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和透的冷戰一直延續著,季節進入了十月中旬。早晚雖然有幾分涼意,但由於制服已經換季,所以中午的時候感覺特別悶熱。
下課後,篤史靠在教室的課桌上,一手拿著飲料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清水閑聊。
清水神氣活現地發表前幾天聯誼的成果,說著說著他心血來潮地問道:
「對了,菅野,你是不是惹藤崎生氣了?」
篤史心下一涼,睜大眼睛望著清水的臉。清水油嘴滑舌地繼續說:
「以前他很疼你說。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真不愧是處理人際關係的天才。篤史和透在校內不過是普通的關係,他卻能看穿他們之間微妙的不和。
——想到這裡,篤史忽然發現一件事。
透每次對他冷漠,都是在學校里的時候。像是上課中或是暑假的輔導課。他們倆都是男的,加上又是師生關係——所以他對我刻意保持距離,其實是為了掩人耳目。
而我卻一逕地責備他,認為他是故意在玩弄我……
(現在發現已經太遲了……)
算了,我全豁出去了。篤史帶著孤注一擲的心態向清水問道:
「你一點自覺都沒有嗎?藤崎不知道有多欣賞你。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他不是有事沒事都喜歡找你嗎?」
「……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有嗎?」
篤史聞言把腦袋一歪。
他是從今年的四月開始認真追求真樹的。可是那時候的透只是喜歡捉弄他,根本談不上半點疼愛。至於在那之前,他們在電車上頂多是點點頭,很少有湊在一起聊天的記錄。
(……)
冷靜想想,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掌握,透對他的感情是何時從好奇轉變成愛情的。勉強來說的話,或許是在征服他的那一夜陷入情網的吧……可是聽清水的描述,又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你說,藤崎欣賞我?」
篤史皺著眉頭喃喃地問。清水用力點了點頭。
「沒錯,他的確很欣賞你。」
清水一邊自顧自的頷首一邊斬釘截鐵到說。
——四月開始?欣賞我?
總覺得有點怪,又說不出哪裡怪。篤史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清水笑看著發愣的篤史一會兒,突然將視線到走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接著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你幹嘛?」
「是吉原!他從那個方向走過來,就表示剛剛他在圖書館。」
「圖書館?那傢伙喜歡看書啊?」
真是想不到呢!篤史喃喃地說著。清水一臉不耐地低聲說:
「你這個白痴!這不是重點嗎!——我猜啊,今天八成是他跟女朋友約會的日子!」
「……那又怎麼樣……」
篤史一臉幹嘛大驚小怪的表情。清水一掃剛剛懶散的態度,兩眼發亮地補充說:
「我們去看看吉原的女朋友吧!」
「什麼?」
還不趕快收拾一下!在清水的催促下,篤史只好嘆著氣蓋上書包的蓋子。
——自己的事都搞不定了,哪有閒情逸緻去管別人的戀愛啊!
「好啦,快走吧!」
懶得拒絕清水的邀約,篤史也跟著站起身來。反正回到家也只是悶在房間里鬱鬱寡歡,乾脆跟清水去看看吉原的女朋友,等他心滿意足了,再找他一快去吃點東西吧!
