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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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試著彎彎看。」

「好痛!」

「這邊扭傷了。」

簡短地說明后,老醫生椅子反轉向職員室里常見的灰色辦公桌,在病歷表上振筆疾書。

篤史挪動身軀想從稍硬的床上下來,卻被可能是醫生娘的老婆婆壓了回去。

「還沒包紮呢!」

「我又沒怎麼樣。」

「不固定好,痊癒的速度會比較慢啊!」

才剛說完,醫生便利落的幫他在腳踝貼上藥膏,動作之快令人感覺不出他的年齡。冰涼的觸感讓篤史瑟縮了一下,醫生毫不停歇地又用繃帶把腳踝固定。

每當醫生用力纏繞繃帶時,腳踝便傳來陣陣劇痛,早已無法故作瀟洒的篤史咬緊牙根,盡量維持表情的平靜。

動作遲緩的下了床,老婆婆將濕漉漉的制服遞給他。

「這個你還是別穿了,要不然會感冒的。」

「……我知道。」

「不過,你的褲子也濕了。回去以後趕快洗澡睡覺吧!怎麼會有人摔倒跌成這個模樣呢?」

總不能告訴醫生篤史扭傷的原因,是跟別校學生打架受傷的關係,透只好蝦掰說是他踩到路上的空罐而跌倒的。這麼遜的理由,真叫人慾哭無淚。

透當時似乎正在回家的路上。驚慌失措的真樹碰巧遇上了他,究竟該算走運,還是倒霉呢?醫生遞給他一個防水的透明膠布,囑咐他洗澡的時候使用。篤史面無表情的收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了。

救他脫險的人是透,發現他的腳扭傷而叫計程車帶他來整形外科求醫的也是透。不僅如此,明知道已經超過診療時間,他仍拜託醫生為他診治。什麼叫「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指的就是他現在的心情吧!

垂頭喪氣地走出診療室,真樹急忙迎上來。

「你的腳要不要緊?」

「小事一樁啦!」

篤史不願多說,寒著臉取出皮夾。看了看裡面,還有七張千遠大鈔。這些應該夠付了吧!

可是,三人來到出口時,篤史再度遭受了無情的打擊。

「一共是三千九百九十圓。你的保健卡呢?」

「……在我家。」

「這樣啊……那加上擔保費就得付一萬圓了。」

「……什麼?」

篤史整個人楞住。冷不防從一旁遞出了一張萬圓大鈔。

「保健卡我們會在這個禮拜內拿過來。」

「好的。那,這是止痛藥。請多保重。」

篤史默默地點了點頭,早已沒有力氣回答她那句客套的請多保重。

離開關了燈的診所,透淡淡地說:

「我去叫計程車,你們在這等我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叫就行了。」

「你能走嗎?」

被他這麼冷言相譏,篤史頓時啞口無言。他不是不能走,只是裹了好幾層繃帶的腳套不進鞋子里,如此一來,他勢必得單腳一跳一跳地走路。

羞恥到無地自容的他咬緊下唇,真樹憂心忡忡地窺探著他的表情。無辜的雙唇,令他憶起今天的種種。

要不是半路殺出程咬金,他老早就奪下他的吻,跟他示愛了……。

篤史滿腔鬱悶地仰頭望著細雨霏霏的漆黑的天空。

不久,有輛計程車停靠在他們面前,透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快點上車!」

不容置疑的口吻。篤史老大不願意地上了車,和真樹一起坐在後座,瞪視著助手席上的後腦勺。

聽見透告訴司機的似乎是他自家的地址,篤史急忙阻止:

「喂,我可不想去你家啊!」

「你忘了自己這副邁遏的德性嗎?直接回去的話要怎麼跟你家人交代?」

「……」

這傢伙就愛出我的糗。

篤史完全失去霸氣,認命地長嘆了一口氣后重重的靠向椅背。

不料,司機卻忙不迭地出言提醒他說:

「啊,這位客人。你的衣服很濕,請不要坐得太後面。」

計程車抵達的地點是一棟還算整潔的五樓公寓。篤史猜得沒錯,這裡似乎就是透的住處。透一言不發地付完車錢,先行下車等待行動不便的篤史和真樹,三人到齊后一起走進了電梯。

電梯,直升到四樓。透在第三戶住家門口停下腳步,從西裝外套的口袋取出鑰匙。門牌上只用羅馬拼音簡單的寫著SAKF。

「快點進去。」

命令式的語氣讓篤史火上心頭,只可惜他現在沒有立場跟他翻臉。兩趟計程車費、代墊的醫藥費,再加上遭到目擊的現場——。

透讓他們兩個待在玄關徑自進到屋裡。過了一會兒,他拿著毛巾走出來。

「拿出擦,隨便一點也無所謂。」

遞給真樹的是一條純白的毛巾,但篤史手上的卻是條灰色的抹布。嚴重的差別待遇氣得篤史額頭爆出青筋,透卻冷冷地補充道:

「誰叫你整個人就跟落湯雞沒兩樣。快擦!擦完了快點進來!」

趾高氣昂的態度讓篤史幾乎氣到腦淤血,但他還是強忍了下來。隨便抹個兩三下,兩人一起踏進走廊。

可是,就在他們打算走向客廳時,篤史被阻斷了去路。

「你去洗澡。我會趁這段空擋把你的制服烘趕。浴室是那個門。」

「……」

「葉,你用這個把菅野剛剛走過的地方重擦一遍。」

接過新的抹布,真樹依照吩咐開始擦拭地板。放棄抵抗的篤史乖乖的走進了浴室。

先進去的透調好溫度后幫他把透明膠布貼在腳上,接著拿出白色的純棉T恤放在一旁,讓他洗完澡的時候可以更換。

懶得掙扎的篤史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扭開蓮蓬頭電腦當頭澆下。

洗完澡走出客廳,透像是召開審問大會一樣,要他們巨細扉遺地說明情況。看篤史沒有開口的意思,真樹只好取而代之吞吞吐吐地招供起來。

兩人單獨去玩的經驗早已不勝枚舉,但今天卻是神聖的『第一次約會』,要他把這麼重要的一天毫不保留地披露給閑雜人等知道,只會換來他的嗤之以鼻,更遑論扮演聽眾的那個人是透了。篤史越想越嘔,他決定死也不說。

