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趙嬣的央求下,南宮白終於答應為莫無恨的妻子醫病,這份恩情莫無恨嘴上不說,卻銘記在心,他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償還這份恩情。
在南宮白醫治下,莫夫人的病情很快的好起來,十天不到,已經能下床四處走走了。在看到寒谷如仙境般的美景后,她忍不住讚歎上天造物之妙。
「莫夫人。」
「叫我雪柔。」靳雪柔娟秀的臉龐含著笑意,輕握住趙嬣的手。
她聽夫君說過了,這次醫神肯救人,全是托趙嬣的福,若不是她說服南宮白,只怕此刻他們夫妻已是天人永隔絕了。
「好,我不叫你莫夫人,但你也別叫我趙姑娘,叫我嬣兒就好了。」
她嬌俏可人,不矯揉造作的天真模樣,很得莫氏夫婦的喜愛,靳雪柔不只一次的邀她到北方作客,但都被南宮白拒絕了。
靳雪柔輕拍她的手,語帶感激的說:「這次多虧你,我跟相公該好好的謝謝你才是。」
「別謝我,該是我謝謝你們才對。」趙嬣掩不住心裡的歡愉,高興的笑道。
若不是有他們的出現,她哪有辦法試探出南宮白的心意,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呢?所以說起來,應該說謝謝的人是她才對。
「不管是誰謝誰,你的這份恩情,我跟相公記下了。」靳雪柔笑吟吟的,語氣里有著不容推辭的堅持。
「隨便你。」人家一再表示會記住這份恩情,她如果再強說拒絕,未免顯得矯情,反正他們記他們的,要不要討就是她的事了。
拉著靳雪柔的手,趙嬣帶著她在桃花林里走著,一邊解釋道:「小心點,這片桃花林雖然漂亮,但裡面布滿危機,沒有熟人帶路,是出不去的。我剛來時想要逃走,結果迷路,差點餓死在這片林子里。」她吐了吐小舌,回想起過去仍心有餘悸。
「逃走?怎麼,你一開始不是住在這裡嗎?」
「才不。」趙嬣笑著將自己何以會在這裡的始末說了一遍,聽得靳雪柔詫異不已。
「那現在金曇花種活了,寒谷的路你也很熟了,你為啥不走了呢?」
「我也不知道。」趙嬣聳聳肩,背靠著一株桃樹的樹榦。「我是很想出谷去玩,但是一想到離開這裡,就見不到南宮白,不知道為什麼,就走不出去了。」
她對自己的這種心情也很迷惘。
「雪柔姊,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趙嬣一臉求知的看著靳雪柔。
身為過來人的靳雪柔當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南宮谷主呢?」
愛?這個字燙紅了趙嬣的臉,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字,也不敢想。
「我……我不知道。」她倏地不安起來,放開靳雪柔的手,背轉過身。
她不能愛,也不敢愛。她的婚事已經許配給高麗皇帝了,若是她毀婚,很有可能引起兩國的戰爭,她不能成為天下的罪人。
「但我看得出來,南宮谷主很在乎你。」靳雪柔聲道,不懂她在苦惱什麼。
「我知道。」趙嫜低垂著頭,咬著下唇說:「這些日子我也發現了,但我總感覺他是透過我,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她是誰?」
趙嬣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已經死了,我在茅廬前看到一座墳。」
「是她的嗎?」
「也許是,我沒走過去看上面的名字。」也不想看。
她不想知道南宮白曾經愛過的女人的名字。
她還是很愛吃醋的。
「既然是已經逝去的人,就毋需再介意。」靳雪柔鼓勵的再次拉起她的手,將自己的祝福傳給她。「只要是認為對的,就別去考慮那麼多,用心把握住屬於自己的幸福就對了。」
「你覺得我應該這樣嗎?」
拋棄公主的身分,忘記肩負大宋與高麗兩國交好的使命,置兩國百姓於戰火中而不顧,認真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樣自私的愛,她該去追求嗎?
