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白痴嗎?」宰相生氣了。
……小哥生氣了。
「對魔王說話要有禮貌,宰相。」史提蘭淡淡的提醒。
「……你為什麼答應讓兩邊的將領下場?」賢者後繼的諾特別克今天穿著無袖白色皮背心,與肩膀有一截皮帶相連的及臂無指手套,頸上圍了一圈蓬鬆的毛海圍巾。
「有何不可?」史提蘭問。
早上才剛簽出正式同意兩軍之首都能下場參戰的文件,下午宰相就氣沖沖的找上門來,好在兩人的辦公間在隔壁,不然小哥生氣在走廊大步蹬地的模樣,大概會嚇到不少人。
「你居然問『有何不可』!」諾特看起來快氣炸了,但憤怒的臉依舊別有一番艷麗,「這場演習的目的為何?」
「測驗禁衛軍防守王城的的警備力與應變能力,考驗軍校的訓練實際績效與士兵們的熱血衝勁。」史提蘭倒背如流。
「平心而論,狂嵐大佐與戰焰少佐的實力差距,你認為如何?」諾特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紅雷會贏。」史提蘭像是隨口答道,「因為我要讓他贏。」
「什……」
「你不覺得灰翎最近好象太懶散了一點嗎?前幾天開會還打瞌睡喔。我是不知道他去幹什麼耗體力的事,不過既然小哥都沒睡了,他有什麼資格睡?如果你要袒護他這件事,那你下次開會也盡量睡吧,如果小哥睡的話,我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你……這跟讓他們參戰有什麼關係?」
「讓實力遜於自己的對手打敗,他應該會警惕一點吧?還有之前動禁衛軍去幫貴族守私人財物庫的事情,小哥雖然當面訓過他了,但我覺得還不夠。」史提蘭說著,伸手拿起擺在桌上裝了薄荷茶的玻璃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那兩人的實力差距可不是一點點而已,灰翎可是曾經被派去收復被寄生樹佔領的沼地的大將,光是這種經驗差,紅雷近期再怎麼拼也勝不了。」諾特緊繃著臉。
「在他們上場前,我會先以不擴大災害的理由,要求親自封住他們的力量,當然灰翎那邊我會『多封一點』的。」史提蘭蓋著過長袖子的雙手捧起玻璃杯湊到唇邊。
「這樣不是不公平嗎?」諾特拍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狀在顫抖著。
「剛才已經說過了『我要讓紅雷贏』,本來就是打著這個主意,所以這麼做很正常。手不要握這麼緊,指甲刺進手心會痛吧。」史提蘭注視著諾特潔白光滑的手,好象這件事比演習還要重要。
「你到底知不知道,演習不會讓首領自己下場去打的原因?」諾特對於史提蘭的關切充耳不聞,甚至覺得那是一種變相的嘲弄。
「因為要在後面指揮啊。」
「沒錯!我們要看的是軍團的訓練成果,而不是將領本身的力量,他們兩個一下場,馬上就會殲滅大多數敵對的兵士,這種演習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是一般狀況。」史提蘭從椅子上爬下,從辦公間一角抬出一張擦得亮新的白色軟墊椅,「這個給小哥坐。」
明明這種事交給僕人就好了……諾特邊想著,有些僵硬的坐下了。
「灰翎不會不知道這是紅雷對他的挑釁,所以一旦下了場后,他們眼裡只會有彼此而已,至於其它人,則是證明自己團隊力量的好時機,當主將忙著相殺時,讓其它人動腦守城跟攻城吧,這裡可以藉此看出一些有才能的人。」
「我們是在模擬戰爭!這種亂七八糟的企劃叫我怎麼同意!」
