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仇笑天的遺體葬在仇家的牧場上。
葬禮已經結束,剛來幫忙的卧虎堡下人已經走光了,牧場上剩下的只有那座被火燒成灰燼的大宅——冷青峰正在灰燼中尋找可能遺留下來與災難有關的蛛絲馬跡。
遠處,兩三隻乳牛正悠哉悠哉的在草原上俯首吃草,彷佛這牧場上的災變與它們無關似的。
仇紹剛挺著身子跪在父親的墳前,滿心滿腦刻劃的只有一句:「此父仇不報,,誓不為人!」
從回到牧場至今,他一滴淚也沒掉過,他想哭,真的好想哭,可乾澀得發疼的眼眶一滴淚也擠不出來,那原本該掉的淚像化作一根根利剌似的,扎得他的心好痛、好痛。
冷青峰快步的自灰燼中走來,手上捧了個被火燒黑了的鐵盒子,盒於上掛著一把鎖。他半跪的在仇紹剛身邊蹲下來,將鐵盒子遞到仇紹剛面前。
「找到了這盒子。」
仇紹剛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那炯炯黑眸透著一股很深的恨意。
冷青峰放下盒子,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別難過了。」看見他這般,他感同身受。
[這筆血海深仇我一定會報的。」仇紹剛咬著牙,目光如牧場此刻的光景——悲壯、凄冷。
冷青峰仰瞼望著美麗的天空,冷冷的牽了下唇。此刻他不想和他談報仇的事,事實上,在仇家事變的當日他便已派人深入調查此事,而且已經查出那揮著黃旗的騎兵正是「哈爾王」趙作霖的手下。
他下知道仇笑天為何會與皇族有所牽連,更不明白這禍端是如何招致,但他深信,只要扯上皇族,事情必定比想像中還要複雜。
他之所以不敢將此事告知仇紹剛,就是怕他會一時衝動而白白送掉一條命,報仇的事他會幫他,但必須先查清整件事的始末。
冷青峰再度將鐵盒子遞給他,「這是仇家唯一剩下的東西了,拿著吧!」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無奈。
仇紹剛緩緩的伸手捧起那隻盒子,兩片性感的唇顫著顫著便掉下淚來,哽咽地這:「幫我打開它。」
冷青峰接回那盒子擺在地上,抓了塊石頭敲開鎖,盒蓋在瞬間掀開來。
「這什麼東西?」冷青峰皺起眉頭從盒中取出一塊紅色的上等絲綢布攤開——
是——肚兜!一塊鑲著金邊、綉著舞鳳的肚兜,那舞鳳栩栩如生,可見手工十分精細,絕非一般平民所有。
仇紹剛愣了一下,伸手掏出盒中另置的一塊玉佩,連同玉佩底下壓著的一封信函一併取出。
「邵和郡主?」仇紹剛將玉佩遞給冷青峰,「這上頭刻著邵和郡主四個字!」
冷青峰接過玉佩仔細的瞧了一遍,一對深沉的眸光讓人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打開信看看,我相信謎底就在信中。」
仇紹剛當下拆了信,比誰都心急想知道信里寫了些什麼。他讀著信:三弟,三弟另謀他主陷我於不忠不義,如今,君賜臣死臣必死,可憐蓉兒才剛剛出生,怎麼忍心就此結束她的性命,囚此將她交託二弟代為撫育,將來紹剛侄兒若是不嫌棄,就將她許配給他吧,我相信她只有在仇家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此恩此德來生作牛作馬再報,靳鎬。]
仇紹剛萬分驚訝地張著嘴,這件事他爹居然從來不會提過半個字?更奇怪的是,打從他懂事以來,仇笑天就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別說是養女,就連個女兒也沒,這——
「靳縞?!」冷青峰的聲音中斷仇紹剛的思緒。
「你知道這個人?」
冷青峰挺直背脊站起,目光投向遠方,「靳鎬乃前朝王爺,後來聽說因叛國的罪名而遭滅門。」
「這麼說,蓉兒就是邵和郡主,也就是靳王爺的遺孤。」停了下,「問題是,我從未見過蓉兒。」
冷青峰陷入沉思狀,片刻,用猜想的語氣道:「也許你上次提的那個馬叔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事實上整件事情聯想起來,他相信馬叔[一定]知道這件事。
仇笑天不就是接到馬叔的信才叫紹剛走的嗎?可見得馬叔早已得知哈爾王的親信兵將毀滅仇家牧場之事,只是不知——
「馬叔是什麼人?與你爹又是什麼關係?」
[這我就下大清楚了,不過我知道馬叔是哈爾王府的下人,他到過牧場幾次,每次來總是匆匆忙忙的。」
哈爾王?冷峰飛快地挑了下眉。這件事複雜得需要時間來思考,不過他確定的是——只要找到馬叔就能水落石出。
「冷大哥,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將手中的肚兜及玉佩交還給仇紹剛,「回去吧!]