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靳雪柔點點頭,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笑容。「別忘了,身為一個女人,最幸福的莫過於擁有真愛,為了愛,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趙嬣微點下頭,「謝謝你,雪柔姊,我會考慮的。」
梧需抬
停留了短短的半個月,莫氏夫婦告別了南宮白和趙嬣,起程回北。
臨走前,已經和趙嬣成為姊妹之交的靳雪柔,再次對趙嬣提出邀請,請她將來務必到北方作客。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趙嬣還是應允了。
趙嬣依依不捨的送他們到谷口,來到寒谷這麼久,她終於弄清楚寒谷的地勢,和桃花林所擺的陣勢,這還是拜冰奴不厭其煩,一再教導的結果。
因為冰奴不想一天到晚在寒谷里尋人;再者,她也不想發生人尚未尋到,瘦弱的趙嬣就先餓死的慘事。
「怎麼了?也想出谷去玩?」南宮白如鬼魅般的出現,從身後抱住她。
對他如此親昵舉動,趙嬣並未掙扎,心裡不斷的想著靳雪柔告訴她的話。
趙嬣當然也注意到這些日子來南宮白的不同,他對她的態度一天一天的在改變,就像這次為靳雪柔醫病的事,以他之前的冷漠性情,別說一滴眼淚,就是淚流成河也未必撼動得了他的心。可是他卻因為她而改變了,願意接受她的請求,去救原本不打算救的人,他對她應該是不同的吧?
「你還討厭莫無恨嗎?」
「我從未說過我討厭他。」
他並非對莫無恨有成見,只是不悅於他對妻子的一往情深,妒恨自己曾經得不到的感情,如今卻在別人的身上瞧見。
他曾經傾盡全部的心力想得到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心裡只有她青梅竹馬的愛人,她為他痴、為他狂,既便是以為愛人已死,她依然不肯死心,也不願正視他的感情。
最後,是那份執著的真情感動了他,他終於放手讓她離去。
對他而言,放手只是讓他的心崩坍了一角,令他原本就清冷的心更加漠然。一直到趙嬣出現,她的嬌嫩、她的率性、活潑,重新喚醒了他的心,她讓靜寂的寒谷,再度充滿生氣和笑聲。
她的美跟姿君完全不同,姿君是恬靜、溫婉的,如今回想起來,他當初對姿君的傾慕,也許只是出於驚嘆吧,驚嘆她的出塵和脫俗的氣韻。
但她從未像趙嬣這樣,帶給他溫暖跟快樂,令他情不自禁的想伸手抓住她的心,將她永遠鎖在身邊。
南宮白低頭看著躺靠在他懷中的可人兒,他不認為寒谷禁錮得住這隻喜歡無拘無束的小鳥,有一天她終將展翅而去,屆時他的心將不只是崩塌一角而已,那將是徹底的毀滅,而他承受得住那種傷痛嗎?
二十六年來,從未開啟的心,一旦開啟就像洪水猛獸一般,奔騰得想止也止不住。
明知不可,卻已來不及了,早在他驚覺之前,這份感情已交付出去,收也收不回來。
而趙嬣呢?
趙嬣渾然不覺南宮白內心的掙扎,對他的疼寵和體貼,她只覺得甜蜜,少女芳心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歡愉。
「如果我想出谷,你會帶我去嗎?」她笑吟吟的問,背靠著他的胸,感覺到它的寬闊和溫暖,她不禁想知道他對她最大的包容度。
想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佔有多少分量?
南宮白沉默的嗅著從她髮絲散發出來的幽香,靜謐的時光彷彿停住。許久之後,他才彎身抱起她。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願意為我離開寒谷嗎?」
在他抱著她走回寒館的路上,她撒嬌的將長發繞在他脖子上,輕吻了下他的唇。
他眸光深沉的一笑,「你在誘惑我嗎?」
她又吻了他一下,「只要你肯出去,值得的。」天呀!她愛上了他的笑顏。
這個英挺卓絕的笑,獨屬於她。
「你為什麼一直想出去?」
「因為無聊啊!」她老實的說,聲音清脆甜美。
也因為想知道父皇、母後跟皇兄的近況。
他們是否在找她?還是另覓了嫁給高麗皇帝的人選?
