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不能得救
生命如爛泥,還要繼續下去。
曾傑自沈冰處回到家,看見凌晨正掙扎著下地,緩慢地,額頭一層細汗,剛剛起床的年輕身體,發散出來的體香,讓曾傑沉醉,多麼誘人的氣味。
曾傑閉上眼睛,完了,他已經完了。上帝造他,為什麼不讓他同別人一樣,喜歡少女花一般的身軀?為什麼只少年的體味會令他靈魂顫動?
曾傑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床邊跪下祈禱:「主啊,是你赦免了我的各種愆尤,是你治癒了我的一切病苦,是你叫我的性命在多次困厄中得到保全,是你用仁慈用無限的接納和各種恩典給我作了冠冕,主啊,請你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吧!」
祈禱完,曾傑並沒覺得內心平靜,他慢慢微笑起來:「主啊,是你讓我生而為一個變態,主啊,是你讓我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有趣味,主啊,是你讓我自別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樂,主啊,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主啊,如果有魔鬼,請你自己去同他對抗,我,一個凡人,無力與身體里另外一半黑暗的自我對抗!
活下去已經那樣不易,還要同自己對抗?
門開,曾傑跳起來,凌晨一雙清亮的眼睛,正清如泉水般望過來。
曾傑怒問:「幹什麼?」
凌晨說:「我餓了!」
曾傑喔了一聲,去廚房,走到一半,回頭怒道:「你不知道什麼叫敲門吧?」曾傑想了想:「你是想看看我在幹什麼?」
疑惑地。
凌晨慢慢後退,是啊,他剛才看到曾傑面如死灰,是挺嚇人,雖然他認識曾傑是不會自殺的,可是,他一時衝動就想開門看看,一種奇怪的心態。
反正曾傑不會在這時候再打他一次。
這個打過他的人,好象同他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親密關係。
凌晨後退,再後退,半晌才道:「對不起。」
曾傑慢慢走過去,凌晨慢慢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後背抵牆。
曾傑微笑將凌晨抱在懷裡:「怕嗎?我也怕。」
那些細的肩膀,小小的一個身體,剛夠一個懷抱,可以雙臂重疊,把那個小小的身體全部摟在懷裡,曾傑嗅到凌晨頭髮里的汗味與洗髮水的味道,那股不可遏制的渴望重又升溫,想到沈冰說的:能帶給你快樂的事情,你怎麼可能戒掉呢?
凌晨在那緊緊的擁抱中嗅到的卻是慾望與色情味道,他輕聲提醒:「你答應過的。」
曾傑微笑:「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孤單。」
凌晨輕聲道:「每個人都孤單。」
曾傑笑:「那麼,你也抱抱我吧。」
凌晨的手臂,慢慢抬起來,輕輕放在曾傑的後背上,輕輕的,只有一點點痒痒的觸覺,好似自己的衣服因為靜電貼在自己背上的感覺。
曾傑微笑:「好癢。」
凌晨慢慢放下手,苦笑:「這種擁抱,我不習慣。」
曾傑輕輕鬆開他,後面那痒痒的感覺,越來越癢,直癢到心裡去,曾傑苦笑:「好吧。我背你回床上。」
那麼大一個人,背著其實很吃力。
可是後背的重壓,壓走所有虛空。
所有的孤單空虛惶惑與挫折失敗的感覺,都被這重壓壓成薄薄一片,靈魂負了重,忽然間變得好適意,再不飄來盪去找不到家,六神歸位。
那熱熱的身體,比一個擁抱更象一個擁抱。
如果從曾傑的卧室到凌晨的卧室有一公里那麼長,多好。
凌晨說:「如果只是這樣,多好。」
曾傑笑:「是的,這樣也挺好的。」
曾傑把凌晨放到床上,微笑:「真的,這樣也挺好的。我,反正也沒有找到愛人,也許一輩子也找不到那個人,那麼,至少在你面前,我可以露出真面目,是不是?」
凌晨沉默了一會兒:「有的人,有許多人都一輩子沒找到過愛人,比如,我媽媽。」
曾傑笑:「你媽媽,她太奸滑,不肯愛人,自然找不到愛她的人。」
凌晨沉默。
曾傑拍拍他:「被媽媽拋棄是很痛苦,我明白,不過凌晨,你有一點你媽媽的奸滑,你也不是個忠厚的傢伙,是不是?」
是嗎?凌晨茫然,他真的不是一個忠厚的傢伙嗎?多少有一點吧?他希望能夠得到曾傑的照顧,可是不肯付代價。要不怎麼辦呢?老老實實地出賣肉體?
靈魂在肉體里,出賣肉體時,靈魂也就完了。
曾傑給凌晨端上來粥與鹹菜。
凌晨趴在床上吃。
曾傑微笑看著。
凌晨抬頭一笑。
曾傑說:「這麼年輕。」
凌晨道:「光是年輕,也沒什麼好。」
曾傑道:「如果你肯,年輕可以換許多東西。」
凌晨悶住。
曾傑輕聲道:「不換,這年輕也會白白流失。」
凌晨道:「是,他日追憶似水流年時,人家回憶如何追小女生,如何單相思,我回想如何在床上為一個老男人服務。」
曾傑聽到『老男人』三個字,終於無法忍耐了:「凌晨,你有必要這樣侮辱我嗎?」
凌晨嘴巴里慢慢咀嚼,是啊,他依仗什麼?他是不是想試試曾傑的底線在哪裡?
曾傑看起來,很想抬手打人,一隻手的手指牽動兩下,可他倒底只是轉身離去。
凌晨看他的背影,想,為什麼他總想破壞掉他們之間的和睦氣氛呢?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和睦氣氛里有太多可怕的迷幻般的溫暖,這溫暖讓想沉下去,想睡一覺。敏感的凌晨覺察出這和睦比強暴更加危險。
對他的靈魂來說。
***
中午的時候,凌晨敲曾傑的門,曾傑道:「進!」
凌晨推開門,曾傑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獃,凌晨問:「吊燈很好看嗎?」
曾傑問:「有事嗎?」
凌晨說:「中午了,我又餓了。」
曾傑坐起來,無可奈何地看著凌晨,半晌,苦笑,起身去熱飯。
經過門口,凌晨說:「還有,對不起。」
曾傑道:「我受傷太深,不是一聲對不起就能了結的。」
凌晨苦笑:「那你再打啊。」
曾傑忽然回身將凌晨按在牆上,嘴唇就要接觸到嘴唇,卻又停住。近在咫尺,曾傑看見凌晨嘴上的汗毛,淡淡的,陽光下簡直是金色的,嘴唇的艷色,花瓣一樣的桃紅色,曾傑慢慢鬆開手,頹然:「對,我老了,我的嘴唇都變成醬黑色的了。」
凌晨看著那老男人的背影,才不,他比他媽媽年紀還小一點,才三十多歲,他雖然不漂亮,但長得很端正,穿的又好,看起來象一瓶精裝的老酒,凌晨不知道他為何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