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若芸食不知味,慢慢地咀嚼她的吉事堡,沉默地聽三個較大的孩子搶著對陳凱說他們學校的事。他津津有味地聽著,還不時提出很上道的問題。萬一他失業了,他可以改行去演戲。不過,雖然不願承認,她還是得說句良心話,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小孩,很有孩子緣。連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夢梅,都當他是熟識的叔叔那樣,向他告喜歡扯她辮子的王士康的狀。

說起來,這四個孩子也很可憐,除了每個禮拜有兩個晚上可以見到爸爸之外,他們不曾見過父母親友中的任何叔叔或伯伯。所以一見到對他們很友善的陳凱,就纏著他講話,也是情有可原。

若芸用紙巾擦掉夢菊唇邊沾到的糖醋醬后,再斜眼去瞟坐在她旁邊的陳凱。這個傢伙到底是何居心?她即便是白痴,也不相信他討好他們這一家子沒有任何企圖。

其實客觀的說,他如果真的看上她,以他的條件和個性看來,她真該偷笑,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好對象。可惜,她早就決定不結婚了,所以她不希望他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和精神。

「我們明天幾點要去陽明山?你們幾點起床?」他問孩子們。

若芸呆住。嘿!他不會玩真的吧!

「七點。」

「六點。我六點就會起床。」

「夢竹,你少放屁,你每天都要媽媽叫好幾次才起得來。」

三個孩子七嘴八舌的輕嚷。

「等一下。」若芸喊停。「明天媽咪帶你們去陽明山,叔叔有事不能去。」她轉頭看陳凱。「我記得你說要回東山。」

「喔,我姐夫臨時有事和我調班,不然我昨天就回東山,你們今天去診所就找不到我了。」

「你姐夫?」

「聯合診所的另外兩位醫師,一位是我表姐,一位是她先生。我們三個輪班,通常都只有兩位醫師在看診,讓另一個去教學醫院兼職或休息。」

「喔,那你明天輪休的話不是應該回東山嗎?」

「一天來回東山的話太累了,我下禮拜再回去。」

「可是……你不回東山的話,應該去參加護士小姐的KTV生日歡唱派對。」

他微笑。「我為什麼應該去?」

「壽星請你去,你不去不是很失禮嗎?」

「不會呀!我覺得我去了才失禮。一個藥廠的業務員在追她,我不該去湊熱鬧。」

「可是她希望你去……」

夢竹打斷若芸的話。「媽咪,叔叔已經跟我一言為定,勾了手指還蓋章。」

「對呀!」陳凱愉悅的微笑。「夢竹的牙齒已經犧牲掉了,叔叔當然要說到做到,對不對?」

「對。」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回答。

陳凱好像不給若芸反駁的機會。他站起來說:「我該回診所了,明天早上八點去接你們,可以嗎?」

「可以。」孩子們里一口同聲高興地回應。

「不行,陳先生……」

若芸薄弱的聲音被孩子們的聲音淹沒。

「可以,可以。」孩子們搶著說。

「那明天見。」他對目瞪口呆的若芸微笑一下就轉身走了。

若芸呆若木雞的望著三個孩子興奮的臉。她該趕上陳凱,嚴詞婉拒他的好意,令孩子們掃興嗎?那麼狠心的事她好像做不出來。可是,這樣對陳凱不是太不公平了嗎?他不可能從她這裡得到什麼的,他的付出不會得到回報。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跟他講清楚。不過,她該怎麼說?人家又沒表示要追求她,她如果叫他別白費心思,別打她的主意,不是很奇怪,很厚臉皮嗎?

