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聊天
曾傑坐在沈冰對面,不自覺地在用一支油筆敲沈冰的桌子「噹噹當,噹噹當」,沈冰笑:「是第九交響曲嗎?」
曾傑愣了一下:「什麼?」
沈冰微笑,曾傑回憶一下子:「我敲的是一個首歌嗎?」
沈冰笑出來。
曾傑呵呵兩聲:「我碰巧是音盲,唱歌都跑調。」
沈冰道:「想說點什麼?」
曾傑問:「我應該說點什麼?」
沈冰道:「放鬆,想說什麼都可以,不想說的,先不說。」
曾傑茫然,半晌:「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想了想:「你小時玩過蟲子嗎?」
沈冰點點頭。
曾傑說:「扔到水裡,澆熱水,切成兩半,看它身首各異地掙扎。」
沈說想了想:「其實現在也做過,放上蟑螂屋什麼的,也頂殘忍的。」
曾傑道:「那是在你自己家裡,可是,算了,小孩子知道什麼,每個小孩子都這樣玩過,我不過是想說,人性里有黑暗的一面,是不是?」
沈說點點頭:「你說得對。」
曾傑道:「如果我不是生在這個社會裡,如果沒有別人的眼光,如果我沒有任何約束,你說,我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
沈冰說問:「你想干出什麼事來呢?」
曾傑道:「我可能會殺了他。」
沈說聽他說,可是曾傑額上漸漸冒汗,無法繼續下去。
沈冰微笑:「放鬆點,曾傑,你只是想想,告訴我,你的想象,想象是不會犯罪的。」
曾傑道:「我會折磨他,把他象狗一樣鎖起來,鞭打他,看著他流血,看著他在地上輾轉,然後,然後--想進入他的身體,讓他的顫抖給我帶來快感,讓他在我身子底下顫抖,抽搐,哀求,喘息。」
曾傑的臉已經漲紅,光是說,已經令他興奮。
沈冰道:「只是這些?」
曾傑做了個「諸如此類」的手勢,他苦笑:「你不想聽我講細節吧?那,有點象色情電話。」
沈冰微笑:「我認為我聽到的,只是正常的性幻想。」
曾傑呆了一會兒:「有人同我一樣?」
沈冰微笑:「我想,有許多人會有這種幻想,但除非是真的將之實施,並且,這種行為傷害了他人,是在未得他人同意下進行的,也就是說,可以預見的懲罰,道德和良心都不能阻止這種事發生時,我們才說這個人失去了理智,需要治療。」
曾傑微微側頭,審視沈冰:「為什麼我覺得你的道德尺度相當寬?」
沈冰點點頭:「只要不傷害他人,這件事就與道德無關,只是你有與眾不同的愛好想法,曾傑,如果你沒有主動去侵犯凌晨,那你的問題就不是如何改正自己,而是如何防止他人傷害你,與眾不同,是一件極端危險的事,因為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動物在區分自己這一群還是另外一群動物時,會有許多方法,其中形為模式是很重要的一項,如果你的行為模式,讓別人覺得你不是同類,那麼,在古時,你會被人用石塊砸死,在現代,你會被孤立,從精神到物質慢慢餓死你。非常危險,明白嗎?」
曾傑苦笑。
沈冰問:「告訴我,你可曾對凌晨進行身體侵犯?」
曾傑沉默。
沈冰道:「如果是賣淫嫖娼,是治安處罰,如果是強姦,現階段還是治安處罰條例,不過,我認為應該判三到五年。」
曾傑苦笑:「不必判刑,只要被人知道,我就已經完了,是不是?」
沈冰點點頭:「你的會計師事務所,規模還小,需要口碑。很容易就會被這件事毀掉。」
曾傑輕輕擦汗:「被人知道我來看你,已經會完蛋。」
沈冰笑:「那倒不妨,你不是張子期的朋友嗎?」
曾傑問:「你真的同張子期訂婚?」
沈冰點點頭。
曾傑道:「你知道他是--「
沈冰點點頭:「是,你說得是,大家都住玻璃房子。我也是。」
曾傑慢慢地說:「是因為--韓玉?」
沈冰點點頭:「沒有辦法,我們必須保護自己。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
