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痛……
再度由昏醉中清醒過來時,湘竹掛帘的縫隙已通曙光;殘酒未褪的歐陽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疼……。
勉強睜開了酸澀的眼睛,在看見鋪陳奢華的寢室同時,昨夜所有的記憶遽然湧入她腦海里。
天!她掙扎著坐起,另一陣暈眩又令她癱軟在床上。
由琉璃屏風後走出來的沐剛急忙走到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雙肩,心虛地迴避她的視線。
臉色慘白,雲鬢蓬亂的歐陽揪緊了胸前的桃紅綢被,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如果她現在手上有把刀的話,絕對毫不考慮殺了他或者自殺!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居然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落入圈套!四肢乏力的她閉上雙眼,任由沐剛輕輕扶起斜倚在床頭櫃前——工匠精心雕琢成『百子千孫格』的長櫃涵意吉祥,與正室的身分相得益彰,彷佛在暗諷她鳩佔鵲巢。
「喝一點茶好解酒。」沐剛斟了一杯藥茶送到她面前低聲下氣說。
辨識出藥茶里有解酒功效的歐陽默然捧住了杯子,一飲而下,靜待酒力消褪。
雖然恨極了他的卑劣,悲、慚相煎的歐陽還是開口詢問:「我的衣服呢?」
沐剛不敢看她,顧左右而言他說:「我已經叫人準備了。」
滿腹狐疑的歐陽隨後才知道答案——這個該殺千刀的混帳居然把她所有的男裝長衫全都燒了!命裁縫、侍女們連夜趕工,縫製了多套女裝給她穿!巴綾蜀緞、湘繡緙絲……昂貴華麗的布料裁剪成的各式衣裙送到只著貼身褻衣的歐陽面前時,她氣得直發抖。
尤其是一雙『五寸金蓮』的桃紅繡花鞋和羅襪被侍女盛在錦盒中,恭敬地放在腳踏上時,歐陽的怒氣像火山爆發了!「滾出去!」腳色乍紅乍白的她用盡全力一吼,依然虛弱得像小貓鳴叫。
五、六個訓練有素的侍女慌忙跪下賠笑:「夫人請息怒。婢子們是奉王爺之命來幫夫人梳頭更衣的,請夫人體諒,別為難婢子們。」
在她們軟硬兼施,一邊跪著苦求又一邊強制執行的方法下,被剝得一絲不掛的歐陽只有任人擺布,盥洗沐浴、穿上華麗的肚兜、中衣后,施朱塗粉、畫眉點唇。
從未受過這麼大屈辱的歐陽氣得發昏——她很清楚這筆帳該記在誰的頭上。
檀香熏過的簇新衣裳,一件又一件地往她身上套下,為了要表現出她的優美體態,刺繡精美的腰帶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繁複編就的髮髻上,插滿珠翠釧釵后,又緊又重,讓許久未曾梳過髻的歐陽由起先的頭皮發麻轉變成疼得快掉下淚來。
「住手!不準碰我的頭髮!」她疾言厲色道。
可惜沒有人肯聽從她的話,只是一味羨贊,「夫人這麼美,王爺看了一定很歡喜。
她氣得直發抖,誤以為她會冷的侍女又在熏籠中添加香木,使得室溫又上升了許多。
當一個年輕侍女跪在她面前為她穿襪著鞋時,始作俑者的沐剛走了進來,正好看見她被兩個侍女強按著坐在鏡台前著鞋的一幕。
濃妝艷抹的伊人另有一番傾國風情,杏眼圓睜的雙瞳中直似要噴出火來。
虎落平陽被犬欺!渾身乏力的歐陽含恨想道,看見沐剛更是火上加油。
覺得大功告成的侍女微笑放過了歐陽,同沐剛請安,兩個換新床褥的年長侍女看見了床單上的落紅更是笑臉盈盈地向王爺賀喜討賞。
怒火掩蓋了羞恥,忍無可忍的歐陽一把扯下了腳上的繡花鞋,想也不想便往沐剛臉上擲去,大發脾氣:「沐子毅!你……你該下十八層地獄去!」
侍女們發出驚喘看著第一隻繡花鞋正中王爺的額頭,第二隻繡花鞋飛來時,吃了悶虧的沐剛俐落地接住了。
他嘆了一口氣,「退下。」如獲大赦的侍女們魚貫退出,掩上了房門時還聽見歐陽的尖叫——
「殺千刀的!賊禽獸!」她忿然扯下頭上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一件一件往沐剛臉上丟。
氣昏頭的歐陽劈哩啪啦地罵出一長串村鄙俗埋的咒罵,簡直就像潑婦罵大街——可是,他還是覺得她嫵媚動人。完了!沐剛嘆了口氣,照這樣發展下去,難保他不會成為她昨夜說的笑話——跪請奶奶閱兵的懼內武官——這算不算一語成讖?!
