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陳凱的住處就在聯合診所後面的巷子里。蔡警員把警車開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後放他們下車。他說他確定一路上沒有人跟蹤,他必須回警局寫報告,明天若芸要出門之前半個鐘頭再跟他聯絡,他會換便衣做她的隨身保鏢。
換成平常,若芸絕對不肯單獨進入一個單身男子的公寓,即使萬不得已必須這麼做的話,她也一定會窘迫不堪。可是現在她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去顧及任何原則。在這漫長的一天里,白天她比平常還忙,晚上去拔牙,回到家后受到驚嚇,折騰了整個晚上,此刻她已經快撐不住了,眼皮好沉重。
「累了嗎?」在電梯里,陳凱柔聲問她。
她默默的點頭,身體軟綿綿的靠著電梯里的鏡子,看到自己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她相信今晚住在陳凱家會很安全,此刻她這張要死不死的臉吸引不了任何男人。
出了電梯,陳凱開門請她進去。
這是一間乾淨得不像是單身漢住的公寓,也許比她的住處還乾淨。傢具不多,沒有多餘的擺設。沙發旁的一部跑步機和地上的兩個啞鈴,算是比較突兀的東西。
他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微笑道:「我平常沒什麼時間運動,都利用看電視的時候多少做點運動。」
「我以為醫生都喜歡打高爾夫球。」她說。
「我沒那麼高級。這間是客房。」他打開一扇門。房裡有一張雙人床,兩個床頭櫃,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個小衣櫥。「我找件乾淨的衣服給你洗澡換。呃……」他的臉頰微泛紅。「上次我爸媽來的時候,他們在附近的超市各買了半打免洗內褲,應該還有剩,你可以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找找看。我媽媽的size你穿來可能太大,暫時湊合一下。」他說完就走出房間。
若芸把皮包放到桌上,再打開床頭櫃的抽屜來看。裡頭有三件未拆封的男內褲,下面的一個抽屜里才是女內褲。她拿出一件女內褲,再把窗戶打開,把床被掀開來。
「我這件棉質襯衫下擺蠻長的,你應該可以穿到膝蓋。」陳凱重新出現在房間門口,手裡拎著一件深藍色底,有黃色和白色條紋的休閑襯衫。
「謝謝。」若芸尷尬的接過襯衫,小心不去碰觸他的手。
「浴室在這裡。」陳凱領她過去,他再從浴室與廚房之間的儲物櫃拿出一條大浴巾,一條小毛巾和一支未拆封的牙刷。「還需要什麼儘管說。」
「不用了,謝謝。」她退進浴室里,關上門,再一次確定門上了鎖,才脫掉衣服。
等到溫水衝到身上,她總算能夠鬆弛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
她可以想見,再過幾個鐘頭后,超貸案曝光,勢必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她雖然不是主角,可能也會有記者來訪問她,她得先做心理準備。可能的話,她寧可隱身在幕後,不要被記者追著跑。
今晚在她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幸好陳凱適時來陪伴她。他是個很好的伴,不嗦、不多問,卻很能夠安撫她的心,而且他總是體貼的為她設想周到。
這麼好的男人,怎還沒有被某個女人搶走呢?台灣的女人都瞎了嗎?如果她不是抱著獨身主義,她很可能會被他迷倒呢!
今晚在診所里他親了她,那代表什麼?她本來打定主意從此要和他疏遠的,沒想到因為情況使然,她居然必須依賴他、投靠他。說她今天晚上利用他來陪伴她也不為過。那麼利用之後呢?她還能再無情無義的疏遠他嗎?
睡在他家,她並不擔心安全的問題,因為她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相信他不會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她擔心的是,他會以為他們的關係已經更進一步了,她擔心自己的心防愈來愈不牢靠。在她脆弱的時候,她害怕自己會做出不夠理智的事情來。
可她都已經登堂入室,穿上他的襯衫了,還能怎麼樣呢?向他宣讀一篇聲明?請他不要以為她真的當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只不過是在恐懼的時候,沒有心思對外人解釋罷了!
