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肯依舊不肯進食，虛弱的身體只能靠著打點滴來維持。布傑自那次掌摑肯后，也再沒出現在肯的跟前。

一天，肯在朦朧的意識中，彷佛聽到蘇珊的聲音。

「肯哥哥！」

「……蘇珊？」肯勉強地張開雙瞳。

「肯哥哥，你怎麼瘦了那麼多？還有，你怎麼不和蘇珊一起上課了？」蘇珊淚眼汪汪地問。

肯想回話，但他的身體狀況不容許他這麼做。

「肯哥哥……」蘇珊伏在床邊，一臉的擔憂，「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團長叔叔也很擔心你，他四處去找你，但都找不到。」

肯很難過，他連說話的力氣也喪失了。

「蘇珊。」布傑的聲音響起，肯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肯哥哥不肯吃東西，你幫我勸他吃東西好嗎？」

「肯哥哥，你為什麼不吃東西？」

「肯，你也不想蘇珊難過吧！」布傑站在蘇珊身後，他由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高高舉著，刀尖指向蘇珊。

肯明白布傑是想用蘇珊來威脅他。他大費周章地叫蘇珊來到家裡，無非是想要逼自己吃東西。

「我吃。」肯根本沒得選擇。

「非常好。」布傑放下刀，打了通內線電話。不久，便有食物送來。

肯在布傑的凝視下，勉強地把食物送進口中，原以為會把食物吐出來的肯，意外地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