天哪!這個可惡的傢伙,他到底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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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若芸到「虛情假意」網站去等「東山」,她強烈懷疑「東山」即陳凱。雖然除了他倆都是東山人之外,她沒有任何證據。

她隨便與人哈啦了十幾分鐘,他便出現了。

浮云:「請各位男士們提供男人的觀點。如果某位仁兄似乎有意討好我的外甥和外甥女,他心裡在想什麼?」

狼心查理:「還用說嗎?他想令你感動,以便拐你上床。」

雅痞:「你說呢?我相信你心裡已經有答案。」

東山:「如果他是愛屋及烏,並不為過。」

浮云:「我不清楚他的心意。他又沒有說過什麼。」

雅痞:「中國人多半是含蓄的,尤其對初識的女孩,很少人會像狼心查理,老是把性和愛掛在嘴上。」

狼心查理:「該死的損友雅痞,你我的網路情至少也有百夕,你還不了解我是光說不練的嗎?不然我早就出去播種了,不會在家裡跟你們耍嘴皮子。」

東山:「他不曾給你任何暗示嗎?」

浮云:「也許有吧!我倒寧願他給我明示,我才好明白的拒絕。」

東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為什麼要拒絕?」

狼心查理:「她不正常,嫉男如仇。其實,我看她是死鴨子嘴硬,上次我的狼鼻就嗅出她有思春的氣息。」

雅痞:「我有個可以讓你明白拒絕他的好辦法,那就是——我們以情侶的姿態在他面前出現。」

浮雲對狼心查理:「你該去洗鼻子。」

浮雲對雅痞:「你的餿主意太爛了。」

東山:「給他和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吧!說不定你們是天生一對。」

浮云:「Noway。我一個人多逍遙,何必自找麻煩?」

狼心查理:「言之有理。所以還是談網路戀愛的好,每個人都躲在假名後面,不必負責任,也不會受傷害。」

東山:「你不覺得這是一種懦弱的逃避嗎?」

雅痞:「人生難得能逃避。時時刻刻都必須面對現實,不是很累嗎?在網路世界里,你可以化身為俊男美女,你可以暫時忘記自己的平庸,假裝你成就非凡,假裝你完美卓絕,多情體貼、勤勞耐操、老實敦厚、學識淵博、善解人意、賺錢高手……」

浮云:「夠了!好惡!那位仁兄就是那種完美得會令我冒冷汗的類型。」

狼心查理:「說你怪,你真怪,年紀一小把,其實是什麼經驗都沒有的小孩,心理卻像歷盡滄桑,惟恐又誤踏陷阱的老姑婆。」

浮云:「你焉知我年紀一小把而非老姑婆?」

東山:「你怕他在你面前表現的是完美的假象?」

雅痞:「我懂了,正應了那首好像叫《你不懂我的心》的歌詞:怕自己不能負擔對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浮云:「胡扯!仁兄甲不過是個陌生人,哪來的深情之說?」

雅痞:「很難說唷!也許柔情已在不知不覺中深種。」

浮云:「喂!你真該去寫小說,保證可以成為瓊瑤第二。」

東山:「我建議你多給他一些機會,這樣你就能揭穿他完美的假象,看到他的缺點,再明白的拒絕他。」

浮云:「好像又是個餿主意。」

狼心查理:「當然是個好主意。日久生情哪!這樣你的冰山才會融化。」

浮云:「我決定了,不管他打什麼主意,明天我都要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別無謂的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明天必須早起,我該睡了。晚安,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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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定決心了,所以晚上睡得很好,第二天精神飽滿的起床。刷牙時她發現自己的眼睛神采奕奕,根本還沒洗臉,遑論上腮紅,臉頰卻自然的透出粉紅的色澤。

該穿什麼衣服呢?跟小孩子出去當然是穿牛仔褲、球鞋,何況是要去郊外。可是上衣她不想穿得太邋遢或太女性,既不想讓人家以為她不修邊幅,也不想讓人家以為她為了誰裝扮。

結果她穿了一件米白色領、米白底,有很多綠葉和很少紅花的棉質襯衫,柔軟的棉料不至於太緊,又恰到好處的顯出她的苗條。

平常上班她都化淡妝,今天完全素著一張臉的話,好像比較沒精神,所以她還是上了淡妝。不是為了取悅誰,只為自己看了舒服。

到了若芷家,她以為平常最會賴床的夢竹一定在睡懶覺,沒想到夢竹已經連襪子都穿好了,精神抖擻的在等叔叔來。夢梅和夢蘭也都編好了辮子,在幫媽媽把飲料和滷味、麵包永果裝進一個大塑膠籃里。

