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期六一大早，莫可璃陪韓於如上菜市場買菜、買水果，準備晚一點要上廟裡去拜拜。
菜市場里的歐巴桑都對韓於如新剪的髮型誇讚不已，就見笑容一直沒從她的臉上退去過。
聽說是菲力出的錢，弄個頭髮花掉六千塊，莫可璃有些不快的心想，這種錢也只有菲力這種闊少爺才敢花。
莫可璃汗如雨下的提大包小包進門，奇怪，菲力那個死人，平常不需要他的時候硬要冒出來，現在需要他時，他卻不見人影。
她一打開門，立刻瞪大刺刺的坐在客廳里的男人。
「早安！」菲力帶精神奕奕的笑容，向她們打招呼。
「你怎麼進來的？」
菲力聳了聳肩。
「是我給的鑰匙。」跟在莫可璃身後進門的韓於如也提了一堆東西，她不客氣的推開擋在面前的女兒，自顧自的說。
「媽，你怎麼可以把家裡的鑰匙給陌生人。」她不以為然的提醒自己的母親，菲力是個陌生人。
「菲力不算是陌生人。」
菲力一見韓於如進門，立刻體貼的接過她手中的大包小包。
當他對莫可璃伸出手時，她卻反應激烈的閃過他的手。
「媽媽，你們怎麼買這麼多東西？」菲力一點都不把莫可璃的反應放在眼底，徑自問道。
「我們待會要去拜拜。」韓於如慈祥的說。
「拜拜？」菲力不解的看她。
「你們外國人不懂的。」韓於如笑了笑，「你們是拜耶穌，我們是拜佛祖、觀音、媽祖還有眾神明。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廟裡啊？」
「媽，他們是信耶穌，不是拜耶穌，他們不拿香，不拜任何神明的，所以他不會跟我們去。」
「我要去。」背對韓於如，菲力警告似的瞪了莫可璃一眼，曾幾何時，她竟然開始替他發言了。「反正我對中國文化一向深感興趣。」
「才怪，你明明說我是個怪人……」
「那是以前我不了解你。」
他狀似親呢的攬她的腰，溫柔的說。「現在我已經臣服於你，愛上了你，我當然得要接受你的一切。或許我可以為了你，受洗成為佛教徒。」
「你少無知了，佛教徒不用受洗。」
「小璃，菲力不是無知，我們文化不同，他不懂是理所當然的。」
「說到底，還是媽媽英明。」
很明顯的自己失寵了！莫可璃一肚子的怒氣沒處發。
「我們幾點出發？」不給莫可璃河東獅吼的機會，菲力神色自若的問，「我有車，可以載你們去。」
「那真是太好了。」韓於如愉快的表示，「一個家庭里就是要有輛車，還要有個人開車才行，我一直叫小璃去學開車，可是她連機車都騎不好，學開車似乎也不是個太好的主意。」
「媽！」莫可璃有些不開心的聽母親數落她的不是。
「還是媽媽的決定正確。」
菲力顯然不把她的存在當一回事，徑自狗腿的說。
「反正以後你跟可璃要去哪裡，只要一通電話，我隨傳隨到。」
「菲力真是體貼。」
一翻白眼，看母親與菲力兩人如此熱絡，莫可璃抿緊了嘴，真不知道究竟他們是母子，還是她們是母女。
***
「你媽媽人很好。」
「原本她是很好，但現在她被你迷得神智不清。」收拾放在供桌上的供品，莫可璃口氣不善的口道。
趁韓於如到廟外去燒金紙，因此她把握機會數落了菲力一頓。
「你幹麼對我有敵意？」他倒記得她在英國或泰國時都還算是挺溫柔可人的。
「不然你指望我怎麼對你？」她不以為然的瞪他，「我連你來的目的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只是來追你，然後把你帶回英國罷了。」
她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我會被你騙，追我？！充其量你不過是想把我帶上床而已。」
「我覺得自始至終你對我的評價都不高。」
「不，我對你評價很高。」
她的話使他笑了出來，「你說謊！」
她的嘴一撇，「好吧！連老希爾先生都說你不成材了，你還指望我這個外人能給你多高的評價？」
「可是媽媽就對我評價很高，我很肯定，她非常滿意我。」
「我真的很討厭你一直叫我媽『媽媽』！」她聽到他如此稱呼自己的母親，實在很刺耳。
方才來到這裡，遇到幾個熟識的師父和老鄰居，她媽媽介紹菲力的模樣，只差沒說我女兒過陣子就要嫁給這個外國人了。
「可是這是媽媽允許的。」
「所以我才說我媽被你迷得神智不清、是非不分，你現在一直討好我媽媽，乾脆你自己跟她來個老少配吧，反正現在台灣正在流行。」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菲力一臉不悅。
看到他的臉色丕變，她嚇了一跳，不禁往後退。
誰知道這個狂人發起瘋來會是什麼模樣，反正他的脾氣一向不好，這是她跟他相處過後所得到的結論。
菲力一把把她抓過來，用力的吻住她。
她被他的舉動嚇得差點癱瘓，他竟然在神明面前吻她，這個該死的男人！她掙扎要離開他的掌握，他卻越擁越緊。