以極緩速度吃掉手上麵包的肯，覺得口中的食慾正在慢慢復甦。

「我想喝湯。」肯道。

布傑感到意外，他遞過一碗湯，肯想接過，但畢竟太久沒進食，他拿不穩有一點重量的碗。

布傑即時扶上肯手中搖搖欲墜的湯碗。

「把嘴張開。」布傑拿過一個湯匙，匙了一小口，把湯送到肯的嘴邊。

肯對布傑的餵食感到驚愣，但還是依言把嘴張開。

布傑並沒有急進地喂肯喝湯，他總是耐心等待肯吞下口中的湯后，才把另一口的湯送上。

最後肯搖搖頭，示意已經不想喝了，本以為會又惹怒布傑，但布傑卻沒露出生氣的神色。

他乾脆地放下湯碗，叫傭人來收拾。

「蘇珊，肯哥哥累了，你下次再來探望他好嗎？」布傑刻意放柔聲音道。

蘇珊點點頭，難得體貼地依布傑之言離開。

「肯哥哥，我下次再來探望你。」蘇珊說完便跟傭人走了。

自那天起，肯的食慾回復了，進食也回歸正常。

隔了一段日子，蘇珊再度來到布傑家。

肯沒想到布傑真的會讓蘇珊再來探望他。

在蘇珊的陪伴下，肯寬顏了少。

「肯哥哥，我們不如去花園玩玩吧！」蘇珊建議著。

「這個……」肯一時有些為難，因為布傑一直都把他軟禁在這個房間中。

「好不好嘛？」

「這……」

「好啦，我們現在就出發。」蘇珊用她小小的身軀，兀自推著肯的輪椅。

由於肯的身體仍很虛弱，所以便暫以輪椅代步。

「蘇珊，不行……」萬一讓布傑看到我走出了房間，他一定會發怒的！

「不要緊啦，肯哥哥，你不能一整天都躲在房中啊！」蘇珊不理會肯的反對，用盡全力地把輪椅推出房間。

「蘇珊——」

甫走出房間，肯和蘇珊即遇上了恰巧由公司回來的布傑。

肯的臉旋即刷白了下來。

布傑看著肯，漠然的神情讓肯猜不透他心底在想什麼。

「你們要去哪兒？」布傑開口，語氣出奇的平靜。

「我們要去花園。」蘇珊不太喜歡布傑，雖然他是肯哥哥的朋友，但她就是對常冷著一張臉的布傑產生不了好感。

「花園？」布傑反問。

「蘇珊開玩笑而已！」肯趕緊搶先道。

「蘇珊，你讓開。」說完，布傑立刻招來傭人，把公事包扔給他們。

蘇珊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不夠力氣推輪椅的，我來推吧！」布傑邊說邊捲起衣袖。

蘇珊點了點頭，改為讓布傑推肯去花園。

肯偷瞄了布傑一眼，覺得眼前的人一點也不像布傑。

讓蘇珊再來探望自己已非他所願，默許自己走出房間更是想不到的事，現在的他居然還主動幫自己推輪椅。

前些日子，布傑還親自喂他喝湯，雖然之前也試過，但當時布傑是想懲罰他，而且，近來的餵食動作，布傑非但沒有弄傷他，整個過程都是耐心而溫柔的。

這個人真是布傑嗎？

肯不禁懷凝起來。

「肯哥哥，這裡的花好漂亮啊！」來到花園的蘇珊開心地大叫。

「啊……」沉溺在自己思緒里的肯隨便應了一聲。

「肯哥哥，這裡好舒服啊！」蘇珊對陽光普照，綠草如茵的花園非常滿意。

當肯一想到他身後的人是布傑時，他就不能和蘇珊一樣覺得舒服了。

布傑慢慢推著輪椅，他沒說話，自然肯也不會主動向他搭訕。

自和布傑相識以來，肯和他從沒試過平心靜氣地談過一次話。

肯不是不感到悲哀的……

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布傑出錢買下的男寵，一開始就不是處於對等的地位。

在花園約逗留了一個小時后，布傑說差不多該回去了。

由於肯的房間是在大宅的二樓，所以使用輪椅的他必須得到別人的幫助，方能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才由二樓下來時，便是布傑抱他下來的。

肯還記得那種心跳的感覺，在布傑懷中的感覺仍是出奇地好。

二人明明做過夫妻一般親密的事，但肯還是會情不自禁地臉色發紅，剛才布傑抱他下樓時，為了掩飾他的臉紅耳熱，肯還必須故意低頭。

現在肯要回房，自然也要布傑抱他上去了。

當布傑正想抱肯上樓梯時，真匆匆忘忙忙地跪了過來。

「老闆，有急電找你。」

「叫他遲點再打來。」布傑已抱起肯，無意放下他。

「但老闆——」

布傑回過頭，直盯著真，眼中的冰冷讓真的話又吞了回去。

「是，我明白了。」真欠一欠身，便退了下去。

布傑把肯抱得緊緊的，像是怕一時鬆手讓肯從他懷中跌下去似的。

終於回到房間的肯，有點置身夢境的感覺。

布傑剛才居然為了他回房而拒絕接聽一個急電。

肯對這樣的布傑感到陌生。

一連幾天，肯的腦子都被不該是屬於布傑的行為所困擾。

他再也按捺不住，他召來真，對他說想見布傑。

布傑來到肯的一瞬間，表露出一點錯愕。

「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了嗎？你居然也會主動來見我。」布傑嘴角向上揚。

肯本來想向布傑為何對他的態度改變了這麼多，但當他一旦真面對布傑時，他卻又問不出口。

「……我想見狄恩基。」總不能一直沉默下去的肯，只好編個理由。

雖然這只是肯臨時想出來搪塞的話，但這無疑也是他的願望。

他突然不回芭蕾舞團，四年來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狄恩基一定會很焦急，蘇珊也曾說過狄恩基在四處找他。

肯想和狄恩基見面，縱然不能再回到芭蕾舞團，至少能讓他放心。

「啊？」布傑直盯著肯，「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讓他來見你呢？」

「你能讓蘇珊來見我，為什麼不可以讓狄恩基來？」

「我喜歡讓誰來見你，就讓誰來。」布傑沉下面，「若有一天我心情不好，你今後也別妄想可以再見到我之外的任何人。」

「我想見狄恩基。」肯重申。

他失蹤那麼久，狄恩基一定很擔心他。

「不行。」布傑的臉色越來越壞。

「我想見他。」

布傑「霍」一聲由椅子中站起來，大步走近肯，在肯還來不及回地神時，布傑已大力扯住肯的褐發。

「痛！」

「你別以為我對你好一點，你就可以得寸進尺！我跟你說，你只是我布傑·靈頓的一個玩具！我心情好便會對你好一點，我心情不好時你可別惹我！惹怒我可不是好玩的事！至少對你來說不是！我說過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你敢再在我跟前說我不喜歡聽的話，隔天報紙條就是蘇珊一家破產的新聞。」

怒吼完后，布傑才放開扯著肯頭髮的手。

「出去！」布傑下了逐客令。

原對布傑有一絲期望的肯，此刻他終於明白，前些日子布傑的溫柔以待，只不過是他喜怒無常個性下的無意舉動，他根本對自己沒絲毫的憐惜。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