仇紹剛移眸再看仇笑天的墳一眼,才緩緩地邁步隨著冷青峰朝拴著馬的樹下走去。
兩人在黃昏時刻回到卧虎堡。
奇怪,已經走了大半天了,怎麼老在這面高牆邊繞著?仇紹剛莫名其妙的嘀咕,有一種好像走不到盡頭似的感覺。
這面牆至少有三丈高,牆上以精細的雕工刻著百虎卧圖。仇紹剛慢下馬步細心瀏覽,不時從嘴裡逸喟出驚嘆聲,對這精細的雕工感到佩服。走在牆邊,那種感覺就像有數不盡的老虎將從牆裡跳出來撲向自己似的,令人感到驚心動魄!
冷青峰見他的速度慢下來只得停下來等他。
「冷大哥,這什麼地方?這高牆真是壯觀!]他行至冷青峰身邊,停下馬,當目光觸及他那令人心慌的眸光時,一張臉又紅了。
該死的,這高個子,幹嘛老是用這種眼神看人家嘛?明明說他沒有怪癖的,卻三番兩次看得人家好是心慌,一顆心撲撲跳。老天!難道是自己——不!他再一次聲明這只是感覺上的錯誤罷了!
不知道仇紹剛的腦筋是否特別遲鈍?其實光看這卧虎圖也猜得出這是卧虎堡的城牆,只有白痴才會問這種笨問題!
冷青峰牽動唇角,露出一抹堪稱柔和的笑容,道:「這就是卧虎堡的外牆。」
「卧虎堡?」這就是卧虎堡?仇紹剛的嘴張得好大。
早上出門時,他一心掛著他死去的爹,根本沒去注意卧虎堡長得什麼樣子,而今天一路觀來,想測出卧虎堡到底有多大,實在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也許直接問冷青峰還快些,但他可不想被人笑——沒見過世面!所以還是算了。
沒見過世面?他是沒見過世面。這二十年來,他的生活圈大概只有仇家牧場,仇笑天保護他保護得緊,從不准他出牧場方圓十里,而那方圓十里之內,除了漫天黃沙之略就是另一片草原——屬於其他牧場的草原,所以,要出去吃風沙,還不如留在牧場中。
一進卧虎堡,他的嘴張得更大了,但在見到冷青峰嘲諷的笑容時立即閉上,且不禁窘迫的漲紅臉。
卧虎堡中的建築物是他有史以來見過最……最壯觀的造物,當然,他只見過仇家大宅,但那對他來說已夠壯觀了,沒想到這卧虎堡中一連數十里皆建造著比仇家大宅更壯觀幾十倍的房子,每棟房前皆有一庭院及一座精心設計的花園。
[為什麼建這麼多美麗的房子?」他納悶地問。
[這是給下人住的。」冷青峰迴答。
「下……]仇紹剛驚愕得雙眼都快凸出來了。
下人住這種房子?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如果下人也能有這麼高級的房子住,那主人豈不要住皇……也不對呀!自己昨兒個睡的不正是冶青峰的寢室,那房間用[簡陋]二字來形容還差不多,哪能跟眼前這片高級住宅相比?恩——看來這姓冷的家族八成有自虐傾向,才會把全世界最爛的房子留給自己住!
想至此,嘴皮掀了掀,目光睥睨的瞟向那坐在馬上,孤傲得像一隻鷹似的冷青峰。
冷青峰的目光淡淡掃過仇紹剛那俊美的臉龐,一眼看穿他心裡的想法似的道:[我住的那屋子是祖先留下的,我爹娘捨不得,我也捨不得。]難道他真有透視眼?
