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平定了幾場零星戰役后,傅友德元帥奉詔班師回朝,獨留沐剛麾下兵馬鎮守雲南。
皇帝御賜的宅邸也完成了大半,預估再過一、兩個月即可完工,西平侯沐剛可望在過年前搬入新宅邸,無需和士兵們同睡營帳。
一向恩威並施的沐剛隨即宣布:要在既有的關卡、城池內為明朝駐軍興建屋舍,人人皆有安身之處。建材就地徵用、工匠雜作等人由軍中撥出一部分支援,不足的人力則雇請當地居民來補充。
只留下他坐鎮雲南有個好處,就是政策運作不再出現三頭馬車的局面——
有什麼好的建議、可行的良策,不必再徵詢傅、藍二人,只要他認為可以就行了。
自從沐剛吐血后,歐陽總是寸步不離地照顧他,拜這次變故所賜,和好如初的兩人友情更篤。
但是沐剛的心底始終有一絲解不開的疑惑,就好象一副拚圖缺了最重要的一片,拚湊不出癥結來……
有了玉杏引起的風波做前車之鑒,沐剛再也沒有勇氣造次。
然而造化弄人,歐陽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天底下哪有永久的秘密?!
事情的肇因是她和玉杏假鳳虛凰的戲演得太逼真,惹得玉杏真心相交的胡海大吃乾醋,私底下跟玉杏爭吵了好幾次。
抵死不肯泄露歐陽身份的玉杏哭了幾場,也跟胡海鬧起了彆扭。
知道內情的歐陽豈有袖手不管的道理?!
「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喝了一肚子醋的胡海指著玉杏罵。「說什麼只要我肯照應你家裡就不接客了!卻還捨不得小白臉,狗搖屁股似地爭著白服侍他!你當我姓胡的是弄錢的冤大頭嗎?」
「天地良心!」氣哭的玉杏道:「我只不過幫先生洗兩次衣服而已,你就編派我這些醜話!我也曉得你心裡嫌我,不過是藉題發揮想攆我走罷了——橫豎你是個官爺,要娶老婆還怕挑不到好的嗎?」
胡海氣得臉紅脖子粗,「明明是你不守婦道……。」
爭嚷約兩人引來眾人圍觀,胸有成竹的歐陽慢慢踱步過來。
「敢問這小白臉指的是我嗎?」她問。玉杏一邊哭一邊說,生悶氣的胡海紫漲著臉色一語不發。
「既然胡都尉又沒明媒正娶,玉杏幫我洗衣服怎麼能算是偷漢子?想必是你嫌棄玉杏反悔了,拿我當借口好甩開她啰?!」歐陽用言語激他。
氣忿的胡海大聲嚷道:「我姓胡的是個說一不二的好漢,既然答應要娶她就一定做得到——只是這娼婦太令人寒心,眼見不錯又去勾三搭四!」
「誰勺三搭四了!你抓姦在床嗎?」玉杏含著淚追問。「還沒嫁給你,就千娼婦、萬娼婦地指著鼻子罵,真的嫁了,我還能活命嗎?」
「只要你安份守己不偷漢子,還用怕人打殺嗎?」胡海也不甘示弱。
歐陽帶笑調解,說出了胡海中聽的話,「自從玉杏不再接客后,就沒和我有半點瓜葛了,她幫我洗滌了幾件衣服倒是真的,胡都尉若不信,歐陽可以在關老爺面前焚香起誓。」
「沒有就沒有!何必跟這粗人多說?!」玉杏啐道,猶未甘心。
「真的沒有……?!」訥訥難言的胡海不知該說什麼。
「既然風波是因我而起,少不得還是由我來賠罪,不如就讓歐陽做個現成媒人如何?!」
看得熱鬧有趣的眾人紛紛叫好,這一場風波總算以喜劇作收場。
※※※
「這是最後一次幫先生洗衣服了。」玉杏不無感慨地說:「以後恐怕連像這樣說話也不能夠了——那個死人簡直是個大醋瓮投胎,酸氣衝天!」
歐陽嗤笑出聲,恭喜她道:「他也是個至誠好人,可以倚靠終生的。」
「破瓶配破碗,大家湊和著罷。」玉杏不好意思說。
感念她的忠心好處,無以為贈的歐陽翻出了箱籠里一個錦囊送給了玉杏。「我並沒有什麼可以相送為紀念的,唯一還值點錢的身外之物就是這個了。」
歐陽誠心說道:「這玉佩,我留著沒用,但是送給了你也不希望你死攬著它——
如果有必要賣了它也行!看是救急或是換間大房舍好成個家,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約三、四指寬長的方型玉佩雕鑿著龍鳳紋章,上好的羊脂白玉溫潤晶瑩。
「這……我不能收,太貴重了。」玉杏慌張道。
拗不過歐陽的堅持,玉杏終究還是收下了玉佩。
洞房花燭夜,看見了這塊玉佩的胡海遽然起疑——這個玉佩的龍鳳花紋太過眼熟了——他不禁詢問玉杏:「這玩意見你是從哪得來的?!」
「告訴你,你可別疑心。」玉杏笑道:「先生送我的,如果你嫌它礙眼,賣了它也成。」
龍鳳樣式、圖形千變萬化,可是同樣質材、樣式可就不多見——這分明是和將軍的羊脂白玉腰帶是一套的!先前在京師里,他曾經見過將軍身著麟袍王服系著玉帶上朝許多次,絕不會認錯!——配玉帶還需分官階訂式樣,平民不許用的。
那麼,這一塊羊脂白玉佩怎麼會到了先生手裡?!是將軍私下相贈的嗎?