「如果我有法讓你不無聊呢?」他好氣又好笑,原來理由這麼簡單,是他想太多了。
「什麼方法?」她眸光一亮,好奇心頓起。
「學醫呀,我把寒谷獨傳的醫術都教給你。」
「什麼?我不要!」她一雙美眸睜得老大,尖叫著拒絕。
他大概不知道,書本對她而言,就像是一隻只的瞌睡蟲,她只要一沾到書就睡著了。
「不要,我要出谷去玩。」
「等你學會了再說。」他許給她一個永遠無法完成的夢想。
忿忿澇
今天是寒奴、冰奴出谷買生活用品的日子,寒谷里雖然氣候溫和,可以栽種一些蔬果,但像米、雜糧跟布帛,就必須到天山下的市集去買才行。
他們一走進熱鬧的市集,就聽到不少人在討論朝廷在抓刺客,並且懸賞十萬兩的事情。
「十萬兩?!朝廷從來沒有出過這麼多的賞銀,這個女刺客一定很厲害。」
「何止厲害,武功還很高強呢!不然怎麼會在一個月內將賞銀從一萬兩提高到十萬兩呢。」
「說得沒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寒奴和冰奴一路走來,類似的談論聲不斷,不由得引起兩人的好奇心,走到張貼皇榜的地方,想一窺究竟。
懸賞通緝:
此女名叫趙嬣,年方十七,京城人氏。夜闖深宮意圖行刺,膽大妄為,特令全國通緝,賞金十萬兩。
唯發現此女,一律不許傷害,必須毫髮無傷的通知官府,連夜解送京城,接受御審。若膽敢抗旨傷害者,一律斬無赦。
寒奴和冰奴看到這張通緝文書,不禁詫然的面面相覷,不只因為上面畫的女刺客與趙嬣十分神似,還有那強調禮遇欽犯的語氣,令他們感到奇怪。
自古以來有哪朝哪代的官府,是如此保護犯人的?莫不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強悍作風,有誰會嚴格命令,不許動欽犯的一發一毫?
「我早知道趙嬣不單純,卻沒有想到會是欽命要犯。」寒奴覺得自己被趙嬣天真爛漫的外表給騙了。
心思細膩的冰奴卻不這麼想,她覺得事情並不單純,但不單純的原因是什麼呢?一時間她也猜不出來,只是沉默的思忖著。
「我們得趕快回去,向谷主稟報這件事。」寒奴說走就走,連該採買的東西也不買了,轉身頭就要離開市集。
「寒奴,等一下。」冰奴一回神,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回去告訴谷主,難道你想讓谷主繼續被趙嬣騙下去嗎?」寒奴對趙嬣並沒有偏見,但她搶了冰奴的希望總令他耿耿於懷。
如果沒有趙嬣,也許冰奴就能嫁給谷主了。
「你以為谷主會因為趙嬣是欽犯就放棄她嗎?谷主根本不在乎世俗的一切,你拆穿趙嬣的身分,只是讓大家以後不好相處而已。」
「那怎麼辦?」寒奴還是不服氣。
「就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吧。」寒谷位置偏僻,少有人煙,只要趙嬣不出谷,這些人就永遠也捉不到她。
「你真的不想揭穿她?」
冰奴搖搖頭,「我跟你說過的話都是真的,我對谷主只有主僕之情,你就別為我再白費心機了。」
她的堅決燃起寒奴的一絲希望。「那我……」
「只有兄妹之情。」她的話如一桶冰水,霎時澆熄他眸子里的希望火光。「我們永遠只會是兄妹。」
「冰奴……」寒奴的心痛得揪緊,伸出手想撫上她冷麗的姿容,卻停在離她臉頰半分的地方,怔顫著不敢撫上,半晌后,他悵然的放下手。
「謝謝。」冰奴閉上眼睛,感受到他傳來的沉沉悲傷。
她知道他的情深、真心,但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心不能愛上,她也沒有辦法。
「你……傷了我。」他絕然的轉身離去。
「對不起。」冰奴在他身後輕聲地說道。
翁抬澇
海捕文書已經發出去兩個月了,可是一直都沒有宣樂公主趙嬣的消息,太上皇跟皇太后失了遊興,感到事態嚴重。
「怎麼辦?一直沒有嬣兒的消息,這可怎麼辦才好?」想到愛女生死未卜,皇太后就忍不住擔心的哭泣起來。
「你先別難過,沒消息未必就是壞消息,也許是嬣兒去的地方比較偏僻,還沒有人發現罷了。」太上皇不斷的安慰她。
「就是這樣我才更擔心,賞金從一萬兩提高到了十萬兩,每天送來像嬣兒的人那麼多,就是沒有一個真的是我的嬣兒,個個都是為了十萬兩賞金來訛騙的,這樣人人皆知的事情,嬣兒怎麼會不知道?當初設下這個局,不也是沖著她那不服輸、不願受氣的性子嗎?她要是知道我們把她當成刺客,甚至發出海捕文書緝拿她,只怕早氣得跑回來跟我們吵了,哪會像現在這般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的嬣兒鐵定是遭了哪個壞人的毒手,出事了……」皇太后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不傷心。
妻子的哭聲聽得太上皇一陣心煩,忍不住在大廳踱著方步。
前幾日宮裡派人傳來消息,說是高麗的迎親隊伍已經進了大宋的國土,正朝京城的方向前進,怎不讓他心急如焚呢?
萬一到迎親之日,還找不到嬣兒,高麗國的人勢必以為是大宋惡意毀婚,屆時為了掙回高麗的面子,免不了要引來一場戰禍,若是因為這樣而使百姓遭受戰火之苦,可怎麼是好?