站在出入口等吉原換完鞋子后,他們兩個也換上了自己的皮鞋。兩人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後面,篤史取出行動電話告訴雛子今天不回去吃晚餐了。
看見抵達車站的吉原一邊注意著周圍的情況一邊買車票,清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說:「你看他的態度。再說,他好好的幹嘛不用月票呢?這一定是去找馬子啦!」
「……我真是服了你……」
兩人買了最短程的車票,跟著通過剪票口的吉原來到和平常完全反方向在月台。時間已經是六點半了,車站擠滿了等著回家的乘客。他們搭上吉原搭乘的隔壁車廂,電車行駛了約二十分手,吉原終於下了車。
要是使用計票機肯定會來不及,兩人將車票和不足的車費塞給坐在窗口後面板著臉的站務員后,直接闖過剪票口。
「他到底想上哪去呢?」
「……誰知道。」
「如果是約了人的話,一般不是都在車站前碰面嗎?」
吉原快步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人生地不熟的篤史和清水一邊分開人群,一邊拚命地跟上去。可是戒心很強的吉原每走幾步就會四下張望一番他們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離。於是兩人自然和他離得越來越遠,最後終於跟丟了。
「可惡——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清水氣得直跺腳。篤史苦笑著攤了攤手說:
「算了啦,我們去吃點東西就回家吧!」
「唔唔……」
「好了啦,走吧!」
篤史催促著兀自依依不捨的清水,朝著眼前一家速食店走去。
「啊——氣死我了一看他小心成那副德性,還害我期待了老半天~」
清水直到最後都很不甘心,篤史邊吃邊安慰他。用完餐后,由於篤史必須回到車站,但清水卻得走一段路去搭地鐵,於是兩個人便在速食店門口分道揚鑣了。
篤史將手插進褲子的口袋裡,漫步在前往車站的路上。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八點了。徘徊在車站前的上班族銳減,反而是一對對的情侶開始冒了出來。
「……」
想起吃飯的時候聽清水談起真樹和女朋友交往的情形,篤史不禁苦笑了一下。
看她每天帶著手藝極差的便當給真樹,篤史還以為女方非常積極,但清水所說的卻完全顛倒。
『你都不知道葉有多努力。』
清水半是有趣,半是感慨地說。
『你也知道吧?他女朋友長得比他高,這點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大阻礙。雖然他們很談得來,但感覺就跟好朋友沒什麼兩樣。可是葉不想當個單純的朋友,所以硬是想辦法問出了她的行動電話。』
『……』
『幸虧他們的興趣合得來,再加上葉長得雖然不夠高,但他的個性很率直,所以暑假一起玩個幾次后,她就答應跟真樹交往了。』
篤史想起快要放暑假的時候,真樹曾有好幾次想跟他說話,而他卻總是魂不守舍。當時,他一定是想跟他商量這件事吧!結果,真樹還是靠他自己的力量贏得了自己心儀的對象。
(唉~……)
心情不知不覺憂鬱起來的篤史信步晃入了一家便利商店。與其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想著透,還不如買本雜誌回家看要有意義的多。
「歡迎光臨。」
在打工人員有氣無力的招呼聲中踏進店裡,篤史首先往陳列著點心的商品架走去。他打算買點東西給朋繪。
商品架旁站著一對情侶,兩人正狀態親昵地挑選著餅乾。
(這年頭無趣的人還真多……)
這對情侶怎麼看都是女方的年紀比較大。從他們挑選餅乾的情形來猜測,可能是待會兒要去女朋友房間看錄影帶之類的吧!
正但他打算離開這對將臉湊在一起、恩恩愛愛地挑著點心的情侶時,突然又停下了腳步。總覺得這兩個人的身影好熟。
「……」
看了一會兒之後,男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們,於是抬起了頭。四目交接下,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發出絕望呻吟的人正是兩個鐘頭前消失蹤影的吉原。由於他已經換掉制服,頭髮也綁成馬尾,因此篤史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
或許是察覺了氣氛不太對勁,女方也把頭抬了起來。一認出對方的臉,換成篤史瞠目結舌。
清水猜得一點也沒錯,吉原的女朋友明顯地是個社會人士。可是光是這樣的話,還不足以令他驚訝。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搭電車之前,吉原要特別留意周圍了。
那是因為飛快地把臉別開的女人,竟是他們平城高中的校醫——倉坂。
在閃耀著路燈的公園裡找個椅子坐下之後,篤史也從塑膠袋裡取出了罐裝咖啡。他拿一罐遞給坐在旁邊的吉原,自己也拉掉了手中的拉環。
「……抽不抽?」
吉原將煙盒遞給篤史,篤史默默搖了搖頭。吉原聳了聳肩,拿出一根點上火。
望著散入寒冷空氣的裊裊白煙,篤史回想起剛才的情景。
目睹了駭人場面的篤史以及被活逮的吉原和倉坂,三個人相對無言了好一陣子。漫長的沉默后,吉原首先發難。
『老師,你先回去吧!』
吉原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倉坂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揮揮手離開了便利商店。