「我們要去爬陽明山耶!」若芸說。「你準備這麼多東西,我們怎麼提得動?」

若芷微笑道:「我想我大概和孩子們一樣興奮吧!他們從來沒有郊遊,也沒有爬過山。我這個做媽媽的實在不及格,覺得好慚愧。」

「你如果不及格,那他們的爸爸呢?他應該此你慚愧一百倍。」若芸嚷道。

若芷對若芸使個眼色,表示彭可風在房間里,暗示她別批評他。若芸一進門就看到他的鞋,當然知道他在,她就是故意要說給他聽的。

「若芷,我看你陪他們去好了,我要趕一篇稿子……」

「若芸,你跟人家講好了,怎麼可以臨陣脫逃?」

「不是我跟他講好的,是夢竹死皮賴臉向他討來的。」

「叔叔說我犧牲了一顆牙齒耶!」夢竹搶白。「怎麼可以白白犧牲?」

門鈴聲響,夢梅馬上打開門,見到笑容可掬的陳凱站在門口。他今天一身休閑裝,T恤、牛仔褲,有別於平常的襯衫、西裝褲,看起來比較年輕又有活力。

「叔叔。」三個孩子喊他喊得之親熱,好像已經認識他一輩子。

「早。今天是陰天,正適合郊遊,等下你們會不會走不動?」陳凱問。

「不會。」孩子們一個叫得比一個大聲。

「我可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山上去。」夢竹說。

陳凱莞爾道:「你一直跑的話就沒辦法欣賞到陽明山的美麗了。」

「對嘛!土包子。」夢梅輕推一下夢竹的頭。「你自己去跑,我們要一邊走一邊看花。」

「陳醫師,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煩你了。」若芷含笑對陳凱頷首。

「哪裡,哪裡,我很喜歡和孩子玩。」陳凱回答若芷,眼睛卻瞟向若芸。或許是她衣服顏色的關係,今天她看起來比較青春活潑,如果她能綻放笑容,一定更美麗。

彭可風抱著夢菊從裡間走出來。

「可風,這位是陳醫師。」若芷為他們介紹。「陳醫師,他姓彭,是夢梅他們的爸爸。」若芷的神態有抹掩飾不了的羞愧。

見到陳凱本來就有點緊張的若芸,此時板下臉來。她每次見到彭可風就像見到仇人一樣。她恨他毀了若芷的一生,他不僅不能給若芷一個名分,有時候還會唉聲嘆氣說他手頭緊,若芷就會適時的塞給他一些錢。這種男人簡直是窩囊廢,偏偏若芷被他迷了心竅,明知他缺點一大堆,卻依然深愛著他。

彭可風禮貌地和陳凱握手寒暄。兩個男人站在一起,很明顯的,彭可風看起來成熟英俊、儒雅斯文、氣質不凡,外表略勝陳凱一籌。但是,若芸清楚得很,彭可風的優點一眼就看完了,他所有的也只不過是上得了檯面的出色外表和一點點不足以糊口的畫技;檯面下的他,除了尚稱和善之外,幾乎齷齪不堪。

若芷把夢菊抱進房裡,免得夢菊也吵著要跟隨。他們和男主人告別後,便下樓上陳凱的車。三個孩子坐在後座,興奮得像第一次坐私人小轎車,夢竹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陳凱耐心的一一回答,順他的要求,讓他「玩」幾次電動窗。

