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葳葳當天在外頭磨蹭了一整天就是不肯放庄亦珍回去，直到庄亦珍發覺她的異樣並且在幾句話的逼問下，她才心有餘悸地說出口。
「大膽狂徒！竟敢對我罩的人下手！」庄亦珍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你也有夠笨的！竟然還獃獃站在外面跟一個不知道底細的陌生人哈拉了那麼久，沒被抓進去吃干抹凈算你運氣好！」庄亦珍在心底擬定計畫，決心要撥個時間給文弱的小學妹再教育一番。
「誰讓他長得那麼好看！我以為有那麼一張得天獨厚的臉蛋的人，應該不會是多壞的人……」葳葳心虛地偷瞧學姊一眼。
「聽你這麼說，那些長得很抱歉的人不就太可憐了嗎？在你眼中，世上所有的壞事全都是他們做的，對不對？」
「哪有！我只是一時被那人的美色所惑，而且他又說得很有誠意的樣子……」不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為什麼學姊還不放過她？
「算了，反正被你這一耽擱，我的肚子又餓了。」庄亦珍看了下手錶，晚餐時間也快到了，遂拿了桌上的帳單，拉著猶自自責的葳葳起身。
「你先陪我回去打卡，然後我們再殺到超市買一些火鍋料－－你家裡的儲糧也差不多快吃完了吧？我們採買完后再回你那裡，我倒要看看那個長得帥到會讓你失神的男生，到底是不是真是你的新鄰居。」
「那如果是呢？」她不就糗大了嗎？
「那就禮尚往來呀！」仿彿她多此一問地，庄亦珍瞪葳葳一眼。
「什麼？！」殺了她吧！葳葳欲哭無淚地瞅著學姊。
「哪有前一刻才當人家是壞人地攻擊后，下一刻又不當一回事地回禮？我不幹！大不了以後不小心碰面，我讓他先過就是了。」葳葳很不情願地讓步。
「稀罕！你對哪一個人不是先讓人家過的？」庄亦珍走在前頭，朝辦公大樓的管理員頷首打招呼。
「大方一點，你不能永遠將自己關在那間房子里，多交幾個朋友有益無害的。況且我們都還不確定你隔壁那間空了好幾個月的老房子是不是真的賣出去了，你也不用緊張在先，好嗎？」電梯門一開，庄亦珍又是一馬當先地佔了好位置。
「可是……因為前不久我就常聽到隔壁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現在想想，可能就是新住戶在裝潢。」
「你真是有夠糟糕的！這麼大的動靜你一點警覺都沒有？要是隔壁發生火警了，你也不當一回事嗎？你這種個性遲早會害了你！」庄亦珍有氣無力地靠在牆上。
「這兩者不能相提並論。生死關頭我當然會逃呀！今天的事不就驗證了嗎？」葳葳瞧地一臉的不以為然，趕緊再補述，「我只是不想去探人的隱私嘛！他們自己的房子愛怎麼敲怎麼改，我管得著嗎？」
「你若是早些向其他鄰居探聽一下，心中先對這個新住戶的背景有個底，今天會這麼失態嗎？」庄亦珍真想親手掐死這個白痴。
「我為什麼要這麼多事？大家各過各的，互不侵犯就好了，還要像間諜一樣地刺探軍情，我可不愛這樣！」葳葳嘟囔著。
葳葳的性情庄亦珍還會不了解嗎？只是人終究是群居的動物，沒有人可以真正地離群索居－－除非是退化到原始人的生活型態。
葳葳太滿足於現況了！她當真以為這種生活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嗎？
她根本就沒考慮到在這些平靜的表相下，其實仍有許多她自己沒有想到的危機，隨時會讓她受傷害。
「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將你帶進人群，即使必須把你的保護殼敲破也在所不惜！」
庄亦珍很有使命感地立定目標，不管葳葳臉上的表情有多哀怨、多麼令人不舍，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心軟了，要不然只是在害她而已。
「學姊，你好狠……」葳葳水汪汪的大眼直盯著她。每次她用這一招，總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少來！我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學姊，你真忍心？」葳葳還是一臉的可憐相。
「威武不屈。」庄亦珍的鐵娘子形象有點撐不住了。
「學姊，我就只剩下你了。」葳葳垂頭喪氣地說。