等到覺得夠了，他才放開她，一臉的意猶未盡。
她一開口就劈哩啪啦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小璃，你怎麼可以在神明面前罵髒話？」
韓於如的聲音讓莫可璃回過神，才發現她與菲力的四周已在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不少人。
「媽，他親我。」
「那又怎麼樣？」韓於如皺眉頭，「年輕人嘛！菲力又是個外國人，你早該習慣的不是嗎？」
女兒被佔便宜，做媽的竟然是這種反應，莫可璃錯愕的看韓於如一臉的譴責，還有菲力的得意表情，火大的一個跺腳，沖了出去。
「真是的，不過小倆口偶爾鬧個小脾氣是常有的事。」韓於如不忘跟身後的師父解釋。
「是啊、是啊！」師父也點頭贊同，「年輕人嘛！」
***
「你不覺得台灣有很多女人都很漂亮嗎？」飛快的走下廟宇的樓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莫可璃不由得恨聲問道。
「我注意到了。」菲力幾個大步便趕到她的身旁。
「那你不覺得你應該多花點時間在那些女人身上嗎？」
「若我認為我該花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的時候，自然會將自己的目光從你身上移開。」菲力不可一世的說，「但是現在，你最好開始習慣隨時有我的陪伴。」
「你到底是想怎麼樣？」轉身插腰面對他，她一臉困惑，「擺明了耍我嗎？」
「我從沒有耍過任何一個跟我有感情的女人。」
她冷哼了聲，他的言行舉止更讓她決定要跟他劃清界線。
「其實你人很好，條件也好……」
「我們從初識，你便一直跟我重述這點，但我發現，你根本就是口是心非。」
「其實你人真的不錯，除了有點花心之外，我幾乎可以給你滿分。」
她嘆了口氣，「別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我不適合你，適合你的是美艷動人的大美女，我這種醜八怪不敢高攀。」
「你該對自己有點信心！」他親呢的摟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兩人是情侶。
「我知道自己的輕重。」她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開。
「可璃！」菲力看她下樓的背影，感到萬分無奈，他不懂，她為什麼不信任他，他承認以前自己日子是過得荒唐，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改了，她卻不信。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感情覺得無力。
***
今天的校園有些異樣！
但，莫可璃說不出這異樣的感覺是來自於何處。
這個星期一來學校時並未見到菲力，她本來害怕他會如他所言出現在她的面前，誰知道他只是如同往常像鬼魅似的出現在她家，但沒有再提跟她一起上課的事，這令她大大的鬆了口氣。
聽說宋錦仁追上了小她兩屆的學妹，且兩人發展神速，一些閑言閑語已經開始傳進她的耳里。
在這個時候，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菲力再來插上一腳。
一進教室，她驚訝的瞪大雙眼，教室竟然擠滿了人，連教室後頭都有人站旁聽。
以前這堂英文朗讀課是他們班上公認最無聊，甚至有人說上這堂課簡直是在浪費生命，教授也老得應該進棺材，朗讀的聲音就如同催眠曲，現在教室里竟然人滿為患，真是奇怪。
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今天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人來旁聽？」把課本拿出來，莫可璃門坐在身旁的女同學張美芬。
「來了個代課的教授。」張美芬回答。
「代課教授？原本的袁教授呢？」
「聽說在家裡摔了一跤，暫時不能來上課。」
「真的啊！代課的教授很會教嗎？」似乎也只有這個答案可以解釋現在這間教室的盛況。
「聽說很年輕、很帥，還是英國牛津畢業的，昨天在B班上過一堂課，造成轟動，你沒發現後面都是B班的學生嗎？」
莫可璃微轉過頭，沒錯，確實都是B班的學生，還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要選美似的。
「真受不了她們，個個打扮得跟花痴一樣。」張美芬的嘴一撇，不屑之情寫在臉上。
