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葛生
蘭庭冷冷看看跪伏在地下的風天遙,半晌道:「這次若還不能成功,你也不用另外找人,自己提頭來見就行。」
風天遙聞言,身子一震,遲疑一下,緩緩叩了個頭:「微臣不敢犯欺君之罪,所以不能胡亂應承什麼。皇上要我做的事,微臣之前已竭盡全力,所派之人無一不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卻還是盡數行刺失敗。微臣左思右想之下越來越覺得不妥,怕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殺不了……那人,反讓他更加警覺。萬一狗急跳牆,只怕會……釀出驚天動地的大禍。」
蘭庭眉頭一皺,森然道:「風天遙,你以為這樣就能辯駁你的無能嗎?」
風天遙聽他言下之意大是不妙,趕緊又叩了個頭,這才道:「皇上,若只是身系微臣一人生死,自當粉身碎骨再所不惜。微臣怕的是那人被連串列刺之事激發凶性,要知道他手上握的可是傾國兵力啊。」
這話說得既誠摯又憂心重重,蘭庭雖心頭不快之極,也暗暗震撼,細究一番這些言語,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確是事實。
他沉吟一會,忽然輕嘆一聲:「也罷,風卿家請起,寡人也知此事著急不得,但眼看那人難以節制,寡人食不知味、寢不安枕。以卿家之意,可有良策?」
風無遙頓首道:「微臣愚魯,只知兵書。孫子云,上兵伐謀,下兵攻城。陛下欲節制那人勢力,也未必定要甘冒奇險取其性命。那人若失了兵權,與死何異?」
蘭庭聞言,嘴角慢慢現出一絲苦笑:「寡人何嘗不知?但那人精乖之極,當然也明白兵權就是他的護身符,如何肯聽話交出兵權。」
風天遙沉吟一會,眼中緩緩閃過一絲銳光,低低道:「他自然不肯變權,但若派他去打一場必敗之仗……到時候敗軍之將何足言勇?他不交權也不行了。」
蘭庭聽了心下一寒,忽然想起近日密報說的北國雷淵策謀南征之事,知道風天遙言下所指。
他心頭不禁激烈的跳動一下,仔細拈量這句話的分量。
若派杜震迎戰雷淵,再以內應相應和,迫得他必輸無疑,到時候杜震再不是天下人心中的英雄,勢力勢必土崩瓦解。
這當然是最好的情況,但怕就怕雷淵擊敗杜震后,勢如破竹繼續南下,到時候反而釀成奇禍。何況用這種手段對付當年橫掃北國的少年英雄,實有不義之嫌,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朝廷體面盡失。
他心頭委決不下,反覆衡量著這事的可能性,不知不覺中反背雙手繞庭沉吟來去。
風天遙看出他的心思,想了一會,大著膽子道:「皇上擔心的是雷淵打敗那人後,繼續南下吧?微臣倒有個愚見。我朝可先行與極北之地烏石部落聯繫,厚贈金銀,和他們約定:待戰事進行到一定程度時,烏雲部落發兵征討北國師師。這一招圍魏救趙,非要迫得雷淵回兵自救不可。」
蘭庭想了一下,覺得倒是個辦法,當下道:「風愛卿能出此奇謀,也是大大為寡人著想,朕心甚慰。你今日也累了,就回去歇息吧。具體布置,寡人全權交你辦理。」
風天遙聽他對自己的稱呼一連變了三次,從風天遙變成風卿家,又從風卿家變成風愛卿,言下竟是越來越親厚。他心下一陣激動,知道自己這番言語已大大打動了天子之心。當下跪倒在地,狠狠叩了三個頭,朗聲道:「微臣定當不辱使命。」
