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魔求成
勁風摧禿枝——
鱗波泛寒光。
初春早雪,洞庭湖畔,雖在大白天,景色仍然無比的荒涼。
然而,在這嚴寒的氣候中,湖畔一株枯禿的柳樹下,卻亭亭玉立著一位白衣少女。
三天三夜以來,她沒有離開過那位置一步,呼呼的寒風,吹刮著她那單薄的羅衫,任何人看了都會生出一絲憐惜之心,而她纖瘦得象柳枝一般的嬌軀,卻猶如樹身一樣,在地上生了根,不稍移動。
她那略現蒼白的嬌容是那麼艷麗而端莊,但此刻卻十分蒼白,而且顯得無比的優郁和焦急。一雙秀眸不時還眺著湖畔來路,象在等待什麼?
勁風亂過,禿枯的樹枝,響起陣陣尖銳的輕嘯,像在乞憐哀鳴,然而卻不及她那在寒風中的嘆息,更令人斷腸!
「唉!難道他仍沒有絲毫的改變嗎?」她喃喃地自言自語:「難道他真的不會來了嗎?」
她,不用說,是在等候靈音童子「回頭是岸」的李嬌嬌。眼見二月之期已滿,在她的期望中,靈音童子必然是會來的。
可是三天三夜焦急的等待,卻仍看不到那俊美而昂挺的影子,這時的她,倏然感到一絲失望,隨著希望的幻滅,她頹然坐下,一種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疲倦,突然襲向她的心。
自她單身行走江湖,訪仇覓凶以來,飄忽奔波萬里,從來沒感到睏乏過,三天三夜的寧立焦候,雖也傷人心神,但她自己知道,以她的精湛功力,縱是再等上三日三夜,也不至於疲倦,然而現在,她卻象六十歲的老婦,那麼萎糜,那麼慷軟……
唉!這是心靈的疲倦啊!
就在她充滿失望,坐地闔目,思量自己在這種情形下,應該怎麼辦的時候,驀地!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遙遠的傳了過來。
瞬眼之間,一人一騎,出現於湖畔路口,似旋風一般,急沖而至。
李嬌嬌依然靜靜的坐著,她因為耳聞失聽,根本聽不到一絲聲息,但當她偶而一抬頭,臉上神色猛然一振,倏地立起。
只見那一人一騎沖至她身前,一提韁繩,突然一圈,頓住箭一般奔勢。她仔細一瞥,頓時又大感失望,憂怨的黛眉,微微一皺。
因為那馬上坐的,並不是她所想象的靈音童子,而是一個滿頭大汗的青衣少年。
只見那青衣少年坐在馬上一抱拳,喘著氣道:「形意門下弟子,南路第三十八邀騎哨鄭子政,奉掌門之命,向姑娘報訊。」
李嬌嬌心中倏然一驚,秀眸一轉,嬌聲道:「情勢緊急么?」
鄭子政點點頭:「姑娘慧覺,此刻情勢的確緊急萬分,『靈音老君』所乘八駿龍馬,取道南下,指向鄂中,目的地似是武當,區區奉命監視,經過宛城,眼見魔頭輕易突破北六省黑白二道所布下的四道阻截。」
說到這裡,岔然一聲長嘆:「北六黑道盟主『鬼府磷光箭』石震北,名蓋西北的『擊天手』鄒重老前輩與手下三十餘高手,俱皆喪命魔音之下,陳屍輪邊。」
「唉!」李嬌嬌口起一聲輕嘆,默默無語。
她很想說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說。
鄭子政見她並沒有什麼表示,又急急道:「故而區區飛騎傳訊,途遇敝派掌門,奉諭前來請姑娘即起芳駕!」
「知道了,少俠請先回吧!」李嬌嬌滿臉煩惱,揮了揮手。
「那麼區區告辭了!」鄭子政有急事在身,依然望了李嬌嬌一眼,一圈馬首,揚鞭刷地一抽馬股,又如飛似地向來路奔去,瞬眼,只剩下一粒黑點。
李嬌嬌獃獃地目送馬影消逝,又嘆息一聲,喃喃道:「靈音童子呀靈音童子!你怎麼還不來?莫非你隨著那魔頭,在八駿龍車中!」
她嘆息中所蘊含的憂鬱,似乎更重了。但她接著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會的,以他那種心性,不可能對魔頭的血腥慘殺視若無睹,再說就是他仍決定跟從他師父,也必會先來告訴我的……」
想到這,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嘆道:「但是,他為什麼還沒有來呢?」
這時,遠處又響起一陣急驟的蹄聲,一粒黑點,由小而大,瞬眼來到近前,原來又是一起飛騎趕至。
幽怨愴嘆的李嬌嬌神色一震,舉目凝視……
馬上是一名紫衣大漢,只見他一勒韁繩,止住奔勢,也不理胯下健駒吐沫如霧,向李嬌嬌急急稟告:「淮陽門下令狐冉有事向姑娘稟報……」
「什麼事?」她沉重地吁出一口氣。
「靈音老君距離武當僅餘四百里,魔車過處,沿途陳屍,連破三十六道截攔,在下奉本派代理掌門之命,前來促駕,請姑娘即速前往,力挽武林危機!」
說完,一圈馬首,刷地一鞭,策馬如飛,向來路馳返,轉眼消逝於視線之外。
李嬌嬌獃獃立著,這一道又一道的傳訊,像利箭一般,穿了她本已傷通睏乏的心靈。
她緩緩抬頭,望望天色,陰霧天氣似乎愈來愈黯,低沉的雲霧,更加低沉。時間,已經過午了。
「不論如何,我得等過今天。」她咬了咬牙,突然下了這個決定:「靈音童子啊靈音童子,假如你真的不來,再見你時,就莫怪我狠心了!」
時間象流水,恍眼巴近薄暮。
湖畔的景物,在視線中漸漸黯淡,然而靈音童子的人影依然未曾出現。
李嬌嬌的臉色,漸漸轉變,一種絕望的神色,代替了憂鬱和焦灼,她蕩然四顧之下,倏見三條人影,如輕煙一般,向自己奔到。
她神色微微一怔,三條人影瞬眼掠到,屹立面前,現出二位額落汗珠,臉泛怒容的長袍老者,與一位白眉白衣老僧。
這三人正是天山掌門穆克群,形意掌門「形意天聖手」霍元真,與少林新方丈悟元大師。
這當今三派掌門人在這嚴寒的天氣中,衣衫竟然汗漬隱現,頭上熱氣蒸騰,顯然是全力賓士了一般不短的路程。
李嬌嬌心中一驚,微微一福,道:「想不到三位掌門也到了,敢情……」
她心中十分明白,遲疑地考慮著下面的惜詞,卻見「形意大聖手」一聲狂笑,神色憤怒地道:「想不到姑娘還呆在這裡,兩次飛騎傳訊,姑娘難道沒有見到?」
「見到!」這剎那之間,李嬌嬌壯麗的臉上,恢復了平靜沉著,那蒼白的神色,隱隱露出一份居傲與冷漠。似乎不想被別人窺見她內心中的感情。
「嘿嘿嘿!」天山掌門穆克群口中進出一聲冷笑:「老朽實在不懂,世上還有什麼更要緊的事,能使姑娘忘了諾言,置武林危運,同道生命於不顧,孤零零一人,獃獃在這兒!」
「我……在等一個人!」李嬌嬌淡淡地可答,只是回答得有點艱困。
「阿彌陀佛。」少林掌門悟元大師低誦一聲佛號,「女施主!那人有這等重要麼?」
「形意天聖手」神色一動,倏然邁向一步,憤怒地介面道:「姑娘是在等那姓靈音的小子?」
「不錯。」她無可奈何冷漠地點點頭。
「哼!屍橫千里,血滿相道,『靈音老君』連突四十八道包圍,魔琴之下,亡命者已不下百餘人,如今天下同道,無論黑白,竭承同心協力地抗凶,而姑娘竟在等一個魔頭門下——」天山掌門憤怒溢於言表:「老朽實不知姑娘是何居心?」
悟元大師聞言臉色驟然一變,雙目精光流動中,倏然泛起一層煞機,冷笑道:「原來女檀樾竟與本寺死敵勾通,老衲先得罪了!」
雙手一提,蓄勢欲擊!