肯在身體回復正常狀態后，偷偷地由布傑家溜了出去，他不甘落後想逃離，他只是想和狄恩基見一次面，不想狄恩基再為他擔心。

現在的肯根本無法從布傑身邊逃開，因為他知道，他一逃的話，布傑一定不會放過皇家芭蕾舞團和蘇珊一家。

肯好不容易才從戒備森嚴的大宅逃了出來，回到像是入違了許久的芭蕾舞團。

「肯！」再見到肯的狄恩基，臉上儘是喜悅。

「狄恩基。」

狄恩基高興萬分地摟住肯。

「你去了哪裡，我很擔心你！」深深擁抱過後，狄恩基這才放開肯。

「對不起。」

「算了，你因來就好了。」

「狄恩基，我……」肯不知道該如何向狄恩基解釋，他今後是不可能再繼續待在皇家芭蕾舞團了。

「怎麼了？」狄恩基察覺到肯的神色不對勁。

「我不可以再留在芭蕾舞團了……」

「為什麼？」狄恩基不明白。

「因為——」

「因為他是我的男寵，他要待在我這個買主的身邊。」

在肯還沒將原因說出口時，布傑的聲音已搶先把事實道出。

布傑？

肯難以置信地看著布傑。

他怎麼會那麼快地找到我？

「天真的肯，你以為你可以再一次從我身邊逃開嗎？」布傑陰冷地笑著。」我讓你『成功逃出』大宅，就是想看看你想去哪兒，去見誰。」

肯張大嘴巴，他沒想到原來布傑一直尾隨在後……

他根本沒有成功逃出來！

「我說過，我不準這個人來見你，你不但不聽我的，居然還主動逃出來見他。肯，你認為我該怎麼懲罰你？」布傑眼中只有熊熊的怒火。

肯被布傑的話嚇到面無人色，狄恩基見狀，連忙擋住肯的跟前。

「這裡不歡迎你，請你離開！」狄恩基大喝。

剛才布傑的一席話，以及肯的異常神情，狄恩基已可約略猜出，肯這四年來為何總是離群獨處，像是深怕被人找到的樣子。

他要保護肯！

「離開？」布傑眼底閃過一道冷光，熟知他個性的肯在心中大喊不妙。

那是布傑發難前的眼神。

「我跟你走！」肯推開狄恩基，走到布傑跟前。

只求你別傷害狄恩基！

「你當然得跟我走。只不過……」布傑由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

「啊！」

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際，肯的右腳吃了布傑一記子彈。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狄恩基當場呆住。

「好痛……」肯在中彈后吃痛地蹲下身，用手按住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

「這是你應得的懲罰。」布傑冷然地看著一臉痛苦的肯。

肯覺得他中了槍的部位，像是被熾熱的火熊熊燃燒著。

「只有你傷了，你才不能再從我身邊逃開，我決定待你這槍傷好了以後，再在你左腳上弄一個足以讓你不良於行的傷。」布傑蹲下身，臉帶微笑地對肯說，「若左腳好了，下次就再換右腳受傷，只有你周而復始地受傷，你才不會有能力逃走。」

「你這個變態傢伙！」聞言的狄恩基憤怒地瞪著布傑，他控制不了自己，一拳就朝毫無防範的布傑打去。

布傑站起來，一臉的輕鬆。

「呀！」狄恩基還沒能碰到布傑，他已被布傑身後的一大群大漢賞了幾記重拳。

「罵我變態的代價可是很重的！」布傑陰險地笑道。

「布傑……別……別傷害狄恩基……」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得著別人？」布傑再次蹲下身，「這傢伙該不會是你四年來的恩客吧！」

「別……別打他……」沒聽布傑在說些什麼的肯，兀自哀求著。

「那我更要打他，就當是還你心愿。」布傑厲眼一掃，大漢隨即會意，落在狄恩基身上的拳更重。

「不……」肯想站起來阻止布傑，但視線開始模糊的他，哪有能力站起來。我不可以昏過去……

肯想張開眼，但不斷從他身體流失的血把他無情地推向黑暗的深淵……

***

在肯昏迷時，久違了四年的藍絲來到布傑的大宅。

「你還真敢出現在我的面前。」布傑甫見到藍絲，眼底旋即閃起怒火。

四年前若不是她，肯哪能從他身邊逃開。

若不是藍絲的家族在英國還有那麼一點影響力，布傑早就把藍絲一家連根拔起了。

「我想見肯。」

「你憑什麼？」布傑冷笑。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而已。這不是一個很過份的要求吧！」

「免談！」布傑站起來。

「不斷傷害自己所愛的人，這就是你愛肯的方式嗎？」藍絲脫口而出。

四年前肯失蹤后，布傑所表現出來的激烈反應，讓藍絲覺得布傑對肯是有著一份異常的情感。

「愛？」布傑先是一愣，接著才開懷大笑，「你說我愛肯？哈哈哈……」他不能自已地仰天狂笑。

「有什麼好笑？」藍絲一臉正色地看著布傑。

「不好笑嗎？你居然說我布傑·靈頓喜歡上自己買下的玩具。」

「你真可憐，連愛上一個人也不敢承認。表面上你好像什麼都有，其實你只是一個可憐人！你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愛上人不但不肯承認，而且也不懂得如何去愛。你真是可憐啊！」