一打開浴室門,她就聞到食物的香味,自然而然的往廚房走去。
「你洗好啦?」他那張顯得疲憊的臉仍漾出和煦的笑容。「剛好我也弄好了,肚子餓了吧?我煮了康寶濃湯和二十個冷凍水餃。」
「我不餓。」她低頭,看到自己光裸的膝蓋和小腿,沒來由的,鼻頭有點泛酸。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教她如何和他保持距離?
「那陪我吃一點。幫我把水餃端上桌,我來拿碗筷。啊!對了,我還沒調沾醬。」他一邊說一邊拿小碟倒醬油。「我媽說要兩小匙醋和一小匙醬油,再滴兩滴香油。OK,開飯了。」
他把東西都放到桌上后,很紳士的為她拉開椅子,請她坐下,然後夾一個水餃進她的碗里。「嘗嘗看我的手藝,雖然是冷凍水餃,但是我有下餃子不沾鍋,而且皮會Q的本事。其實說穿了不值錢,就是要給水餃洗三溫暖,煮的時候加兩次冷水,皮才會好吃。」
她覺得他似乎故意滔滔不絕講個不停,以化解她的拘束。她本來沒食慾的,聞到食物香味,忍不住吃了一個餃子。吃完又理所當然似的自己再去大盤子里夾一個水餃進她的碗里。「你常常自己弄東西吃嗎?」
「沒有常常。我會弄的也不過是泡麵、煎蛋、煎冷凍蛋餅、煮水餃、煮速食湯,報告完畢。」
她莞爾。「懶得出門的時候至少不會餓死。」
他微笑道:「沒錯。尤其是下雨的時候,能夠乾爽的在家裡休息,省得出去淋雨,多好。我很容易滿足。」
她瞟向桌子靠牆壁的那邊堆著的幾條餅乾、鳳梨酥等。他自動解釋:「那是我媽上次來的時候,到附近的超級市場幫我買的。她總是怕我餓死,每次走之前都要把我的冰箱塞滿東西,再準備一些乾糧,讓我慢慢消化掉,下次她來看到我還沒吃完,就會碎碎念。所以每次她來之前,我都會拿一些到診所請大家吃,但也要留下一點,下次她才不會準備更多。」
若芸輕嘆。「你真幸福,有媽媽疼。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不知道。」
他輕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極其溫柔地說:「給我機會,讓我疼你。」
她差點就沉醉在他充滿濃情蜜意的眸中,或許她其實沉醉了一兩秒才警覺。她心慌意亂的站起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我累了,我要去睡了,晚安。」她努力用優雅穩定的步伐走向客房。要不是不希望他以為她落荒而逃,她會用跑的,然後用力的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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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上了床,她才真的明白自己有多累。她腰酸背痛,在床上攤成大字型。
突然,敲門聲嚇得她坐起來,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去開門。
「若芸,別忘了你今天晚上拔牙,必須吃消炎藥。我在你樓下打電話給你,就是要送葯去給你。」她抿抿唇,阻止自己太感動。無聲地打開門,無聲地接下他遞過來的葯和水,她一直不敢看他,怕自己又迷失在他深情的眼眸中。
她吞下藥,他主動接回水杯。
「謝謝。」她冒個險,瞟他一眼,微笑一下。
「不客氣,晚安。」他手握門把,柔柔淺笑著幫她關上門。
躺回床上,若芸不由自主的微笑。這漫長的一夜快把她累垮了,可是有陳凱陪伴著,讓她覺得好……幸福。
他要她給他機會,讓他疼她。她是個拒絕愛情、拒絕婚姻的人,她的答案當然是:不。可是她好像狠不下心來,斬釘截鐵地對他說不。唉!拒絕這麼好的男人,實在有些可惜。
發現她自己一向堅強的意志開始動搖,若芸把它歸咎於她太累了,她的神志已經渙散。等她睡飽了,有精神了,她就能夠再鬥志昂揚的與他的吸引力作戰。
她似乎很快就進入夢鄉。夢中的她一直巧笑倩兮,美得不像是她,身邊有個體貼多情的男友陪著,他嬌寵她、疼愛她,與她在花前談心、在月下散步。在浪漫的氣氛中,她獻出她的初吻。
突然有車燈照過來,驚擾他們的擁吻,開車的人是龔自強。一輛摩托車的聲音很快由遠方呼嘯而來,摩托車上的兩個人都一身黑色皮衣褲,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坐在後座的那個人舉起槍瞄向龔自強。
