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煉獄造化
或許是盤踞了許久的狼群,又或者為人類修士殘留的靈力氣息威懾,直到第二天早晨,這片樹林都沒野獸光顧。說閱讀盡在沒有被道友毀屍滅跡,沒有被野獸撕碎果腹,無疑是不幸中的萬幸。
日頭漸高,在地上趴了一夜的周遊忽然動了動。又過了許久,他雙手支著地面,緩緩屈膝,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全身各處的焦皮破裂開來,露出鮮紅細嫩的里肉,鮮血溢了出來。
喘息片刻,周遊終於抬起頭來,頭多半已化為灰燼,臉兩側全是破皮的燙泡,此時的他丑如厲鬼,五官扭曲,表情掙獰,那雙眼更是冷得嚇人。他搖搖晃晃站起,一點點向樹洞所在的林子挪去,每走一步,五臟六腑都痛的抽成一團。鮮紅的血從各處傷口流出,經腹過背,自腿而足,留下一個個血色腳印。
邊走邊歇,有時途中遇到幾株草藥,便嚼爛塗在身上。幾百米的路周遊整整走了半天,直到黃昏將近,才到了樹洞所在的那棵樹下,雖然疼痛折磨的他精神恍惚,但好歹攢了些力氣。以往高而安全的樹洞此時對他來說無疑是極為嚴峻的考驗。爬進樹洞或許也不能活,但留在下面是必死。道友或許不會再回,總不能奢望野獸永遠不會出現。
這是一段煉獄般的征程,其慘烈悲壯、刻骨銘心讓周遊一生都不願回。
具體的細節已記不清了,當意識開始模糊,意志即將崩潰的時候,周遊終於爬了上來。翻進樹洞的時候,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整個人脫了層皮,破裂的皮肉和鮮血掛在樹皮上,樹枝上,將大樹半邊主桿都染成了紅色。
一進樹洞,周遊便昏了過去,意識渙散,陷入沉眠。
身體本能的縮在一起,血在樹洞中聚成一團,漸漸的染到那片似瓷似玉的碟子上。
來到這個世界后,周遊回想車上的經過,便懷疑自己只所以莫明穿越多半和這個「古董」有關,因此極為重視。本來一直是隨身攜帶的,後來經歷了刺豚一事,險些丟失,又擔心會損壞,便改而和包括身份證等如今已成無用之物的東西一起留在這樹洞中。
也幸虧如此。否則故事到這裡也就結束了。
周遊對碟子和穿越有關的判斷雖然只是臆測,但基本接近事實。這碟子確非尋常之物,血液觸到碟體后,碟子表面閃了閃,隨即如同有了生命般,將所有血液都吸了進去,片刻后碟片泛起銀光,表面的神秘符文浮了起來,飄在離碟面三寸的地方,飛快的旋轉起來。
這時星光照入樹洞,投在玉碟中,那碟子光華大盛,很快便充滿整個山洞,將周遊全身都包了起來。
夜深星繁,月光姣潔。樹洞中的光,徹夜未息。
天亮后,陽光照入樹洞,落入碟肚,碟面符文漸呈金色,旋轉的更快了。
在這神秘莫明的光華浸潤下,周遊身體以肉眼細辯可察的度修復改造著,內臟、筋骨、血髓、肌肉、皮膚、經脈、氣**、甚至神魂,都無聲無息的改變著。光華洗鍊中,整個身軀已然近乎透明。一絲絲的莫明物質被光一樣的能量從體內驅趕出來,自毛孔流出,那些傷口癒合,結疤褪痂,皮膚變得光潔白嫩,毛也開始再生,呼吸綿長,心跳平穩有力,每一個細胞都渙著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
日月交替,時間流轉,這些改變持續了數天,由快到慢,最終完全停止。
樹洞中光華漸漸淡去,碟面符文沉落、靜止,只是每當有星光月光或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淺淺的碟肚中依舊泛著朦朧的光華,越積越厚,越聚越濃,最後凝成液態。直到水液達到碟沿排符文的底部,光華才不再凝聚。
玉碟之中,靈液如水似蜜,晶瑩流光,如夢如幻。
周遊醒來的時候是晚上。
睜眼之前,他動了動身子,腳側邊正好踩到玉碟。碟面傾斜,那月漿星液如稍做稀釋的蜂蜜般涌成一團,在盤口處晃了晃,溢了出來。一過碟沿的符文,立時如水化霧,如火生煙,揮擴散,光氣朦朧。
整個樹洞,如同仙幻之境。更為奇妙的是,當身處於其中的周遊睜開眼,看到這諸般異象的時候,竟然沒有感到吃驚。他只是平靜的拿起玉碟,放在眼前。
「造化玉碟?造化訣?!」記憶中多出一些信息,其中有一個並不陌生的名字。
對於衷愛網文的周遊來說,造化訣沒聽說過,但造化玉碟這個名字絕對是驚天動地如雷貫耳!