見篤史沉默不語,吉原用鞋底把煙蒂踩熄,扔進了椅子旁邊的垃圾桶。打開罐裝咖啡喝了一口之後,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們只是偶然碰到的。」
「……這種說辭,恐怕沒人會信吧!」
吉原自我解嘲似地笑了一笑,轉頭望著篤史的臉。篤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好扯出一個曖昧的表情。
吉原穿的是私人服裝。八成是在倉坂的房間里換掉制服的吧!從他把換洗衣服放在那裡來看,這兩個人絕對關係匪淺。
初見上四,這個意外的組合讓篤史大為震驚,但冷靜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學校向來獨來獨往的吉原,擁有一份跟他不同的成熟氣息,而今年二十五歲的倉坂則是平城高中年紀最輕的老師。外型俊帥的吉原和甜美可愛的倉坂走在一起,其實也是挺相配的一對。
「——什麼時候開始的?」
自獨處以來篤史頭一次開口說話。吉原再次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去年年底……不,應該是今年年初左右吧!……真正的開端是在去年的九月。當時我因為懶得走路就騎機車去學校,沒想到在半路摔倒了。」
「遜斃了……」
「是啊由於夏季制服是短袖的,我的手臂擦得皮破血流,旁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摔傷。」
「……」
「就在這時候,我被正要趕去學校的友里惠撞見了。」
原來倉坂的名字叫友里惠啊……篤史模糊地想著。比人家小了八歲,卻直呼對方的名字,吉原這傢伙可真不簡單。
「她一方面訓示我『不可以騎機車上學』,一方面又把我的傷口包紮得完全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跟之前那個臭老太婆差了十萬八千里。」
「……」
「後來,她還幫我寫了一份證明書,註明我是因為受傷的關係才遲到的。我心裡想,她八成對我印象不錯。」
說到這裡,吉原又點了一根煙。
「之後,我們在校園裡又碰過好幾次面。有意無意間,我總能瞟見她凝望著我的眼神,沒過多久,我就知道她喜歡上我了。」
「……你還真敢說啊!」
「我家那個臭老太婆……也就是我媽啦,她那個人非常野蠻,每次看到我抽煙,馬上就賞我一頓拳打腳踢。以前受了傷我都任由它自然痊癒,但後來我卻乖乖地上保健室去擦藥了。日子一久,我們漸漸聊開了,結果就演變成現在的局面啦!」
吉原吐出一大口白煙,朝篤史笑了一笑。篤史望著他好一會兒,只見他的笑容逐漸消失,換成了嚴肅的表情。
「……這件事請你別說出去,否則友里惠不只會被革職,搞不好連其他高中也會把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
「只要一年的時間就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拜託。」
吉原真摯地懇求著篤史,一改他平常在教室時的冷峻態度。篤史對他笑了一笑。
「……我不會說的。」
吉原像是卸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篤史四下張望了一下問道: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倉坂是怎麼開口跟你要求交往的?」
不約而同的境遇讓他油然升起一股親切感,篤史有點好奇地詢問著兩人如何成為男女朋友,吉原聞言露出一臉驚訝。
「……是我說的。」
「……?」
「是我要求她跟我交往,然後他說好的。」
「為什麼?」
篤史一驚之下失聲叫了出來。
照他剛才的描述,最想動心的人應該是倉坂,而吉原則是被愛慕的那一個。但吉原卻說是他提出交往的,這怎不令他大感意外。
望著篤史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吉原翻了翻白眼說:
「你有沒有搞錯?校醫也是老師耶!你叫她怎麼拉得下臉跟一個同校的學生示愛呢!」
「——……」
「何況,你忘了有條很可笑的法律嗎?我們到底還是未成年的青少年,要是被人指控她強行誘拐,她是有可能吃上官司的!」
吉原一副看著鄉巴佬的表情。篤史聽完后,猛然抬起頭來。望著雙唇微張、欲言又止的篤史,吉原乾脆地說:
「反正都知道對方的心意了,誰先說又有什麼分別呢?」
「……」
「事情要是被人拆穿了,全部的責任都會落在她的身上。告白這點小事,由我來做也不為過啊!」
吉原粗魯地撇了撇嘴。篤史瞪大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返家后,直接回到二樓房間的篤史連燈也沒開就撲向自己的床上。街頭的燈光從敞開的窗帘間灑了進來。月亮沒入夜空中,明天可能會下雨吧!
他還沒寫作業,而且明天是禮拜四,他得預習一下透的小考範圍。儘管腦袋清楚的很,他就是提不起興緻坐在書桌前。
沒有熒光燈耀眼的光亮,也沒有半點聲音的房間正適合用來思考事情。在微寒的空氣中,篤史輕輕閉起眼睫。
吉原和倉坂這對同校師生的情侶讓篤史升起一股親切感。但是,他並認為同樣的情況也適用在自己身上。
他們並不是授課老師和學生這種親密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他們是一男一女。在彼此都抱持好感的情況下,當然可以任由感情自然發展。
儘管如此,吉原以平板的語調訴說的內容,已足夠在他的心湖掀起一絲漣漪。
透是否也跟倉坂一樣,因為顧慮這自己跟他的身份而不敢向他吐露情衷呢?