也不通!如果是的話,先生怎麼馬上又轉手送人?!人粗心細的胡海想。
他假意捻酸吃醋道:「賣了先生送你的定情物,你捨得嗎?」
玉杏噗嚇一笑:「真是個醋罐子!賣就賣吧!」
「好!那趕明兒,我就拿去找買主。」胡海說。
第二日。
胡海拿著這塊玉佩徑自到沐剛面前細說原委。
認出自己舊物的沐剛驚呆了。「是我送他的沒錯……」沐剛為歐陽釋去嫌疑,腦海一片混亂——這是多年前,他感謝青雲的救命之恩,而在無以為報的特殊情況下送給青雲的妹妹添妝的……
青雲的妹妹!
最重要的一片關鍵總算卡上了凌亂不堪的記憶!他終於想起來了!她是青雲的妹妹!一抹笑意浮現在沐剛的唇邊,他全明白了!
怪不得青雲——不!他記得她的閨名是明月——會『駐顏有術』!怪不得會令人『雌雄莫辨』!
「老天!我怎麼會這麼愚鈍?!」沐剛哈哈而笑猛拍自己額頭一詞。
是了!兄妹模樣廝像,讓『她』矇混過去了!
突然想起的一個疑問像一盆冰水澆熄了沐剛的歡喜——既然明月冒充兄長行走江湖,那麼正牌的歐陽青雲呢?!
心底猜著了八、九份的沐剛心情陡然沉重起來。
叮囑了胡海切莫傳揚后,沐剛買回了原物;重新思考起這個『柳暗花明』的新發展。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浮現,他要怎樣才能找出答案來呢……?!
簡守令、課農桑、開屯田……這裡的一切很快就上了軌道;沐剛一聲令下,萬眾皆行。已經不需要她操心獻計了。歐陽如此想道。
她覺得也該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時候。
「子毅,南征大業已竟全功,我也該告辭了,就此別過。」她對沐剛提起離去之意。
心慌的沐剛問:「現在?!青雲你怎麼能忍心遽離?!」歐陽泰然自若說:「天下無不敬的筵席,陪你南征兩年,我也想返回故鄉,重拾閑雲野鶴的田園生活。」
「雲南百務待舉,青雲難道不願助我一臂之力嗎?」沐剛著急挽留。
她笑著謙讓說道:「據我看來,雲南的政策制度都已經打下了良好基礎,照這樣發展下去,政通人和並不難;也不缺青雲這麼一個吃閑飯的人。」
「既然青雲在蜀地已無親人,何不就隨我在雲南落地生根?!也好有個照應?」沐剛猶不死心,費盡唇舌想說服她。
「子毅,『月是故鄉明』。」她溫和地堅持道。
更何況,女扮男裝和他『混』了這麼久,幾次差點沒有穿梆也實屬僥倖;
不趁早脫身的話,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玉杏好意搭救嗎?歐陽心想。
和他朝夕相處、晨昏共度;她並不是無情的人,除了有些惱他的試探和不軌居心外,她是喜歡、欣賞沐剛的行事為人的,就像多出了一個兄弟或知己好友——如果自己真是男身自然可以不避形跡與沐剛結為莫逆;既然不可能如此,當然得小心警覺些,以免造成差池。
就因她對沐剛的感情已經太過深厚,為了不破壞兩人之間的情誼,所以她得趁尚能自拔的時候早早脫身。
一次慘痛的經驗已足以讓她心驚卻步……
明了她心意已決的沐剛再三挽留不成后,只得以退為進:「青雲去意已堅,我也不敢勉強,只有悉聽尊便——但是,你好歹也留至我的宅邸落成,喝完一杯水酒再走;不然豈不辜負義氣相交的情分一場?!愚兄也斷然不肯見諒!」
還有一個月的光景。他總會想出辦法的,沐剛想。
沒有什麼不妥……歐陽思索半晌,點頭答應再留一個月。
「趁這個閑暇空檔,我再幫你開些滋補養生的藥方,並配些藥材。」她溫爾淺笑,話語中掩不住真心的關切:「我不在的時候,也請沐兄多加保養身體,公暇之餘別忘了自身健康問題,千萬別自恃身體強壯,將小弟的叮嚀當成馬耳東風……」
沐剛唯唯是諾,心底卻不禁怨悵——她對他看來並非無情呀!卻為什麼不肯為他停留?!難道說是嫌鄙他武人出身、學養不佳嗎?