「如果真的是戰爭,我就會乖乖聽你的了,可是大家都知道不是,光是為了面子問題,是不會有誰真正拚命的,禁衛軍或是還在軍校的學生們都不是笨蛋,在這種演習下,能夠輕鬆的獲勝才是關鍵,我要看的就是『你們要怎麼輕鬆獲勝——在主將根本不理會部下,自己在旁邊打得很爽的時候。』」
「可惡……跟我計劃的不同啊。」諾特單手將白金色劉海煩躁地往上抓。他原本是要讓史提蘭學習身為王者該有的霸氣,所以才要灰翎跟紅雷坐鎮指揮的,這下可好,兩人都下場,就放任部下自行判斷狀況……
就某種方面而言,還真是符合史提蘭這種連一點獨裁味也沒有的魔王陛下啊。
「不要把我變成你心目中的魔王,」史提蘭說,「所以我也不會把小哥變成我所希望的宰相。硬要你放棄魔法研究所的工作,指定你來當宰相,並不是一時興起做的決定,因為你很仔細,我提出方法,而你會讓它更好,所以……我非常的需要你。」
「那可真是太感謝了。」諾特從椅子上站起,「那麻煩陛下不需要我的時候請馬上通知,比起替你收那些異想天開的爛攤子,我更喜歡待在研究所鑽研魔法技巧呢。」
「要對魔王有禮貌,宰相。」史提蘭放下玻璃杯,倒不是命令,而是略帶著拜託的口吻。
「……你還在記恨灰翎喜歡欺負你的事情嗎?」諾特瞇起漂亮的灰眸,「所以你的計劃是針對他而成型的吧。」
「沒錯,如果我可以任性的話,新上任第一天就是把他換掉,叫威坦來替他的位置。」
「威坦?我耳朵沒壞吧?那個災厄暗影?你想讓個殺手頂替狂嵐大佐!」
「有何不可?既有力量,又懂得我對誰不滿而搶先下手,由於不是我命令的,還可以將一切罪過歸咎於他,這麼好的黑臉我幹什麼不要?」
「別開玩笑了!你才不是這種人。」諾特瞪著史提蘭。
「……沒錯,我的確不是這種人,所以後來我才沒有硬叫威坦過來當輔臣……即使這樣我會辛苦一點。」史提蘭嘆口氣,「我討厭殺戮,我連打架都不喜歡,不過如果真有必要的話,放手一搏也是沒有問題的。」
「哼!這樣還是個魔王呢……」
「而且還在記恨的人,絕對不止我一個就是了。」史提蘭小小聲的道。
諾特聞言,瞬間表情扭曲了會兒,他轉過身拿了公文就要出去。
「啊,小哥,等一下……你要不要喝茶?新開的。」史提蘭說著,彎腰從藏在辦公桌底下紙箱中,挖出一罐上面鑲著一片金屬綠葉樣式的茶罐拔開,薄荷的清香飄出。
「……你是智障啊?我最討厭薄荷了。」諾特一臉厭惡的皺起眉,蹬著厚底細跟短靴出了辦公間,甚至還碰的一聲摔門。
「啊……要有禮貌喔……小哥。」
史提蘭趴在桌上抱著暖呼呼的透明茶壺,「連一起喝茶……都不行。」
什麼討厭薄荷嘛……明明上次就跟灰翎在中庭喝。
***
魔王軍校的練兵場,現在正一片兵荒馬亂、塵土飛揚,外加火舌黑煙亂竄。
站在高台上的總教官戰焰少佐紅雷·賽伯拉斯環著胸,金紅瞳孔銳利地掃過正在進行作戰模擬的各隊。
「第三制空小隊!你們是怎麼了!龍族的翅膀長好看的嗎!再被打到一發就把你們統統砍掉重練!」紅雷邊吼,從胸前拿下的手邊憑空浮出五、六個卵石般大小的螺旋狀火球,使勁朝正練習上下靈巧挪騰的龍族士兵扔去。
「轟轟轟——」
兩隻未來得及避開火球的兵士被砸到后,身上爆出火花與血花,就這樣從半空中跌落地上。
「精神力不集中就是這種下場!一群沒用的傢伙!覺得這種練習嚴苛的大可退學!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下個月要跟你們戰鬥的,是經過千錘百鍊的正規軍,他們其中有些是從寄生林活著回來,有些是從冥界屍河光榮生還,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他們挺過了狂嵐大佐的死亡行軍!
