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漆黑的夜色，驅散了天邊最後一抹霞紅。

入夜後，柳瑩雪在家中陪伴爹娘，並沒有打算出門，因此狄旭日的保鏢工作暫時可以解除。

既然晚上柳瑩雪不太需要隨身保護，狄旭日的情緒又有些鬱悶，他索性上街去吹吹風。

獨自一個人走在寬敞的京城街道上，吹著微涼的夜風，狄旭日不由自主地輕嘆了口氣。

當初離開狄家堡，原本只是單純地想四處遊歷、增長見識，好為將來接掌狄家堡做準備，想不到抵達京城之後，盤纏被偷，意外來到了柳家。

對他來說，遇見柳瑩雪是場美麗的意外，嬌俏動人的她，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位姑娘都還要迷人，即使不給他半分酬勞，他也很願意水遠地保護她。

可惜的是，她早已心有所屬，倘若她中意的是個不錯的對象，那也就算了，偏偏在他看來，姜仲元根本是個虛有其表的傢伙，根本不值得去愛。

唉，壞就壞在柳瑩雪被自己的痴迷心情蒙蔽了雙眼，只看得見姜仲元的好，完全聽不進他的勸告。

或許只能等她自己發現姜仲元不如她所以為的完美，但若真到那個時候，她肯定會受傷，而且當她陷得愈深，心中的傷肯定就愈重。

一想到柳瑩雪傷心難過的模樣，狄旭日就覺得不舍極了，但偏偏他又不知該從何幫起，這就是他最感煩悶的原因。

到底有什麽方法可以扭轉她的思想，讓她知道姜仲元並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對象，讓她知道像他這款「正港的男子漢」，才比較適合她……

狄旭日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自己究竟走到哪兒去，直到他發現自己忽然被人擋住了去路，他才停下腳步。

他抬頭一看，原以為攔住他去路的可能是前來找麻煩的混混，想不到竟是幾名打扮得嬌艷嫵媚的女子。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他來到什麽地方了？

疑惑間，幾名艷麗的女子已大膽主動地拉住他。

「公子，怎麽一臉苦悶呢？」

「來來來，快到我們這兒來，包準讓你很快就忘卻一切憂愁。」

「是呀！快進來吧！我們肯定能讓您樂不思蜀的。」

她們幾個你一言、我一句的，一邊說一邊將狄旭日給拉進了一幢宅院里去。

一進屋裡，就見滿屋子打扮得性感誘人的花娘，殷勤地服侍上門的男人們，狄旭日只覺得尷尬極了。

老天，想不到他生平第一次踏進青樓，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呃……姑娘們，你們誤會了，我並沒有打算要……」

「唉呀！沒有打算有什麽關係嘛！我看公子您心事重重的，只要上我們清平院來，保證讓您很快就忘了一切的煩惱與苦悶！」

看見狄旭日壯碩的體格、俊朗的臉孔，幾個花娘眼睛一亮，紛紛上前圍住他，希望能夠得到他的青睞。

要知道，平時到這裡來尋花問柳的，若不是腦滿腸肥的生意人，就是乾癟醜陋的中年人，再不然就是一臉猥瑣的好色鬼，難得有這麽「上等」的「好貨色」，姊姊妹妹們當然都想搶到手了——

「公子，讓依依來替您唱幾首曲子吧！」

「公子，盼盼服侍男人的功夫一流，保證讓您銷魂快活、通體舒暢，您還是選我吧，」

「不，公子，要選我……」

眼看幾位姑娘們爭成一團，鴿母徐姊連忙過來處理。

「唉呀！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來嗎？」

「我是被強拉進來的。」狄旭日表情尷尬地說。

「哎喲——」徐姊裝腔作勢地嬌笑道：「公子您何必說得這麽難聽呢？我瞧公子心事重重的，肯定有什麽煩心之事，到我們這兒來喝喝酒、聽聽曲子，消憂解悶，不是挺好的嗎？」說著她轉身喚來其中一名花娘。「來，芙蓉，今兒個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地服侍這位公子，讓他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的，知道嗎？」

「是。」芙蓉主動勾起狄旭日的手臂，對周遭滿臉羨慕的姊妹們揚起一抹勝利開心的笑容。

狄旭日雖然皺起了眉頭，卻也沒有將芙蓉推開。

他之所以沒有堅拒到底，並不是因為他臨時改變主意想尋花問柳，而是他確實心情煩悶，喝喝酒或許真能讓他舒坦些。

「來，狄公子，這邊請。」

在芙蓉的帶領下，狄旭日走上樓梯來到了二樓，一整排的廂房不斷傳出鶯聲燕語及放浪形骸的笑聲，甚至還能隱約聽見男歡女愛時的喘息與低吟，那讓狄旭日不禁皺緊了眉頭。

到這裡喝酒果真不是個好主意，與其到這個讓他渾身不自在的地方，倒不如去買壇酒，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狂飲還暢快些。