等孩子們興奮過後,三個人又互相玩起殭屍拳和烏龜翹來,陳凱才終於有機會跟若芸講話。

「他們好像很少坐車。」

若芸輕嘆。「台北市這麼土的小孩子可能很少。我不記得我是不是帶他們坐過計程車,我每次帶他們去兒童樂園或木柵動物園都是搭公車或捷運。」

「他們的爸爸沒有車嗎?」陳凱問。

「沒有。他是個不喜歡碰現代科技,只醉心於古人那種慢步調的茗茶、作畫、下棋的怪人。」

陳凱莞爾。「他倒很有閒情逸緻。」

「閒情逸緻?哼!他根本就是個不負責任的渾賬!」若芸激動地說。

「嘿!」陳凱對她使個眼色,示意她別在孩子們面前批評他們的爸爸。幸好三個孩子划拳劃得很起勁,沒有在聽他們說什麼。

「我雖然只跟他談了兩三分鐘,但感覺他和他們的感情不錯。」陳凱把音響的喇叭轉到後方,有了音樂的干擾,孩子們更不容易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他還算疼他們,他每個禮拜三和禮拜六晚上來看他們,多少都會帶些糖果、餅乾、巧克力來收買他們的心。」

「你用收買那兩個字太嚴重了吧?他是他們的爸爸呀!」

若芸不自覺的坐近陳凱,壓低聲音跟他講話。每次一談到彭可風,她就滿肚子氣,不吐不快。平常她不會這麼多話,她也不喜歡家醜外揚。可是孩子們都已經上了他的車,她好像不必太見外;況且,他見過彭可風,對彭可風的印象似乎不錯,她就更覺得她必須揭穿彭可風的假面具。

「他不是他們的legalfather,我姐姐認識他的時候才十九歲,不知道他已經married(結婚),等到她pregnant(懷孕),希望他負起責任時,他才跟她說他不可能為了她divorce(離婚)。」若芸穿插著講英文,以免讓孩子們聽懂。其實上小學一年級的夢梅可能早就多少有些明白了,但她仍盡量避免傷害孩子的自尊心。

陳凱在紅燈前停下車,故意裝出吃驚的表情,轉頭去看她。她離他很近,她蹙眉抿嘴,雙頰微微泛紅的模樣令人憐賞。「結果她非但沒有離開他,反而跟他生四個孩子?」他輕語,更加靠近她,聞到她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脂粉味。

她嘆氣。「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懂。若芷不夠理性,每次跟我講好,一見到他,她就又被他的甜言蜜語迷得昏頭轉向,什麼都忘了。」

「你姐夫一表人才,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確是很有魅力。」

若芸冷哼。「外表好看有什麼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吧!他剛才說他晚一點就要去給學生上課。他教什麼?」

「國畫。他的學生不過是小貓兩三隻,有時候是一對一上課,一個禮拜總共才上幾個鐘頭,賺的連他自己的開銷都不夠。」

「現在學國畫的人不多,他如果教小朋友畫畫,那就吃香了。」

「他覺得畫國畫才有氣質。問題是,氣質不能當飯吃。他又不是真正畫得好的名家,每次要與人合開畫展就找我姐姐借錢,可是他的畫很少賣得出去,自然就一次又一次有借無還。」

陳凱詫異的張大嘴巴,轉頭看她一下,差點忘了壓低聲音。「你的意思是……這四個孩子全靠你姐姐撫養?」

若芸綳著臉點頭。「沒錯。若芷靠著做家庭裁縫養孩子,每天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哪有餘暇帶他們出去玩?那個渾賬每個禮拜來兩次,甜甜孩子們的嘴,摸摸他們的頭,便自認他是個好爸爸。」「我覺得很奇怪。」陳凱說。「你姐姐愛他,無法懸崖勒馬也就罷了。為什麼不節育,要連生四個孩子呢?」