彼此俱懷心事的兩人互道晚安,各自盤算著不同的未來——
※※※
西平侯王府落成,鞭炮鼓樂、懸燈結綵好不熱鬧。
除了聖上御賜的賀儀之外,遠近各府官員也有親自來賀的,席開三日分別為官宴、家宴。
第三日,是沐剛宴請部屬、親信的私人宴會,一整晚若有所思的沐剛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今晚同時也是餞別宴。
早已習慣沐剛沉毅寡言,不苟言笑性情的幕僚部屬們頗能自得其樂,划拳行令猜枚無所不至,酒量好酒品雅的歐陽更是眾人爭相敬酒取笑的對象。
離別在即,素性磊落的歐陽可說是來者不拒,酒興正歡濃時,還即席揮毫,草書『飲中八仙歌』。
看在眼底的沐剛心底更是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即將散席時,歐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談話拚酒之際,言語不禁有些謔浪詼諧、說了一個有關懼內武官的笑話。
「有一個武官極怕老婆,平常馳騁疆場時英武無比;偏偏老婆不買他的帳,叫他站著他不敢坐、叫他跪下他不敢站;這武官的懼內成癖已經成了眾人笑柄,他本身也很煩惱。
結果他的軍師就獻了條妙計啦!「婦人皆為膽小弱質,必畏軍威,將軍您就召集部屬操練,一定可以嚇到夫人,重振威風。」
席上的將官聽得聚精匯神,等著歐陽說出下文,只見她慢條斯理地斟了杯酒自飲。「後來呢?」性急的人催促道:「哪有人笑話說一半的?先生真愛吊人胃口。」
幹了一杯后,歐陽含笑道:「這武官一聽覺得有理,便依計行事,召集了一班部屬在自家門口操練,喝聲震天,他的老婆一看,心裡也明白了八、九分,不禁怒從心頭起,當著眾人面前河東獅吼:『你這個老不死的!擺這種陣仗給誰看?!』」席間已有幾聲低笑逸出,因為歐陽先生模仿潑辣婦人的嗓音唯妙唯肖。
歐陽接著說:「這武官一看情勢不對,顧不得眾目睽睽便撲通一聲跪下,顫著聲說:『請奶奶閱兵!』」舉座嘩然,一班高級將領有笑的、也有罵的。
「豈有此理?」
「先生的嘴真會損人!怎見得咱們武官一定怕老婆?!」有人抗議。
「咱們當中誰請過奶奶閱兵的?別裝沒事啊!」有人對懼內的同袍擠眉弄眼的。「去你的!你才請奶奶閱兵哩!」不甘被損的人回嘴逞強道:「咱家的黃臉婆要膽敢哼個不是,咱早就把她打成個爛羊頭!」
「先生倒會尋咱們開心!太不夠意思了!」有人把箭頭指向歐陽。
「該罰!該罰!」眾人紛紛鼓噪。「三杯!」
「太少了!」「十杯!」「三大海!」
「失言失禮,莫怪!」微釀的歐陽朗聲而笑,拱手向眾人陪罪.,「就罰在下對列位各干一杯吧!」
一直沉默喝酒的沐剛終於下定決心採取行動。
他喚人取來了御賜的西域美酒——由吐番進貢的陳年葡萄佳釀。這種酒有個雅緻的名字叫「天仙醉」,勁道之強就不遑多論了。
金黃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半透明西洋琉璃瓶中,更顯得光華璀燦,隨著光線的跳動又轉變為緒紅瀾艷,一打開瓶蓋便酒香撲鼻引人讚歎。
沐剛緩聲宣佈道:「今天是宅邸落成的喜宴,沐某上叨天恩,認真說來也是諸位的功勞;今夜同時也是為青雲的餞別之宴,沐某豈有吝惜御賜美酒的道理?!特地拿出來和諸位共飲同樂。」
他居心不良地微微一笑:「我先敬青雲一杯。」
在沐剛的帶頭起鬧下,歐陽馬上成了眾人敬酒的對象。
才剛被她嘲謔懼內的將領軍官們樂得品嘗這難得一問的西域美酒——順便也報個小怨——一人一杯車輪戰似地敬這位即將告辭還鄉的「先生」。
『不醉不休!』有人發豪語道。
不知道其中厲害的歐陽一笑置之,這種酒甘醇香甜像果汁似的,就算多喝了幾杯諒必也醉不到哪去。
她錯了!