正當狄旭日改變主意，打算離開的時候，從一旁廂房傳出的聲音卻讓他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姜公子，你怎麼一連好幾夭都沒來？云云快想死你了。」

「唉，我也想來，可是我忙呀！」

「忙？真的嗎？那天我經過茶樓時，看到你跟柳家千金在裡頭卿卿我我的，你還握著她的手不肯放呢！」

「哈哈哈——怎麽？吃醋啦？」

姜公子？柳家千金？茶樓？

狄旭日皺起眉頭，心裡的疑惑更深了，他透過門的縫隙朝房裡望去，想不到竟真的看到了姜仲元。

好哇！他就覺得那個傢伙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果然被他給料中了！

從房裡那位名喚云云的女子的話中不難猜出，姜仲元平時肯定常來光顧。

哼！什麽溫文儒雅、斯文有禮的書生？那傢伙根本是只披著羊皮的狼，虛偽又矯情，噁心極了！

「姜公子既然都有柳姑娘為伴，還來這裡做什麽呢？你不是有了千金小姐，就忘了云云嗎？」

「誰說的，我怎麽可能會忘了你呢？我這不是來了嗎？任誰都比不上我的云云。」姜仲元滿嘴的甜言蜜語。

「真的嗎？」

「當然！坦白告訴你好了，其實，那天是她故意在街上假裝不小心撞到我的，我看哪！她是愛上了我，想盡辦法要接近我，我是看她一片痴心，同情她，所以才滿足她想接近我的心愿。」

「真的嗎？想不到堂堂柳家的千金竟然這麽不矜持，呵呵！」

聽見他們輕蔑的訕笑，狄旭日的胸中瞬間燃起一把怒火。他沈著臉，一腳踹開了房門。

本來正放肆地對云云上下其手的姜仲元，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給嚇了一大跳，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際，狄旭日已大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狠狠給了他一拳，當場打得他鼻青臉腫。

「噢！」

「哎呀！這是在干麽？你怎麽打人哪？」一旁的云云立即驚叫起來。「來人！快來人哪！」

云云這麽一叫，房外的其他人立刻跑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現場亂成一團。

姜仲元撫著疼得要命的鼻子，嗅到一股血腥的味道，才發現自己被狄旭日一拳打得流出鼻血來了。

「你……該死的！你這個粗暴的野蠻人，干麽亂打人？」

「粗暴的野蠻人？哼！野蠻人也好過人面獸心的畜生！」

「你嘴巴放乾浮一點，少在那裡裝清高！你還不是來尋花問柳的，要不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我懶得跟你這種人解釋，總之你要敢再隨便誣衊柳姑娘，我絕對不會輕饒你！」狄旭日厲聲警告。

「哼！敢情你愛慕她？笑死人了，也不想想你這個粗鄙野夫，憑什麽配得上她？你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姜仲元口不擇言地譏諷。

「你說什麽？」

狄旭日眯起憤怒的黑眸，打算上前再給這傢伙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此時趕來的鴇母徐姊見狀，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攔住了怒氣騰騰的狄旭日。

「唉呀！兩位公子，行行好，別在這裡吵，拜託拜託，算我求求你們了！有話好說，別意氣用事啊！」

狄旭日怒目瞪著姜仲元，若不是不想為難鴇母，他才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放過這個口沒遮攔的混蛋！

「別忘了我的警告，你要是再敢誣衊柳姑娘，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惡狠狠地撂下話之後，狄旭日挾著衝天的怒氣離去，一刻也不想再看見姜仲元那個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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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清平院之後，狄旭日早已沒了散步閑晃的心情，他直接返回柳家，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中的餘怒未消。

一想到姜仲元的所作所為，他就替柳瑩雪大感不值！

氣急敗壞的他，獨自一個人在庭園裡吹風，希望沁涼的夜風可以稍微降低他胸口燒炙的火氣。

「咦？你怎麽了？」一個清脆的嗓音響起。

狄旭日回頭，看著柳瑩雪美麗的容顏，心裡的怒火立刻消減不少，但仍感到相當煩悶。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我剛才和我娘談天忘了時間，現在正要回房去了。」

「喔……」狄旭日望著她嬌俏的容顏，想說點什麽，卻是欲言又止。

「你怎麽啦？想說什麽？」柳瑩雪好奇地問。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麽事？」

「是關於姜仲元的事。」

柳瑩雪一聽，趕緊將他拉進房裡，就怕他的嗓門太大，鬧得全家人都知道她喜歡姜仲元的事，那可就糗了。

關上房門後，她輕聲問道：「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你要告訴我關於姜公子的什麽事？」