那可是神話傳說中處頂尖的極限異寶,不但能讓禽獸變成聖人,也能讓聖人變成禽獸的級存在。
雖然無法確定此世界是何樣世界,此玉碟又是否那玉碟。但不管是與不是,這個將自己送到異界,又救了自己一命的「近代制偽古董」都不會是尋常寶物。單這易筋洗髓凝光成液的能力,就堪稱天工物化,絕妙神奇。
可惜記憶中與其有關的信息絕大多數都被封存在某種禁制屏障之後,明知是有答案的,但任他如何苦思,也想不起分毫。
看來是我修為不足,這迷底以後會隨著實力的增強自然展開。周遊心有明悟,不再去想,隨著神識一動,玉碟連同裡面的漿液一起化為玄光,被收入體內。這個舉動是那麼自然,彷彿已做了無數次,又似乎本來就知道。
片刻后,自醒來就一直鎮定的有些不合常理的周遊終於神色大變。
煉化后的本命法寶只所以能自由收入體內,那是在修為達到一定境界后,法寶和自我神識完全融合,達到物可以化為念,念也可以化為物的境界。因此就演算法寶被奪,敵人也需先煉化原主人寄留其中的神魂意志,即使成功了,器身也會受損,多半無法達到原來的威力。因此,這種法寶才有「本命法寶」之稱。那個時候,物就是我,我就是物,只要不拿出來使用,即使境界遠高於己的人也無法感應現。
他沒修過道術,以月漿日華洗鍊身軀神魂,得以脫胎換骨,也不過是剛剛奠定了道基而已。按理說周遊是無法將器物收入體內的。這造化玉碟雖然與眾不同,可以自由收入,但在入體的剎那,他便已感覺到,玉碟只是被血液喚醒了最外層的禁制,留下些許神識印記,雖然能收入體內,能以神識進行簡單的控制,並且可以探索解讀其中已開放的那部分信息,但實際上對他來說,玉碟仍舊是身外之物,兩者並未融為一體,自然也不曾產生所謂的認主效用。
直截了當的說就是:他可以用,別人也可以用,他可以收,別人可以奪!
一柄三稜角刺都差點要了小命,這造化玉碟還不讓我魂飛魄散粉骨碎身啊?
一時間周遊驚喜憂懼,神色瞬息萬變。
這造化玉碟確實是異寶,以目前近乎沉睡的狀態,但光華已經稱得上奪目耀眼了。即便收入體內,其外散的靈動之氣也清晰可見,無法隱藏。
這可怎麼辦?有道是財不外露,一旦露白,絕對是殺身之禍。角刺可以隨手相送,這造化玉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考慮送人的。寧死也不!想著想著,周遊都有些咬牙切齒了。
要想辦法把它藏起來。閉目凝神,周遊仔仔細細的搜索了一遍記憶,沒有找到答案。神識繼續延伸,他開始察看造化訣。
咦?好像有辦法了!許久后,周遊精神一振。
這造化訣似乎並不深奧,至少目前能看到的第一部功法稱為「靈訣」,能解讀到的只有前三層功法,以周遊的古文造詣倒也不難理解。
靈訣前三層,第一層靈醒(洗經易髓、靈醒神蘇),第二靈潛(聚氣凝神、藏息潛靈),第三層靈萌(養魂強神、靈萌力放)。按上面所述,當他練到第二層靈潛時,便可以以造化靈力收束隱匿體內體外的各種能量,如厚土覆種,內里暗蘊生機,外表潛而不現。
這造化訣既然是造化玉碟本身自帶的功法,想來必定可以控制玉碟能量了。這樣一來,就可以將玉碟的氣息完全收斂隱藏,不用擔心被人現。然後再勤修造化訣,以造化靈氣和神識慢慢滋養煉化,最終融合為一。雖然像玉碟這種異寶,要將之煉化收服,單是想象便知道難如登天,但仙路漫漫,好歹有個盼頭,至少也解決眼前燃眉之急。
說不定天意順行之下,還可以成就聖位呢。自覺看清了其中關竅,找到了解決辦法,周遊心底石頭算是落了地,甚至有功夫胡思亂想起來。