她驚恐的叫喊著,叫龔自強小心,龔自強好像沒有聽到,他在等紅燈的當兒,身體還跟著車內播放的音樂擺動。歹徒扣上扳機了,若芸更緊張的喊叫,龔自強卻還是沒聽見,對著後視鏡梳理他的頭髮。歹徒卻聽見了,他的槍口轉向她,砰砰兩聲,挺身護住她的陳凱倒下去,她跪到地上去看他,看到他身上有兩個血洞,血不斷汩汩自洞里流出來,她拚命用兩隻手去壓緊兩個血洞,可是血還是一直流上直流,染紅了她的手、染紅了陳凱的白襯衫。
她不要他死,他不能死,他還不知道她喜歡他,她可能甚至已經愛上他。她哭叫著求救,可是四周一片黑暗,連龔自強的車與歹徒都不見了。她叫喚著陳凱的名字,想叫醒他,可是他的臉色慘白,好像已經死了。她是如此的孤單、如此的無助,她不要失去陳凱,他為她做了那麼多,她還不會回報。
該死的上帝!可惡的老天爺!他是個好人,怎麼可以讓他死?陳凱!你給我醒來,不準死!不要死!你不能呀!我……
「噓!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她感覺到他溫暖的懷抱。他沒死?他活過來了?她伸手抓他,感覺她抓到的是光滑的肌膚。她睜開眼,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他的臉離她好近。
他溫柔的為她抹淚。「怎麼了?你夢見什麼?」
剛才真的只是做夢嗎?那個夢太真實了,她一時無法回到現實,激動地哭道:「我夢見……我夢見你死了,你為了保護我而中了槍,血一直流,流個不停……」
「沒有。我沒有死,沒有流血,沒有中槍。」
「真的?」她淚眼模糊地問。
「真的。你只是做了一個噩夢。你累壞了,閉上眼睛好好睡。」
她抽噎著想止住淚。「好可怕,我怕又做噩夢。」
「不怕,我陪著你。」他輕拍她的背。
她閉上眼睛,往他懷裡鑽,感覺他耐心又溫柔的持續輕拍她的背。他好疼她,被他疼的感覺真好。這次她一定只會做美夢,不會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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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什麼聲音吵醒了她,首先入耳的是鼾聲,然後是鈴聲,像是鬧鐘聲,來自隔壁房間。
睜開眼睛看到陳凱熟睡的臉,她非但不驚慌,還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天哪!她居然在一個男人懷裡睡了好幾個鐘頭,而且非但沒有罪惡感,反倒有安全感。她的腦子一定是昨天嚇壞了、秀逗了、短路了。
他會打鼾!她在心裡輕笑,很高興終於發現他是個不完美的男人。幸好他的鼾聲不大,勉強可以接受。
現在她比較明白,為什麼明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還有那麼多人寧可往裡跳。因為,他們可以合法的和心愛的人同床共枕。
她的臉驀地發燙。心——愛——的——人?太扯了!她可以大方的承認她喜歡他,可是,愛?還太早吧!不過,想到她如果拒絕他,不久的將來跟他同床共枕的會是另一個女孩,她心裡又滿不是滋味的,甚至有些刺痛。
他一手擱在她腰上,她並不覺得不舒服。可是,他光著上身呢!他們兩個人這樣躺在床上實在太曖昧了,萬一被別人看到,任誰都不會相信他們沒有超友誼的關係。
他不是肌肉男,她從來都不喜歡肌肉男。他也不是弱雞型的,大概得歸功他平常有做些運動吧。所以他的體格應該算標準型。
她第一次看到他沒戴眼鏡的臉。她以前就覺得他的睫毛長,現在就近觀察,果然是令人羨慕的長。他的下巴長出了點點胡碴,等下他醒來后必須刮鬍子。
天哪!她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這樣好整以暇地欣賞一個男人。他昨天晚上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葯?害她得了失心瘋。
固執的鬧鐘仍然響個不停。可憐的傢伙,他還睡不到四個鐘頭,她真不忍心叫醒他。昨晚本來不干他的事,他卻一直守在她身邊呵護她。她欠了他這麼多人情,要怎麼還?