仇紹剛一個閃神差點自馬上摔下,冷青峰及時伸出一隻如鐵鉗般的手臂扣住他的腰,將他拉上自己的坐騎。
一席尷尬瞬間在兩人之間爆炸,兩個大男人胸貼著胸,彼此的心皆在急劇中跳動。冷青峰幾近驚愕的瞅著仇紹剛漲得比蘋果還紅的臉蛋,他是他見過最會臉紅的男人,哦!他的胸居然是……柔軟的,尤其那腰——他敢說比自己見過的任何女人還要細!天啊!這是個男人嗎?
一股臊熱自仇紹剛的心窩處蔓延自全身上下。他不明白冷青峰為什麼總用那種古怪得教人心慌的眼神瞧著自己?難道自己多長了隻眼睛,還是臉上寫了字?和一個大男人靠得這麼近已經夠教人難為情的了,沒想到他還這樣看人家,如果說他沒有那種怪癖,實在很難教人相信!
仇紹剛面紅耳赤的咽了咽口水,聲如蚊蚋地道:「你能放我下來嗎?」
冷青峰仍處於萬分驚愕與無限遐想里,頓時被他這麼一說,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仍扣在他的腰上,於是猛然地鬆開手,害得他差點兒又摔下去。
仇紹剛迅速地跳下馬,又羞又氣的嗔道:「你若想把我摔死,剛剛就別救我。]
「我——]他的目光貼在仇紹剛那如姑娘股的嫣紅粉頰上,一顆心卜卜地像是要從胸口撞出來似的。「哦!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把他想像成女人,他哪一點像個女人?粗聲粗氣、粗手粗腳……」抵死不肯相信地自我反駁。
仇紹剛見他目不轉晴,神情迷惘地瞅著自己,感覺是既古怪又彆扭,怎麼這高個子老愛用這種眼光盯著人家瞧?真是有病!忍不住手擦腰斥道:「喂!你呆愣愣的瞧著我幹什麼?」
冷青峰收回自己不該有的目光,臉色沉了沉,將內心如波濤般的情愫隱藏得很好,岔開話題道:「回大屋去吧!淇涓那丫頭肯定氣壞了。]
說曹操曹操到。冷淇涓正從大屋走出來,見到他倆立刻揚聲大喊,[大哥,仇公子。」聲音中沒有多少好氣。
兩人相視,同時挑了下眉。仇紹剛跨上馬,輕輕擺動韁繩,尾隨冷青峰朝大屋去。
冷淇涓雙手環胸等著他們靠近,目光像要剝掉他們的皮似的吼這:「你們這兩個沒信用的傢伙,明明說好帶我一塊兒去的,怎麼可以趁人家睡覺的時候偷溜?]
誰說要帶她一塊上仇家牧場的?明明是她自己嚷著要跟去,誰也沒點頭,不過這丫頭拗得像頭牛似的,此刻若不哄哄它恐伯很難收場。冷青峰實在太了解她了。
「好吧!算大哥不對,大哥不好,大哥向你賠罪行了吧?]伸手擰擰地的小鼻子,「這麼愛生氣,小心嫁下出去。]牽動唇,卻是皮笑肉不笑,難看死了。
她撥開他的大手,揚高下巴瞪著他,「哼!我就是不想嫁,準備吃你一輩子、煩你一輩子,把你吃到死、煩到死為止。]語畢,重重地甩開頭。
「咦!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哪天要是看上了哪位美少年,想請我這位如父的長兄替你作主……我可不理喔!」這是難得一聞的玩笑話,但只是表面的,他的心裡可輕鬆不起來。
冷淇涓重重地回嘴,「不理就不理,誰稀罕!瞧瞧你自己,」用那種狗眼看人低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逼,「都活到了這把年紀還連個對象也沒有,我要奢望你替我作主,還不如出家當尼姑快些。]
這把年紀?他今年不過二十有八,正值年輕氣盛時期,她卻把他說得像個絕對討不著老婆的老光棍?這丫頭真是皮在癢了!
仇紹剛按捺不住的大笑出聲,但瞬即湧上的卻是落寞孤單的愁緒,不禁感嘆:「有兄弟姊妹真好,有人陪著說笑、抬杠。」
冷淇涓馬上轉移自己放在冷青峰身上的注意力,奔過來圈住仇紹剛的手臂,朝他露出一抹燦如陽光般的笑容,嘻嘻哈哈地道:「只要你願意,我很樂意煩你[一輩子』。]
這像句玩笑話,卻道出她藏在心裡的話。
打從冷青峰將仇紹剛帶回卧虎堡的耶一刻起,她的心便不自覺的被這張俊秀迷人的臉龐所吸引,若不是冷青峰古怪的言行舉止令她生疑,以她不拘小節的活潑個性,肯定早已道出心事,又怎會鑽這種時機來旁敲側擊?