「你們這群混帳菜鳥,到底有沒有心維護我們劍林軍校的聲威!啊?用行動來回答!」
紅雷對學生們精神訓話后,十指伸展開,從指尖竄出金紅的火焰線,一條條高熱的線條交錯在天空部隊與地上部隊之間,形成一張肉眼即可明辨的的火網。
瞬間所有士兵停止動作,剛才喊殺聲一片的戰場,在紅雷的凜然威勢下變得鴉雀無聲,只剩下地上的殘焰還啪啦啪啦的燃燒著。
「聽著!在火線交叉的部位有我放的『鎖』,所有的魔法、物理攻擊在『鎖』前一律會被抵銷,這是你們可以利用的地方!同時也是大敵!唯一能確實擊倒敵人的方式就是『精確、再精確!』只有通過火線的空隙,攻擊才會發生效用。」
紅雷說完,深吸了口氣,突然低沉道:「如果……如果有人要嘗試破壞我的『鎖』,也儘管挑戰吧!只要能破壞掉任何一個,我立刻讓他畢業,而且晉陞為曹長。那麼,開始!」
「嘿、嘿咻、真是過分……在校軍怎麼可能打壞『鎖』嘛……這顆糖只能看不能吃……嘿!」慢慢攀上沒有任何能著手抓牢的高台外牆的身影喃喃道。
「合理的訓練是訓練,不合理的訓練是磨練。」紅雷彎下腰,一把捉住身影的手腕往上拋,「是吧殿下。」
被拋到半空中的史提蘭漂亮地翻了圈,落到高台上展開雙臂。
「喔喔——十分!」紅雷拍了幾下手,稱讚魔王陛下的落地姿勢。
「真難得看到你用『鎖』。」史提蘭坐下,盤起腿,拿下掛在腰間的點心盒,「要不要吃點心?廚房的大叔一邊哭一邊叫我不要站在他身邊看他做菜,所以就塞了餅乾給我。」
「因為你是魔王,廚師會怕吧。」紅雷也在史提蘭身邊坐下,接著將整個點心盒接收過來,掀開后根本沒有想禮讓的意思,抓了幾塊就往嘴裡塞,「不愧是御用廚師,這個好吃。」
「我只是看他在幫小哥做什麼嘛……」史提蘭噘嘴。
「知道又怎麼樣?」紅雷繼續喀嚓喀嚓的大嚼。
「這樣下次我就知道拿什麼請他吃了。」
「……我說啊小魔王……為什麼你事到如今才突然想跟諾特重新打好兄弟關係啊?之前他在研究所當授課講師的時候,也沒見你找過他。」紅雷將半盒解決掉后,將點心盒塞還給史提蘭。
「我本來就很喜歡小哥,但是我卻對他做了過分的事。那件事情之後,他就不肯靠近我了。他對其它人都好,看到我就會瞬間換成別張臉,我只是想要他把溫柔分一點點給我而已,不過在那之前我也要對他好才行,反正這是互相的。
「之前他在研究院的時候,幾乎不回王城,當時我也不是魔王,到那裡去只會給其它研究者添麻煩而已。」
史提蘭拿起餅乾開始啃,過長的袖子沾了一堆餅乾屑。
「我知道喔……那件事。你把諾特從觀景塔上推下來對吧?下面的鐵欄杆還把他串的像烤肉一樣,差點就掛了。
「真是的!又不是我或灰翎,諾特很纖細的,幹嘛玩這種遊戲……啊!如果你是想殺他的話就另當別論啦……反正像他那種傢伙,只要站出去就足夠讓人對他產生殺意了。」紅雷伸手再抓了把餅乾。
「我從沒恨過小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自己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推下去,而且我還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笑。」
「喀嚓。」半片餅乾掉在毛衣上。
「唉呀,我也經常想攻擊灰翎啊,威坦不是還曾經跟你商借王立圖書館『黑區』的許可證,要找書配毒藥殺死他祖父嗎?」
紅雷撿起那片掉在衣服上的半片餅乾,塞回史提蘭嘴裡。
「不……那是不一樣的……你們一定知道那是不一樣的,不用拿這個安慰我。」
「……總之,你在諾特的精神上,被歸類到拒絕往來戶那一區了呢。」紅雷叉著腰哈哈大笑起來。