叫醒他之前,她最好先離他遠一點,免得尷尬。
她想溜出他的懷抱,可是她一動,他就醒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沒有挪開,反而收緊。
「早安。」他仍睡眼惺忪,嘴角已浮上微笑。
「早。」她羞澀的回答。「你的鬧鐘在叫了。」
「讓它去叫。我今天約診的第一個病人排十點鐘,晚一點去沒關係,等下我打個電話去診所講一聲就好。」
「你平常也都會賴床,不管上班會不會遲到?」
「我上班沒有遲到過,不過,今天例外。」他的眼睛清明些了,笑容更甚。「我今天不想下床了,乾脆打電話去診所請假。」他親吻她臉頰,害她全身發麻。
她想推開他,可是推不動,他還過分的伸出一隻腳來壓制她的腿。「你昨天晚上說你以人格保證,我來這裡絕對安全無虞。」
「你是絕對安全呀!我又不會要了你的命,頂多是親幾下而已。」他親吻她耳垂,害她起雞皮疙瘩。
「你耍賴。」她掙扎,可是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什麼力氣。「你說過你不會給我壓力。」
「我發現我錯了,我完全不給你壓力的話,我們可能拖到頭髮白了,還沒有結果。若芸,」他叫她的聲音甜得令她筋酥骨軟。「昨晚我才發現,雖然你一直跟我保持距離,事實上我在你心中已佔了很重要的位置。」
「沒有,你猜錯了。」是嗎?她自問。她回答不出來,心跳速度加快。
「我不是用猜的,是你告訴我的。」
「哪有?我不記得我說過那種話。」
「你昨天晚上不是做噩夢,夢見我死掉嗎?」
她點頭。
「結果你哭得稀里嘩啦的。」
她難堪的點頭。
「可見你很在乎我。」他又親她耳垂,她扭轉頭躲開,他卻親她脖子。
「任何我認識的人死了,我都會哭得很傷心。」
「嘴硬。」他懲罰似的再摟緊她一點。「任何你認識的人,你都會讓他哄你入睡,讓他伴你醒來嗎?」
她啞然,無言以對。
「我修過心理學,我知道像你這種類型的女孩,自我防衛的本能很強,除了我,你不可能讓別的男人親近你。」
「你臭美,昨晚是我不太清醒。」
「現在你清醒了,你要告訴我這是性騷擾嗎?」他親上她臉頰,用鼻子磨擦她的鼻子,害她呼吸困難。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告你。」她的聲音好像太軟弱了。天父呀!菩薩呀!趕快賜給她一些力量,她必須抗拒他,否則……否則……
「我可能比你自己了解你對我的感情。」他在她唇上低喃。「你愛上我了。」
「沒有……我……」
他的唇壓到她唇上,壓斷了她的話。這一次不像上次只是電光石火的一觸,而是輾轉反覆的細細吻著她的兩片唇。
讓她死了吧!她居然喜歡他這樣親她。當他的舌尖試探性的入侵她唇內,她也只是象徵性的防禦一下,不到三秒鐘,他就完全佔領了她的唇。
是嗎?她愛上他了嗎?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怎麼會如此不小心,糊裡糊塗的掉進他溫柔的陷阱?現在又糊裡糊塗的任他抱、任他親。可是……可是糊裡糊塗的感覺也不賴,這種唇舌纏綿、口水交換的遊戲,有點噁心,卻十分惹人興奮、戰慄。
他一釋放她的唇,她即羞澀得把臉埋進枕頭裡。就這樣輕易被他輕薄了去,她要如何向自己交代?原本百鍊鋼般的堅強意志,被他的熱情一催化,竟成了繞指柔。
「喂!」他扳動她的身體。「你想悶死我未來的老婆嗎?」
她的力氣沒他大,再沒辦法遮掩一臉臊紅,只好惱羞成怒地拿枕頭打他。「誰是你未來的老婆?」
「就是你呀!老婆大人。」他嬉皮笑臉的自躲枕頭的空檔偷襲她,一下子啄她臉頰,一下子啄她額頭。「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已經奪去了我與女人共眠的初夜,你要負責。」
「你……」她氣得丟開枕頭,拿粉拳捶他。「惡人先告狀。」
「謀殺親夫呀!」他表情誇張的假裝被她K得很痛。