仇紹剛那直腸子想也沒多想,便也以玩笑的口吻回她一句,「能被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煩一輩子,這可真是仇某的榮幸。」
冷淇涓那丫頭得意忘形地咯咯笑起,卻沒見到冷青峰驟變的臉色。
那兩句對白進入冷青峰耳里,刺痛了他的耳膜,一股無端的醋意自體內爆炸開來,再沉著的個性此刻也已控制不住。他態度森冷可怕地朝冷淇涓斥吼,「放開他的手,不得胡鬧!」
仇紹剛與冷淇涓同時怔住,同感莫各的面面相覷。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
「大哥?!]
「冷大哥!?]
冷青峰唇邊兩團冷冰冰的肉頓時僵硬。我到底又怎麼了?吃醋?為了一個男人吃醋?他的心揪緊了,無法面對自己這接二連三的失控,甚至愈來愈相信自己真的有那種見不得人的怪癖!儘管內心已翻雲覆雨,但他冷峻的外表很容易的掩飾了一切。
揮揮臂,「我很累,想先休息一下,沒事別來煩我。」步伐穩健地朝大屋裡走。
「你大哥怎麼了?」仇紹剛在冷青峰入屋后問。
冷淇涓垮下臉,隨性的在草皮上坐下,用手撐著下巴道:「我也不知道。打從那天他救你回來后,就變得陰陽怪氣的。]
仇紹剛才剛剛碰到草皮的臀部頓時彈了起來,誠惶誠恐地叫著:「喂!你別又扯上我好下好?昨天你告訴我冷大哥有斷袖之癖,害我差點兒在他面前鬧出笑話,現在,請你別又扯出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堂來害我出糗!」
冷淇涓的臉皺成一團,「我沒有要害你啊,是事情的確非常不尋常嘛!我告訴你,昨天晚上我看見他瘋了似的在井邊澆冷水,還用自己的拳頭去與一顆松樹拚命,你說奇不奇怪?」
怪不得冷青峰說她愛胡說八道。雖然他覺得高個子是有些不對勁,但他更相信那是這小妮子惹的禍,她一開始就胡扯亂扯害他引發錯覺,還差點兒鬧笑話,現在……嘖嘖嘖!瞧她那小題大作、大驚小怪的鬼樣子,分明——他可不想批評她。
他學冷青峰扮酷,雙手擺在身隆抬頭挺胸地道:「我也很累,想休息一下,沒事別叫找。」步伐凌亂的進大屋。
他學不會冷青峰那穩健的步伐,感覺有些挫敗。
說真的,他愈來愈欣賞冷青峰那沉著穩重的處事態度,要命的是,他身上有股強悍精闢、冷傲不屈,令人為之嘆息的英氣,還有還有,他那張臉實在夠酷、夠俊、夠吸引人,如果自己是個女人,肯定會愛他愛得瘋狂——他相信。
和他比起來,自己身為男人實在太——羞死人了!
他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大步朝西廂客房走,在經過冷青峰房門前時,忍不住朝門縫裡探了探,當然,除了門縫上有一隻螞蟻在努力的往上爬外,他什麼也沒看見。
***
仇紹剛準備摸黑溜出卧虎堡。
溜?這真是個討人厭的字眼,自己明明是卧虎堡的「客人」——他這麼認為——卻要像賊似的溜來溜去!
若不是晚餐時,那個該死的高個子斷然地拒絕了他想離開卧虎堡,上哈爾王府去找馬叔問清有關郡主及黃旗兵之事,他也不用採取腳底抹油外加一個「偷」的方式。
哼!他憑什麼不準這不準那的?想必是在卧虎堡里作威作福慣了,以為每一個人都必須依他的命令行事,且不得違抗,可他也不想想,我又不是卧虎堡的下人,他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實在太過分了,這豈是堂堂一個卧虎堡主的待客之道?哼!假惺惺,原以為他當初救我是出自於他胸口下有一顆「好」心,現在才知道原來另有目的,他以為救了我我就會感激涕零,磕頭謝恩,從此拜在他的麾下任其差遣,哼!門都沒有!