「又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史提蘭用力捶了下紅雷的肩膀,但對方根本不痛不癢。
「不要生氣啦,反正諾特現在是『你的』宰相,你也可以『命令』他對你好啊,因為魔王的命令是絕對的嘛,要是抗命的話,被殺死就完全無話可說了。」
「那個也是不一樣的!」史提蘭繼續邊吃邊掉,「我光是『命令』小哥從研究院出來當宰相,他就快拿彈沫術出來對付我了,那氣到頭髮都往上飄的模樣我看一次就夠了。」
「對諾特而言,你的行為等同於幾乎殺死自己的兇手,還很厚臉皮的要好不容易才痊癒的被害者做這做那,他沒真的放彈沫術算很有修養了喔。」
「……我根本不懂,恨誰不是很累嗎?我都已經道歉了,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最後還躲我躲到研究院裡面,而且一躲就是到爸爸退休后,還跟我最不喜歡的灰翎上床……要怎麼緊緊抓牢他的手段,我一個都沒有,除了叫小哥回王城當宰相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你叫諾特回來當宰相,不是因為他的才能嗎?」
「……你要聽我說實話,就絕對不可以跟小哥說。」史提蘭轉向紅雷,眼裡閃著嚴肅的光。
「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聽完后我就用『鎖』鎖起來。」紅雷點頭。
「小哥很適合去做研究,他本來就是學者型的人,有他在研究院的那段日子,在魔法的變化技巧跟復原古代典籍上,有顯著的成長。他也夠聰明,足以應付『公式化』的各種政事,但我所想的不止於此。
「小哥從小就待在王城,對外面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從王城出去后就一直待在研究院,不管是這裡,還是研究院,都像是天然結界一樣,他不像你或者灰翎這種曾經帶兵到處跑、什麼雜事都看過,他根本不了解魔界現在需要的是什麼……說穿了就是比我還嫩。
「那圈賢者光芒,只是研究院跟王城限定而已,要是把他丟出這個範圍,大概很快就會完蛋了吧。」史提蘭頓了下,又加了句:「當然我對小哥說的是另一套,反正他滿單純的,讓他信了就好。」
「嗚哇……這種話果然不能給諾特聽到。」紅雷扯動嘴角,沒想到一向被認為溫厚的史提蘭有這麼犀利的說法。
「可是小哥很拚命啊,自從當了宰相之後,非常努力在碰他不熟悉的事,甚至有餘力去關心一下王城其它人的工作。廚師跟我說,前天宰相也是一直站在他旁邊,還問他那個魚是從哪裡抓的……他同樣一邊哭一邊才把宰相送出去。」
「好可憐的廚師……」一定怕死了吧。
「再過一段時間,小哥就會變成非常稱職的宰相了,只要讓他對一件事情產生興趣,馬上就會自動自發的欲罷不能起來,
所謂學者型的人就是這樣啊……我啊,本身沒什麼才能,也喜歡能偷懶輕鬆享樂,不過對於觀察什麼人可以做什麼事,倒是還有點自信啦。」
「……我能問嗎?你一開始心中的宰相人選是誰……」
「龍族領地,有青色毒藥之稱的女侯爵,不只是因為她是傳說之龍巴哈姆特的直系子孫,還有龍領特別區非常傑出的治理狀況……不過,終究我還是選擇小哥。受到感情操縱這種事,倒也不是這麼十惡不赦啦……
「在當宰相這件事上小哥也會變得很優秀的,而我打的算盤呢,就是在他身不由己必須待在我身邊的這段時間,好好的增進感情。」史提蘭露出可愛的笑容。
「要說你是什麼都想到了呢,還是什麼都沒想呢……」紅雷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身邊還就任未滿一年的魔王陛下,「對了,聽諾特說演習那天,你要封我跟灰翎的能力啊?」