李嬌嬌見狀嬌容一沉……
就在這剎那,「形意天聖手」身形一橫,擋住悟元大師出擊之勢,喝道:「大師不可莽撞!」
「哈哈哈哈……」悟元大師臉上肌肉顫動,怒極一聲狂笑,白眉一軒,目光一掃天山形意二派掌門:「少林從未受即於人,自慘變后,獨立輯凶,未曾稍怠,蒙二位書函紛馳,應邀坦陳園結之義,故而老衲始改變初衷,與各派共赴艱難,誓共生死,想不到二位所引見的主持者,竟然是這麼一個與魔頭門下勾通之人……」
老和尚慘笑一聲,接下去道:「老衲愚拙,實不知二位如此依持信任她,憑的是什麼?」
「唉!大師務請顧全大局!」天山掌門歉然一嘆,語重心長:「這位李姑娘是唯一能抗拒那魔音的人,為了今後局勢,萬望大師委屈求全。」
說到這裡,倏然轉身,對李嬌嬌沉聲道:「但是——,姑娘也該解釋一下,既自願擔重任,為何又要與魔頭門下勾通?」
「掌門人的詞句應該改一改!」李嬌嬌冷冷介面:「誰說我與魔頭門下勾通?」
「嘿!」「形意天聖手」反詰道:「那麼你在此等他是作什麼?」
「是否能滅『靈音老君』,希望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哈哈哈……」悟元大師又是一陣狂笑:「女檀樾的話,簡直越說越玄了,消滅惡魔竟寄望於一個魔頭門下,實在讓人難以思議。」
「不錯!」天山掌門沉聲接道:「姑娘縱然有這種打算,但事有輕重緩急之分,百餘武林高手的慘死難道竟沒有一個靈音童子來得重要嗎?」
「當然。」李嬌嬌冷漠地回答,「如果沒有他,未來要死的高手,又何以百餘之數!」
「這話怎麼說?」天山、形意、少林三派掌門神色一震,同聲責問。
「唉!」李嬌嬌忍不住吐出一聲嘆息:「不瞞三位說,『西天佛吟』佛祖天焚,習琴的人,不但要有異特的根基,更必需有一把寒鐵古琴,故當今天下,有希望能使惡魔俯首就擒者,唯有他靈音童子一人!」
形意掌門立刻沉聲道:「姑娘你難道忘了自己?」
「現在形勢不同了!」李嬌嬌悲痛地搖了搖頭。
「什麼?」天山掌門不由神色一變!
「唉!我沒忘記二年前自己說的話。」李嬌嬌解釋道:「當初據我所知,『靈音老君』在『西天佛吟』深奧琴道上的造詣,僅至第五段,故而我自信尚有制他之能,可是自北京傳出魔蹤消息后,我發覺那魔頭對琴音又深進了一層,自保雖足有餘,制他卻已感不足,彼此易勢,使我不得從靈音童子身上著手!」
這番話說得三派宗師個個神色陰晴不定,難看已極。
「姑娘未與魔頭對過面,怎知道這麼清楚?」天山掌門懷疑地問。
李嬌嬌冷漠的道:「掌門人怎知道我沒有與魔頭對過面?」天山掌門神色一呆!
「自北京傳出魔訊,我就日夜兼程趕往!」李嬌嬌接下去道:「於離北京城百里之處,我找到那輛魔車,親眼看見那魔頭借琴音發出罡氣,連傷二大宮庭高手,才知道他至少已滲透玄音六段以上,……我仔細思量之下,才改變報仇計劃,戛然而返。」
「那麼……」「形意天聖手」沉吟半響:「靈音童子是否已辨別善惡,聽從姑娘之言,改邪歸正了?」
這問題使李嬌嬌難以作答,她沉默半晌,才痛苦地搖了搖頭,道:「相約在此會面,尚未見到他來,因此……這問題一時我也無法回答!」
「哼!」悟元大師雙目怒火加炬,重重一哼,道:「不論你這番話是真是假,少林實在無法再予信任,不論靈音童子是否能改邪歸正,他殺害本派上代掌門,已成少林死敵,老衲今日對各位至感失望,今後各行其事好了,老衲代表少林一派,退出聯盟!」
語聲一落,拂袖轉身,電掣擊起……
「大師請稍留步……」
「大師慢步……」
天山、形意二派掌門見情大驚,急喊阻攔,起身欲追,但悟元大師這一拂袖而去,身法何等迅速,一幌之間已出去了十丈,轉眼消失於暮色之中。
二派掌門眼見追已不及,頹然一聲長嘆,「形忘天聖手」霍元真驀地身形飛旋,面對李嬌嬌厲聲道:「你實在害人不淺,現在老朽要問你一聲,你究竟準備怎麼樣?」
「嘿!二月之中,本派為了寄望你,對你任何吩咐無一唯唯遵命……」天山掌門穆克群接著也慢慢轉身,目光犀利地望著她,介面質問:「甚至聽信你姑娘,不惜交出裘強生命,所企求的,只是消滅這場武林劫禍,然而,今天……約期已滿,你的諾言實現了多少?你對天下武林已交代了什麼……」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她突然激動地狂喊。接著更仰天尖聲慘笑起來,「哈哈……」
天山掌門穆克群與形意掌門霍元真見狀神色大怔。
只見李嬌嬌笑聲一落,突然冷漠地目光一凝,沉聲道:「二位對我確已仁盡義盡,形勢雖變,但諾言仍在,我李嬌嬌敢以生命相報,走!」
「走」字一落,身形已急掠而起,如一溜白煙,向前滾滾而去。
二派掌門衛望一眼,也急急跟隨縱身,三條人影,轉眼消逝於洞庭湖畔,只剩下湖水低吟,禿聊搖風,湖光山色,在暮色籠罩下,更加迷凄了……
但是,靈音童子呢?他究竟到那裡去了呢?
距離武當八十里的湘鄂山道上,突然出現了一輛八駿之車,八匹白色的駿馬以不徐不速的步伐,拖著一輛華麗的車廂,向前賓士。
輪聲轔轔。
蹄聲得得。
車廂上雕刻的八條血龍,似在飛舞,那鮮紅的顏色,映著陽光,猶如是鮮血塗成,是那麼地懾人心魄。
時正清晨,荒涼的山道上,看不到半絲人影,只有這輛懾人的魔車,徐徐馳奔著。空氣出奇的平靜。
但是,四周果真沒有人嗎?不!如果仔細的注意,可以覺察到道路二旁的樹葉亂石中,閃爍著無數對眼睛,一起靜靜跟著那輛馬車移動,生怕那馬車會突然不見一般。
這些人都是湘鄂道上的武林高手,和近百道阻截所殘留下來的江湖人物,他們都緊緊盯著那輛似無人驅使的八駿魔車,欲想伺機突擊,但是無數次慘敗的經驗及那神奇的琴音卻使他們懷著無比的恐懼,不敢輕易露面接近。
暮地,八駿車前,三丈遠處,一捆如浴桷般的乾柴,帶著熊熊火勢,迎馬車,凌空瀉落。
同時巨石后響起一聲狂笑:「哈哈哈……『靈音老君』,現在看你還往那兒跑!」
三條人影,隨著那團乾柴烈火,從巨石后冒出,飄落於車前,現出二個瘦如竹桿的中年人及一位白髮如霜,手執鳩頭鐵杖的老婦,正是湘鄂道上聲名赫赫的「陰山二友」及「鳩杖神婆」無五姑。
就在這三人身形同起同時,四周颼颼連響,人影亂幌,潛蹤二旁伺窺的江湖人物,群涌而出,展開包圍之勢。每人手中緊握著兵器,作勢欲撲。
顯然,黑白二道高手,早已商議協調好,先用火攻,使「靈音老君」露面,然後群起撲殺。
那知,這許多人掠落在地上,腳剛站定,眼前情形突變,禁不住皆「啊!」「啊!」失聲而呼!