電話鈴聲救了他。
她彷彿正融入嬉鬧的劇情,突然被電話鈴聲喊「CUT」,一下子回到現實來。
「我去接電話,你在床上等我。」他跳下床,走向客廳。
她豈能容自己再在危險的床上多留一秒鐘,萬一嬉鬧的遊戲失控,「出了人命」,製造出像夢梅姐弟這類的私生子,她會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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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下床,她就聽到門鈴聲。她走到客廳,陳凱在聽電話,他用眼神示意她幫他開門。
她檢視一下自己,雖然穿著男人的襯衫,但是不裸露,不會傷風敗俗。她走到門口,有點害怕會不會是歹徒找上門來。先自門上小孔往外看,她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的妙齡女郎。
呵呵呵,好戲快上場了!一定是上帝垂憐她方若芸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特地在她險險差點將釋出感情之時,安排他的某個女友來破局。
她咬牙切齒的打開門,正在心裡咒罵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之際,沒想到門外突然冒出好多人,把本來還算寬敞的走廊擠得水泄不通,閃光燈、攝影機、麥克風、爭相發言的急問聲蜂擁而來,嚇得她呆住。
「方小姐,請問你和龔自強是什麼關係?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聽說你的香閨被搗毀,可以讓我們進去拍嗎?」
「你的貓哪一個部位中彈,它叫什麼名字?」
「你們的周刊會刊出這件超貸案的內幕嗎?」
「柳超群立委是否涉及信友銀行的弊案?」
「聽說持槍歹徒是七海幫錮風堂的成員,七海幫是超貸案的主謀嗎?」
七嘴八舌的問題幾乎同時爆開來,轟得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她看向陳凱,想向他尋求庇護。他看到門外的陣仗也傻眼了,一時沒恢復過來。
不曉得誰用力把門推開,也或許門是被擠開的,反正結果是——光著上身、只穿件白色四角內褲的陳凱暴露在眾人眼前,攝影機的強光照向他,鎂光燈咋嗦咋嚀的連聲響。
「那位男子跟你是什麼關係?」
「你們同居嗎?」
「他也介入超貸案嗎?」
「哎呀!她穿著他的襯衫,他穿著內褲,他們的關係不言可喻。」
她拚命搖頭,氣得全身的血液全往腦門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陳凱上前來想把門關上。「不要胡說八道,我們純粹只是朋友。」
記者們又嘰嘰喳喳的搶著發問,比一群麻雀還吵。
「我們不接受採訪,請退開,我要關門了……」
若芸的頭皮發麻、四肢發冷。她把事情丟給陳凱去處理,自己僵直的走進客房,把門關上。
她撲到床上,拿枕頭壓住頭,不想聽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她不要活了!她該用什麼辦法自殺,來逃避即將面對的煩惱?悶死自己可能不是個好辦法,因為她的求生本能會掙扎。跳樓好了,可是陳凱的公寓在三樓,萬一沒摔死變成殘廢,那可不好玩。
天哪!她還有臉走出去嗎?半個鐘頭后電視上就會出現她穿著男人的襯衫,然後一個半裸的男人來扶她的畫面。觀眾們會怎麼想呢?如果他們願意相信她和陳凱之間是清白的,那他們的頭腦一定有問題。噢!她不要活了!她不要活了!她一走上街,就會有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的,她還有臉活嗎?