「嗯。」
「……不可以用『鎖』?」
「可以給你偷用,如果你想的話。」
「算了,『鎖』要發動也需要條件,況且灰翎動作這麼快,我大概也鎖不到他。還有,你是不是對我比較好啊?」
「那是當然,灰翎把小哥霸住不放,看見他有空就窩在小哥房間,教我一肚子火。」史提蘭往空中揮了兩拳,手上的餅乾被捏爛,碎片到處灑,「所以戰焰少佐,我命令你給我打敗他!」
「喔喔!」紅雷很有精神的回應。
***
「啊?說我會輸給紅雷?新流行的笑話嗎?況且劍林軍校自從我在禁衛軍后,從來就沒贏過模擬演習。況且每屆畢業后最傑出的士兵也會先給禁衛軍挑走,他們那群小菜鳥憑什麼贏啊?」
灰翎聳著肩,高大挺拔的身材身著禁衛軍樣式的改造軍服,除了軍用黑外套外,身上其它部分同樣以黑為基調,全部都與軟皮布貼合的感覺——與其說是禁慾,還不如說是正等著給人破壞柵欄的野獸,一旦解放便為不可收拾的洪流。
下午休息時間,灰翎陪著諾特從王城漫步到魔法研究所,準備查閱這一期研究論文有什麼新進展。
雖然諾特因為現職宰相而脫離研究工作,但他對於之前給他人接手的研究項目仍舊充滿熱心,而且完全不吝於替學生或其它研究者解答或幫忙解決問題,每個月由研究所送到宰相辦公間的學術研討會邀請函,要說「如雪片般飛來」也不為過。
「……你最近……真的沒有輕忽練習嗎?」諾特皺眉。就算穿了厚底短靴,身高也不過只到灰翎的肩頭而已。
「給你看一個好東西。」完全不知到諾特到底是在杞人憂天什麼,灰翎從口袋中摸出一塊已經鑲好鏈子、小指一指節大小的黑色方石,「前幾天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這、這個是……」諾特一把搶走方石,用指尖在上面撫觸、試探魔力反應,最後再拿舌尖舔了下,眉間一凜,「你殺了古魔王的誰?」
「說實話我不知道,失去祭祀的古魔王,身上的力量已經完全崩潰,我如果不解決掉他的話,這股力量很快就會腐蝕侵襲周遭,古魔王祭壇離王城不遠,我沒辦法坐視不管。這塊石頭是它僅存的最後一點完整的部分,你想要的話,可以給你拿去研究。」灰翎笑道。
「也就是說……你沒有跟陛下報告這件事就擅自行動了嗎?」諾特修長的指頭勾住方石上的鏈子玩弄。
「我幹嘛每件事都得跟小不點報告不可?」灰翎不滿道。
「因為他是王。」諾特把方石塞回灰翎手中,「現在還來得及,拿這個去跟他報告吧,我可以陪你去。」
「……你如果忘記痛的話,我可以幫你想起來。」灰翎的食指尖劃過諾特的右後背。
諾特就像被什麼給螫痛般倏地縮了下,「不要碰。」
「看來你沒忘。」灰翎將手拿開繼續說:「我也不會忘記的,那天我就在觀景塔下,你從上面掉下來,我想發動魔法接住你,但卻什麼都來不及做。
「你掉在欄杆上,碰的好大一聲,連欄杆都倒了,最後我看見兩、三枝鐵杆從你胸口穿出,脖子折斷、嘴裡跟腦後一直流出血來,手跟腳都扭曲的跟蟲一樣……」
「閉嘴。」諾特聽見那幾句平淡的敘述,卻不由自主的回憶起當時的傷痛,牙齒喀答喀答顫動著無法順利咬合。
「那個小不點啊……差一點,真的是差一點就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啊。」灰翎冷冰冰地道:「管他是不是魔王,我不會原諒他的,而且我本來就擺明了不喜歡他,如果他要拿我拚命保衛王城的功績來做文章的話,就隨他去吧。」
「私情跟……公事不可以混為一談。」諾特抿唇堅持。
「想不想知道你現在到底是用什麼表情說這句話?『你根本就還在怕他』……不是嗎?」灰翎輕輕握住諾特發涼的肩膀,「即使小不點是號稱最溫和、最會為人著想的魔王陛下,以前也總是一臉開心地跟在你身後,可是啊,還不是做了『那種事』?