狄旭日定定地望著她。「我是要勸你，最好別再對那個姓姜的傢伙投入太多的心思，他根本一點都不值得你這麽做。」

聽見他的勸告，柳瑩雪無奈地蹙起眉心。「我還以為你要說點別的，怎麽又提起這件事？值不值得應該由我自己來判斷，你又不認識他，怎麽能隨便下定論呢？」

「你又認識他多深？」狄旭日反問。

「我知道他是個……」

「你知道他是個斯文爾雅、風度翩翩、才華洋溢的人，是嗎？你認為這真的是他的真面目嗎？」

「不然呢？你到底想說什麽？」柳瑩雪被問得有些氣惱。

「我剛才出去，正巧遇見了他。」

「真的嗎？」

「你知道我在哪兒遇見他的嗎？」

「在哪兒？我怎麽會知道。」

「在清平院。」

柳瑩雪詫異地愣了愣，隨即說道：「你胡說！我不信。」

「是真的，我何必騙你？」

「我就是不信，你自己跑去那種地方還有可能，但是姜公子是絕對不可能會去那種煙花之地的。」

她的話讓狄旭日的臉色一沈，心裡惱火極了。

什麽叫做他有可能去那種地方，姜仲元絕對不可能去？難道在她的心裡，他所得到的評價就這麽低？

「不可能？那你就錯了。」他語氣不快地說：「他不但是清平院的常客，而且還對著裡頭一個云云姑娘說，那天在街上，你是故意假裝撞到了他，他是可憐你、同情你，才會好心地完成你想接近他的願望？」

「什麽？！」柳瑩雪倒抽一口涼氣，這番話讓她的臉色倏地變得蒼白不已。「你騙人，」

「我沒有騙——」

「我不信！我不信！你不要再說了，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她雖然一再地強調自己不信，但是心情卻無法避免地大受影響。

「你清醒一點行嗎？我是為了你好，才把真相告訴你。」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故意，他好得很，才不可能去那種地方，我絕對不相信他會是那種人！」

她左一個不信，右一個不可能，把狄旭日徹底惹惱了，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股衝動，他一把將她抓進懷裡，低頭堵住了她那張不斷反駁他的小嘴。

原本他只是單純地不相心再聽她說些惱人的話，但是當他一碰到她的唇，那溫軟的觸感令他的心神為之一盪，幾乎立刻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情不自禁地吮吻她的甜美。

柳瑩雪被他的舉動嚇壞了，思緒瞬間亂成一片，完全無法正常思考，而在驚慌失措之餘，她下意識的反應竟是生澀地回應他的吻！

一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一意識到她正和狄旭日在親吻，柳瑩雪立刻又驚又羞、又氣又惱，一把將他給推開。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柳瑩雪反射性地打了狄旭日一巴掌之後，隨即將他高大的身軀給推出房外，砰的一聲關起了門。

面對著緊閉的門板，狄旭日的胸口彷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悶窒到了極點。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房裡卻傳來她哽咽激動的低嚷——

「你走！你走！我不要見到你！」

一抹黯然掠過狄旭日的眼底，他深深地喟嘆，踏著沈重的步伐轉身離開。

聽著房外逐漸遠離的腳步聲，柳瑩雪的眼淚也跟著在眼眶中打轉。

她怎麽也想不到狄旭日竟然會親吻她，她更想不到自己下意識的反應不是將他推開，而是不自覺地回應！

一陣矛盾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承認在那一刻，自己的心不但被撩亂，甚至還有一瞬間的意亂情迷……

但，不該是這樣的呀！

她怎麽可能會對狄旭日有感覺？她怎麽可能會沈醉在他的親吻之中？她喜歡的人明明就是姜仲元呀！

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對狄旭日改觀，不再那麽討厭他了？

柳瑩雪咬了咬唇，拚命地搖頭，不許自己再想剛才的吻，只是她雖然努力做到了，腦中卻浮上狄旭日剛才所說的那番話。

他說姜仲元去清平院，這會是事實嗎？

在她的眼中，姜仲元怎麽看都不像是貪歡好色的男子，斯文爾雅的他和青樓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呀！

但……倘若這不是真的，狄旭日為什麽要騙她？他應該沒有什麽理由要捏造這件事情，而他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呀！

到底什麽才是事實的真相？她混亂的心已無法辨明。

思緒紛亂間，房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讓她的心又跟著揪緊。那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停在她的門外。

是狄旭日，雖然她沒開門，他也沒開口，但她就是知道一定是他。

他來做什麽？柳瑩雪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

「瑩雪。」

聽他這樣喚著她的名字，柳瑩雪的心彷佛被一根細細的針扎了一下，眼淚又無法控制地在眼眶中打轉。

「對不起……」

他在房外低語，沈默了一會兒後，又轉身離開。

聽著腳步聲遠離，柳瑩雪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爭氣地落下，柔嫩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就怕自己會不小心啜泣出聲。

對不起？這算什麽？他去而復返，為的就只是向她道歉？他又為何而道歉？是覺得他不該親吻她？還是不該勸告她？

柳瑩雪忽然一陣心驚，因為她赫然發現自己竟這麽在乎狄旭日的反應，這麽在乎狄旭日的想法。

矛盾的心情狠狠揪住她的心，讓她分不清自己對狄旭日究竟是喜歡、是討厭、還是有更複雜難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