若芸嘆道:「若芷的第一個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夭折,那時候她傷心得幾乎活不下去。當時我希望她藉機和彭可風斷絕關係,她答應我,可是過了不久我發現,她沒有生存的意志,她吃不下、睡不著,每天獃滯得像掉了魂,瘦到不成人形。我救不了她,醫生也救不了她,我只好讓彭可風跟她見面。那段期間他常常來看她,哄騙她,我驚訝的發現她的臉重新有了血色,等到她發現她又懷孕了,她欣喜若狂,生機蓬勃起來。那時我就明白,她一輩子都離不開彭可風,她被他吃定了,她還很高興。彭可風另外有兩個女兒,現在在上大學了,夢梅和夢蘭又是女孩。他希望她繼續努力,她果真給他生了夢竹。」

「那生到夢竹也該打住了,怎麼又生夢菊?」

「當我發現她又懷孕時,氣得罵她一頓,我甚至叫她去拿掉。她不肯。她說這個孩子跟她有緣,才會來投胎。我氣得三天不跟她講話,第四天她拉住我,向我保證生完夢菊,她馬上就結紮。」

「她真的結紮了嗎?」

「真的。我親口問過醫生。」

陳凱誇張的吁出一口氣。「幸好!否則我真替她擔心。現在一個雙薪家庭要養兩個孩子都不容易了,何況她一個女人要負擔四個孩子的生活費。我看,你也為這幾個孩子盡了很大的心力。」

若芸搖頭。「沒有。其實我為他們做的很少。若芷的手巧,又會設計衣服。多年來她的生意一直都不錯,經濟上她不需要我幫忙。」她往後瞄三個孩子一眼。他們正在談哪個同學的男朋友、女朋友怎麼樣,現在的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以前我和若芷住在一起,夢梅和夢蘭小時候我有幫忙帶。我開始工作賺錢后搬出來住,避免見到彭可風,省得和他吵架,令若芷為難。這幾年若芷有時候會雇請一個鄰居幫忙,算鐘點費給她,所以現在我只有在工作之餘,撥些時間去陪他們。」

「若芷這一路走來十分辛苦,對你想必有某種程度的影響。」

「沒錯。對我有很大的影響。」

「例如?」

「我不信任男人。」

陳凱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去掏皮夾。從皮夾里拿出身份證遞給若芸。若芸不明就裡的接過去看,發現他大她三歲。

「翻過去看,我的配偶欄是空白的。」他說。

若芸粉臉一紅,當他的身份證是燙手山芋那樣迫不及待的還給他。「那關我什麼事?」臉紅和心跳實在是很討厭的事,她根本沒辦法自我控制。

他收回身份證,但是瞅著她,笑而不答。她被他看得臉更紅,心跳更快,不知所措的把臉轉向窗子。「請你看著路開車,別拿我們的生命開玩笑。」

「放心,我已經開了十年的車,經驗豐富。我還年輕,還沒結婚,我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是不婚主義者。」她以極肯定的口氣說。

「現在好像都流行同居,萬一不小心,才奉子成婚。」

「我不是那種人。」她對著窗子說。

若芸悚然心驚,不知道她剛才和陳凱的談話夢梅聽到了多少。「那是不正常的。」她急忙轉頭去對夢梅做機會教育。

一車子的人開始討論老少配的話題,若芸與陳凱的私人談話便告終止。

因為塞車,走走停停的,到了陽明山已經十一點。陳凱建議他們先在前山公園玩,順便解決若芷為他們準備的食物,之後他們空手去爬山比較方便。

他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吃東西,但是孩子們吃了一點就坐不住了。若芸只能約束他們三個人必須在一起,不能單獨跑開,不能跑出公園。

剩下她和陳凱面對面坐著,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左邊看過去是一對在花間攜手漫步的中年夫妻,右邊看過去是一對摟抱著倚在樹榦的年輕情侶。