「更卑鄙的是,他跟吸血公爵家三男那種明顯心機重不一樣,做出那種好象讓所有人幸福就很愉快的表情,最後又不要臉的把你從研究所弄出來。那個小不點到底知不知道你為了那些研究投注了多少心血,在即將有成果之時讓你從領域脫身……他不斷的在妨礙你啊!」
「史提蘭他……不是真的會去陷害誰的……他不會……」
「沒錯,他讓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包括我。所以我才更無法原諒在那種行為下所造成的後果。」灰翎五指梳過諾特最寶貝的白金色髮絲,「覺得痛苦的話,就別干宰相了,回研究所去比較快樂吧?」
「我討厭半途而廢,我到現在連一點成績都還沒做出來,而且我……不想再怕他了。」諾特讓胸膛中充滿空氣,「我會努力成為一個好宰相。所以你也要同樣的對王效忠,要是你再繼續故意與他作對的話,哪天他叫災厄暗影去替你的位置,我可是會生氣的。」
「啊?那個公爵家三男?有沒有搞錯!那傢伙哪一點可以取代我?」
「……比你聽話,而且又不會欺負他。」
「唔……」關於這點,灰翎還真的無話可說。
「還有,你應該知道這次模擬王城攻防戰,你跟紅雷都可以下場的事情吧。」
「嗯,今早我那些可愛的部下們已經在傳了,不知道在興奮什麼勁。我看這件事八成是紅雷自己去要求的吧?好象打敗我是他人生最高目標一樣。」
「要是你敗了,本宰相就建議史提蘭讓你們兩個換職位,嗯……『狂嵐少佐』聽起來也不壞嘛。」
「我沒有會輸給紅雷的理由,讓宰相擔心真是失禮了。」灰翎不高興地回嘴。
「我可『完全沒有』要擔心你的意思,反正軍務的部分是羅門大將軍在管的,這種事情給他傷腦筋就好啦。」諾特拉著灰翎輕鬆地一轉身,「走吧,回王城去。」
「等等!你不是要去研究院嗎?」
「『我要你去報告。跟史提蘭。』」
「……唉。」
***
「小哥……你喜歡肉乾喔?廚師說你喜歡。」
「這個問題跟公事無關。」
「反正我簽名也閑著,你站著也是等、說話也是等。」
「我寧願站著不說話,反而是……」
「還有熏魚乾吧?奇怪了,你怎麼這麼喜歡吃又咸又乾的食物啊?」
「因為看卷宗的時候,可以咬在嘴裡不必拿的食物最方便……不對!我要說的是……」
「喔——狂嵐大佐,你可以不必站在那裡沒關係,我不會突然攻擊宰相的,所以出去辦你的事或是去做模擬演習都好。鏡水廳那邊的箱子我會讓他們清個空位來凈化古魔王的遺留品,等凈化完成之後,隨你要吃還是要送人都可以。」史提蘭一手提著羽毛筆,另一手隨便揮了揮趕人。
「屬下覺得基於道義,還是在這裡等到陛下籤完公文,讓屬下護送宰相大人出去比較安全,畢竟要是宰相有什麼萬一,造成魔界政務大停擺可就令人擔憂了。」灰翎站在諾特身後,果然相當有「保鏢」的效果。
「放心吧,就算宰相真的有萬一,我還有不少能立即替代的備用人選,如果你真的是擔心『這一點』的話……
「順帶一提,不要覺得你肯定會贏戰焰少佐,今天我去參觀劍林的訓練狀況,相當驚人喔。」史提蘭根本沒看灰翎。
「如果陛下是指那些一捏就碎的火網鎖,那還真的挺驚人的。」灰翎自若地回答,「驚人的……差勁吧。」
「這種話請你留著當面跟少佐說吧。」史提蘭終於抬眼掃過灰翎,「沒辦法對他說出口的話,那就不要說比較好。」
灰翎小聲地先嘖了下,「我是不知道紅雷跟陛下說過什麼,但如果說我會輸給他,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上呢……是不會有『絕對』這回事的。」史提蘭乾脆扔下羽毛筆,「你們多少年沒有試探過彼此的實力了?五十、一百、還是兩百年?我個人可是相當期待你們的決鬥。
「原本是不想這樣做的,但既然大佐你覺得挑釁魔王很有趣的話,那就順勢回應好了。如果你輸給少佐的話,我就馬上把威坦·法爾貝特·萊斯從人間界『以命令的方式』叫回來,然後頂替你的位置,你則降到劍林軍校當紅雷的副官。
「我是認真的,所以你最好現在立刻去活動活動筋骨吧。」
「你……」
「史提蘭!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諾特怒道,「已經跟你說過了,威坦不是領軍的料!」
「狂嵐大佐,你聽到宰相說什麼了吧?他也覺得『你有輸的可能性』不是嗎?」史提蘭只是聳肩。
「你們兩個下場之後,為了不使比賽時間太過冗長與避免大規模破壞,我會封住你們部分的能力,並且加重身體的負擔,你們會越打手腳感覺越不靈活,在完全不能動之前,儘快分出勝負吧。」
「……屬下告退。」灰翎這次居然恭敬地低頭,然後轉身。
「等一下。」史提蘭叫住他。
「是。」