「我……再看看吧！」
****
稍晚的時刻，葳葳和庄亦珍提了幾大袋的民生必需品回到老社區，昏暗的天色下，幾盞路燈已經亮晃晃地點亮夜色。
粗神經的葳葳習慣不改地掏出鑰匙開了大門，直到走進小院落里，見到客廳門外的紅色禮盒，才恍惚地想起自己白天落荒而逃時，還將那個新鄰居留在院子里。
「啊！他……他竟然還幫我關上門？！」
「嗯，不錯！這人挺有道義的，我給他六十分。」庄亦珍從葳葳的身後探頭向前，見到那可憐沒人要的禮盒后，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哇！是聖瑪莉巧克力禮盒！瞧這包裝，應該是六十四顆裝的……好幸福喔！我也要！」這可是她們平時捨不得花錢享受的好東西。
「全給你。」葳葳開了客廳門，先將燈打開，謹慎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才領著她走進去。
「那怎麼好意思！」雖然這麼說，庄亦珍卻沒閑著地拆了精美的包裝紙。「一半就夠了。他這麼有孝心，我再給他加五分好了。」
「滿分是多少？」葳葳到廚房搬出電磁爐和空鍋子，準備今晚的火鍋大餐。
「還能多少？當然是一百啊！我很厚道的，不會給挑戰者太難堪。」庄亦珍抓了一把糖果到自己的手提袋裡，再將剩下的倒進葳葳的零食桶中。
像她這種整天窩在家裡的小懶蟲，家中一定要存一些嘴饞時可以咬的東西。
「喂，是左邊還是右邊？」
「什麼左邊右邊？廁所嗎？裡面那一間啊！你又不是沒上過。」葳葳給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誰在問你廁所啊？！我是問，那個新鄰居在你家的哪一邊？我們好動身去拜訪一下呀！」庄亦珍臉頰抽搐的重複一遍。
「隔壁右手邊那一間。不過要去你自己去，我今天已經夠丟臉了。如果他突然要拖你進去的話，你只要大叫一聲，我馬上就打電話報警。」葳葳很沒有冒險犯難的精神。
「那真是謝謝你了。」
「別客氣，應該的。」
「你也知道是應該的？好，我要下最後通牒了，如果你再不跟我過去的話，我現在就翻了你這張骨董桌。」庄亦珍是打定主意要逼著葳葳去好好地認識一下這個新鄰居了。
翻桌子？！
在她好不容易將火鍋高湯煮沸，還把一整桌的火鍋料都擺好的時候？！
葳葳睜著無辜的水汪汪大眼，很賣力地瞅著惡勢力，希望她能網開一面，改變主意放她一條生路。
還是不行？！
見庄亦珍一臉堅決，看來不投降不行，要不然這一桌子的美味絕對會跟她有綠無分。
「好嘛……臭學姊！」葳葳哀戚地垂著雙肩，跟著庄亦珍走了出去。
****
兩人停在一間同樣古仆的老房子前，不過，不同於葳葳所住的日式老房子，這一棟的建築較洋化，房子前的院子也大了許多。經過前任屋主的改建，有一半的空間可以用來當車庫，至於另一半的院子仍保留了原來花木扶疏的面貌，由屋外就可見到幾株露出頭的杜鵑和夜來香，在夜裡更能聞到濃烈的花香。
庄亦珍代葳葳按了門鈴，照屋內光亮的情形看來，應該有人在才是。
「出來了。」庄亦珍從圍牆上頭見到裡面有人開門走了出來，興奮地推了推小情願的葳葳。
「知道啦！」這是什麼跟什麼嘛！瞧學姊興奮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正守在什麼超級偶像的門外哩！
耳邊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是一個高大的身影由裡邊探出頭來；在認出葳葳這個有著一面之緣的鄰居后，臧馭風便滿面笑容地跨了出來。
「嗨！我不知道你回來了。下午你走得太急忘了關門，所以我就順手幫你把大門關上。沒問題吧？還是你忘了帶鑰匙出門？」
「沒、沒事，我只是過來跟你說一聲謝謝。就這樣了，晚安。」
葳葳根本就不敢迎視他的目光，低著頭就要拉著光會對帥哥發獃流口水的學姊回去。
「哇！如果我也能有這種帥哥來做鄰居的話，就算終生都嫁不出去，我也甘願。」誰知庄亦珍硬是不肯走，還悄悄地在葳葳的耳邊讚歎個沒完。「我的計分表不管用了，破表、破表！」
「少丟臉了，快走啦！」葳葳整個臉蛋都燒紅起來，總覺得臧馭風的眼神一直都跟著她的舉動打轉，讓她很不自在。
「你好。我是葳葳的學姊兼同事和八拜之交，我叫庄亦珍。」她偏不理全身都在鬧彆扭的葳葳，兀自跟眼前的大帥哥伸出「狼」手。
「我叫臧馭風。」他回握了庄亦珍的手，將視線從葳葳的身上移開。