「我奉勸你，最好在我扔你出去之前，給我直接消失！」布傑不想再聽藍絲胡言亂語，他拂袖而去。

***

等到肯醒過來時，已是三天後的事。

布傑對他的掌握更為嚴厲，不但不再讓蘇珊來探望他，不准他離開房間，甚至還在他手上扣上防止他逃走的鐵鏈。

肯醒過來后，一直都沒再見到布傑，肯追問真狄恩基的事，真也三緘其口，肯始終問不出什麼來。

真的合口不語讓肯有不詳的預感。

難道狄恩基出了什麼意外嗎？

隨著時間的過去，肯心中的不祥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的腳傷已日漸痊癒，但心上的傷卻每天都在無情地擴大。

他的房間除了真之外，一直沒其他人來過，但今天卻不同。

「肯，好久不見了。」

來人是藍絲。

四年不見的藍絲，出落得更美麗漂亮，和以往不同的是，她加添了一份歲月賜於的成熟感。

「藍絲？」肯驚愣非常。

「沒想到我和你的再次見面，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藍絲苦笑了一下，「你的腳……好了點嗎？」

肯不說話，他也不管他的腳會變成怎麼樣了，如果布傑言出必行，那他的腳好不好也沒什麼差別了，反正最終還是要受傷的。

「布傑居然會讓你來見我……？」肯對這一點有點意外。

「我來布傑不知道。」

「什麼？」肯睜大眼睛。

「四年前我幫助你逃走，布傑知道是我背叛他后，差點當場把我殺了。幸好當時真擋住布傑，不然我今天也不能在這兒跟你說話了。」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藍絲還心有餘悸。「你出走後，布傑很生氣，生氣到連我和他的婚事都取消了。布傑還警告我不要再出現在他的跟前，不然就對我不客氣了。」

「那你還……」

「其實我很早便想來見你一面，但礙於布傑的關係，一直都沒能來看你，直至今天我才找到布傑不在的機會，我央求了真很久，他才答應我。」

「藍絲，我想問你一些事。」

在真那兒得不到的消息，肯希望能在藍絲身上得知真相。

「肯，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藍絲明白肯想問什麼。

「藍絲，請你告訴我。」肯不要再蒙在鼓裡。

「皇家芭蕾舞團已經解散，至於蘇珊一家，聽說因和布傑公司的合作關係告吹，公司已面臨倒閉的危機。」

「狄恩基呢？」肯強忍心中的悲痛。

「他受了重傷，已恢復意識，但仍需留院觀察。」

肯閉上眼睛，淚不斷落下來。

終究還是因為他的關係而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為什麼？為什麼要傷害他們？他們只是不幸認識我而已！

不要再傷害對我好的人……

藍絲在肯的房間內並沒有逗留太久，萬一布傑回來和她碰個正著，到時候倒楣受害的人，便是賣了個人情給她的真了。

藍絲走後，肯緩緩由床上起來，雖然他的手被鐵鏈扣著，但鐵鏈的長度仍足以讓他在房間內自由地活動。

他不理會腳上還沒痊癒的槍傷，他下床，拿起床側小桌上的花瓶。

一陣玻璃碎裂聲響起，肯蹲下身，拿起其中一塊玻璃。

我不要再有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

你再也不能傷害我了……

***

布傑趕回大宅時，醫生正搶救著奄奄一息的肯。

臉如死灰的布傑，好一會兒都不能接受肯自殺的這個消息。

「老闆……」真喚了一聲。

布傑置若罔聞，失了神的他壓根兒聽不進真的叫喚。

布傑突然覺得臉上冰涼一片，他伸手去摸，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落下淚來。

「老闆……」真跟隨布傑那麼久，從沒見過布傑流淚。

布傑也被自己沒來由的淚水嚇呆。

我哭什麼？有什麼是值得我流淚的？

就算裡頭的人真的死了，我也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具玩具而已……

對啊……他只是一具玩具……

「你真可憐，連愛上一個人也不敢承認。」

愛？

我愛肯？

怎麼可能！

雖是這麼想的布傑，眼眶的淚卻流瀉不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肯的房門才終告打開。

「病患失血頗多，雖已輸了血，但身體能否支撐，仍需視乎病患的求生意志。」醫生對布傑報告著。

布傑聽不進醫生的話，滿臉的冰涼讓他感覺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