閃過了一支沉甸甸的鳳凰金釵,沐剛一把抱住了氣顫聲抖的歐陽,「你冷靜一點,彆氣壞了身子。」
歐陽揮手狠狠地摑了他兩巴掌,「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放開我!」
花鈿珠翠被她扔了滿地,雲鬢散亂的她氣喘吁吁掙扎著想脫離沐剛的懷抱。
緊緊擁抱她在懷裡的沐剛喃喃低語:「你好美……」
「不……!」察覺到他心懷不軌企圖的歐陽極力抗拒,卻發現他的雙腕似銅牆鐵壁般緊緊箍住了她。
沐剛輕而易舉地抱起她,彷佛她輕若鴻羽。
須兜,再度陷於厚軟床褥中的歐陽滿懷屈辱地啞聲道:「我寧可死也不願再被你強暴!」
略顯遲疑的沐剛並沒有停下解開她衣棠的動作,只是輕聲否定並承諾:「不!這次不會是強暴……而是『魚水之歡』、『顛鸞倒鳳』……絕對不會是!」臉色乍白的歐陽一雙秋水明眸泄漏出恐懼,在徒勞無功的反抗后淚眼滔滔,「我恨你!」
而沐剛僅是縮緊了他的擁抱,默然無言地將她捲入糾葛混亂的風暴中。
※※※
精緻華麗的樓閣成了她的囚牢,封死的窗欞顯示他早有預謀——她被沐剛軟禁了!
在「天仙醉」的酒力完全消褪后,她曾試圖逃離而與沐剛正面衝突,累贅的女裝妨礙了她施展輕功,硬碰硬的較量之下不過數十招她便被沐剛壓製得動彈不得——這樣的成績還是在他不敢、不舍傷了她的情況下達成的,若是真的博命廝殺,她連逃命的希望也沒有!除了輕功以外,她和他的武藝實力相差懸殊,這個認知令歐陽的心直往下沉。
而每次只要她有任何試圖逃脫的舉動,當天晚上便得承受他一整夜貪婪無度的需索——沐剛把情慾當作成懲罰的工具,令生嫩稚澀的她羞慚得無以復加,不曉得自己的身體為何全然不受理智的控制,恬不知恥地響應、迎合著他?
逃亡與獵捕的戰爭依然每日在上演,一次又一次的挫敗加上對自己的懷疑和自責,歐陽陷入了痛苦的情緒低潮中,侍女、丫鬟一再勸說她柔順安分,只差沒挑明數說她「不識好歹」。
抑鬱煩躁的歐陽按捺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她做了一件生平未曾做過的事——將所有看的到、摸的著的器皿、裝飾、傢俱全砸得稀爛,直到沐剛攔阻了她。
她的衝動只是再給了他一次「懲罰」的借口。赤裸綣縮在凌亂的床鋪之中,歐陽明月瑟瑟發抖,感覺像沉入冰窖般的陣陣寒意令她絕望。
沐剛沒有強暴她,而是逐漸把她塑造為淫賤的娼妓——一個耽於肉慾、養尊處優的娼妓。
她失去了一向珍視的自由,還有某樣不知名的貴重對象,似乎連身、心也將隨之四分五裂,墜入無可挽回的深淵中……,眼淚由她的雙頰滑落,留下兩行粉漬。即使是在崔家受盡欺凌虐待、飢餒寒凍的那三年裡,她的心也從未如此痛過!回想起往昔,明月閉上了雙眼,只希望自己更冷更寒,能將心凍得麻木不仁。
服侍她的侍女們對歐陽明月突然的安靜溫馴感到高興,持續了半個多用的爭吵大鬧終於停止了,明月不再反抗侍女的擺布,任由她們精心妝飾來討好王爺。
一個美麗溫馴的人偶,沒有靈魂與生氣。
沐剛察覺出她的改變,不言不笑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窗欞邊的椅子,終日望著天際,只有在他緊緊抱住她時才感覺得到她的一絲驚悸,隨即又毫不抵抗地任他擺布。
以為她在做消極抗議的沐剛咬牙跟她堅持下去,卻心驚地發現她一日比一日清瘦憔悴,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眸也逐漸黯淡陰鬱。
他關切地詢問侍女有關明月的三餐飲食狀況,得到了一個令人起疑的答案——明月吃的雖少,數量還算正常,但是她不喜歡人家看她進食,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房裡,吃完后才叫人收去碗盤。也就是說最近五天以來沒有人親眼見明月進食!