曾傑道:「可是張子期對此十分苦惱。」
沈冰道:「那男人,讓他同柏林分開五鍾他都會抱怨,這個樣子,早晚會被人看穿,到時他如何做人?」
曾傑道:「張子期才不在乎。」
沈冰冷笑一聲:「他只是沒有家人,他的嗜好無人知曉,所以還沒遇到真正討伐他的人。一個被社會慣壞的花花公子,他懂什麼?」
曾傑愣道:「你好似完全不喜歡他!」
沈冰道:「這個人驕橫霸道,完全不為他人考慮!」又冷笑:「你潑他一身熱湯算是他人生中難得的挫折了。」
曾傑不安地挪動一下身體:「他沒事吧?」
沈冰笑:「他沒事,只是傷口感染,疼痛難忍,還有後背留下疤痕。」
曾傑再次不安地挪動身體:「那麼嚴重?」
沈冰道:「看,你完全沒有虐待他人的天分,應該很開心很興奮才對啊,你好似一點感覺全無。」
曾傑搔搔頭,苦笑:「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其實我若真看到人虐待他人虐待動物,會很憤怒,但是,你明白嗎,某種時候,某種我可以控制的情況下,我是喜歡的。可是,我對真正的,純粹的傷害,一點也不喜歡。」
沈冰想了想:「你指的是,你意料之外的傷害?以及與愛無關的傷害?」
曾傑想了一會兒,放棄了:「我不知道,我完全不了解我自己,總之,我對張子期很抱歉,我一點不覺得把他燙傷令人興奮,當時倒是出了一口惡氣。」
沈冰問:「或者,張子期不是你想要的那個對象?」
曾傑苦笑:「我怎麼知道,你是心理醫生,應該由你告訴我才對。」
沈冰笑:「心理醫生又不是巫醫,看看舌頭就知道你平時吃幾兩飯,出幾次恭。」
曾傑支著頭:「你倒底能給我什麼幫助呢?」
沈冰笑:「我不知道,如果我能幫你,我就先幫我自己了。」
沈冰拉開自己的柜子,象堆垃圾一樣堆著的各種獎狀與證書:「你來看,一大堆的論文證書獎狀,證明我在此領域研究水平處於領先地位,可是,我幫不了自己。」
曾傑覺得這間診所很熱,他鬆鬆領子:「你所謂的研究,倒底是什麼樣的呢?」
沈冰笑:「我管它叫統計學心理分支。」
曾傑問:「只是統計數字?」
沈冰苦笑:「我認為這方向完全錯誤。」
曾傑問:「那麼你認為正確的方嚮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沈冰道:「應該解剖大腦,做病理研究,心理病變應該與身體病變一樣,是由某種器質病變產生的。我們現在的心理診所,就象臨終關懷醫院一樣,起到的只是護理與安撫作用,而真正的治療應該象治療肺炎一樣,一針青霉素下去,立刻好轉。」
曾傑愣了一會兒:「你為什麼不做呢?」
沈冰笑:「外行話,這一項研究需要相應的各學科成果,我一個人能做什麼?」
曾傑極端不安地:「聽你的意思,我根本不該來這個地方。」
沈冰大笑:「你知道,拔牙不能算是把牙病治好了,但是至少你不痛了,是不是?裝上假牙也勉強能用。真正的治牙,應該是打一針,長出一顆新牙來,不過,那都是理想世界的事,人,就是這樣,勉強活著,即使不舒服,甚至痛著,但總算是可以活下去,就這麼活著了。」
曾傑捂著臉,被沈冰說得牙痛起來。
沈說道:「你不用擔心,首先,你說的如果不存在,其次,即使你說的如果真的實現,我認為你也不會幹出什麼事來,因為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剩下你與凌晨,你可能需要愛與被愛。」
曾傑愣了一會兒:「也許,是的。」
沈冰道:「你不會虐待一個你不愛與不愛你的人,是不是?」
曾傑點頭:「是的。」
沈冰再笑:「你很容易會愛上那個被你虐待的人,如果他不給你回應,你就加倍虐待他,然後內疚,加倍愛他做補償?」
曾傑覺得好冷:「那,正是我所怕的。」
沈冰盯著他眼睛:「不,我認為你不會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