只見那捆凌空瀉落的柴火,在距離車頂二尺時,一聲裂帛似的琴聲,從車中響起,「呼!」地一聲,那一大團烈火,竟似突然被什麼東西擋住,挾著濃煙,向「陰山二友」及「鳩杖神婆」反彈而回。
「噫!」「陰山二友」及「鳩杖神婆」同聲驚噫,神色大變,雙手一枚齊揚,呼地一聲,向那團烈火劈去。
嘩啦啦一聲暴響,火星飛射,濃煙捲涌中,那捆燃燒的乾柴,四散分飛,如雨般落下,八匹駿馬受驚長嘶,四周圍的群雄也群鼠退避,動亂中,一絲悅耳的琴聲,又裊裊而起。
令人奇怪的是,火星落在四周,空自燃燒造成驚亂的局面,八駿龍車三尺周圍之內,卻絲毫不沾,安然無羔。
包圍的群雄,個個瞳目瞪眼,為之呆住了!有誰能了解,這就是「西天佛吟」最深奧的「八音無形罡氣」所表現的神奇玄力呢?
死寂的場面中,琴音倏然中斷,一縷陰刺懾人心魂的長笑突然從車中飄出:「嘿嘿嘿……」接著飄出一陣冷酷的語聲:「老夫想不到你們真的如此不怕死!」
「陰山二友」老大厲無方猛然怒吼道:「靈音老君,你好毒的心,四年前蒼龍嶺之會,你將與會者個個趕盡殺絕,如今又一路殺了前來,天下莫不食你之肉而甘心,生死又何足論!」
「嘿嘿!」那懾人的語聲又自車中響起,「陰山二友,老夫以前似乎聽說素來最講道理,你老大今天怎地不分是非起來!」
「呸!」鳩杖神婆無五姑介面厲聲道:「你這魔頭,塗炭生靈無數,難道還講什麼道理?」
「當然,嘿嘿,魔音谷之會,我『靈音老君』是積二十年之怨而報仇,至於這次自北京城一路而來,卻是那些人自己找死,老夫之心雖毒,但假如他們避的遠遠的,『毒』又怎能沾到他們身上,這叫做『該死必死』。」
陰沉的語聲頓了一下,又接下去道:「就以你們來說,明知老夫已輕易除去七十餘道阻截,竟還千方百計暗算老夫,這不是找死么?」
「住口!」「陰山二友」老二厲無軒厲聲道:「老匹夫,你如是英雄,就快下車一分高下,何必盡躲在車中弄鬼!」
「哈哈哈哈……」鬼魔哭泣還難聽的笑聲復從車廂中飄出:「天見我,天變色!鬼見我,鬼也愁,神見我,落風塵。你們要見我,嘿嘿,自己估量一下,有此福份么?」
「我『百丈背』佟雲就不信這個邪!」包圍的高手中,突然響起一聲怒喝。
怒喝聲中,一位青色大氅的勁裝漢子,身形電掣而起,飛撲而前,手中長劍,幻起一道青虹,向車窗中刺去。
青色的劍呀,青色的身影,加上奇快的身法,果如其號,顯示他在功力上,也是一流之選。
「卟,騰,騰,叮叮,咚咚咚!」一陣奇異的韻律,突然飄起。
剛剛撲近車身的「百丈青」,陡然發出一聲慘吼,眾人只見青光折轉,反彈而出,彭地一聲,屍橫當場,摔在地上,口中鮮血猶自汩汩外流。
群雄見這種慘狀,個個變色!
他們都知道佟雲的身手,在湘鄂上,提起「百丈青」,誰人不贊,但是,他連「靈音老君」的影子都沒摸到,就這麼死了。
一股寒意,在這剎那,從每個人的心底升起,其中有些強壯膽小的畏死之徒,已忍不住悄然向路旁林中退身。
琴音倏又中斷,一聲刺耳的狂笑,又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哈哈……八百里行程,老夫連闖七十二道阻截,現在你們想以這點微薄的力量擋抗老夫,豈非不自量力——」「靈音老君」的語聲倏然變得冷酷無比:「現在,老夫要你們一個一個的死!」
四周群雄,俱皆渾身輕顫,這剎那,那奇妙如天簌的琴聲又響起,音韻倏高倏低,像思春少女輕歌,又像深谷清泉的低吟。
琴聲中,八匹駿馬開始向前揚蹄邁步,而此刻的群雄,神色俱是茫然若醉,馬前的「陰山二友」及「鳩杖神婆」,本是領首人物,此刻竟自動讓開道路,待魔車馳過,緊緊地跟著車后奔走。
奇特的現象,幾乎使人不敢相信,數十位未潛走的一流高手,都象著了魔似的!一個接著一個,排成一字長蛇陣,隨著前面馬車移動。
每隔三步,那虛無飄浮空中的琴音必然顫動一下,響起一陣金石之聲,而隨著這金石之聲,車后群雄,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天色黯然,日月無光,這種凄滲的景象,天亦為之泣了。
漸漸地,跟在八駿龍車后的人數,愈來愈少!而地上的屍體,一具連一具,迤邐長達二里有餘。
「嘎!」馬車突然停止,車后這時只剩下二個人,正是排頭的「陰山二友」。
在車輪停止的同時,琴音也驟然中斷,神色迷茫的「陰山二友」,立刻茫然清醒過來,他們二人舉目一望,正面對。
二大舉目一望,正面對著血龍盤舞般的魔車,渾身不禁一陣抖栗,想起生命還在死亡邊緣,不由自主的踉蹌後退五步。
這一退腳下突然被一件柔軟的東西絆了一下,幾乎跌坐在地上,慌忙轉首一瞥,齊齊駭然而呼!
只見一具具屍體,頭腳相連,整整齊齊,排躺在路上,遠眺不見其尾。
這時他們二人才知道,許多結伴的江湖同道,都已先自己而魂歸地府。
凄慘的情景直嚇得昔日聲名赫赫的「陰山二友」面無人色,心膽俱寒。
兄弟二人竟然不死,此刻不逃,還待何時?二人心中同時升起這個念頭。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掠身而起。
「站住!」一陣陰沉的叱喝,自車中飄出一種懾人心魂的力量,「陰山二友」厲氏兄弟立即停住了身形。
恐怖的遊絲,在二人臉上浮動著,目光發直,獃獃望著那輛奪去無數生命的魔車,不敢稍微移動一步。
「嘿嘿……」一聲冷笑,飄然傳出車廂:「厲氏兄弟,你們知道我『靈音老君』為什麼還不殺你們么?」
老大厲無方凜然口吃道:「咱們……咱們兄弟罪該萬死……天……天君寬恕。」
人類求生均弱念,使他們忘記了剛才還欲制對方於死地的舉動,而面顏乞憐起來。
「哼!老夫的心量並不大,只是一再殺人,也殺煩了心……」
「呃……呃……是的……是的……」
「不過,老夫不殺你們兄弟二人,是要你們替老夫辦一件事!」
「天君吩咐!」「陰山二友」同時俯身應聲。
「你們知道老夫有個逆徒靈音童子么?」
「曾聞傳說!」老大厲無方連忙介面回答。
「好!」語氣倏變殘酷陰澀:「限爾等三月之內,取靈音童子人頭來見,如你兄弟口不應心,老夫來日也一樣要取你們二人的狗命!」
那有似魔鬼般的語聲一落,八駿馬蹄驟動,向前疾馳,絕塵而去。
只留下長龍般的屍體及木然呆立的「陰山二友」。
「吁!」老大無方首先吐出一口氣,蒼白驚駭的神色,直待車影消逝,才恢復過來,他望著身旁的老二,一時之間,二人默默無語,心中均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走吧!」老二厲無軒掃視了不見尾的屍體。
「老二,咱們真的照那魔頭的話做了么?」
「唉!生還不易,大哥,普天之下,有何人能抗拒這『靈音老君』,何況那靈音童子也正是武林同道極欲追殺之人,這份順水推舟的差使,何樂而不為!」
尚在猜疑的老大想了半晌,長嘆一聲道:「好吧!兄弟我們走!」
二條竹桿似的身影,瞬息消失於道旁林木深處。
就在「陰山二友」畏死附魔,離去不到盞茶時刻,山路彼端響起一陣得得蹄聲,一人一騎,徐徐而來。
馬上一錦衣青年,正是靈音童子,這時的他,雙目俯視道路上一具一具頭足相接的屍體,臉上充滿了駭然的神色。
他離開莫干山,想起未見到師父前與李嬌嬌相會,不但無益,而且突然加重彼此雙方的尷尬與痛苦,因此只得來約,四處追縱師父。
可惜每次聞訊趕到,皆遲退了一步,師父沒有見到,觸目的是,卻是一幕幕慘烈的情景,使他的內心深受震動。
而現在,他震駭中更有一條嘆息,一路行來,景色雖慘,屍體迤邐長達一里,鮮血流滿了道路,人間的慘事,豈有過此?