「從哪裡搬過來的？對這一帶熟不熟？」看得出來庄亦珍對他的興趣非常濃厚。
「剛從美國回來，對於台北甚至於整個台灣都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再加上這裡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看來我得花點時間重新認識一下這片土地。」臧馭風話里有真有假。
「那簡單！就讓葳葳帶你四處走一走。她的時間最open了，隨你使喚。」庄亦珍馬上把學妹賣了。
「哪有……」葳葳來不及反駁，又聽到臧馭風接下來的話，急得直想跳腳。
「那怎麼好意思！說真的，有幾個地方我倒是想去看一看，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我真心希望能由管小姐來帶路。」臧馭風笑得很誠摯。
咦？！不是都說不好意思了，怎麼還要她來帶路？葳葳暗自咬牙切齒。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她最近剛把工作做完，有得是時間可以閑晃。只是她這個人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道的名勝並不多……」
學姊，我錯怪你了，原來你想留著自己用，不是真的要把我推入火坑……葳葳感激地凝視著庄亦珍。
「其實我想去的地方並不是什麼觀光勝地……這說來話長，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就進來喝杯茶，我可以解釋給你們聽。」臧馭風很積極地把握時間。
「這不太好吧！會打擾你家裡的人……」
葳葳暗吁一口氣，她還真怕學姊就這樣跟著人家走了。
「這裡就住我一個，沒有什麼好顧慮的。」臧馭風可沒錯過葳葳那鬆了口氣的可愛表情。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不如你就過來葳葳那裡，我們剛準備了一桌的材料要圍爐，如果你還沒有用晚餐的話就更好了，正好讓我們請。」庄亦珍沒理睬葳葳偷偷在她身側做的手勢，逕自邀請。
「是我太有口福了。」
他們兩個一搭一唱得很過癮，根本不把一臉氣呼呼的葳葳看在眼裡。
而此時的葳葳不僅是想跳腳而已，她真想一頭撞死算了。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先掐死這個見色忘友的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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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走進了葳葳的小客廳內，爐子上的火鍋料正咕嚕咕嚕的滾著。
葳葳沒有好臉色地坐下來后就端著碗筷吃了起來，讓庄亦珍好氣又好笑地只好替她扮演主人的角色，招呼臧馭風坐下。
「這房子很有味道。」他大方地環視了一周。
「當然有味道。為了預防被蟲蛀，我每個月用樟樹油擦拭木板，還用牛奶和保養乳液讓它們保持光澤。你聞到的是哪一種味道？」葳葳不客氣地問，兩隻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他，還不忘咀嚼滿口的金針菇。
臧馭風沒有將她的挑釁看在眼裡，伸手夾起一朵香菇到鼻前聞了問。
「香菇的味道、豆腐的味道，還有蝦餃、魚餃和柴魚高湯的味道。」說罷還很陶醉的深吸了口氣。
「你、你胡說八道！整鍋料的味道都被你吸走了，你害我吃到的都是沒有香味的東西！」哼！要講渾話誰不會？大家來比呀！
「可是我這碗里的怎麼吃起來就特別香？要不這樣好了，我們交換一下，你夾我碗里的東西去吃。」臧馭風又舀了一堆好料到自己的碗里。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沒討到什麼好處，葳葳把怨氣和著一大口豆腐吞進肚子里去。
「臧先生的脾氣真好。」庄亦珍將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樣子看在眼裡，心中的主意更堅定了。