「若芸,開門。」陳凱輕敲房門。「我已經把他們趕走了。」
她趴在床上,希望這個時候來個超級大地震,把這棟樓震倒,但只死了她一個人,這樣若芷就能以罹難者家屬的身份領取補償金,又不至於傷及其他無辜。
「若芸,你不能永遠躲在房間里。」
她仍置若罔聞,能晚一分鐘面對現實也好。
「我要開門進來嘍!」他很紳士的在說完話十秒鐘后才開門進房間。
她是只縮頭烏龜,仍然把頭藏在枕頭底下。
他坐進床頭櫃旁的椅子。「台灣的記者真教人不敢領教。他們想知道你和龔自強是什麼關係、我和你是什麼關係、我們兩個交往多久了、我是不是你和龔自強的第三者、你的貓叫什麼名字等等。真受不了,問的都是一些八卦,不超過兩句是和弊案有關的問題。自從壹周刊登陸台灣后,台灣好像變成一個八卦的社會。」
她在枕頭下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麼?」(謝謝支持*鳳*鳴*軒*)
她把枕頭拿開一點。「人性本惡,大家都喜歡看別人的笑話。」
「我想你最好打個電話給若芷,免得她待會兒看到電視嚇一跳。」
「噢!」她呻吟著雙手抱住頭。若芷應該是世界上惟一會相信她清白的人,但是要做這種解釋還是很尷尬。
「電話在客廳,你也可以到我房間去打,那裡有分機。我要去看電視新聞,可能已有超貸案的報道。」他走到房間門口,轉回頭道:「若芸,你不肯起來是在引誘我回床上去嗎?既然人家已經認定我們有超友誼的關係,我們自擔了子虛烏有的罪名,不如……」
「休想!」她嚇得立即坐起來,急忙把襯衫下擺拉好,遮掩大腿。天哪!她的名聲完蛋了,就算跳進淡水河也洗不清。
他對她一笑,便離開房間。
若芸大大的嘆了三口氣,又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後打開她的手機。昨晚沒充電,她的手機已經快沒電了,她只好到陳凱的房間去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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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他房間她就愣住。雙人床的左右床頭柜上各擺著一個大相框,相框里居然是她放大成十寸的照片。他怎麼會有她的照片?
她走近去看,明白是那天去陽明山時他給她偷拍的,因為兩張都是側面,一張她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一張她若有所思、有些迷惘的樣子。
電腦屏幕上頭也擱了一張放大成八寸的照片,那是她和他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自然,她記得是因為夢竹逗她,為他們拍照的老先生抓對了時間按快門,使她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和他挨那麼近合照。
該死的傢伙,偷拍她、偷看她。不過,她還是有點感動,感動得眼眶微微泛濕。畢竟他挺有心的,對這段感情似乎挺認真的,她應該沒有看走眼。
「若芸,電視預告等下要報道超貸案,」他邊說邊自客廳走向他的卧室。「現在在廣告。」他站在卧室門口,看到她站在照片前,尷尬地慢慢走近她。「呃……昨天晚上我本來打算等你拔完牙就拿照片給你。」他自電腦桌上拿起一個信封袋。「喏。」
她從信封袋裡拿出照片來看,多半是孩子們的照片,他拍照的技術不錯,每個人都照得蠻好的。不過,看完了信封袋裡所有的照片,她並沒看到她那兩張被他放大的個人照。「那兩張呢?」她轉向床頭櫃擱著放大照片的地方,佯怒道。
「呃……」他堆起討饒的笑容。「你不肯拍獨照,我只好偷拍來每天好好的欣賞。」他走到床頭櫃前,先戴上他的眼鏡,再打開抽屜,取出幾張她的獨照給她。「我偷拍了五張,選兩張拍得最好的放大。」
她看照片的時候,他來到她背後。當她感覺到他的胸貼著她的背,她的呼吸為之一窒。
「你看,多美的小姐呀!難怪我會愛上她。」他的雙手環抱她的腰。
「少給我油嘴滑舌。」她拿手肘撞他。「放開我。」也許撞得太輕了,他毫無反應,甚至還不規矩的親她下頜,害她芳心怦怦跳。