沐剛冷眼看著她以一擋眾,喝下了四杯「天仙醉」——他記得:酒量極佳的曹國公李文忠,只喝了三杯便酩酊大醉。
第六杯……第八杯……
迅速頭昏眼花的歐陽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天仙醉」的後勁開始發作了,第九杯還未入喉時,她已經全身癱軟趴倒在桌上,並且弄翻了酒杯。
快得連吃驚的餘地也沒有。
「先生醉了!」喝得迷迷糊糊的眾人拍手而笑。
「送青雲到客房休息。」沐剛輕聲宣布散席。他親自攙扶起爛醉如泥的歐陽,抱起了她穿堂入室,走進花木扶疏的林園時並不是往客房而去,反將她抱進三門內為正室所造的精緻樓閣。
簇新華麗的攢絲,八寶床系著絳紗霞帳、床上放置著玉枕錦被;躺卧其上的歐陽醉顏嫵媚,他伸手取下了她的冠巾,濃密如緞的黑髮在他指間流動滑泄,令人目眩。
自認為生平未曾做過虧心事的沐剛,長長吐了一口氣,雙手竟不自覺地微微發顫。
過了今晚,就是他們兩人命運的轉折點……他沒有把握青雲——不!該叫她明月——一定會原諒他,但是,他至少可以肯定:若真讓她溜走了,兩人之間就再也不可能有交集!
箝金鑲貝的紫檀矮几上,放置著一壺早已備好的解酒茶,沐剛斟了一杯茶含在嘴裡,抱起了昏醉的歐陽一口一口將解酒茶喂入她的口中。
「唔……」清涼芬芳的藥茶緩緩灌入了她的喉間,歐陽發出了低低呻吟。
渾沌不清的意識中,她感覺到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件解開卻無力反抗。
極為熟悉的雙手在脫去她的內裳后,停駐在白綾抹胸邊緣,撫摸著她從未示人的雪白肌膚。
「青雲……」不自覺叫出習慣的名稱,沐剛聲音粗嘎不穩。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緩緩吸吮,直到她的唇濕潤微腫又轉而侵略她的香肩、頸項,輕輕嚙咬著她的脈動。新冒出的鬍渣刮痛了她柔嫩的肌膚,泛起了一片潮紅。
不要!有口難言的歐陽雙眸迷濛地在心底吶喊,已逐漸清醒得可以意識到:沐剛設計陷害她!
全身軟癱無力的她連手都舉不起來,只能咬緊牙關任他恣意欺凌。
心馳神盪的沐剛百般挑逗誘惑她,輕吻著她的臉頰來到耳畔時,他發出了低沉愉悅的笑聲:「『多年修為,毀於一夜貪歡』?!虧你掰得出來!」
被剝得一絲不掛的歐陽驚惶喘息,酩酊大醉的她插翅也難飛了。
裸裎交纏的肢體傳遞著她未曾經驗過的情慾。
猝不及防間,全然陌生的疼痛撕開了她最後一道防線,令她倒抽了一口氣逸出微弱的呻吟。她睜大了一雙迷濛含淚的眸子,驚懼交集地望著飽受情慾所困的沐剛。
好可恨……!
無法出聲指責他的歐陽咬住了顫抖的下唇,滿懷屈辱地別過臉龐,眼淚撲簌落下。
「天!」瀕臨失控邊緣的沐剛語氣驚異:「你……還是處子?!」
沐剛深深吸氣,老天!她好嬌小柔軟……他知道自己傷了她!
可是……該死!他無法停止,慾望像野火燎原般無法收拾,沐剛嘶聲低語:「原諒我……」
她緊閉雙眼不語,淚,無聲地滑落在枕畔染成斑斑淚漬。
一個已經嫁過人,年近三十的老處女?!沈溺於慾望狂潮的沐剛無法思考,身體的本能驅散了理智,放縱撂奮歡愉……。
他喃喃低訴愛語,憐惜地經吻歐陽眼角滑落的淚珠。
她無聲而泣,沐剛的巧取強奪就像一團烈焰,炙痛了她的身心,也燒毀了她這些年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與尊嚴。
室內檀香悠靄,夜漏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