「唉!師父,你這麼殺戮下去,豈不弄得天怒人怨,將來如何了結?」靈音童子走完屍龍,暗然長嘆,倏然一咬牙。
「我一定要阻止他再殺戮!」
善與惡的衝擊下,他一放馬韁驟然催馬狂馳,直向武當山方面追去。
武當山下。
解劍池旁。
一排五個年老全真,並肩屹立著。
金紅色的八封道袍,袍角隨風飛舞,頭上銀灰色的髮結,象手中的銀絲拂塵一般,映日生光。這五個若年全真,依臉上的皺紋看來,年齡都已在一甲子以上,中間的一位,正是武當掌門人青圭真人。
分立兩旁的四位,則是青圭真人的師弟,青木、青石、青鶴、青松。他們是武當一派目下僅剩的四位長老。
他們此刻站著,一動不動,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沉肅的臉上,充滿了凜然緊張之色,五對眼睛,十道目光,一至凝視著山下來路,一瞬不瞬。
時已過年,陽光偏西。
山脊在五位老道長的身後,投下了一片陰影,這彷彿象徵著他們的命運!
四周出奇的靜,除了五個似乎生了根的人形外,再也沒有別人。
驀地,當中的青圭真人神色一緊張,低喝一聲:「來了!」
隨著他這聲輕喝,山路彼端隱隱傳來了一陣蹄聲。
蹄聲不疾不徐,象有規律的節拍,但傳入他們耳中,猶如奪魂喪鼓之聲!四位武當長老,也立時神色緊張起來。
每人手中的銀絲拂塵,都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蹄聲漸漸地近了,一輛金光閃耀.血龍飛舞的八駿馬車已進入視線之中。
武當掌門倏然輕嘆一聲道:「魔車過處,世無礁類,看情形七十餘道狙截關卡,數百同道,都已經家破人亡了!」
話聲充滿了悲涼的意味。
「掌門師兄。」一旁的青木道長倏然側首低聲道:「僅照議好的計劃,不知是否真能抵得住『魔音』?」
「不論有用沒用,都得試一試。」青圭真人凜然回答:「否則,武當一派豈不愧對數百同道亡魂!」
「對!」青石道長沉毅地介面道:「咱們就按照原計劃進行!」
這番輕聲交談中,那輛刺目的八駿馬車,「嘎!」……地一聲,頓住了奔勢,停在三丈遠處。「呵呵呵……」車中飄出了一陣令人顫慄的陰笑:「武當幾位老道竟親身爽道迎接老夫,好極、好極!」
青圭真雙目精光陡盛,不發一言,身形一側,左袖迅揚……
就在這剎那,來路上又遙遙傳來一陣急驟的蹄聲,有如擂鼓一般。
揚起袍袖的青圭真人神色愕了一愕,左手停在半聾空,抬頭凝視遠眺……
「這急急趕來的會是誰?」五位武當全真,心底都起了這個問號。
蹄聲動地而至,一匹健駒,進入視線,馬上的人,正是靈音童子。青圭真人臉色一變,卻聽得那刺耳的陰森笑聲,又從車中飄傳而出:「嘿嘿嘿……小子,想不到你此時此刻來了,真是自尋死路!」
五位武當聞言全是一愕,他們想不到「靈音老君」連他徒弟也要殺,一時之間,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只見靈音童子縱騎竄上山坡,滾落馬背,撲地一聲,對著馬車跑倒地上,審聲道:「一年之期巳屆,徒兒不敢不來,只是晚了幾天,尚請師一寬恕!」
「嘿!」車中迸出一聲陰笑:「你還認我這個師父?」
「師思如山,師情似海,」靈音童子惶然垂首介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徒兒怎敢不認!」
「哼!那麼為師的要你為的事,辦了沒有?」
「師論敢不遵從。」靈音童子連忙從腰際解下包裹,雙手打開,將一顆光禿禿的人頭呈向車前:「少林掌門慧生大師的首級在此,恭請師父驗察!」
「唔!」那陰森的聲音似乎頗感意外,「那你回過山了?」
「徒兒回山見了師父留字,才沿途打聽消息,急急趕來。」
「呵呵呵……」一陣得意的長笑,從車中飄傳而出:「這麼說,為師的是錯怪了你了!」「唉!師父!你老人家猜疑之心太重了!」
「起來,起來……」語聲仍陰澀澀地:「徒兒,為師的普遍強敵,對人不得不慎而防之,現在為師的承認你正式列入門牆,成為為師的唯一衣缽傳人!」
「不!徒兒還有下情稟告!」靈音童子依然垂首跪在地上。
「什麼事?」「徒兒希望師父再不要彈琴殺人,放過武當一派!」
「為什麼?」車廂中的語聲倏然一厲。
靈音童子凜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師父你這麼做,不覺得有點過份么?」接著一聲長嘆:「徒兒知道師父昔年慘痛經歷,但魔音谷一會師父已盡淺怨恨而有餘了,現在……」
語聲未落,車中已經響起一陣刺耳的陰笑:「好個小子,當初為師的是怎樣教訓你的?」頓了一頓,「為師要你以仇恨來鍛煉心靈,恁地你感情仍得這般脆弱!」
「師父……帝王之律何等墳峭,誅戮也不過九族,江湖的思仇再重,報復及身已足,師父這等大事殺伐,徒兒心地再狠,也不敢……」
「嘿嘿!為師可以放過人家,但是人家是否能放過我呢?小子,你抬頭看看再勸為師不遲!」
靈音童子一怔,迅速側目望去,只見武當掌門青圭真人身動如風,袍袖揚處,竟運指如電,分別向另四位老年全真左右耳根點去。
其中一位道長,同時也舉手並指點向青圭真人左右耳下。
一種痛苦的神色,閃過五張充滿沉隙煞機的臉上,五個武當道士的耳朵中,立刻汩汩流出一片鮮血。
「這是幹什麼?」
靈音童子大為愕然,忖念間,倏然明白了。他想起了耳聞失聰的李嬌嬌,敢情這五位武當高手,是自殘「天聰」穴以圖抵抗「西天佛吟」了!
這剎那,青圭真人飄然回復原位,衣袖一揮,青石、青木、青鶴、青松四位道長立刻幌身散開,形成半圓五角參差之勢,一致平舉銀絲拂塵,向馬車一步一步欺來。
這正是天下聞名的武當大羅先天五行陣法展示式。
靈音童子凜然之下,虎地躍立,大喝道:「五位道長住步,且聽區區一言!」
青圭真人及四位道長依然一步一步地緣緣逼近。
他們嘴唇緊閉,臉上的竣嚴沉肅,冷漠猶如鐵石,毫乖表情。對靈音童子惶急神色及喝聲毫不理會!
「各位道長快止步……」靈音童子突然想起對方耳聞已毀,自己喝破喉嚨也是無用,連忙止住喝聲,舉手連搖。
但是青圭真人等人仍是臉色鐵青的一步步欺來,那十隻腳踩在地上,是那麼的沉重,靈音童子隱隱感到地面在微微震動。
空氣緊張而窒人,靈音童子眼看對方五人步步欺近,不由張惶失措,進退兩難。
他本是存心挽救武當一派而來,豈料武當五大高手在眼見少林掌門人首級之後,煞機驟起,決定忘死一拼。
此刻,他想取下肩頭古琴,有一絲良知,卻使他再也不忍心彈那殺人的奇音,可是眼見如此情勢,他不知該怎麼做了。是舍己成仁?還是殺人自保?