「年輕真好。」陳凱的聲音說。

若芸轉頭去看他,發現他是和她看到同樣的標的而有感而發。她不知該如何看評,更感尷尬。「他們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吧!正是最有勇氣,最瘋狂,最不在乎別人的年紀。」他說。

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的公園裡,兩個人貼得好緊。男生的雙手在女生的后腰交叉后,雙掌按著她的臀部;女生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手指抓著他的頭髮玩。他們的肢體語言明白表現出他們的關係已非常親密,似乎對彼此的身體相當熟悉。

若芸突然感到好奇。「你曾經瘋狂過嗎?」

陳凱側頭看她,推一下眼鏡,泛開笑容。「沒有。十八歲時得拼聯考吧!十二年前大學可不像現在這麼好考。」

「結果你考上醫學院,拼得有價值。」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其實我高一的時候成績不太好,二十幾名。那時我大哥五專畢業后當完兵回來,開始跟我爸爸學做生意,守著我家開了三十幾年的銀樓。他的個性本來蠻活潑的,彈得一手好吉他。可是他沒有一技之長,在我們東山那個小地方,彈吉他不能當飯吃,他只好準備繼承我祖父傳下來的銀樓,人也變得庸俗。我心裡想,我不要守著銀樓過一生,從此便開始用功。」

「哦?你說聯合診所的另兩位醫生是你表姐和你表姐夫,我本來以為你是醫生世家。」

「不是,我姨丈是國小訓導主任,管小孩比較嚴,我三個表姐從小念書都名列前茅。我是剛好考進牙醫系,成了我表姐的學弟,晚她一屆。她先生是她的同學,我們在學校時就有將來要一起開聯合診所的構想。」

「結果你們的夢想實現了。」

「應該說我表姐和她先生的夢想都實現了,他們結婚、開診所,我表姐最近懷孕了,他們即將有個小寶寶。」

「你的意思是你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你還有什麼偉大的夢想?」她邊啃雞翅膀邊問。

他莞爾。「我的夢想一點也不偉大,很平凡。」

「說來聽聽。」

「我想找一個我喜歡的女孩子,和她共組一個甜蜜幸福的家庭。」

若芸全身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繼續沒氣質的啃翅膀,若無其事地說:「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

「謝謝。我想應該指日可待吧!我已經找到我喜歡的女孩,現在就等她喜歡上我。」

他彷彿在聲音中加註了些許期盼與暗示,令她意識到危險,既不敢看他,也不敢接腔,更認真的啃雞翅膀。

他遞一隻翅膀給她,她不解的眨眨眼睛。「你的翅膀只剩下骨頭了。」

「喔。」她覺得自己像個獃子,笨拙的把骨頭丟進裝垃圾的塑膠袋裡,再接過他遞給她的翅膀啃起來。

「你聽過東山鴨頭吧!」

她點頭,嘴巴忙著啃翅膀。心裡想著他和網路上的東山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可是,她如果問他,而他回答是的話,一定會反問她的化名,底牌全揭開來,那就不好玩了。

「我們離正宗東山鴨頭的攤子很近。站在我們家門口,就可以看到排隊買東山鴨頭的隊伍。你喜歡吃翅膀的話,下次我回東山給你帶一大包回來。」

她搖頭。最好是過了今天,她就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牽扯。「真的喜歡啃翅膀的人是若芷,夢梅也蠻喜歡的。平時我不會自己去買翅膀來吃,現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有一個理由是,男人不會喜歡看啃翅膀的女人的吃相。可是他好像不介意。至少他沒有皺眉。這招似乎不靈光,她突然對啃翅膀失去興緻。

「你的夢想呢?」

她把翅膀拿離開嘴巴,認真的思索。「我好像從來沒有什麼夢想。」

「怎麼可能?每個人都會有夢想。這麼說好了,如果現在上帝給你一個願望,你希望做什麼?」她愁眉苦臉的想了半晌。「我只能有一個願望嗎?我想去環遊世界,可是這個願望太自私了。我怎麼能丟下夢梅他們不管呢?」