(……)
篤史輕輕嘆了口氣,望著上面的天花板。
他一直將透的溫柔視未理所當然。一開始他認為那是透非禮了他之後所做的贖罪。後來,他又當成是對待意中人該有的態度。
一逕地害怕與他正面溝通,卻又享受著他給予的愛情,想起過去的自己,篤史默默地咬住下唇。
朦朧中,他感覺到自己的睫毛正輕輕的顫動著。
他一邊安撫著因為想起透的臉孔開始發疼的胸口,一邊緩緩地眨著眼睛。
出現在腦海中的透帶著笑意,然而在學校里的他卻一點也沒變。他不肯將視線投給他,是否意味著『懲罰』還沒有結束?
——懲罰。
亂搞男女關係、在保健室哭泣,以及接二連三的逃避……。
他好不甘心,自從傾心於他之後,雙方的條件就扯平了。只要其中一個人肯稍微讓步,他們就不必如此苦惱了啊!
——他無法像以前一樣,把戀愛跟日常生活劃分得一清二楚。一想起他,胸口就絞痛起來,再也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作業和預習跟透盤踞他腦海的苦笑相比之下,早已變得微不足道了。
隔天,篤史和真樹結伴到車站去,搭上了每天必搭的電車。真樹的神情顯得有些黯然。
「小真?」
聽到篤史溫柔的呼喚,他也只是曖昧地回應一聲。
電車抵達了下一站。香奈上車后,篤史終於明白真樹憂鬱的原因。
「……」
平常總是精神百倍地向真樹微笑的香奈一直低著頭。雖然面對面站著,兩人卻都不發一語。看來似乎是吵架了。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或許是他們頭一次吵架吧?兩個人的感覺都相當彆扭。
望著香奈手上的紙袋,篤史嘆了一口氣。既然做了便當,就表示香奈有意跟真樹講和。
「老師早。」
看見搭上同一個車廂的透,真樹小聲的打招呼。可能是察覺了這對小情侶氣氛不對,透並沒有多問。
留意到香奈似乎有話想說,篤史笑著把真樹推向裡面。
「小真,那邊比較空,你擠過去那邊吧!」
「阿篤……」
「快啊!」
篤史不由分說地把香奈一併推到裡面。正打算鬆一口氣的時候,他發現現在只剩下他跟透兩個人。
「……」
電車塞得滿滿的,緊貼在一起的身體要再分開可不容易。篤史感覺自己的雙頰莫名地發燙起來,他無言地低下了頭。
面對面站在一起,卻不敢看他的眼睛。隨著電車擺動的篤史緊閉著眼帘,以免自己意識到對方噴在發梢上的氣息。
「——!」
電車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注意力散漫的篤史頓時重心不穩,他急忙把手伸出去卻沒有抓住扶手,不經思考地跨出的腳也被別人的腳擋住。眼看著他就要跌倒了。
「——好痛!」
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他拉了回來,篤史發出小小的呻吟聲。一剎那的空白之後,眼前展現的竟是透的西裝布帛。是他抱住了自己。
電車發出令人不快的緊急煞車聲,這是車班頻繁的早上常有的事。一定是跟前面的電車太過接近,於是遵照號誌指示停了下來。由於早已司空見慣了,車內的乘客並沒有什麼特別騷動,只有一部分的高中女生髮出刺耳的尖叫聲。
左肘一帶又酸又疼的篤史稍微挪動一下身體。八成是剛才快要跌倒的時候,撞到扶手之類的東西吧!
這句話不是對著別人說,而是對著自己。篤史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
微蹙雙眉的透俯視著篤史的表情。他的眼神異常認真,既不是以前那種溫柔的視線,也不是略帶調侃的眼神。
擔憂的眼神讓篤史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他忘了自己正身處在擁擠的電車中,一時間覺得周圍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
「我、我沒事……」
篤史沙啞著嗓音回答。事實上,看到透那樣的表情后,手臂的疼痛早已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那就好。」
透呼地一聲嘆了口氣。自從暑假過後,他從沒對自己這麼溫柔。篤史忽然感覺似乎有某種東西哽住了自己的喉嚨。
篤史沉默之後,透也不說話。隔了一個禮拜的正常對話就這麼中斷了。
我得說些話才行——想說的話明明有一大籮筐,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暗自焦急。正當他不知所措時,確認篤史平安的透開始離開自己的身體。篤史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他的西裝袖口一帶。
「……?」
篤史低下頭,將視線從透驚訝的臉龐移開。然而,他的手卻沒有放開。他吞了一口唾液,任憑指尖微微顫抖。
望著默不吭聲的篤史,不知透會做何感想。他杵了一會兒,然後握住篤史的手腕。被觸摸的感覺讓篤史心跳了一下,但隨即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來開緊抓住的袖口,他急忙往手指用力。
眼眶因為冷漠的舉動而湧出淚水。
我是這麼喜歡他,他卻一點也不肯對我溫柔。惹他生氣的人確實是我沒錯,但事情過了這麼久,他的態度總該軟化了吧?