距離漸漸近了,參差欺近的武當五大高手,同時身形一花,四下散開,幻影起處,五柄拂塵上的銀絲,抖得根根蝟豎,划空生嘯,電游襲至。
就在這剎那,一聲刺耳冷笑,從車中飄浮而出:「嘿嘿,這批雜毛以為自殘『失聰』穴,就能逃過死運,小子快躺下!」
靈音童子目視銀光耀眼,耳聞喝聲,情不自禁地身形撲伏地上。
「錚,冬冬……隆隆……」
一陣急顫的聲音,如天雷一般,突然響起,靈音童子只覺得有一陣強烈的罡氣,自車中激蕩排空而出,如利刃一般,擦身而過,那急驟的琴音,更使他血氣浮動,周身經脈,慌忙按照「逆氣大法口訣」逆運真元……
同時在心中暗暗掠呼:「雷弦!雷弦!」
五聲慘嚎,立刻鑽入他的耳中,琴音驟止,靈音童子抬頭一望,只見二具屍體已靜靜躺在血泊之中。
他心頭震動,駭然一躍而起,目光一掃,更另見三具屍體,分別躺在馬車前後。
這當今武當掌門及四大長老在自殘「天聰」穴后,竟然仍逃不過死亡的厄運。
「唉!」靈音童子暗暗長嘆,慘倒的景象,使他不忍目睹。
「哈哈哈……」車上響起一陣得意的陰笑:「這批雜毛枉費心機,要是自殘『天聰』穴能逃一死,嘿嘿,『西天佛吟』何能稱為佛梵奇音!老夫又怎能無敵天下!」
語聲一頓:「徒兒,現在你看到了么?我不殺人,人要殺我,如果依了你,難道要坐以待斃!」
靈音童子內心激動而矛盾,默默不語。其實他腦中一片紊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走!」陰沉的語聲,接著飄出:「咱們師徒一起上山要武當三元宮裡的那批雜毛,個個伏屍就地,魂落黃泉。」
「不!」靈音童子後退一步,凜然大喝,一甩肩,滑下琴囊,雙手捧著,放在地上。
「小子,你這是幹什麼?」
靈音童子咬咬牙,道:「徒兒實在無法再眼看師父這樣做下去,師父,假如你還不就此收手,徒兒只有交還古琴,自絕師徒之情了!」
「嘿!」冷笑倏然變得更加陰沉無比:「徒兒,你敢違抗師命?」
靈音童子心頭一悸,硬著頭皮道:「弟子不敢,只是希望師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縱橫天下,人間無懼之人,不是佛是什麼?」
「唉!」靈音童子輕嘆一聲:「師父,若你老人家真的如此做,徒兒只有與你老人家分手了,成全大德,容待來生再報!」
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站住!」車中飄出懾人無比的陰喝。
靈音童子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
「嘿!小子,你拜師時為師所作的警戒之言,你忘了么?」
一絲恐怖,布向靈音童子全身,遲疑地道:「弟子沒有……忘記!」
「那麼你真得想死?」
這是靈音童子預想到的結果,這剎那,他也不知那裡來的勇氣,轉身一挺胸,道:「師父,你要殺我,就動手吧,徒兒能現在死,也免得落個千秋罵名!」
車中沉默半晌,才迸出一聲陰哼:「嘿!好一個落得千秋罵名,哈哈哈……徒兒,你以為老夫捨得殺死你么?」
靈音童子聞言不禁一愕!他也不知道師父這句話是反話抑是真言。
那比鬼神哭泣還難聽的語聲又從車中飄出:「但是普天之下,那有徒兒干涉師父的道理,希望你別再自不量力,冒師犯上,為師的現在要殺你,當初又何必救你!」
「唉!」想起二年前窮途末路的自己,他不由一聲暗嘆:「師父,我只是好意向你老人家諫勸!」
「哼!老夫不是三歲幼童,何必要你諫勸!」
「師父……」
「你別再多言,這次看在你的份上,為師就放過武當一派,現在命令你立即去辰州言家堡等候老夫!」
「不!」靈音童子一聽自己諫功無效,鼓起勇氣,迸出一個「不」,但話還未說下去,一聲陰沉的冷笑,已經截斷了他的語聲:「嘿嘿,你如不從師諭,為師雖不忍殺你,卻可殺光武當一派,給你看看,走不走在你了!」
十六條馬蹄在話聲甫落後,開始奔騰,輪聲驟然,那八龍飛騰的車廂急如箭矢,瞬眼從靈音童子視線中消逝。
「靈音老君」走了,只留下神色病苦的靈音童子獃獃地愕立當地。他獃滯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地上五具屍體,一咬牙,自言自語道:「不!我沒有這種魔閑師父!」
但接著又心中一顫:「不行,我原是為了挽救武當而來,假如我不依從他的話,豈不是反而使武當全派覆滅?」
他黯然一嘆,俯身撿起地上古琴,忖嘆道:「但是他要我去辰州言家堡,是為了什麼呢?」
一路上所見的慘烈景象又從他腦際閃過,他驀地心中一驚,「莫非他把屠殺的箭頭,指向辰州言門?唉!我還是趕去,不論如何?我要拚死阻止他!」
轉念至此,他再也不敢作絲毫的停留,急奔至馬旁,跨上馬背,一鞭急抽,縱馬向辰州飛馳而去。
就在靈音童子離開後半盞茶不到的時刻,三條人影,如電光一般撲掠而到。
「啊!」「啊!」「啊!」
三聲驚呼聲中,三條人影飄落場中,頓住身形。不是別人,正是急急趕到的李嬌嬌,形意掌門霍元真,及天山掌門穆克群!.
他們目睹武當掌門及四位長老均已橫屍當地,躺在血泊之中,不由大驚失色。
「形意天聖手」穆克群憤然頓了頓腳,嘆道:「還是晚了一步,唉!武當已經遭劫!」
李嬌嬌黛眉凄然,身動如風,對地上五具屍體,分別仔細察看,五具屍首看完,才停住腳步,嘆息一聲道:「可憐青圭道長及四位長老,先自殘『天聰』重穴,還是落得這般下場!」
就在她嗆嘆之際,刻著「解劍池」的巨石后倏然響起一聲痛苦聲,一個年青的青衣道人踉蹌奔出,奔到青圭真人屍體旁,愴然喊到:「掌門師尊……」
天山掌門穆克群的胸前長須無風自動,腳下一跨,已到那青衣道人身畔,喝道:「玄清師侄!武當三宮如何了?」
玄清道人淚流滿面,轉向穆克群一拜,泣聲道:「三元宮尚幸無恙,因晚輩師尊為恐一干同門徒遭犧牲,於是無補,嚴諭禁止下山……但……想不到他老人家與四位師叔卻死得這麼慘!」
「形意天聖手」仰天悲嘆一聲,道:「小道長,你也不必徒自悲傷,還是快快召集同門,料理後事要緊!」
「不錯!」李嬌嬌輕嘆一聲:「可惜魔蹤飄忽,那魔車去向不明,唉!下一場慘劇,又不知發生在何地了!」
跪在地上的玄清道長倏然抬頭:「貧道知道!」
「你知道?」李嬌嬌聞言一怔。
「貧道因擔優家師及師叔安危,故違諭偷偷溜下山來,掩到這裡偷窺時,只見魔頭師徒……」
「什麼?那靈音童子也來了此地?」她嬌容倏變慘白,臉上一陣抽蓄。
「不錯,那『靈音童子』就站在車旁,與車中魔頭正在談論什麼……」「談論什麼?」李嬌嬌急急介面。
玄清搖搖頭,悲憤地道:「貧道因眼見家師等已經橫屍當地,不勝悲痛,故沒有詳細注意去聽,但只聽到魔車中最後那幾句陰沉的語聲,彷彿是說要去辰州言家堡……」
「別的事你都沒聽到?」李嬌嬌急急介面。
「沒有。」玄清又搖搖頭,「不久,那八駿魔車就絕塵而去,那小魔頭呆了半晌,也馬上隨後趕了上去。」
李嬌嬌的嬌容浮起了一層凄苦而絕望的神色,仰天默默無語。
「天山掌門」此刻已臉色斑變,道:「看來魔車下一站就是辰州言門,既然有地點,咱們不能再耽誤了!」
「不錯!」形意掌門凝視著李嬌嬌,按口道:「李姑娘意下如何?」
「走!」李嬌嬌瞼色倏變鐵青,「走」字一落,身形已起。
天山,形意兩派掌門跟著掠動身形,三條人影,如箭一般,沿著山道向前馳去。
天幕剛透出曙光。
黎明時的景色,卻如日落後的黃昏。
辰州城外,一匹飛騎,潑刺刺如箭一般掠過城門,直向城西五裡外的言家堡疾馳而去。
馬上是一個錦衣少年,滿肩征塵,神色倉惶,正是靈音童子。
他此刻眼見目的地即達,心中愈來愈緊張,因為一路上不但沒有追上師父的八駿龍車,而且他擔心著,師父依然罔顧生靈,大肆殺孽,自己應該怎樣設法解脫這份師徒名份的桎梏,然後……
在緊張中,他腦海中又浮起了一絲恐怖的意念!回想起在武當山下,那始終未曾見過一面的師父,竟然沒有殺自己,簡直可說是奇迹,而這次,師父是否仍像上次一樣不殺自己呢?