「好吧!仁慈的上帝再許你一個願望。」

「我希望……時間能回到若芷和彭可風認識之前,讓若芷碰上一個深愛她的人、能給她正常婚姻和美滿家庭的男人。」

「你覺得若芷現在很不快樂嗎?」

若芸想了一下才回答:「還好吧!她生性比我樂觀,比較能夠苦中作樂。」

「我想……」陳凱深思著緩緩地說:「雖然我並不了解若芷,就我幾次與她短暫的接觸,我覺得她並沒有特別不快樂。她會抱怨彭可風嗎?」

「很少。一年不超過三次,只有在他連續幾次沒來,或是她情緒低潮的時候。她一向行事低調,遇上不如意的事多半咬牙苦撐,很少怨天尤人。我就見不得她對他曲意承歡的樣子,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她居然能容忍自己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他沒有負擔孩子們的生活費不打緊,偶爾還會向她借錢,說得好聽是借,事實上從來不還。這種男人該遭天打雷劈,奈何若芷始終執迷不悟,任他欺負,真不知他給若芷下了什麼符咒。」若芸愈說愈生氣,氣得雙頰通紅。

「她愛他。」

若芸撇嘴角,無法否定陳凱的話。

「她一定非常愛他,所以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無怨無悔。」陳凱繼續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你不能理解你姐姐為什麼會任他予取予求,那是因為你沒有戀愛過。如果你愛上一個男人,你或許也會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她冷眼睇他,目光中有對彭可風未消的余怒和對他質疑的新怒。「沒錯,我是沒戀愛過。如果愛情會使人傻得失去理智的話,那我一輩子也不要談戀愛。」

「那太可惜了,你會錯失人生最甜蜜、最美妙的經驗。」他柔柔的盯著她微笑。

余怒已消,新怒卻莫名其妙的越發熾盛。她沒好氣地說:「錯失就錯失。反正我會錯失的太多了。就像我神志不清的時候會想去環遊世界,其實我是個除非工作上的需要,很少到處亂跑的人。能夠看看風光文物的影片,過過乾癮就不錯了。想過過談戀愛的乾癮的話,上網去談網路戀情或是看言情小說,幻想自己是被男主角珍惜疼愛的女主角,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不一樣。」他邊說邊搖頭。「幻想與現實差太多了。」

「幻想是美麗的,現實是醜惡的。」她轉開頭,被他看得有點不安,低頭去看自己沾著滷汁的手。「現實也可以是美麗的。你不能因為你姐姐的愛情故事不圓滿就不給自己一點機會。我相信彭可風一定也有值得若芷愛的地方,她必定是得到了甜蜜美妙的愛情,才甘心委屈自己和他在一起,還為他生四個孩子。」他從若芷為他們準備的濕巾抽出一張來,一手抓住若芸的手,一手拿濕巾為她拭凈手指。「他對她好嗎?」

「還好。我幾乎不曾看過他們吵架,也許私底下他會灌她迷湯,把若芷迷得暈頭轉向吧!基本上他的脾氣還不錯,只有在我對他冷嘲熱諷時才會提高聲音講話。」

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她被他的手碰觸到的地方瞬間發熱。他在幹嗎?她又不是不會自己洗手的小孩。可是他已經把她的五根手指擦乾淨,正在擦另一手的手指。她獃獃的讓他擦完一隻手,現在突然收回另一手,不是很奇怪嗎?可是他一個未婚的男人為她做這種服務,不是很曖昧嗎?天哪!他好像常常令她進退兩難。

「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他的聲音合著笑意。

她不敢抬頭看他,死盯著他黑黝的大掌握著她白皙的小手看,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有嗎?」她的聲音似乎有點顫抖。「我要去洗手。」

她站起來,急忙走向廁所,拚命叫自己保持冷靜,沒道理慌得連路都不會走,即使感覺他的目光刺著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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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朵朵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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