「一輩子都不放了。」他的十指交叉,包圍上她的肋骨,害她可憐的肋骨酥軟得好像快撐不住她的身體。「你逃不掉了,別再假裝不懂我的情意,你更該懂的是你自己的心。」
她是不懂自己的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他迷得如此軟弱無力,幾乎束手無策,招架不了他的侵犯。
「你不是要我看電視新聞嗎?」她努力保持清醒。
「喔,對。」他牽她的手進客廳。
電視正在報道超貸案,周警官先簡單說明龔自強遇襲的經過,再猜測他可能因為打算揭發一件超貸案而遭槍殺,至於超貸案的細節,警方並不願多談,只說還在查證。記者追問:聽說某周刊的記者方若芸的香閨被搗毀,她的愛貓還中槍身亡,是否也與超貸案有關?周警官語帶保留地說,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一切都待更進一步的調查。
若芸嘆一口氣,打電話給若芷。若芷還不知道有這回事,聽得驚叫連連。
「若芷,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應該相信我和陳醫師只是普通的朋友。昨天晚上我們從醫院出來已經半夜了,我不想驚醒你和孩子們,所以暫借他家住一晚,如此而已。」
「我當然相信你。」若芷在電話那頭說。「咦?那是什麼聲音?」
那是若芸的抽氣聲,因為陳凱趁她在講電話沒有防備的時候又自後方來擁抱她,親她的髮鬢。她扭動著掙扎,用惟一空著的手打他環在她腰上的手。「呃……那是……打蚊子的聲音。」
「好大的蚊子。」陳凱輕笑道。
若芸用力把他推走,他笑著走進浴室,關上門。
「姐,等下你如果看到電視新聞播出什麼奇怪的鏡頭……呃……你不要太驚訝。」
「什麼奇怪的鏡頭?」若芷問。
「呃……我不會說。我們到清晨快五點時才睡,當然是一個人一個房間,」開始時的確是那樣,至於在她做噩夢之後那段不清醒的時間裡所發生不理智的事,就不必贅言了。「結果八點多就被門鈴聲吵醒。」說正確一點,好像是鬧鐘聲,嗯,反正差不多嘛!天哪!長到這麼大,她第一次對若芷說謊,舌頭幾乎打結。都是那個討厭鬼害的。「我從門裡頭看到外面站著一位漂亮小姐,以為她是陳凱的女朋友,就不疑有他的打開門,沒想到外面突然出現好多攝影機、麥克風,嚇得我呆掉。當時我只穿著陳凱借給我當睡衣的襯衫。」
「沒有太暴露吧?」若芷問。
「沒有,一點都不暴露。拜託,若芷你想想,我不得不睡在一個男人的家裡已經夠慪了,怎麼可能穿著暴露?」
「既然不暴露就好了,還會有什麼奇怪的鏡頭?」
「嗯……」若芸實在說不出口。如果電視播出的話,讓若芷自己去看那個討厭鬼上鏡頭穿什麼好了。
「若芸,你總有一天必須睡在一個男人家裡,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不如趁機會和陳醫師培養感情,我看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待人親切熱誠,又愛孩子……」
「你在胡說些什麼?」若芸摸摸自己發熱的臉頰。「你明知我早就抱定獨身主義。」
「你如果一直沒有遇到好男人,那我也不反對你獨身。可是陳醫師人這麼好,我看他看你的眼光充滿了情意。你要好好把握,別讓你終生的幸福因為你愚蠢的堅持而溜走。若芸,如果因為我的不良示範,使你視戀愛、婚姻為畏途,真的抱定獨身主義,連陳凱這麼好的男人也不考慮的話,那我會恨我自己一輩子,同時我也不會原諒你。」
「若芷,你在威脅我?」
「你覺得我在威脅你的話,那麼就算我在威脅你好了。我們做了二十幾年的姐妹,我從來不曾對你說過一句重話。現在我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真心真意的勸你和陳醫師交往。即使我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你們兩個也非常速配。」
陳凱從浴室出來了,若芸連忙轉身背對他,明知他不可能聽見若芷在電話里說什麼,她還是心虛得臉紅心跳。「姐,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現在我必須打電話給我的主編余姐,再見。」
她瞄見陳凱吹著口哨進他房間。他可能在換衣服,門也不關,只是半掩,真是的!
