直跺腳,神情是情竇初開少女特有的嬌羞。
「提親的人……是小時候住在咱們家隔壁的崔大嬸——常常陪你玩踢鍵子的小哥哥!記得嗎?」父親溫和提醒道。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浮現在明月的記憶中,還有圓潤身材、嗓門特大的崔媽媽—-那時母親尚未去世,常和崔媽媽一起做針線活兒……
憶起那段童年時光,懷念亡母的明月陷入了往事的回憶,她低頭沉默無語。
她的沉默被視做同意,歐陽居士既感傷又歡喜,「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做了人家的媳婦自然得孝順公婆、侍奉夫君;可別像現在這麼孩子氣啰!」
「爹……」羞怯的明月欲言又止,只覺得心裡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崔家的小哥哥……
從未將兒女私情縈繫心頭的明月失眠了,從沒想過嫁人、離開父兄身邊的她彷徨不已,但是她相信父親的安排——也許月老早就牽定崔家哥哥和她的紅線吧?才會在這麼多年後重續音訊……為自己的遐想感到害羞臉紅的明月將頭埋入枕中,聞到了稻草、菊葉的香氣。
心,怦然而跳;那是對未知的將來而有所期待,也是為了告別少女時代的惆悵……
※※※
大紅花轎在曠野中特別顯目,為了安全起見;崔家派來迎親的人馬一路上都選擇平坦的官道行走。
疼惜妹妹的青雲堅持送嫁,日行夜宿走了五天之後;眾人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明朝在收復蜀地之後積極剿匪,一些佔山為王的流寇不敵大明正規軍之威,只有四處流竄;看到官道中浩蕩的迎親行列,不啻是餓虎看見肥羊,興緻勃勃地想做這票好買賣。
當一、二十個樟頭鼠目的盜賊由茂盛的芒草叢中現身時,人數比土匪略多的娶親行列嚇著了。
「強盜啊!」
「來人哪!救命啊!」
雖然這些家丁、轎夫的人數比對方略勝一些,但是對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土匪,手上拿著、肩上扛的都是吃人血、要人命的兇器呀!
自亂陣腳的崔家奴僕顧不得新娘子的安危,丟下了花轎各自逃命四處散去。
「明月……」神色凝重的青雲緊挨著妹妹的轎門壓低嗓音喚道:「脫掉嫁裳……」
如果能有幾個幫手爭取時間,那麼他就有把握保護明月全身而退。
「遇上了山大王,」歐陽青雲力持鎮定苦笑道:「好妹妹,希望你和野鹿賽跑的輕功沒有退步……」
「哥哥,我準備好了。」花轎里的明月低語道。
強盜頭子一看見迎親人馬做鳥獸散,便得意洋洋地發出笑聲,「把轎簾掀開!讓俺瞧瞧新娘子的模樣,若是美嬌娘的話,俺便留下當壓寨夫人,如果是個醜八怪,咱們就一刀把她給宰啦!」
「大哥,殺了太浪費啦,丑的就賞給弟兄們嘛,留著為大夥煮飯、暖被也是好的。」淫穢的笑聲此起彼落,不乏嚇唬撐在轎門的青雲之意。
這是最糟的狀況,這群亡命之徒不僅要劫財還想要劫色。青雲咬牙暗忖。
花轎中的明月已摘下鳳冠霞帔,精緻小巧的臉蛋因緊張而微泛汗澤,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一定要使出全力保護自己絕不能拖累哥哥!盜賊逐步逼近,縮小了圍繞花轎的範圍,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低沈雷鳴轟隆作響。