蘭庭忽然輕輕嘆一口氣,凝視著遙遠的虛空處,悠悠道:「唉,若非那人固執己見,寡人又何至於此。此事細想之下,頗有不義之嫌,朕只怕要為此負疚一生了。」
風天遙聽得心頭一震,只覺這聖天子的虛情假意著實可怕之極,嘴上卻不敢說什麼,勉強應道:「皇上仁厚,是那人桀傲不馴,咎由自取。」
蘭庭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起來,低聲道:「你錯了。杜震不死,總有禍亂之日。寡人殺他,為的是天下。」
風天遙聽了他這番言語,知道這是天子肺腑之言了,蘭庭肯以此等心事相告,顯然已將他與作可託付國事的重臣。
他心下感激之極,低聲道:「是微臣愚魯,未能領悟陛下深意。陛下睿智,定能成一代聖主。」說著恭恭敬敬垂下頭去。
蘭庭苦笑了一下,悠悠道:「聖主么,那倒也未必指望了。風愛卿,你只需明白一件事,朕將此軍國大事相托,因是信任與你,事成后卻也勢必不能留你性命了,你可後悔么?」
風天遙原是聰明人,聽到這話也不出意料,緩緩道:「若微臣一死能為陛下解決那人之患,已是千值萬值,何懼之有?事後請陛下厚賜我風家子弟、庇護他們平安喜樂,微臣於願已足。」
蘭庭面色微變,看了風天遙一會,忽然拱手為禮,沉聲道:「風愛卿請受寡人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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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淵領兵南下的消息甚囂塵上,皇帝下令拜杜震為大元帥領兵相抗,風天遙為監軍,大軍即日出發。
罷朝之後,蘭庭回到內廷,想著杜震領命之時那平靜而奇怪的神色,心頭泛起一陣波瀾。
他立意要殺死那個人,如今一切都接著既定的方向進展,這麼順利,應該很高興啊,可為什麼心裡卻隱隱有一絲窒悶凄涼?
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就要被他毀滅了。
蘭庭無法明白自己的心。他向來對杜震很是憎惡,這個人要死他居然還會難受,真是怪事。
就這麼沉吟著,也無心臨幸妃子,獨自來到先皇喜愛留連的書房之中。
他心頭自問:「我做錯了嗎?可我不這麼做,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一咬牙,心腸復又剛硬。
正自惆悵之間,外面小太監稟報:「啟奏皇上,武英王爺求見。」
蘭庭眉頭一皺,心想:「他來幹什麼?」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還是說:「傳他進來。」
杜震帶著一絲冷峻的微笑,緩緩而入,他眼中似乎燃燒著地獄的火焰,卻又帶著一絲譏誚的笑意。
蘭庭溫言道:「杜卿家有何軍國要事么?」言下之意,沒有軍國要事,就不用多說了。
杜震笑了笑,眼中寒光隱隱,盯著蘭庭,忽然嘆了口氣:「你永遠不肯信我,是么?」
蘭庭一震,勉強笑道:「杜卿家——」
杜震微笑著沉聲道:「風天遙那種笨蛋,還殺不了我。」
蘭庭心頭劇震,知道那日的密議定已敗露!
杜震手眼通天,他雖儘力在保密之處和風天遙計議,卻沒能逃得過這權臣的耳目!