他一邊嘀咕一邊收拾好包袱背在背上,鬼鬼祟祟的踏出西廂客房的門。
哇噻!今晚的夜色怎麼這麼黑?媽——連老天都不幫我,真不夠意思!也許該選個有月光的晚上再溜——不!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想起晚餐時自己向高個子提出要上哈爾王府去找馬叔時,他那雙窮兇惡極的眼眸瞪著自己的模樣,簡直令人頭皮發麻,最可惡的是,他又說出那兩個字——不準!
高個子憑什麼不準?這個仇他是必須要報的,但是如果不找馬叔問清楚,他又怎會知道是誰在跟仇家過不去?偏偏那該死的高個子就是「不準」,不准他離開卧虎堡,不准他上哈爾王府!他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遲疑一下,他還是決定今晚走,可今晚的夜色實在太暗了,頭頂上的那片天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他看不見眼前的任何事物,只好用於摸著回廍上的欄杆往前移動身子。
他現在終於明白「摸」黑的真正意思了!
就快靠近通往大門的磚道了,磚道的兩旁各有一顆巨大的椰子樹,而此刻,冷青峰正倚樹而立,雙眸定定的盯著那一團鬼鬼祟祟,朝著自己緩慢前進的黑影瞧。
他早料到仇紹剛會這麼做。當晚餐時自己拒絕了他,而他露出那種——「你不准我去我偏要去」的神情時,他便猜透了他心裡的如意算盤,所以在晚餐過後,他便守在這兒等那隻笨兔子自投羅網。
喔!那小子的眼睛八成有毛病,這麼近的距離他居然沒察覺站在樹下的冷青峰,更離譜的是,他居然沒轉入磚道而仍順著迴廊往前行?
喔……喔!冷青峰明白了,那小子根本還沒搞清楚大門在卧虎堡的地理位置。
看來他今晚想逃出卧虎堡簡直是在——作夢!
冷青峰本來想叫住他的,想想還是算了,就讓他摸黑熟悉一下卧虎堡的環境也好,免得他日後在堡中迷了路還連累祖宗受他編派不是。
不過這卧虎堡也實在大得離譜,會迷路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尤其對那個有方向盲的仇紹剛來說。
冷青峰估計,在天破曉之前那小子會回到他現在站的地方來——只要他順著迴廊走,因為迴廊正好屋前屋后繞了一個圈。
索性,雙臂環胸靜靜等他繞回來。
仇紹剛那儍小子此刻已經扭起瞼來了。
今天上午打從牧場回來時自己便已瞧過地勢,只要順著迴廊走再向左轉到紅紅的磚道——對啦!磚道!可是——左轉沒路呀!只有那比天皇老子的住所還要漂亮的下人房,天啊!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感覺自己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迷路。
迷路?該死這姓冷的,沒事幹嘛把卧虎堡建得這麼大?還有那該死的建築設計師……
冷青峰真是猜對了,那小子會把他家祖宗十八代全搬出來罵個痛快!但一切也如他所料,那小子在天破曉前真的回到了原地,瞧,他正氣喘叮吁累得半死的拖著小命朝這邊走過來。
大門?!仇紹剛終於瞧見大門頂上那隻用石頭雕砌而成的卧虎,可是——自己已筋疲力儘快走不動了呀!就連眼皮也快撐下上來了。如果不是不想再看見那姓冷的嘴臉,他此刻真想就地趴下,好好睡它個三天三夜。
冷青峰見他愈走愈近,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以前很少笑的,但打從仇紹剛來了之後,便時常、有意無意的露出笑容——不過只有在獨處的時候。
「啊?!]仇紹剛一看見冷青峰立即驚叫出聲。
「早。]冷青峰淡淡地掃他一眼,伸手拍拍身上的衫子,「這麼早你上哪兒去?]
一陣心虛,他的臉紅了紅,努力挺直已經快挺不直的背,「我——我出來做晨運不行嗎?」做作的動了動手。
「仇兄弟真是好興緻,好巧,我也出來做晨運。」他的腸子笑得快打結了,看這小子撐到什麼時候?「難得咱們志同道合,不如一塊兒小跑步跑它個四、五千尺,然後……」
仇紹剛差點兒昏倒。四、五千尺?在他累了一晚上后要他再小跑步跑四、五千尺?這分明要他的命!