他不敢想像還會有怎樣的結果!奇迹可一而不可再,尤其象師父那麼冷酷殘忍的性格……
想到這裡,靈音童子在馬上情不自禁地一陣抖栗!
「我這不是去送死嗎?」他戰慄地忖著:「但是不去,也是死路一條,除非我不想自撥,對他終生服膺,永遠背著『魔頭』聲名!」
「不能,絕對不能,想我父親生前武名雖不彰,義名卻索著,到我手中,縱使保不住義名,也不能此沉淪下去!」
這時,那李嬌嬌痛苦的神色,動人的語聲,還有父執「三星劍」萬仲宗的嚴斥,彷彿一齊在耳旁響起。
一股熱血,在他心中衝擊激蕩,不知那裡來的勇氣,使他又猛然加一鞭,縱騎加疾向言家堡馳去。
蹄聲如雷,奔聲如風,不過三盞茶時刻,路旁一塊「辰州言家堡」的界碑!已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略勒韁繩,緩緩放慢坐騎奔勢,凝神遠眺,果見五十丈外,一堡高聳,屋檐隱約,言家堡已經在望。
「六天來,日夜疾馳,諒必師父尚未到達……」他腦中念頭倏動:「在師父未到前,我可向他們警告,這樣也算聊盡人事,免卻了許多顧慮!」
自話聲中,到達堡前。
天色剛剛大明,四周尚無人影。靈音童子端坐馬上,停在高聳的堡牆門口,目光四下一掃,只見堡前緊閉,毫無聲息。
「唉!這裡多麼清靜!誰能料到不久之後,這清靜的地方,就會變成血腥的屠場!」他暗暗有份感嘆:「他們恐怕還在甜睡中做著好夢,但當他們見到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將不知如何驚恐?」靈音童子飄然跨下馬背,走到堡門前,大聲道:「快請開門!」伸手拍動門環。
「吱!」地一聲,緊閉的堡門被他拍開一隙,原來大門竟是虛掩著。
「這是怎麼回事?門沒有上鎖!」靈音童子暗暗一怔,探首一窺。
「轟!」
他腦中突如遭到電擊,伸腿一腳,向大門踢去。
呼地大響,一扇堡門應聲大開,門內是一片廣場,地上七橫八豎躺滿了屍體,口中鮮血,猶自汩汩向外流著,細數之下,不下七十餘具。
辰州言門,聲勢雖不能與五大門派相比擬,但在三湘地區,聲名也不是不小,尤其是言家掌上工夫,另樹一幟,三十六路「震天拳」,七十二式「飛鶴掌」,被稱為武林二絕,平素門規頗嚴,頗得江湖尊敬。
而現在,看樣子已是滿門覆滅,以後江湖上再也見不到言門弟子了。
這麼許多人,全是七竅流血而亡,這不是被「西天佛吟」中的「雷弦」震碎五臟而亡,還有什麼武功能有這種威力呢?
「師父已經來過了,唉!他還是比我先到了一步!」
靈音童子木立在堡門口,目光凝滯地望著這幅悲慘的景象,一動不動,他的雙腳如麻木了一般,但是他的神色,卻充滿了激動與痛苦。
「唉!太慘了!太慘了……」
他禁不住嘴唇顫動,喃喃自語!
在語聲中,他跨進了堡門,緩緩巡視著地上的屍體,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和歉咎。
「但是,師父要我在此等候,他人呢?」
他腦中倏然起了這個問題,目光一抬,堡門旁邊的牆上,一片潦草的字跡,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急急奔近牆邊,只見上面寫道:「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下面署名的不用說,就是「靈音老君」。
靈音童子臉色鐵青,凜懼中摻雜著激動和憤怒。他口中喃喃復念著「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八個字似給他無比的刺激,「哼,逆我者亡……太霸道了……我靈音童子就不信!」
他狠狠地一頓腳,正欲轉身離去,眼角瞥處,倏見牆上離那八個大字不遠處,尚寫著一行小字:「徒兒,為師等你不及,已往天山,速速前往會合,師諭。」
良知的激動,使他怎知恐懼,呸地一聲,向牆上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岔然道:「從今以後,我無師,你無徒!」
但是,一轉念間,他倏然又想起: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天山呢?
在他的腦海中,天山一派似乎也變成了一幅人間地獄慘圖,景象之慘,比眼前的似乎更烈。
「唉!」他痛苦地一聲長嘆:我去了又有何益?若是不去呢?……
猶豫不決中,他茫然地向堡門外奔去。
去與不去,尚在他腦中打轉,那知腳剛跨出堡門,忽覺門外二旁人影雙幌,大驚之下,未及抽身,雙臂一緊,已經被人左右挾住!
陡遭暗襲,靈音童子心頭大駭,目光左右一閃,見左右挾住自己的人,身材瘦長,猶如二根竹桿,長長的臉上,充滿了詭奇的神色,眉宇間,隱然有一股煞機,暗暗浮動。
「二位是誰?」靈音童子狂震之下,駭然喝問:「這是幹什麼?」
「嘿嘿!」左邊的那人發出一聲得意的陰笑:「陰山二友的名號,你聽到過么?」說話的正是老大后無方。
右邊的厲無軒介面狂笑道:「『靈音童子』你也有今天,咱們弟兄等你半天了!」
陰山二友?靈音童子心中又是一震,旋即暗暗一嘆,暗呼一聲,「完了!」
「三湘道上『陰山二友』也是俠名素著的人物,此番落在他兄弟手中,只怕生機全絕!」他腦中電光一般旋轉著:「但是,此時此刻,我死後尚落千秋罵名,怎能瞑目!」
這剎那之間,他內心升起一絲強烈的求死之念,情急生智,側首傲然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厲大俠,厲二俠,暗逞奇襲,想把我如何?」
「取你頂上人頭!」厲無軒冷冷介面!空出的右手向腰際一探,嚓!地一聲,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已握在手中。
靈音童子此刻胸有成竹,見狀不但不懼,反而昂首狂笑一聲:「哈哈哈!厲二俠,你敢么?」
「有什麼不敢!」厲老大雙目殺機驟然加濃,喝道:「老二,動手!」
「哈哈哈……」靈音童子接著狂笑一聲,道:「好好,區區一條命,能得二條命作抵!還不算虧本。」
方自舉起匕首的厲無軒,神色愕了一愕,匕首停在靈音童子頸旁,喝道:「你說什麼?」
「嘿嘿!」靈音童子口中迸出一聲冷笑道:「區區是說,二位縱然殺了我,不出三里,必也難逃死亡厄運!」「哼!」厲老大臉色微微一變,冷哼道:「我不相信你死了還會作怪!」
「當然,人死怎會作怪,只是在下師父命我在此等候。說不定立刻會到,嘿嘿,二位難道還跑得掉?」
那知「陰山二友」聽了這番話,突然同聲「哈哈哈」仰天狂笑起來。
「笑什麼?」靈音童子心中一愕!
「哈哈,我厲老大笑的是,你竟還拿師父來嚇我們……」
「難道你們不怕?」他冷汗涔涔而下。
「舉世之中,誰不怕那殺人魔音?」厲老大得意地道:「但是現在咱們殺了你,不但可以名揚天下,博得同道稱頌,而且……」
「……而且……」厲老二得意地接下去道:「保險沒有甚麼顧慮!」
「呸!」靈音童子神色大駭,背上冷汗如注。
「為什麼?」厲老大側目湊近,沉森的目光一閃,奸笑一聲,在靈音童子耳邊:「要我告訴你么?」
「嘿嘿嘿……」厲老二冷笑一聲,也湊近得意地猙獰道:「看在你是將死之人,告訴你也不妨,咱們兄弟取你首級,就是奉了你令師『靈音老君』之命!」
「轟!」
靈音童子神徑如遭雷殛!這答覆使他太意外了,深身劇抖中,他腦中忽然又閃過一絲疑念!