她才說完，上課鐘聲響起。
「真有那麼吸引人嗎？」
喝了口從學校外的麥當勞買的柳橙汁，莫可璃聽見前頭有騷動，不由自主的移動目光到門口，看到進門的菲力，她一口果汁老實不客氣的噴了出來。
「莫可璃，你在做什麼？！」坐在她前面的女同學氣急敗壞的站起身瞪她。
「對……對不起！」她手忙腳亂的翻背包，想找面紙，好不容易找到被壓在最底下的面紙，一個抬頭，卻意外的看見菲力高大的身影杵在她的眼前，拿一條白色方巾，體貼的幫坐在她前面的女同學擦拭。
女同學紅了臉，整個人手足無措，一雙眼近乎痴迷的看近在眼前的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只一點意亂情迷。
看來她現在該感謝自己噴了她一身。莫可璃重重的坐了下來，拿看仇人的眼光看菲力。
「好了，坐下來吧。」菲力柔聲道。
「是的。」女同學的聲音像是小貓似的溫柔。
菲力低頭看向莫可璃，「這位同學，以後得小心點，一個女孩子家可不能那麼不衛生。」
她差點破口大罵，但一想起現在的情況不能衝動行事，她只好抿緊唇不發一語。
「今天的同學很多。」菲力走回講台上，用優雅的英國腔說，「那我們先來朗誦幾首詩吧。」他從手提包里拿出一疊紙，「請前面的同學幫我發下去。這是我從少年時代就非常喜愛的幾首詩，我先朗誦一次，再解釋意思，不過我想貴校都是高材生，應該不需要我解釋，就能明白意思才是。」
他的話引來些許笑聲，莫可璃的一張臉更是難看。
這顆心既不再激動別個，
也不該為別個激動起來，
但是，儘管沒有人愛我，
我還是要愛！
我的歲月似黃葉調殘，
愛情的香花甜果已落盡；
只有蛀蟲、病毒和憂患是我的命運！
烈焰在我的心胸燒灼，
猶如火山，孤寂、荒廢；
在這幾點燒的並不是炬火——
而是火葬堆！
希望、憂慮、嫉妒的煩惱，
愛情的威力和痛苦裡面，
可貴的部份，我都得不到，
只得到鎖鏈！
榮光照耀英雄靈柩，
花環纏繞在勇士額邊——
在此時此地，怎容許心魂被情思搖蕩！
看吧，刀劍、旌旗和戰場，
希臘和榮譽，就在我四周！
斯巴達男兒，卧在盾牌上，怎及我自由！
醒來吧，我的心！
希臘已醒來！
醒來吧，我的心！
去深思細查你生命之血的來龍去脈，
把敵人狠打！
趕快踏滅那重燃的情焰，
男子的習性不值分毫，
如今你再也不應眷念美人的笑。
你悔恨等閑把青春度過，
那麼，何必還苟且存活？
快奔赴戰場——光榮的死所，
在那裡獻身！
去尋求不尋求也常會碰到——
戰士的墳墓，於你最相宜；
環顧四周，選一方土壤去靜靜安息。
ONTHISDAYCOMPLETE-MYTHIRTY-SIXTHYEAR
——Byron
這首詩是拜倫的絕筆，是他在一八二四年於希臘所作，同年四月逝世於希臘的隆吉翁。
不可否認，菲力教得很好，莫可璃雖然不願承認，但她還是不由自主的被他的聲音所吸引。
老實講，憑他長這副樣子，又有這麼好聽的聲音，可能也沒幾個人在乎他在上些什麼，重要的是迷死人就好。
「喜歡這首詩嗎？」
莫可璃微微一楞，抬起頭看靠在她桌旁的菲力，她點了點頭，視線一低，她認出了他手中拿的那本拜倫詩集——
這個小偷！她猛然抬頭瞪他，這是她放在房間里的書，他竟然進她的房間偷走。
菲力對她笑了笑，走回講台，神色自若的回答了幾個學生問的關於這首詩的問題。
「接下來的一首詩，我想獻給一個女孩子，因為她，所以我來到台灣。這首詩原本是叫做『給路易斯安那鎮上的金髮女孩』，但我似乎應該把它改為『給來自台灣的黑髮姑娘』。」
老實說，她不該被他影響，但她的嘴角卻不受控制的揚了起來。
菲力的話說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的心情是好的，其他人的臉上則是一副惋惜的模樣，不過大帥哥名草有主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菲力念詩，莫可璃注意到周遭的人全都是一臉陶醉，他多情的目光似有若無的飄向她，使她血液開始沸騰，臉微微漲紅。菲力討女人歡心果然有一套，若能選擇，她真想起身，逃離他的目光。
下課的鐘響了，不過五十分鐘的課，她卻覺得像上了一輩子。
收好東西，她打算以逃難的速度衝出教室。
但是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停住了腳步。
一大群女同學圍住他，「認真」的詢問方才上課的內容。
果然……她嘆了口氣，如同斗敗的公雞。他走到哪裡都是發光體，會有許多人纏他，她怎麼會以為他會飛也似的向她衝過來呢！
她悶悶不樂的走出教室，自始至終都沒發現菲力的目光總是停留在她的身上，注意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