不!記憶猶新的這群強盜乍然變色——那不是雷鳴而是明軍的馬蹄聲。
幾聲宛如梟叫般的口哨聲尖銳響起,那是負責把風的賊輩傳遞來人數量的訊息。
「明月!」歐陽青雲當機立斷,握住了妹妹的手,在明軍飛馳現身之際,拉住了明月,幾個騰身起落便將一身薄衫的明月安置在一株高大的樹梢上。
「乖乖待在這兒。」他沉聲命令:「不準淘氣。」
「嗯!」明月溫馴點頭。
樹底下已是金石交擊、殺聲震天。
從未見過這麼慘烈廝殺的明月閉上了雙眼,雖然她有足夠自保的武藝,可是畢竟還是一個不忍看見血腥的小女孩。
眼見哥哥也加入戰局幫助官兵對抗強盜,明月不禁擔憂地觀察四周情況;這群歹徒自恃人數與這一小隊的官兵相當,居然不逃反戰,巨盜狡悍由此可見一般。
領軍的年輕軍官一身勁裝,身手矯健不凡,讓青云為之暗暗喝采。
「刀劍無眼,閣下是一介平民百姓,不該加入這場剿匪之戰。」在一劍剌入想從背後暗算青雲的盜賊后,他沉聲警告。
「多謝將軍。」青雲感激一笑,以從強盜手中奪來的兵刃掠倒了一個賊人做為回答。
眼見自己弟兄傷亡慘重,賊首始知情況不妙,遞出了撤退訊號。
急促的口哨聲響起,埋伏在高處負責掩護的賊伙開始放箭,針對的目標當然是為首的官兵將領。
「小心!」居高臨下的明月將一切狀況盡收眼底,雖然混亂中沒有人聽得見,她還是忍不住低呼出聲。
明月看見兩個賊伙放箭射中了為首的軍官,在一團混亂之中,倖存的歹徒趁機逸去。
「窮寇莫追。」青雲阻止了負傷的年輕軍官欲追擊歹徒的舉動,「將軍的箭傷要緊。」
「不礙事,沐某食朝廷俸祿,保衛社稷、緝拿匪類是我的本份——可惡的是這些歹徒太過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膽敢在官道行搶……」帶頭的年輕軍官拱手說:「讓你們受驚了,新娘子沒事吧?」
歐陽青雲這時才想起樹梢上的妹妹,連忙掀起轎簾拿出大紅嫁裳,訕然向軍官說:「非常時刻不得已才……讓您見笑了!」
星眸劍眉的軍官微揚嘴角道:「金蟬脫殼?」
青雲回以一笑,拿起了嫁裳與頭巾縱身上樹,向待得不耐煩的明月低囑道:「把衣棠穿好、頭巾蓋上;要做新嫁娘的人不可以再拋頭露面讓人笑話。」
明月依言行事,整好衣衫蓋上頭巾才小鳥依人地讓哥哥抱下樹來。
她乖巧地坐入花轎里,聽見青雲和對方互敘姓名;從對方磊落豪爽的應答中,明月發現救了他們兄妹倆的人居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今皇帝的義子沐剛沐將軍。
突然肩膀上的箭傷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讓沐剛愈來愈難以忍受;感覺也逐漸遲鈍。
箭鋒上喂有淬毒!
這個遲來的發現令眾人心慌,急忙為沐剛切割傷口擠出毒液。
療傷的過程中,沐剛沒有哼出半聲,他是如此頑強的強撐著,一行人警戒著走到三裡外的荒廢廟寺時,精神渙散的沐剛在躍下馬時終於暈厥過去。
「將軍!」護主心切的隨從連忙接住沐剛,焦慮、擔憂溢於言表。
「快!快去鎮上請大夫呀!」一個精壯的漢子大吼出聲。
在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外,要到那裡去請能解毒的高明大夫?