「在武當山下,師父不殺自己,怎又會命『陰山二友』對自己下毒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何況,他明明親口命我趕到此地等候的啊!」
這剎那,他念頭光旋電轉,卻怎麼也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事實,他怎知道這正是「靈音老君」的陰狠之處,也是一種制衡之策。
在武當山下,他之所以不殺靈音童子,就是想假「陰山二友」之手,逼得靈音童子在強敵樹之下,非倒向他一邊不可,因為在「靈音老君」來說,靈音童子還有利用的價值。
但若是靈音童子萬一喪命在「陰山二友」手中,他也可不必擔上殺徒之名。而且屆時還可另變一套花樣,借口向天下武林肆虐。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但「靈音老君」怎麼也料想不到「陰山二友」在得意忘形之下,會自動說出這個秘密。
靈音童子在震駭之餘,苦思不解之下,倏然想起眼前之急,生死要緊,這謎題日後自可慢慢探求。
「胡說!」一拍大腿,從他口中迸出。
「胡說?」厲老大冷冷一哼:「咱們兄弟何必騙你這掌下之魂,不過,信不信在你,咱們兄弟也無法免強……」
「不錯。」厲老二介面冷笑道:「你還是到陰間去向閻王查問吧!」
話聲一落,匕首一抵!
「住手!」靈音童子眼見寒光耀眼,亡命大喝道:「你兄弟二人簡直不要命了!」
寒光一頓,厲老二眉頭一皺,臉形更長,冷喝道:「咱們怎麼不要命了!」
「哈哈哈……」靈音童子仰天一聲狂笑:「區區不想解釋,但二位不妨進堡看看!」
「哼!」厲老大道:「咱們兄弟早已看到了,辰州言門,上下七十餘人,個個屍陳場中,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看的。」
「嘿嘿!」靈音童子強自鎮靜,傲然目光一閃,道:「在下是請二位去看看堡內牆上寫的什麼字,你們滿口謊言,豈非不攻自破!」
「陰山二友」猶豫了片刻,老大驟然伸知如電,點了靈音童子麻穴,冷冷道:「反正不愁你跑掉,老二,咱們就進去看看!」
厲老二點點頭,向靈音童子.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似乎不放心,又卸下他肩上琴囊,道:「大哥,走!」
「陰山二友」身形一閃,進了堡門。
靈音童子這時才透過一口氣來,驚魂之下,已覺身上濕漉漉地,汗透衣衫,但麻穴被制,周身無法動彈,只有把生存的希望,寄存於一點。
他寄望那牆上師父的留字能鎮住「陰山二友」。
「若是他兄弟二人真的是受師父支使,對我下手……」他想,那一么那段留言是應該發生效力的。
那知念頭尚未轉完,眼角餘光已見二條人影一閃而出,分立兩旁,正是厲氏兄弟。而那兩張長長的臉上,飄浮於外的,仍是一片陰沉的殺機。
「二位諒已看到什麼了吧?」靈音童子心頭狂跳,強自鎮定地問。
「不錯。」厲老大冷冷回答:「咱們看到了!」
靈音童子作傲笑道:「牆上是誰留的字?」
「靈音老君。」厲老二毫無表情地回答。
「寫的什麼?看清楚了么?」
厲老大嘿嘿陰笑道:「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哼!旁邊還有呢?」
「刷」地一聲,厲無軒已幌近靈音童子身畔,匕首一揚,狂笑道:「不錯,你師父『靈音老君』命你去天山相會,但是命咱們取你的人頭去見,也是事實,現在咱們也不想去猜令師究竟在弄什麼玄機,只知道取你人頭,換取咱們兄弟二條性命!」
靈音童子心中大震,黯然一嘆!悲痛地忖道:「這番恐怕難逃一死了,唉!『靈音老君』,『靈音老君』想不到你全不念師徒之情,上次不殺我,原來定欲假手別人!」
只見厲無方冷笑一聲,道:「咱們縱然錯殺了你,令師馬上也不會再回來,咱們兄弟仍有一絲生機,但如放了你,嘿嘿,豈不等於縱虎反噬!」
接著喝道:「老二,時間不早,快下手吧!」
話聲甫落,厲無軒的匕首剛削向靈音童子的咽喉剎那,半空中陡然響起一聲嬌叱道:「與我住手!」
一縷指風,疾如閃電,無聲無息地射中厲無軒握匕首的手腕「七寸」穴。
「啊!」厲無軒一聲驚呼,手中匕首,叮噹落地。他吃驚之下,身形疾閃,已與厲無方並肩而立,真氣一提,仰首望去,已見三條人影,如風一般飄落地上,赫然是「天山掌門」穆克群、「形意掌門」霍元真、與出身神秘的李嬌嬌。
「李姑娘……」被制住麻穴的靈音童子神色一喜,卻見陰山二友互望一眼,同時舉手一拱,向天山、形意兩派掌門施禮道:「原來是穆、霍二位掌門人,敝兄這廂拜見……」
厲無方接著神色一寒,對李嬌嬌冷冷道:「姑娘剛才是什麼意思?」
李嬌嬌嬌容如霜,秀眸中寒光如刀,凌厲一掃厲氏兄弟,冷冷
道:「誰教你們殺他的?」
「難道咱們殺錯了么?」厲無軒傲然反詰,飛起一腳,砰地一聲,踢開堡門,伸手一指道:「二位掌門人請看看,言家自掌門人之下,七十多條人命,無一活口,這小魔頭難道不該殺?」
天山、形意兩掌門目光一瞬之下,臉色俱然一變,但是形意掌門霍元真卻又目光一轉,回到厲氏兄弟身上,冷冷道:「但是,貴兄弟說是奉了『靈音老君』之命,這是什麼意思?」
厲氏兄弟臉色雙雙大變,他們想不到剛才一番話,已被別人聽到。這剎那,靈音童子立即介面道:「名震三湘的陰山二友竟然中途變節,還想舌燦蓮花,隱瞞心機,嘿嘿,原來俠義與聲名,竟如此傳來的!」
「你敢胡說!」
「住口!」
厲氏兄弟雙雙一聲大喝,老大身形電掣橫撲,掌勢一揚,向木立的靈音童子劈來。他在羞急交加之下,殺性大起。
那知身形剛動,眼前人形一花,李嬌嬌白衣飄舞,冷笑道:「變節敗類,還有什麼資格殺人!」
羅袖一拂,一股強勁無匹的罡氣向厲無方反震過去。
厲無方心頭一凜,疾苦飄風,倒射而退。他僅耳聞她受四派邀清,發號施令,並不知道她功力深淺,此刻才知道她身手不同凡響,不敢硬碰!
但他退得快,李嬌嬌追得更快,如影附形,欺身而上,冷冷道:「你逃得了么?」
織掌從羅袖中電伸而出,向厲無方當胸拍下。
一旁的老二,手足連心,見兄長陷險,心頭大急,狂喝一聲,飛撲而上。
卻見形意掌門身形一閃,比他更快,已伸手擋住李嬌嬌下擊之勢,喝道:「姑娘且慢,聽老朽一言!」左掌凌空一推,又止住厲無軒撲襲之勢!
李嬌嬌出招快,撤招更快,嬌軀迅退三步,冷冷道:「附魔者殺,掌門人你攔住我做什麼?」
「形意天聖手」黯然一嘆道:「江湖上已遍地殺劫,咱們豈可再輕言殺字!」
「不錯。」天山掌門穆克群附和一聲,轉對厲氏兄弟冷冷道:「人皆有懼死之心,但二位因此投魔,老朽也扼腕而嘆。念在初次,你們還不快走!」
李嬌嬌介面道:「把琴放下,滾!」
厲無軒左肋一松,砰地一聲,琴囊落在地上,兄弟二人,狠狠盯了靈音童子及李嬌嬌一眼,轉身疾馳而去。
天山掌門目送「陰山二友」身形消逝,仰天一聲長嘆?