「是嗎？認識我的人可不會這麼想。」別說是那些人了，連他自己都知道他的脾氣火爆強悍到足以炸傷人。
只是這幾年來的磨練，他早已經把最銳利的一面隱藏起來，懂得把戾氣化為手段，傷人於無形。
「還不知道你在哪裡高就？」庄亦珍再仔細地瞧他一眼，猜想以他隱隱可見的傲人氣勢，應該是有點身家的人。
「我是美國『透納電視公司』的約聘攝影記者，因為公司在下一季將有一系列的台灣新文化特輯，而我這個曾經住過台灣又會講流利中文的員工，當然就成了開路先鋒。」
臧馭風早已經替自己準備好一個合理的身分，因為他在美國用的是英文名字，所以也不必擔心有心人會透過關係調查他身分的真假。
「你一直都住在美國嗎？」庄亦珍繼續挖他的背景。
「是。台灣給我的，是屬於童年的記憶。我們家幾代以前就移民美國了，要不是我有一對對台灣文化特別有興趣的父母，我也不會有機會在此度過了幾年快樂的時光。」
那是真正的快樂時光，因為在他完成國小學業回美國后，就被－連串的專業訓練給綁得沒有時間跟其他的小孩子一樣玩樂。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身為家族的長子嫡系，有責任扛起上一代丟下來的負擔。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也都在美國工作嗎？」庄亦珍又問。
葳葳則是差點被口中的高麗菜梗到。
怎麼今天學姊會這麼主動積極？竟然緊迫盯人到這地步……待會兒該不會連人家的祖宗八代都不放過吧？！
「我沒有其他的兄弟姊妹，我父母都已經退休了，現在正拿著他們的退休金到處去玩。」臧馭風很老實地有問必答。
真好命！竟然把唯一的兒廣丟下，任他沒東西吃，再隨便到人家家裡打游擊……葳葳心中自有另一番解讀。
哼！這些都是她辛辛苦苦提回來的，她絕不能搶輸這個吃白食的傢伙！快吃，快吃！吃吃吃……
「我的回答你還滿意嗎？如果這些答案能讓你安心的話，是不是能夠讓管小姐當我在台灣這段時間的導遊呢？」
臧馭風很有把握自己剛才交代的事情絕對能讓眼前這個女人相信。至於另一個到底聽進去多少，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是很滿意，但可以接受。」庄亦珍並沒有如他所預料地完全採信他的說詞。
「喔？怎麼說？」這點讓臧馭風很驚訝。
「很簡單。只要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逼人氣勢。」
「我無話可說。」臧馭風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她。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擔心你會對葳葳有什麼企圖。她這個人已經把她自己的存在價值降到最低了，在別人眼中，她是無利可圖的。我只要確定你對她不會造成什麼立即的傷害就好了，隨你用吧！」
「就這樣？」臧馭風這一刻倒有大笑的衝動－－為這女人粗中帶細的神經和大無畏的精神。
她不會知道他要給管葳葳的傷害到底有多深。即使她的存左價值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管葳葳對他而言仍是有利可圖的。
無關乎金錢方面，而是精神層面的。
管葳葳將可以滿足他的征服欲－－利用她去征服另一個女人，那個瞻敢無視於他的存在的唐曉霜！
「就這樣。」庄亦珍說完，便轉頭看向還在大快朵頤的葳葳，很好心地通知她這個結果。
「親愛的學妹，你一定要好好地盡地主之誼，帶臧先生去幾個有意思的地方，不知道路的話再問我，我可以跟學長討教一下。」
「你說什麼啊？不是你自己要……」葳葳是真的傻眼了。
怎麼她才吃了三粒魚丸、兩個蛋餃和四支漂亮的玉米筍而已，情勢就完全轉變了？
「我怎麼有那個閑工夫？當然只有你最適合了。今天才交了稿，無事一身輕對不對？剛好陪著臧先生到處去玩一玩，還包吃包住喔！」庄亦珍這最後一句話是針對臧馭風說的。
「當然，我還會付一筆不算少的酬金以表謝意。」臧馭風很快地介面。
「我才不稀罕！我寧願窩在家裡抓蚊子。」葳葳寧死不屈。
「葳葳，我記得你好像才跟學長提過，想翻譯公司最近剛接的日本偵探小說是吧？」庄亦珍自有法寶可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