「怎麼樣?仇兄弟有難處?」
[不不不!」儍儍一笑,「我只是……哦!我沒有小跑步的習慣,通常……哦!通常我只散散步,呼吸一下清晨新鮮的空氣,或者就像現在這樣,動動手動動腳,冷大哥如果想跑步儘管去,我自個兒四處走走就行了。]他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既然如此——]見仇紹剛像要鬆口氣似的,他續道:「那我陪你散散步好了。」
仇紹剛腳一軟,身子差點兒滑了下去。別說散步,他現在連站都快站不住了。
此刻,那一長排的下人房開始有了聲音,一些下人已經走出庭院梳洗,準備迎接新的一天及工作。
[堡主早。]見到冷青峰的人無不謙恭地問候。
冷青峰只是一貫的、冷冷的點頭,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
「你真是比地府閻王還要酷,連笑也下笑一個。」仇紹剛有感而發,其實也是想看能不能轉移他想陪自己去散步的念頭。
該死不死……福伯正巧從屋子裡走出,見到冷青峰先作揖問候,接著便朝著仇紹剛揚聲問道:「仇公子這麼早背著包袱準備上哪兒去?」
包袱?!仇紹剛的臉在瞬間漲紆,又氣又羞的直瞪冷青峰,咆哮道:「你要我?只有瞎子才看不見我背上的包袱!什麼鬼晨運?你明明知道我要離開卧虎堡的對不對?我是一時忘了自己背上的東西,而你呢?把我當猴子一樣的要,現在你開心啦?活該我自己倒霉認識你這個渾蛋,我再也不想留在這鬼地方了,一下下都不想。」
紅著眼眶朝大門方向走,他真的一分鐘也不想留下。
福伯怔了下,大概知道自己闖了禍的趕緊退回屋裡去。
冷青峰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一時間手足無措,瞪著兩眼不知該如何是好?平常,不管再大的事情他無一不能冷靜面對沉著處理,偏偏只要碰上這小子,他的腦筋就好像變得特別遲鈍似的!
眼見他就要走出大門,冷青峰才急忙的追上去拉住他,「紹剛,我——」噢!天啊!他又哭了,那楚楚淚眸真是教他心疼死了!「算我不好我不對,我只是——]
「只是想看看我跑五千尺累死在地上的模樣?」他斜斜地瞪著他,眼淚鼻涕抹得滿臉都是。
「不是的——]
[還是想看看我連散步都可能會昏倒的糗樣子?」
「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存心要看你笑話的意思。
「鬼才相信你。]
天啊!他拗起來甚至比冷淇涓那刁蠻的小丫頭還要不講理!冷青峰快要受不了了,自己何時曾如此低聲下氣的跟別人說話?只有他——仇紹剛!可這下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一根腸子非得直到底不可!
冷青峰扳起臉,厲聲道:「如果不是怕你會出事,我也不用像傻瓜似的從昨夜站到現在,你是走了一晚上、累了一晚上,難道我站了一晚上就不累嗎?」
昨夜——他差點兒就吐血身亡。
原來自己不是剛剛才被要,而是從昨夜被要到現在?那該死的看準了我走不出卧虎堡,所以站在這裡等我——
一股怒氣衝上腦門,他氣得渾身發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的睜大雙眼瞪著他,在心裡將他干刀萬剮,亂刀砍死、剝成肉醬丟到海里餵魚!但光這樣還無法消他心頭的怒氣,他決定要找個機會報仇,所以——
「我不離開卧虎堡了。]用很重的語氣道,像在賭氣似的。可他此刻真正不想離開的原因是——他走下動了!
冷青峰一陣錯愕!這小子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容易制服,難道自己這張臉真的這麼容易唬人?他想起仇紹剛適才說過的一句話——「你真是比地府閻王還要酷,連笑也不會笑一個。」看來事態真的嚴重了,以後得學會笑,而且要多笑才行。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別人心中原來是個這麼可怕的人!「紹——」
咦!仇紹剛呢?哦!背上是什麼東西?冷青峰扭頭——天啊!那小子居然趴在自己的背上睡著了!
噢!這什麼世界?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背起他,緩緩移動身子走向大屋,全然不顧那從四面八方投來的怪異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