沐剛的窺視證實了他的猜疑——獨自一人在房裡的明月根本不吃也不喝!
她把魚肉撕成一塊塊喂貓、將蔬菜扳成段喂鸚鵡,茶、酒則倒在窗外,讓侍女以為她吃過了。
作夢也沒想到她會如此自虐,幾乎發狂的沐剛踢開了房門抓住了她的肩膀搖晃,咆哮如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滿腔怒火無處可以發泄的沐剛,一把抓起了雪白的波斯貓扔出房外,受驚的貓兒發出凄厲哀嚎逃竄無蹤,被栓在架上的五彩鸚鵡就沒那麼幸運,被擲上了牆壁掉下來后隨即一命嗚呼。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動怒……只覺得手腕快被他捏碎的明月為之畏縮,她顫抖著聲音逞強說道:「你摔那些玩意見倒不如來摔我!與其這樣忍辱苟活我寧可死了痛快!」沐剛的恐怖表情令她閉上雙眼,預期中失去控制的一拳並沒有打在她身上——依她現在的虛弱狀態,這一拳極可能達成她求死的願望,她巍然想道。
猛然推開她的沐剛發出怒吼,一拳打爛了花梨木桌子;跌坐在地上的明月微微喘息,看著他又一拳打破了琉璃屏風,「嘩喇」巨響令眾侍女驚叫奔逃,血漬點點滴滴流下他的手臂、手指。
上次是她將器皿摔得稀爛,這次卻是他差點沒拆了這座「攬月樓」。
聞聲而來的張恩、胡海等眾人合力勸阻了沐剛,半求半拉地將主子勸了出去,只留下一身綾羅綢緞珠寶妝飾的明月,含淚坐在滿目瘡痍中。
※※※
「我不會放你走!」依然難抑激動的沐剛粗嘎說道:「我也不會讓你死!這一輩子你註定擺脫不了我的!」
強行喂她喝下半碗薄粥后,他又灌了她喝下參茶——辦法和當初喂她解酒茶時如出一轍。
絕食多日的明月勉強喝下薄粥和參茶,感覺胃部一陣陣收縮擴張的排斥,幾乎作嘔的她含淚委屈地說:「我胃疼……不要再逼我了!」
正準備再「喂」她一口參茶的沐剛,考慮半晌才吞下嘴裡的參茶。
氣餒心灰的明月頹然側卧在床上,雙手捂住作怪的胃部默然無語——這一次的絕食也失敗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嘗試一次。
「明月——」沐剛抑鬱的低喚令她嚇了一跳。「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已經為灌醉了她強奪她的身子這件事,受盡了良心的譴責,明月的絕食手段更是雪上加霜,幾乎撕裂了他的心。
難道說,他再怎樣低聲下氣地無法挽回了嗎?!原諒?!躺在床上的歐陽明月眨了眨雙睫,蹙起黛眉。自從被沐剛軟禁以來,她日日夜夜所想的是如何重獲自由,飛出這座富麗堂皇的囚籠,恢復無拘無束的真實自我。
原諒?!她從未想過!