無法置身事外的歐陽青雲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在下略通醫術,願為沐將軍效犬馬之勞。」
事態急迫,沐剛的下屬也只有勉強讓他冒險一試。
「書生,你到底行不行呀!」等著青雲把完脈,在旁急得冒汗的沐剛下屬粗魯問道。
「箭上餵了蛇毒,」青雲斟酌的沉吟道:「癥狀雖然險惡,不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青雲拿出隨身攜帶的解毒藥丸遞給了沐剛的貼身侍衛,「將這藥丸加水研開給將軍服下……」
忠心耿耿的侍從並沒有立刻接過藥丸,反而以懷疑的眼光看著青雲。
他恍然大悟,「大人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先行嘗試。」
「得罪了。」大漢臉色稍緩。
結果不僅歐陽青雲以身試藥,連沐剛大多數的侍衛也自告奮勇以身試藥;讓青云為他們的忠心大開眼界。
確定了這位書生對主子並沒有惡意之後,這些征戰沙場的猛漢對青雲極為恭敬,不待吩咐便洒掃四周,並以毯子隔離出內外,好讓明月可以休息。
青雲不厭其煩地向關心沐剛的下屬們解釋:「箭頭上的蛇毒會使沐將軍發燒畏寒、神智不清和囈語,這兩、三天是關鍵時刻,盡量避免移動他,最好是我再開些袪邪除熱的藥方,你們派人快馬加鞭到城鎮上的藥行去抓藥儘快讓沐將軍服用。」沐剛的下屬如奉聖旨般不敢不從。
唯一的難題就是明月了——崔家的奴僕膽小逃散,丟下他們兄妹二人不知下落;要是誤了佳期該如何是好?
事關主子的性命安危,這些忠心的下屬說什麼也不肯讓青雲離開,死命哀求只差沒跪下磕頭——如果歐陽青雲再堅持的話。
最後是明月輕啟朱唇為眾人解圍,「哥哥,救人要緊……」
一位又黑又壯的軍官感激地口沫橫飛:「姑娘,你的心地這麼好,一定會嫁到好婆家、嫁個好老公,生個白白胖胖的壯丁……」
※※※
一燈如豆。
直到夜幕低垂,簡單梳洗過的明月才由疲憊中開始感覺到真實。
她是真的要出嫁了,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彷佛是在夢裡;一點真實感也沒有,直到遇見強盜的衝擊才讓她深刻地體會到這一切並不是在作夢。
「水……」粗啞低微的呻吟由掛毯后逸出——那是沐將軍的下屬為了維護明月閨譽所掛上防嫌用的。
心地善良的明月毫不考慮地走近沐剛身畔,捧起了他的頸項喂他喝水,「慢慢地喝……」
神智不清的沐剛體溫高得嚇人,微睜著焦距渙散的雙眼,如獲甘露般地咽下溫水。
憔悴病容使得這位叱吒沙場的大將軍顯露了脆弱的神情。
「娘……」倏然睜大雙眸的沐剛,視線越過了明月低喚道:「娘,我冷……」知道他正陷入高燒所產生的幻覺中,明月不以為意地低柔安慰他,心底只覺得一陣酸楚;照顧他這兩天來,他斷斷續續的囈語所透露的大多是對亡母的思念,讓母親早已過逝的明月心有凄凄焉。
原來眾人眼中剛毅堅強的男子漢也同時擁有稚子孺慕的心情!
有些矛盾卻不相悖,反而令她深深感動。
男人,都像他這樣擁有堅強的外表與深藏的柔情嗎?明月不解。
明月拿起手巾浸水擰乾溫柔地為他擦拭臉龐、肩頸,好奇地推測他的年齡。
他幾歲?娶妻生子了嗎?應該是吧!看他的年紀大約有二十四、五歲吧,有稜有角的臉部線條泄露了他嚴肅自製的個性,當他清醒的時候是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是嚴苛的軍旅生涯鍛鍊出他強壯健碩的體魄吧。
明月禁不住想象:當他清醒時,氣宇軒昂、英姿煥發的模樣……
收回萬馬奔騰的思緒,明月雙頰泛起潮紅;天!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他……只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特殊怪異的情況下相逢——再過幾天,她將是崔家新婦,而他依舊是功勛彪炳的大將軍;
這次的驚險歷程只是兩人生命之中一次微不足道的短暫交集。
不該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產生好奇心。明月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唯有她未來的夫婿才是她應該關切的人,才是她可以仰望的一片天。
月明如素呵!又該是一個輾轉反側、失眠的夜了……
※※※
耽擱了數日,沐剛的毒傷已趨穩定;這時前往崔家報信的傳令兵也快馬回報道:「崔家派人來迎親的行列就快到了,約莫還有半日光景;請歐陽姑娘先做準備。」終於來了!