他畢竟遇事鎮定,當下也不驚慌,定定看著杜震,勉強笑道:「杜卿家想是誤會了什麼……」
杜震微笑一下,森然道:「是么?不瞞陛下說,這宮中的事情,微臣其實清楚得很,陛下如此對我,我是不是該殺了你才好?」言下殺氣越來越重。
蘭庭聽到這裡,已知無幸,索性豁了出去,沉聲道:「既然如此,那是天命絕我。寡人無話可說。」
杜震默然看了他一會,眼中神光變換,忽然乾笑了一聲:「我只想問你一句,為何一定要殺我?難道,你真以為我把你這個龍位看在眼中?」
蘭庭沉默一會,苦笑起來:「你真想知道?」
他抬起眼,直直看著杜震,緩緩道:「你錯了,你雖侍君不敬,寡人卻非忌刻之主,這點容人之量還是有的。你的取死之道就在於時刻不忘天下大志。」
杜震神情一震,厲聲道:「你說什麼?我奉先皇遺令,一定要一統山河。這幾年竭盡全力,你卻說出這等言語?!」
蘭庭的臉扭曲了一下:「先皇遺令?呵,是了,父親臨死之前,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杜震的臉色陡然也變了變,他深深看了蘭庭一眼,忽然狂笑起來:「他要我一生忠誠,永不反叛。呵呵,可他的兒子要殺我,也要我永不反叛么?蒼天呀,我怎麼會答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的目光凌厲地看著蘭庭,笑聲忽然頓住:「我只是奇怪,當初你的雄心勃勃,一統天下之志,都到哪裡去了?」
蘭庭苦笑一下,生死關頭索性明言:「不錯,當年北國從我朝劫去半壁山河,血性男兒自當竭力收復失地,所以先皇平生之志盡在於此。他雖是馬上江山的英明聖主,也未能盡展所願,連年征戰之下反是消耗大量物力。你也算當世奇才,每一次北伐用兵均有斬獲,但一直未能掃滅北國,每次退兵之後前方戰果難以維持,如此又是數年。再這樣僵持下去,更要國庫空虛。朕無奈之下,目前加重民間一成賦稅,已聽得甚多苦情,又豈能再雪上加霜。所以,你雖是英雄卻生不逄時,不殺不足以定天下。」
杜震身子激烈地顫抖了一下,濃眉一皺,緩緩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心懷百性的仁君了?」
蘭庭一咬牙,直視著他凌厲的眼神,一字字道:「杜震,昔日漢武帝建立不世武功,晚年卻要為連年征戰下罪己詔。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他的心境!」
杜震默然一會,激烈地大笑起來:「蘭庭,你如此糊塗,怎麼對得起先帝?難道你以為維持半壁山河,就保得了太平么?」
蘭庭的眼神也燃燒起來,厲聲道:「寡人只知道,現在這樣下去,就算掃滅北國,我朝耗盡物力,也難以為續!不錯,寡人不是仁厚之主,還時刻擔心你謀期纂位。但寡人對這朝政和黎民的心意,卻決不比你少!你憑什麼提及先帝?」
杜震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二人的視線激烈交錯。蘭庭知道這次只怕性命難保,卻也不怎麼害怕,心想:「罷了!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杜震烈焰般的眼神漸漸冷靜下來,嘴角慢慢現出一個笑容:「也罷!蘭庭,我不殺你。」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頭,沉聲道:「我會迎戰雷淵,這一次——不再回來。不過,我會為你殺了雷淵。」
他嘴角的笑容變得說不出的譏誚起來:「到時候,自然有人把我的戰盔送回來,請陛下把它留住朝堂之上——我要它代替我,看著你這位聖天子如何對待朝政和黎民。」
杜震一字一頓說罷,大笑起來,轉身而去。
蘭庭心頭劇震,再沒想到是此結局,忍不住厲聲道:「你……為何……為何如此?」
杜震身子微微一頓,卻未回頭,悠悠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既有誓言,自然一生忠於朝廷。即使——知道陛下一直怕我纂位。」
他身子忽然激烈地顫抖了一下,似乎在竭力控制心頭激動,笑聲不絕中,頭也不回地離去。