「如果你是因為去處理古魔王祭壇的事而感到疲累,那例行會議不參加也沒關係,勉強撐在桌上很難看,以後如果再有類似情況不來跟我報告是沒差,反正在你心目中宰相比我這個魔王偉大,所以你就讓宰相跟我傳話吧,省得我又誤解你是因為縱慾過度所以精神不濟。」
「……是。」灰翎再度沒有特別反應的回答,接著便出了魔王辦公間。
「轟隆隆隆——」一陣爆裂巨響震得整間辦公廳晃了下。
「……宰相,碰到大佐跟他說,外牆的修繕費用由禁衛軍所有人的軍餉裡面支出,而且不准他自己掏腰包補那一份。」史提蘭重新拾起羽毛筆。
「……那是灰翎打的,幹嘛要所有人買單……」
「因為像灰翎這種會把下屬的命當命的人,與其懲罰他本人,還不如找事情牽拖他下屬比較有用。順便能警告他少跟我作怪。」
「你就這麼想讓威坦回來嗎?」
「小哥,看來你還是不懂的樣子啊,我的目的不在於威坦,而是要灰翎認清他現在不是那個能把我隨便拎起來丟到噴水池裡面的大哥哥,而是我的部下這件事。禁衛軍統領老是跟魔王作對,這件事別人會怎麼看,宰相你會不清楚嗎?」
簽好發給鏡水廳的公文,史提蘭手指在皮紙間一劃,紙隨即整齊地捲起,他將紙卷交給諾特。
「灰翎是因為我的關係……」諾特把公文仔細收起,盡量維持平穩的語調。
在個人立場上,他也不希望灰翎跟史提蘭的衝突日益加劇。
「我知道啊,所以給他一點點教訓就夠了,不然這種將領早就被我開除了啦,管他的實力多強,對魔王來說,不好用就等於廢物啊。」
「……別撤換他,拜託……」諾特低下頭去。一直一直,都是灰翎待在自己身邊,也都是他不斷的替自己聲援。雖然有一點點的自信過度,也有一點點隨性,甚至還有一點點霸道,但他卻不討厭這些,「他對我來說,很重要啊……」
史提蘭眨了下眼。小哥對自己低頭,就是為了幫灰翎求情嗎?
……咦?怎麼……
嗯、啊。嗯……啊……對了!這種感覺呢,大概是……「嫉妒」……的樣子。
「到底……要怎麼做,小哥你才可以原諒我呢?」史提蘭從座位上站起,「下跪嗎?還是當奴隸?我們可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得相處啊。」
「既然後悔的話,當初為什麼要推我?」
「我已經忘記了。」這是真的,當他看見諾特被鐵欄杆刺穿的身體,還有一大灘血時,他嚇得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有拚命哭喊著「小哥、小哥」的……
「光是說忘記就行了嗎?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脫離那個惡夢……不,我沒脫離過!我現在甚至不敢從窗戶往外看,也不敢爬到比較高的樓層,為什麼我就非得忍受這種事情不可呢!」諾特歇斯底里的吼叫著:「只有灰翎,一直待在我身邊的人只有灰翎!你又做過什麼!」
「……你養傷的時候我沒去見你,是因為『不可以見你』,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有意想殺死你,我整天在你房間前面徘徊,但就是不準進去。直到你傷愈之後,一旦想靠近,不是被灰翎丟出去,要不然就是被他警告再找你就要揍我。然後……」
史提蘭對諾特緩緩伸出手,他看著他的小哥表情逐漸從憤怒轉為恐懼,美麗的唇輕輕顫著,視線也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局促慌張。
「有一天,我在王立圖書管理面,終於找到好不容易才獨處的你……那個時候,你也是用這種臉、這種表情、這種眼神面對我。」
諾特想起這件事,當時史提蘭跟自己說「對不起」的時候,他還是怕的要死,怕到甚至連那句道歉的話聽起來都像帶有惡意的毒氣。
「『我們完蛋了』——小哥身上的全部,都用來抗拒我了,所以我才沒有再找你。」史提蘭把手收回,「因為我是傷害你的『犯人』,所以才沒辦法一直待在小哥的身邊,不就……只是因為這樣子嗎?」
「……啊、啊啊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啊,我好想忘啊,這種事!不管是什麼理由都好,說一個給我聽啊,就說你是因為想少一個魔王繼承人的對手,或是你很討厭我,這樣子的話我還可以……舒服一點。」
在還沒有發生那件事之前,他一直也很喜歡……這個弟弟的啊。
「說不出來的。那種話,現在隨便說的話,不過是在敷衍而已。」史提蘭露出苦惱的表情,「我現在能努力做的,就是讓小哥……不要再怕我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