好好的一門親事卻發生這麼多波折……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明月有些心慌與畏懼。
然而「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種傳統的「三從四德」觀念依然束縛著明月,她溫馴地坐上花轎等候;毫無異議的接受眾人為她安排的未知命運。
已恢復清醒仍微微發燒的沐剛披衣而起,感謝歐陽青云為他醫治毒傷。
「能與兄台相逢也算是一種緣份,沐某為剿匪而來,不料卻連累了令妹耽誤佳期,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倉促之間無物可表……就以這塊玉佩為令妹添嫁妝吧!」沐剛解下了腰間所系的羊脂白玉佩奉上說道。
精緻的龍鳳浮雕顯示了這塊玉佩價值非凡。
「太貴重了!」青雲急忙謙辭。
拗不過沐剛的堅持,青雲最後還是收下了;蓋著頭巾的明月娉娉婷婷地向他萬福道謝。
自始至終,恢復清醒的沐剛從未見過明月的真面目。
這一分離,就註定了明月坎坷悲慘的際遇……
※※※
崔家的僕婦、轎夫一路上疾行趕路,面色凝重得令人擔心。
花轎一進城門便直奔崔家,大紅燈籠將花團錦簇的喜帳映得紅光燦爛,可是氣氛卻是安靜死寂的詭異。
緊張不安的明月由媒婆攙扶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花廳;像是在宣告她未來的厄運般,
悲痛雜亂的哭聲遠遠地由后廂傳來,一聲凄厲過一聲……
不祥的預感令明月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惡夢!
這應該是一場惡夢!老天爺呵!
她未曾謀面的夫婿……竟在花轎進門的時刻斷了氣!
哭得肝腸寸斷的崔老夫人口口聲聲地喚道:「我狠心的兒!我的心肝啊!」
震驚麻木的明月在分辨不清的狀況下被婢女除去了嫁棠,被迫換上了素服披麻帶孝。
「如果不是你這個賤人誤了沖喜的時辰,我的兒子也不會死!」慟失愛子的崔老夫人含淚怨毒地咒罵明月,「你這個掃把星!」
惡夢!這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惡夢!
被逼著跪在「丈夫」靈前磕頭謝罪的明月瑟縮發抖,一路上辛苦跋涉,竟然是參加「丈夫」的喪禮……
蒼天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崔家堅持要明月守寡,十六歲的黃蔻年華,明月茫然無知地成了未亡人,為『亡夫』守貞。
輾轉由仆婢口中得知亡故的崔家少爺早已身染惡疾多時,是在三個月以後。
知曉崔少爺早已病入膏肓,並不是因為自己誤了沖喜吉時才害死夫婿;滿懷罪惡感的明月才有一絲釋然。
被崔老夫人蓄意糟蹋作賤的明月早已心力交瘁,在崔府她比一個下人還不如,最粗重卑下的工作都落在她的身上;諷刺的是,練過武功的明月強健得足以承受任何不公平的待遇,她誠惶誠恐、無怨無尤地接受崔家的苛薄虐待,卑微謹慎的神情反而更加激怒崔老夫人,對她的折磨更變本加厲。
「你是一個剋死丈夫的掃把星!」崔老夫人——她名義上的婆婆,無時無刻地提醒、咒罵道。
就連她名義上的大伯妯娌們也順著父母的心意,公然嘲諷明月,「一雙大腳、天生命賤!」
「一女不嫁二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嚴苛的禮教像帶刺的伽鎖捆綁著受害者,使其鮮血淋漓卻還不能喊痛求救。
月復一月,年復一年。
忍受著饑寒凍餒、奴役生活的明月將少女的青春斷送在以「貞節」為名的墓碑下。
要逃出樊籠,重獲生機;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讓父兄與自己蒙羞——再嫁,就算崔家大發慈悲應允,又有哪個清白人家敢娶一個剋死丈夫的掃把星?
明月曾跪下磕頭乞求崔家婆婆讓她出家為尼,得到的答覆是一陣森寒冷笑:
「你既然進了崔家的門,生是崔家的人;死——也是崔家的鬼!」
明月瑟縮發抖,只覺得一陣絕望;是她前世造下的冤孽吧!要償還她的罪過,她只能祈求,祈求天可憐見。
出現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