說也奇怪,從十三歲爸爸過世后,她就不曾再看過只穿內褲的男人在屋裡走來走去,可是陳凱那副模樣她卻不覺得礙眼,或許是勾起她對爸爸的記憶吧!印象中略胖怕熱的爸爸,一年當中至少有四五個月,在家裡經常只穿一件四角內褲。
她打電話給余姐。
「天哪!若芸,我找你都快找瘋了!我從早上七點一聽到龔自強被人開兩槍的新聞就一直打電話給你,你家裡的電話沒人接,傳真沒回答,手機沒開機。小姐,這兩個鐘頭內,我大概打了二十幾通電話找你。」
「對不起,對不起,我早上四五點才睡。」若芸找能講的、好講的、該講的,自她的愛貓被殺開始說起,說到她借住一個朋友家時,陳凱站到她面前。
他一臉的神清氣爽、春風得意,看不出睡眠不足的樣子。她不想看到他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卻也不太捨得把目光挪開。他向她跨近一步,她慌亂的連忙對電話里的余姐說:「你等一下。」然後用手掌掩住話筒,再警戒的看著陳凱,防止他再偷襲。
「我要去上班了,你等下再睡一下。我中午買便當回來跟你一起吃,下午請假陪你回家去整理。」
「你不必為我請假,我等下會自己回去。」
他搖頭,微笑道:「你沒有衣服可以穿回去,昨天晚上我把你換下來的衣服丟進洗衣機里洗就睡著了,剛剛才掛起來曬。」
若芸頓時面紅耳赤。他……他碰過她的胸罩和內褲……噢!天哪!
發出呻吟聲的人反而是他。「若芸,你不知道你臉紅的時候有多美。」
他又來了!邊說就邊動手抱她,又想親她。
「色狼!」她一手握話筒,一手推他的嘴巴。
「我得離開你三個小時,你不可憐可憐我,不用你口中的甘霖滋潤我一下,教我怎麼活過這三個小時?」
她搖首擺頭,努力躲他的唇,他一試再試,纏追不舍。「討厭……人家在講電話啦……別鬧了……去上班啦……」
「我的欲求不能得到滿足,等下要是幫病人拔牙的時候一直想著你,不小心拔錯牙,要怎麼辦?」
「那你就拔一顆牙下來賠人家。」她舉起自己的手指,放在唇上親一下,再用手指去碰他的唇。「好了,再見。」
大色狼抓著她的手不放,親個不停。
「好了啦!」她嬌嗔道。「我要翻臉了!」
他嘆口氣,放下她的手。「等我回來,我要加倍討回來。你放心睡,我下去的時候會去警告管理員,叫他別再放閑雜人進來。」
她對他搖搖手,代替告別,重新把剛才握垂到腿邊的話筒拿到耳邊。「余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叫一聲色狼,然後就沒聲音了。我本來想幫你打電話報警,可是愈想愈不對,你沒有尖叫,那一聲色狼又好像是撒嬌的聲音,只好耐心等到你有空跟我講話。若芸,你給我從實招來,這個好心陪你去看龔自強,好心讓你借住一晚的朋友,是不是男的?啊!電視新聞在播了,你出現了,表情顯得很呆愕。啊……色狼是不是穿白色內褲的那個男的?哎呀!畫面太快就沒了,我沒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
天哪!她真的沒臉走出門,要老死在他的公寓里了。不過,想到他的境遇可能更慘,會遭到更多人調侃、訕笑,她就不由得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