蘭庭愣了—下,想著這一句「滴水之恩」,心下疑惑不定,竟是痴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恩惠,他竟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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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然也聽到了杜震即將挂帥出征的消息。她心頭一陣不安,總覺得這時再不和杜震好好談一次,就會……很是不好。
想到這裡,她的心顫抖了一下,趕緊按住這個不祥的念頭,渴望見杜震的心思卻越來越強烈。想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起身去尋他。杜震卻只是笑著,反而要曼然陪他喝酒。
曼然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雖悲傷卻還是答應下來。
這個奇怪的男人如此冷絕無情,她本該恨他的吧?但不知道為什麼,想著他就要出征,曼然竟硬不起心腸,反是傷心難忍。
她的口才也許對趙虎那樣的人是有效的,但在杜震面前,曼然卻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
那個人的心裡有一塊天地,是她從未了解,也無法踏入的。
但現在曼然心裡想的,卻只是好好陪他喝完這壺酒。
夫妻二人在後園中擺下小宴,對著滿庭芳香,杜震要曼然鼓琴助興。
曼然眼看離別在即,也不願逆拂他,當真吩咐下人在房中取來琴囊,盤坐著悠悠奏起。
杜震酒量甚豪,在琴聲中自斟自飲,神情怡然。
過得一會,他一抬頭看見幾個下人還恭恭敬敬侍立一側,於是笑道:「時辰不早,你們都歇著吧,我和夫人自己在這裡就好。」
眾人退盡之後,杜震沉思一會,忽然道:「曼然,你嫁我這些時日,我待你著實不好,你可有怨我嗎?」
曼然淺淺一笑:「若說不怨,那是說謊。只不過,不知為何,我面對你時,總不能如平時一般心硬,也只好這麼耗著了。只是我有時候還忍不住會想,既然相公對我並無夫妻之情,當初又何苦娶我呢?」
杜震聞言,微微色變,垂下眼輕輕嘆了口氣:「想必你也知道,我娶你為妻不過是隨便找了個幌子。本來,這該是蕭家女兒的事情。她忽然跑了,正好你爹央人提親,我就順口答應下來……曼然,娶你為妻,也許是我這輩子最為內疚之事。」
曼然緩緩搖頭,一笑道:「這是我心甘情願,你也不必說這些了。」
杜震點點頭,斟了兩杯酒,低笑道:「敬你——我無緣的小娘子。」
曼然聽他又開始滿嘴沒正經,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杜震和她對飲了杯中酒,忽然笑道:「也許我真該羨慕趙虎的福氣。如果我死了,你嫁給他吧。那小子天天潛入我府中偷看你,我早就知道。你大概也有所覺察吧?」
曼然臉一紅,皺眉道:「相公,出征之前你說這等不祥之話,大是不妥。你身為三軍主帥,理當振作。要知道你一身所系,不止你一人性命,還有萬千軍士。如此輕忽兒戲,豈不是要曼然看你不起?」
杜震聞言聳然色變,正色道:「娘子金玉良言,下官受教了。」竟然正正經經對她施了個禮。
曼然眼看他的樣子正經得過頭,反是大異平常,知道他醉意已深,當下道:「相公,你不要再喝了,回去歇著吧,明日還要出征呢。」
杜震笑嘻嘻點點頭,正要站起來,身子一晃,復又跌坐回去。
曼然眼看他醉得厲害,皺眉道:「還是我來扶你吧。」伸手過去扶他。
不料杜震醉眼朦朧中手一揮,曼然一個不留神,差點滑倒,還好一手撐在案上,總算穩住身子。
杜震一側頭,笑道:「唉呀,對不住了。」
曼然正要嗔怪,忽然張口結舌愣住。
——剛才她的手撐在案上,正好壓住杜震的鬍子。杜震一側頭之間,滿臉的絡腮鬍子竟然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小院之中,頓時似乎有光華流轉。明月中天,杜震的面容卻比月色更清輝朗照、神采攝人。
她一愣之下,心頭疑雲大起!
但見眼前沒了鬍子的杜震,倒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竟是說不出的眼熟!