說明告一段落時,透嘆了口氣。

「……大致的情況我都明白了。」

「藤崎老師,真對不起。」

「菅野,你呢?」

見他牙關緊閉,透再一次催促他低頭認錯。

篤史依舊固執地裝聾做啞。透於是將矛頭轉向。

「那我倒問問你,你們為什麼跑進那種小巷子里?」

「從大街上看過去,應該一眼就能判斷出那不是個留連的好地方吧?你倒是說說看你的理由啊!」

把真樹帶進暗巷只是想找個隱秘的地方。至於為什麼要避開別人的耳目,則是為了向他示愛以及進行第一階段的行動。

(這傢伙根本是明知故問……)

表面上擺出一副撲克臉,仍掩不住透眼中狡黠的笑意。別說是採取行動了,還來不及告白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煩,其中的來龍去脈,這傢伙猜不到才怪。明知打死他,他也不會在真樹面前把理由說出來,還故意纏這他窮追猛打。

穿著借來的純棉T恤,篤史給他來個置之不理。突然間,透攤了攤手。

「看來,你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

「既然卜辭,就別怪我啦!」

傲慢地撂下這句話,透站起身來。

「葉,你該回去了。」

「——咦……?」

「已經九點半了不是嗎?至於菅野,我還有幾句話想跟他談談。」

「可是……」

儘管透的語氣毫無商量的餘地,真樹仍不免感到猶豫。這也難怪。一個是抓到學生違反校規的老師,一個則是被活逮的當事人。就算老老實實地道歉都不見得能平安無事,更何況篤史剛才的態度完全不像待罪之身的學生。

留下他們兩個獨處,要是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就糟了……真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交互望著篤史和透的表情。

瞥見真樹欲走還留的模樣,透沉聲道:

「回去很簡單,走出大門后往左轉,在第一個轉角右轉就是大馬路了,到車站頂多只要十五分鐘。」

「好的……」

真樹站起身望著篤史的臉,大眼睛里依稀閃爍著淚光。

『阿篤,你快道歉啦!』

他知道真樹不希望他抗爭下去,但他說什麼也不讓步。他的男性自尊已經遭到嚴重的踐踏,絕不能再當著情敵的面讓意中人看到他窩囊的模樣。

站著不動的透和真樹,以及坐在沙發上臉罩著寒霜的篤史。宛如在嘲笑著這段奇妙的三角關係,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漫無止境的僵持中,透終於陰森森地啟齒道:

「葉,你又不是女孩子,難不成非要有人送你,才回得去?」

「——!」

辛辣的台詞讓真樹的臉唰地慘白。篤史也楞了一下,直盯著雙臂交抱的透的那張端正的側臉。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向來雲淡風輕的透這麼說話。

真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倉皇地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點了一下頭。溫良守禮的真樹會連招呼都不打,八成是因為過度震驚而一時喪失說話的能力吧!

(為什麼?藤崎不是喜歡小真嗎?)

怎麼看都不像對待心上人應有的態度。真樹匆匆跑過走廊,在玄關穿上鞋子。直到門扉啪一聲關上,篤史這才如猛初醒。

(…?——…)

滿腹疑竇地轉回頭的瞬間,篤史整個背脊發涼。因為透正大步向他走近。

心虛地直想逃跑的篤史一個不小心朝扭傷的左腳使勁反跌在沙發上。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透已經在他旁邊坐下。看到他猛然把臉湊近,篤史身不由己地往後仰。

剛剛的憤怒彷彿只是一場錯覺,透的神情一如往常般恬靜。

「你——你想幹嘛?」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跑到巷子里去。」

「讓我來猜猜看好了。你是不是想把葉拉進沒人的地方好向他告白啊?……不對,應該不只告白這麼簡單吧?正式的交往要發生關係之後才算數——我記得這好象是你一貫的主張哦?」

「這件事對你來說是個無妄之災,對以而言卻無異與是死裡逃生哪!」

透捉狹似地憋著笑。配上那張端正的臉,襯得他的表情愈發狡猞。

將左肘抵在沙發上撐住上半身的篤史大聲嘶吼道:

「——你到底有完沒完!既然知道,幹嘛在小真面前逼問我?」

「我是看你婆婆媽媽的,連跟人家示愛都做不來,才好心幫你製造機會啊!」

「少來了!你根本是在惟恐天下不亂!」

「哦?你看出來啦?」

故意裝蒜的態度讓篤史當場爆血管,他掄起右手的拳頭,朝近在眼前的側臉奮力揮去。

然而,透的大掌卻輕描淡寫地封住了他的手腕。

「放開我……!」

「不行。」

直截了當地拒絕後,透一掃剛才的壞心眼,浮現淳樸的微笑。

篤史不知道成熟英俊的男子展露的純樸笑臉,竟能發揮出這麼大的威力。

像年少般頑皮的笑容,不知怎地卻又含有幾分成熟的魅力。兩極分化的風韻,讓篤史一時看傻了眼。

就在篤史看得出神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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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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