篤史賭氣似的伸出手臂。由於擁擠的關係,不可能將手臂繞到他的背後,於是他改而揪住透皮帶上方的襯衫。
「……藤崎、老……」
從蠕動的雙唇發出的聲音充滿無助,讓人聽了直想搖頭。沙啞、懦弱的音調使篤史難看至極,他將額頭埋在透的胸前,緩緩地搖了搖頭。
上頭傳來透的嘆息聲。他一定覺得哭笑不得吧……冷不防地,透的手臂環向他的腰際,溫柔地抱住了他。
「藤……」
才剛出聲,透立刻把他摟得更緊。他的擁抱沒有一絲性暗示,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似的。
在擠滿人潮的電車內,兩人偷偷地擁抱著。誰也看不到胸口以下的部位。然而正因為看不到,反而讓篤史更鮮明地感受到透的手臂傳來令人懷念的觸感。
——你已經不生氣了嗎?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呢?
想問卻又不敢問,想說的話也沒說出口。他是多麼想跟他說:對不起,我不該逃避。其實我好像也喜歡上你了——。
「——……」
鏗咚一聲,電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再度往前行駛。以勉強的姿勢穩住身軀的乘客一邊鬆了口氣,一邊換回原來的姿勢。
身體離開的那一瞬間,篤史鼓起勇氣抬起頭。望見透俯視著自己的表情,篤史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個月沒見的表情上,正掛著令他又愛又恨的笑容。
放學后,跟準備去參加社團活動的真樹說完再見,篤史開始收拾東西回家。這時候,清水走過來了。
「菅野,你要回去啦?」
「是啊!」
「我有話想跟你說。」
清水在篤史逃走之前說明來意。
「這個月你哪天有空?我、想、辦、一、次、聯、誼。」
清水往前一跨黏在他的身邊,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想去。」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過,算我拜託你啦!對方指名要你參加啊!」
我又不是陪酒的男公關。
「我欠人家一個人情,實在不能拒絕。我會跟對方說你有女朋友了,你只要來露個臉就行了。好不好?」
見清水如此苦苦哀求,篤史嘆了一口氣。
再過不久二年級的第二個學期就結束了。回想起來,他跟清水也交往了頗長一段時期。一年級的時候曾受過他不少恩惠,他也很想找個機會好好回報,可是……。
內心總有那麼一絲抗拒和猶豫。想到暑假剛結束時去參加的那場聯誼,不但枯燥乏味,最後更因此把透給惹毛了,篤史於是搖了搖頭。
「……我真的很抱歉。」
很難得的,篤史語帶誠懇地拒絕了。清水攤了攤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你絕不可能答應……」
清水嘆了口氣,直視著遠方說:
「你好像變了。」
「……有嗎?」
「當然有!以前的你根本沒有半點貞操觀念,腳踏兩條船啦、用情不專啦,對你來說就像家常便飯。」
「……說的也太難聽了吧!」
儘管嘴上著么嘟囔著,內心卻苦笑連連。
清水說的完全沒錯。如果他是為了相愛的女孩而拒絕拈花惹草倒也罷了,但實際上,他卻是為了一個曾想盡辦法逃離的年長男子守身如玉,說來還真是好笑。
「別說別人了,你自己呢?」
篤史笑著問備受女性青睞的清水,只見他滿臉不以為然地把搖其頭。
「我就不必了,追求剎那的歡樂是我人生的座右銘。」
「還座右銘咧!」
「你以前不也是跟我一樣這麼想嗎?」
清水似乎有些寂寞。篤史想了一想,露出一口潔牙笑道:
「……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
「但是?」
「我也想過,要是能被一個不肯順從我的人牢牢束縛住那也滿好的。」
篤史邊說邊垂下眼帘。當他一再逃避,卻突然發現對方不再追過來的時候,篤史曾責備過透。他也曾賭氣絕不率先向他低頭,可是……
一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主動向他靠近時透所流露出的表情,篤史就忍不住嘴角微翹。
其實主動投懷送抱,感覺也停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