「放了我。」她毫不考慮地回答。
沐剛反應強烈,斬鐵截釘說:「不!」
悲哀襲上心頭,無力再和他爭辯的明月倦然道:「沒什麼好說了。你走吧!」
濃重的挫折感和壓抑許久的疑妒令他衝口而出:「為什麼?!你那個有名無實的無能老公給了你什麼?!他對你付出了多少?!讓你這樣情深義重執著於『貞女貴殉夫』」的狗屁禮教?!」
他好不甘心!費盡心思居然是跟一個不存在的死人競爭。
「你……你說什麼?!」震驚、迷惑的明月問。不能理解沐剛為何會有這種想法。沐剛咬牙吐露,「我派人去打聽過了,你嫁給了崔家不久便喪夫,為他守了三年寡才在公婆的同意下回娘家!」
至今,崔家的街坊鄰居還稱頌崔家夫婦的仁慈寬厚,不忍年輕的媳婦守寡,送她回娘家改嫁的高尚行為。
擒著眼淚的明月愕然張嘴,發出了苦澀的笑聲。崔家的人是這樣粉飾他們的「義行」嗎?!
「你錯了!不是他們大發慈悲放了我,而是上天垂憐……給了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逃離崔家的機會!」明月說。
故事,從十年前說起——
那年她十六歲,蜀中方剛被朱元璋攻下,地方上出現了不少流兵散勇所組織的強盜,而突然間從小訂過婚約卻因戰亂失去聯絡的崔家,不顧路途危險,派人來催歐陽家送女出嫁。於情於理都難以拒絕的父親,倉促打點了微薄的嫁妝,叫歐陽青雲送妹妹出閣,大紅花轎自然引起賊人的貪念,那群翦徑強盜要財也要人,千鈞一髮之際是沐剛帶領了一小隊人馬來馳援,只是一時大意輕敵的沐剛誤中了一支淬過毒的響箭,荒郊野外中求助無門,眼見命在旦夕。
心地仁慈的青雲不忍拋下救命恩人,商得了明月的同意,救人要緊,婚嫁可以再另擇良日。
在沐剛毒發昏迷的那幾日中,明月也曾不避嫌疑地照顧他,留下了只光片羽的記憶在沐剛腦海中……
「……我原本以為,就算誤了良辰吉時,只要能救你一命,根本就不算什麼。」明月表情木然,平鋪直述地說。
誤是誤了!她沒料到的是比預定吉日晚了三天的花轎在抬到崔家門口時,迎接她的是一片哭聲震天——未曾謀面的夫婿在她踏入花廳時斷了氣。
長達三年的夢魘從此開始——隱瞞了兒子早就病入膏肓的崔家夫婦,一心一意迷信娶了媳婦好「沖喜」,晚了三天的花轎卻陰錯陽差地撞上了兒子斷氣的時刻,捶胸頓足、嚎啕大哭的崔老太太將兒子的死全怪在明月的頭上。
「要不是這小賤人誤了『沖喜』的時辰,我的兒子也不會死——。」哭得聲嘶嗓啞的崔老太太拿起拐杖劈頭劈腦地打著仍穿著鳳冠霞帔的明月,千賤人萬賤人的辱罵。
然後就命姨娘們脫下了她的嫁裳,令她換上重孝跪在丈夫靈陋前磕頭謝罪.聽得心驚膽跳的沐剛只能低喚出她的名字,「明月……」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口沐剛不敢想象。
「崔家要我守寡。」明月簡短略過。
三年……她不願再去回想被夫家鄙視欺凌的那段記憶,崔家的人把她當成了婢奴使喚,挑水、磨臼、燒灶……奪去了她的衣棠首飾,讓她穿著單薄破舊的衣裳操作,惡毒地取笑她的一雙大腳是「天生賤命」…….「是我誤了你。」沐剛沉重低語。縱然明月不說,他也可以猜測出她的處境有多險惡凄苦。
經過短暫的沉默思量,明月說出了良心話,「不!與你無關——誤了『沖喜』的吉時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正當的理由。」
可以名正言順的虐待這個「剋死丈夫」的醜媳婦!明月幽幽想道。那時候她太年輕,把任何不合理、不公平的待遇都吞忍下來,視作當然。
直到蒼天垂憐給了她一個出頭的機會——崔家待下人太過苛薄,一個因細故被責打的男僕潛逃后懷恨在心,勾結了一班綠林盜賊,趁夜攻擊崔家搶奪財物。
曾練過防身術又做了幾年粗活的明月,一看到公婆姑嫂危難啼哭時,二話不說,拿起了扁擔虎虎生風地舞出棍法,一人當關擊退了烏合之眾的盜賊。
崔家一家大小驚得目瞪口呆,從來也沒想過:逆來順受,任由公婆打罵的明月會有這樣好的身手,又是敬畏又是慚愧,對明月的態度突然間變得客套心虛。
地方官府要旌揚她的賢德時,幡然大悟的明月才解開了心結,了解自己並不欠崔家什麼,於是她鼓起勇氣做了一件叛經離道的事——向公婆下跪乞求給她一紙休書。
那一年,她二十歲,掙脫了不堪回首的枷鎖,犧牲了四年青春歲月,終於又恢復了自由,尋回自我。
「而你,卻想再一次剝奪我失而復得的自由。」明月含怨帶悵地指控沐剛。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沐剛救了送嫁行列,他們兄妹又救回了沐剛;一生一死、一得一失,冥冥中似有定數……她和他之間糾葛不清的情義恩怨又該如何開交?!是被前緣所誤的吧!