曼然遲疑一下,忽然呼了一聲,飛快伸手扯向杜震那對飛揚跋扈的濃眉。
杜震雖醉得厲害,這下也知不對,低聲道:「別動!」
趕緊抓住曼然的手,微笑道:「娘子就算對下官愛慕得緊,如此動手動腳總是不好的。」
曼然漲紅了臉,哼了聲:「誰要和你動手動腳了,你到底還藏了什麼古怪?」
杜震皺眉道:「娘子,你又何苦多問。」
曼然心頭氣苦,咬牙恨道:「相公,我不怪你不喜歡我,但卻忍不下你如此欺瞞。我心頭最挂念的人竟然連真面目也不讓我看到,你說我情何以堪?」說到後來,忍不住身子微微顫慄。
杜震看著她含淚的樣子,眉頭鎖得更緊,沉吟一會,終於徐徐嘆道:「也罷,也罷!曼然,我遇到你,總是要一個頭變成三個大的。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雖然這是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但既然你要知道,我……我又怎忍欺瞞你。」
他蒼白的臉上慢慢泛起一個凄苦的笑容,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溫柔誠懇。
這樣的溫柔,只怕足夠讓多情少女為之心碎了。
曼然和他目光一對,心頭一陣震顫,只好轉開視線,免得失態,心裡卻隱約知道,今日杜震所言只怕將是一件極隱秘的事情。
杜震深邃的眼神緊緊看著她,眼看她垂下雙目,眼中泛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憐惜和調侃,隨即被他掩藏得很好,凄然嘆道:「曼然,你可知為何這些年朝中盛傳我好男色,我卻無法辯駁嗎?你可知為何空對你這番溫柔情意,我竟只能硬下心腸推卻嗎?我……自從當年在戰場上傷了身子,我早已做不了一個男人。」
他說到這裡,修長的手緩緩掩住面孔,聲音竟變得說不出的扭曲破碎,身子也微微發抖。
曼然聽了他這番言語,心頭恰似波濤翻湧,海天變色,失聲道:「為何,為何竟然如此?」
正待上去安慰他,杜震卻一側身避開她的手,顫聲道:「我不要女人可憐。」一手拂開曼然。
曼然心下著急,卻未注意到杜震在推開她時,臉上隱約的深沉笑容。
——難道,他還藏了什麼秘密?
但他放下遮住臉的手面對曼然時,卻已是滿面說不出的憂鬱凄涼。
曼然忽然想起當年西霽公主懷孕數月被殺之事,不禁心下一寒,忽然想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可能性,忍不住叫道:「難道,當年真是你殺了西霽,因為那孩子不是你的?」
杜震聞言,愣了一下,眼中深藏的笑意頓時消失,隱隱現出一絲悲憫,半晌才道:「我娶西霽為妻,只因她被人始亂終棄已走投無路,她若做不了我的妻子,就只好自殺維持皇家體面。但我卻未想到西霽如此好強,她本想與我圓房,再騙我說那孩子是我的,可她怎知……怎知我早已不能人道。我和她從未圓房,她的肚子卻越來越大,世人都恭喜我,我也但願有個孩兒可以掩飾我的缺憾,自然不會與西霽計較,卻不料她……畢竟為此自殺身亡。」
他說到這裡,手指一緊,握成拳頭,嘆道:「自那日起,我就已打定主意,定要為她維護名節,就讓世人當我心狠殺妻也罷。」
曼然這才知道西霽之死的緣故,看著杜震迷惘的樣子,不禁也是一陣茫然。
想像著當年西霽珠胎暗結,在流言和欺瞞中心驚膽跳渡日的光景,著實可憐之極,卻越發覺得杜震絕非傳說中那樣的人。
趁著曼然還在發獃,杜震提著酒壺站了起來,斜了曼然一眼,忽然道:「曼然,你真是個可愛的女人。」口中輕輕笑著,順手裝好假鬍子,搖搖晃晃離去。
曼然本想扶他一程,杜震卻搖頭笑道:「曼然,大軍征戰在即,你讓我獨處就好。」
曼然無奈道:『既然如此,你多保重。」
杜震點點頭,看向她的眼神再無戲謔,卻多了一絲溫和感慨,低聲道:「曼然,唉,我這一輩子,經歷的不是征戰殺人就是陰媒詭計,你卻是難得的好女子,真不該遇到我的。」
他深邃的眼中泛起隱約的惆悵,隨即掩飾在春風般的微笑中。
曼然一直到他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是了,那天在他卧房中捉弄我的美少年,定然就是相公本人!他故意壓低聲音說話,好讓我聽不出來。後來我再去時,他已經布置妥當,連窗檯的積灰都做了偽裝。府中下人雖然知道內情,卻得了他吩咐,故意騙我。哼,他……竟如此逗弄我!」時間漲紅了臉,不知道是羞澀還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