這世間的事都怕琢磨,穿越前後的所有經歷他回憶了不知多少遍,那張飄到臉上的碎紙斷章,現在的造化玉碟,讓人稍加聯想,就心頭火熱。不過,好在有兩位熱情的「道友」不時為他澆水降溫,讓他不至於為餡餅迷失忘形。這餅便是再香,有天大,也要一口口吃。再說,似乎還有保鮮和儲藏問題呢。不死才能長生,這種道理白痴都懂。
又仔細研讀了一遍這三層造化法訣,品味了一番靈醒之意,周遊神識一動,取出玉碟,嗅了嗅碟中的液體,無色無味,卻讓他自靈魂深處生出一種清冽甘醇的感覺。猶豫了一下,周遊將餘下的靈漿一飲而盡。
靈漿入口即化,落腹入肚,一般溫流瞬間溢滿全身。周遊閉目凝神,按中造化訣所教之法嘗試著開始鍊氣,雖然法訣中寫的非常明簡,但終歸是第一次正式修鍊,難免小心易易戰戰兢兢,隨著法訣運轉,靈漿化為靈力能量,開始在神識的引導下有序流動。
片刻后,周遊身體微現光華,同時心神大定。第一步算是順利跨出去了。
一夜無話,天亮的時候周遊從入定中醒來,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起身鑽出樹洞,站在橫枝上,看著脫胎換骨后的身軀,周遊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足以讓女人嫉妒的皮膚上沾著一層黑油油的污垢,散著不太好聞的味道,應該是易筋洗髓後排出的毒素和雜質。
去洗個澡吧,抬頭看了看朝陽,周遊直接從十幾米高的樹上跳了下來,身輕如燕,落地無聲,難以言述的力量感和自知感充斥身體神魂,和以前比起來,現在這身體才稱得上是自己的,這種秋毫入微、盡在掌握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放聲長嘯。
周遊平復了一下心情,跑動起來。度越來越快,如光追影,幾乎看不清身形。只用了原來十分之一的時間,便出現在小山下的那條小溪邊。
山泉匯成一個水窪,很淺,不過沒膝。周遊趟到中間,昂面躺下,將全身包括頭臉都浸在清涼的水中。溪水流動,纖細的汗毛如水草搖曳,數不清的毛孔如同會呼吸的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神魂中有種無形的物質在擴散,身體之內有股溫潤的氣息在流涌。
那擴散的是神識、意志,那涌動的是生機、能量。
不知我現在處於何種境界。周遊感覺自己似乎和這水這山連成一體,神識並不強大,卻隨著溪流漸行漸遠。
從大樹開始,周遊順著自己走過的血路緩緩而行。這是條煉獄之路。即使現在,他都不敢想,萬一自己沒堅持住,倒在這路上,倒在那樹下,會是什麼結果。
他不敢想,不肯回憶,但他逼著自己去回味。這是對意志的錘鍊,對生與死的感悟。
他走的很慢,許久之後才來到那片樹林,看著地面那個人形血跡,面沉如水,目光如冰。
橫七豎八的狼屍早已不見,只余許些散骨。觀察骨頭的色澤,他判斷出自出事之日算起,到現在已有三五天時間了。
被拿走的蛛絲袋中並沒有什麼重要東西,不過,那個從原世界帶來的打火機有可能會引起對方注意。總之,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呆了。
另一個世界帶來的所有東西,除了打火機和玉碟,包括身份證在內的其他東西都已被他消毀,連灰燼都撒入溪水。
反正前世也是孤家寡人,過往一切,就隨波而去吧。當然,有些東西是不能忘的。
將備用的骨刃插回背上,緊了緊身上的熊皮外套,周遊朝兩位「道友」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殺機一閃,頭也不回的朝另一個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