※※※
數日後。
考慮許久的沐剛帶來了和解的『禮物』——兩套特別為明月量身縫製的簇新男裝和男子式樣的小靴。
明月狐疑地瞅著他看,不曉得沐剛葫蘆里賣什麼葯。
「我還是不能放你走。」沐剛坦白相告,「一放了你就等於斬斷了所有扭轉情況的可能性。」
體力恢復的明月氣得轉頭不想理他。
「可是,我們……可以慢慢來,重新開始……」沐剛飽含期望地說。
被他軟禁了一個月的明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沐剛在邀她一起騎馬出遊。
這種有所限制的自由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明月遲疑。簡直就像獄卒「恩准」囚犯「放風」似的。
可是,她也沒有什麼可損失的了,不是嗎?
再一次重溫策馬馳騁的感覺,令她愉悅暢快,努力漠視如影隨形的沐剛和眾人好奇窺視的眼光,明月像一隻飛出玉籠的金絲雀,重展歡顏。
重遊螺峰時,沐剛打破了沉默,輕聲說起去年重陽前夕的經歷與感觸,「……那時候我以為如果不趕緊捉住你的話,你會隨即消逝,乘風而去。」
心為之一顫的明月別過頭去不願對他假以辭色。
直到黃昏時分,她才心情沉重地回到華麗的囚籠中。
「明月,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四下無人之際,沐剛一遍又一遍誠懇的追問。
情思煩亂的明月沉默不語。
※※※
好煩!手拿針線為自己縫製新靴的明月惱怒的瞪他一眼,如果說先前的沐剛像一個霸道的獄卒,現在的沐剛簡直就像個黏膩的磨人精!
這又是他的新伎倆嗎?想用「懷柔政策」來軟化她?
才縫沒幾針又被他打斷,不是問她渴了就是問她累了。
「我哪有那麼嬌貴?!」明月沒好聲氣道:「拜託你別開了行不行!不然這雙靴子三年也縫不好!」
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明月哭笑不得。沒日沒夜地黏著她,低聲下氣噓寒問暖,惹得旁邊的侍女們掩嘴偷笑,他本人不覺得害臊,反而是她羞得面紅耳赤。
然而在夜幕低垂雲雨歡愛的時候,沐剛又恢復了一貫的頑強堅持,像宣誓般的以言語和行動表達:「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茫然彷徨的明月只能在激情的魔咒消褪后軟弱反駁,「你不能關我一輩子。」
「我要你做我的妻。」沐剛的決心只是讓明月更加慌亂、沉默難言。
像她這樣的薄命人呵!能在一次慘痛的婚姻經驗后,再一次無畏無懼地投入第二次試煉嗎?明月閉上雙眼不敢想象。
相同的要求、類似的對話,每夜都重複上演。
「只要兩年國喪(註:皇后薨,古例舉國守喪,尤其是官員貴族在這段時間內皆不準娶嫁喜慶。)一過,我馬上請皇上降旨准婚。」沐剛低語道。
「不……」驚惶失措的明月猛搖頭,第一次意識到沐剛和她之間身分差距懸殊。
以再醮之身嫁為西平侯王妃叫她連想都不敢想!沐剛對她的抗拒不置可否,只是緊擁著她,傳遞勢在必得的熱情與決心。
※※※
金狻吐香,寶鏡曖曖,『攬月樓』中是一片旖旎情致,綺羅珠帳、奇珍異寶中不乏由西域進貢的名貴貢物,都是沐剛為了讓明月開心所布置的。整個王府上下都曉得『攬月樓』的女主人正深受侯爺垂幸嬌寵著。
夜深人靜還沒有睡意的時候,沐剛總是在耳鬢廝磨之際向她傾吐心語,談他年幼失怙,母親帶著他四處逃躲兵亂的回憶;談他在十三歲時喪母淪為乞兒的遭遇;還有被義父義母收養的幸運……談他從十六歲投身軍旅,一生戎馬的境況……還有義父母主婚的第一任妻子。