「唉。」太上皇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
「太上皇、太上皇……」秦千里口裡嚷嚷著的跑進大廳。
「叫叫叫,叫什麼叫,叫你去找公主,你是找到了沒有?」見得秦千里進來,心中悶氣正愁沒得發泄的太上皇,正好把氣一古腦的發在他身上。
「沒……沒有。」秦千里縮了縮肩,「但微臣的手下在酒樓里聽到三個可疑的人談話,好像與公主有關,所以定國侯就把人抓回來了,微臣是來請太上皇跟皇太后一起去審問。」
「真的?太好了。」皇太后喜出望外,連忙拭乾眼淚站起來,急急的走過去。「那還等什麼?快走啊!」
秦千里跟太上皇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
忿澇梧
巡撫衙門的大堂上,蕭颯正在審問三個男人,由他們粗布勁裝,頭戴貂帽的打扮,可以看得出來是來自北方,只是北方人素來淳樸,但這三人卻帶著一人包金銀珠寶,大肆揮霍,不禁啟人疑竇。
再者,據抓他們回來的官差說,三人曾在酒樓里乘著酒興談論通緝中的趙嬣,聽他們的口氣,似乎與她有過接觸,在尋人心切,且毋枉毋縱的情況下,蕭颯下令抓人;把人帶回來問清楚,也許會有什麼蛛絲馬跡。
這三個男人形貌猥瑣,眼神不正,以蕭颯豐富的閱歷,敏銳的直覺,知道這三人不對勁,不安臉色顯得有些作賊心虛,一看就知道非良善之輩,於是決定嚴加盤問。
「你們說這包珠寶是你們做生意賺來的,那可否告訴本侯,做的是何種生意?」
「這……做……做藥材生意。」其中一人惶恐的回道。
「對對對,是做藥材生意。」
「是呀!」
另外兩人連忙附和。
「是嗎?」蕭颯鷹眸犀利的一掃,沉下聲道:「那想必你們對於各種藥材的特性都很清楚了,要不要本侯命人找來數十種藥材,供你們辨認呢?」
聽得蕭颯這麼說,嚇得三人滲出一身冷汗。
其實三人長年做的都是無本生意,專門攔路搶劫,哪是什麼藥材商,會這麼說只是信口胡謅,欲求脫罪而已,真要讓官差一測,就什麼都泄底了。
「不不不,我們是做藥材生意沒錯,但……但我們是老闆,不管事的,這……這一切得問夥計才行。」
「那夥計呢?」蕭颯再問。
「夥計?呃……夥計回……回天山去了。」
一聽就知道是在說謊。
蕭颯一怒,驚堂木一拍,嚇得那三人幾乎屁滾尿流。
「一派胡言!再要亂說,小心大刑伺候。」蕭颯輕哼一聲,叫人把堂上所有的刑具搬到他們面前,駭得他們面無血色。
眼見語話漏洞百出,蕭颯又是如此精明,三人自覺逃脫不了,只好全招了,把他們如何將欲往江南的趙嬣一路騙上天山,再將其殺害的實情,一五一十說得清清楚楚,只盼蕭颯念在他們害的是名欽犯的份上,從輕量刑。
三個人的供詞,剛好讓急忙走進大堂的皇太后聽見,她兩眼一翻差點昏厥過去。
「嬣兒……我的嬣兒呀!」皇太后剛止住的淚水又潰堤而出,靠在太上皇的懷裡抽噎不已。
「別慌,也許只是長得相像而已。」太上皇存著一絲希望的安慰著。「秦巡撫,快把那包珠寶拿來給我看。」
「是。」秦千里立刻奔向前,將案上的包袱拿過來,恭敬的呈給太上皇。
太上皇和皇太后解開包袱,拿起裡頭的各式珠寶一看,原本還存有一絲希望的臉倏地變得蒼白。
「這……這真的是皇宮裡的東西,是嬣兒帶出來的……」皇太后再也忍不住悲傷的暈過去。
「愛妃……」太上皇緊擁著她。
事已至此,不想相信都不成了,公主確實已遭人所害,難怪出了十萬兩的重金懸賞,來了數以百計的假公主,就是沒有一個真嬣兒。
原來……原來他的嬣兒早就不在了。
「來呀,立即將這三人斬首,然後派人到天山,尋回公主的屍首,就算要翻遍整座天山,也要把公主找回來。」太上皇哀慟欲絕地道。
「是。」
「遵命。」
蕭颯和秦千里同時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