「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了解,聚少離多的妻子是怎樣的人……她的喜怒哀樂似乎也與我無干。」沐剛沉思半晌,『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以說是婦德典範……就連難產危急時,也沒有通報正在疆場打仗的我,就這樣悄然而逝……接到她的死訊時,我甚至於感受不到悲傷、痛苦,就好象聽到了一個陌生人的死訊,心底只有茫然和唏噓,四年的結髮夫妻呵!竟然沒有愛情,而僅有義理做維繫……」
將全副心力放在沙場征戰,為義父出生入死,十多年來未曾動過兒女私情的沐剛第一次對她剖析自己的內心,同她索求情愛。
如果,他的這些話是為了博取明月的同情,那麼結果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
這種床第間的喁喁私語逐漸動搖了明月的意志。
她似乎可以預見到自己最害怕的事即將發生——將「心」遺落在他的手中,也意味著將後半生的命運交給了他來掌握……。
她能相信沐剛的誓約嗎?以二十七歲的「高齡」重做人妻?!
※※※
拋下了隨從和沐剛一路競馳,在曹溪寺喝了一盅聞名遐邇的「蒼山雪綠茶」后,沐剛提議在寺里借住一宿。
隔著蜿蜒秀麗的螳螂山一里之遙便是「碧玉泉」。月上林梢之際,沐剛悄聲詢問明月的意向,在她遲疑許久才點頭答應后,兩人又撇下了不明究里的隨從,往「碧玉泉」出發。
雖然這身子早被他看過了多次,但是一起入浴……就算真的是夫妻也太過狎昵!面如火燒的明月是穿著肚兜「撲通」躍入溫泉的。
早已熟知門路,私下洗浴過幾次的沐剛可沒有半點顧忌,大剌剌地脫光身上的衣物,「赤條條,無牽挂」地跳下水,一臉淘氣地揪著她笑,更令明月桃腮微暈不褪。
氤氳水氣中,臉泛汗漬、潮紅的明月像是喝醉酒似的慵然嫵媚,碧綠溫泉下隱約可見桃紅色的肚兜緊里住嬌娜體態。
為之動情的沐剛伸手抓住了明月,引來她驚喘笑罵。霎時水花四濺,掙脫了他的雙手像條魚兒般游開。
再一次捉住她時,沐剛緊緊地將她圍在懷裡不放,攬住了她的腰肢輕柔說道:「你好輕,經得似乎可以在掌中飛舞。」
身子緊貼著他的明月臉上泛起了濃濃紅暈,羞澀地自嘲:「怎麼舞?!憑這雙大腳嗎?!」
「大腳?!是在說我嗎?!」沐剛佯做怒意搔她的癢,令她又叫又笑,扭動身子想逃開。
潮濕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戲謔的淘氣搔癢轉變成截然不同的火熱與挑逗。
站在水中的沐剛輕而易舉地托起她的身子,讓兩人身軀更加契合,充滿暗示。
「明月……」沐剛的呼喚像是輕嘆,滿懷渴慕,「你好美……」
濕漉漉的肚兜成了令他不耐的障礙,在他嘴咬著明月雪白的胸、頸時,沐剛伸手解開了她頸后、腰際的肚兜系帶……。
嚶嚀呻吟出聲的明月只能無助她將紅嫩的臉龐埋在他的頸項間,再一次投入情慾的風暴里。
碧綠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璉漪,桃紅色的肚兜浮在水面上隨波輕盪,碧水映紅煞是好看。
刺繡精美的肚兜上,繡的是「鴛鴦戲水」的圖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