嘆聲未落,靈音童子已道:「穆掌門不必徒自感嘆,八駿龍車已往天山,掌門人還是快些趕回去為妙!」
穆克群神色大震道:「真的么?」
靈音童子淡淡道:「在下何必相欺!」
「霍兄,老朽已不能留,此地之事,請霍兄處理了!」
說罷舉手一揖,電掣而起,轉眼消失於來路末端。
這時,李嬌嬌嬌容如霜,緩緩走到靈音童子身前,冷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在洞庭湖畔日夜相候,卻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
靈音童子臉色倏變通紅,目光一垂,愧歉道:「在下實有難言苦衷,唉!想不到又承姑娘第三次相救……」
「哼!」李嬌嬌臉色鐵青道:「你知道這次我為什麼救你么?」
「姑娘仁心宏量……」靈音童子益發不敢與她目光相觸。
「咯咯咯……」她口中倏然迸出一聲狂笑:「仁心宏量……嘿嘿,我老實告訴你,我救你就是為了要親手殺你!」
靈音童子心頭一震,目光猛然一抬,只見二道秋霜冷電,凝視著自己,瞬也不瞬,那沉森的殺氣,簡直比劍光還銳利。
靈音童子身不能動,頭不能垂,暗暗一聲長嘆,禿然闔目道:「姑娘既如此說,就請下手吧!」
耳中風聲飄然,只聽「形意天聖手」催促道:「姑娘要動手就快一點吧,天山危如懸卵,此間事應速作處斷,姑娘還要趕去天山哩!」
「好吧,我會處理,掌門人且先進堡去看看。」
靈音童子此刻只感到萬念俱灰,「要殺就快殺吧,這樣倒也乾脆!」他緊閉著雙目,暗暗嘆息。
耳旁風聲又是一陣瘋動,顯然「形意天聖手」已經離開。
接著,一陣冰冷的話聲又在身旁響聲:「靈音童子,這樣死,你甘心么?」
「不錯,我這樣死,能甘心么?」他猛然一驚道:「我甘心么?我甘心么?」這四個字,反反覆復,在他腦中迴旋。
他猛然睜大眼睛,凜然凝住李嬌嬌道:「此時此地,我的確不會甘心。」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我的生命不應就此結束……」
「嘿嘿!」她冷笑著截斷他的話聲道:「這麼說,你的不甘心,只是不甘心死,並沒有為了什麼!」
「身死固難,心死猶難,靈音家三伏義名,我怎甘落此下場?」
「唉!」李嬌嬌眼圈微紅,伸手拍活他的麻木穴道:「你走吧!我永遠相信你!」
靈音童子長長吐出一口氣,望了望李嬌嬌,感激地一揖道:「三次救命之恩,委曲成全之德,靈音童子終生不忘!」
話聲一落,擦過李嬌嬌身旁,拾起地上古琴,拉過坐騎,跨上馬背,揚鞭起馳。
「慢點!」
李嬌嬌倏然轉身嬌喝!
剛起步的馬,被靈音童子硬生生勒住,他一圈馬首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這番別後,少俠如何打算?」她臉色恢復了平日的幽婉。
靈音童子長嘆聲,道:「盡一己之力,挽回這場浩劫!」
「唉!你能夠么?」
靈音童子怔了一怔,朗笑一聲道:「如力不及,唯有一死,反正我這條命早已不屬於我的了!」
李嬌嬌點點頭,道:「若我告訴你一條路,你願意冒險一試嗎?」
「請說!」
「時至今日,要制服『靈音老君』唯有去『天音寺』向該寺主彌迦習得全部『西天佛吟』……」
「姑娘是要我去藏邊『天音寺』?」
「去不去,要你自己決定,但依我苦思,舍此之外,已無別途可循!」
靈音童子沉吟半響道:「摩迦曾說,『天音寺』『西天佛吟』例不外傳,就是我去了,也還不是徒勞往返么?」
「不錯,但你只要能見到彌迦主持,說出兩句詩后,就有一半以上的希望了。」
「二句詩?是不是就是……」
「不是,是另兩句:『天忌情緣心難捨,塵緣如夢佛難收』。你說出這兩句詩后,他必須會有所反應,『西天佛吟』共分八段,你是否能蒙傳授,就看你的機緣了。」
「多謝姑娘指點……」
「還有,『天音寺』幾百年以來,一直與世隔絕,寺中喇嘛,素不與常人來往,怎麼才能見到主持,還得你費番心機,無其那批藏僧個個性情冷漠孤僻,與一般不同,故你若想闖寺,兇險不下與對抗『靈音老君』,因此成敗生死,我也不能預言。」
靈音童子淡淡一笑,拱手道:「好,區區告辭了!」
圈回馬頭,疾馳而去。
他還以為李嬌嬌是在故意激將,那知此去「天音寺」果真驚險百出,九死一生。
李嬌嬌目送他漸漸消逝,幽怨地輕輕一嘆!但是嘆息中,已微帶一絲欣尉了。
這剎那,堡中如風掠出一人,正是「形忘天聖手」,他一見靈音童子已經遠去,神色不由一怔,刷地一聲,掠落李嬌嬌身畔,沉聲喝道:「他怎麼走了?」
「我放他走的。」
「形意天聖手」臉色微微一變,嘆道:「若是他依然無向善心,豈非縱虎歸山?」
「不會的!」李嬌嬌微微一笑。
這一笑充滿了自信,她接著道:「掌門人請即歸去,我此刻也要去天山了。」
說完微微一福,嬌軀幌處,有如一條白線,一閃再閃,瞬息消失不見。
※※※
仲夏之夜。
天山一片青蔥翠綠,只有山頂上仍是白雪皚皚,猶如帶一頂白色的帽子。
在山左約一里處的一片廣大莊院中,此刻燈火燭天,亮如白晝。
這就是排列當今武林五大門派,聲勢赫赫的天山派根據地,「無垠庄」。
三百年來,天山一派聲勢日隆,門下弟子人材輩出,威名已將凌駕佛門少林,道家武當之上,可是現在,庄內「聚賢廳」中,卻並列著十四口紫檀棺木,供案上燭影搖搖,香爐中香火旺盛,裊裊青煙,猶如棺木中枉死的冤魂,久久不散。
這些棺木中的死者就是參加江湖追蹤「靈音老君」,在七十二道狙截中死難的天山門下高手。
四周屹立著一干男女弟子,每個人的臉上,充滿了悲痛,他們俱都在向死者默致最後的哀悼之意。
驀地,一條光影,奇速無比地凌空掠人大廳,衣袂之聲,使默立大廳中的人俱都一驚,紛紛轉身驚視。
來的是一位白髮長袍老人,赫然是天山掌門人穆克群。
弟子們皆是滿臉驚奇之色,此刻庄門大開,掌門人不走大門,競越牆凌空而入,什麼事使他這麼匆促?
一個驃悍的青衣少年立刻緊上幾步,恭敬地拜下去道:「師父回來了,咱們正在為師兄弟們祭奠亡魂!」
他正是「天山四英」中的老二查愛平,「天山四英」,老大已經亡故,故在年青一輩,他已是首座弟子。
穆克群默默點頭,揮手示意起立,目光靜靜地向十四口棺木掃視了一眼,神色中一片凄滄悲痛!
「祭奠之禮,暫時停止!」他倏然目光一閃,沉痛他宣布。
廳中八十餘名男女弟子皆不由一怔!
「紀元。」穆克群目光疑視在查愛平臉上!「吩咐下去,選三十二名弓箭手,準備『諸葛弩』,潛伏庄外隱蔽之處,勿離庄門距離,切勿超出三丈,至於隱身之地,由他們自由選擇。」
「遵諭。」查愛平恭敬地回答,神色凜然地施禮后,迅速掠出大廳。
八十餘名弟子,一見如此情形,神色無不駭然大變!
他們不需掌門人再說明,就已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廳中本來悲哀的氣氛,一變而為緊張而低沉。
穆克群又沉痛無比地目光一掃,嘆道:「本掌門想事情已不需要宣布了,現在我的第二道命令是:你們此刻立即撤離,到天山深谷中蔭藏起來,沒有我吩咐,一月之內,不準出谷一步!」
「但是……師父呢?」一名青衣少女急急恭問,她正是名列「天山四英」最末的豐文姬。
穆克群一聲長嘆道:「天山一脈,即將斷送在我手中,我如不在此坐候,怎能向列代祖師交代,又怎麼對得起天下武林,及已死的同道。」
「不!弟子們要與師尊共生死!」八十餘門下哄然一齊回答,聲震瓦屋。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視死如歸的神色。
「住口!你們竟敢不遵師命!」穆克群嗔目大喝,神色溫怒已極:「你們應該知道,我這番措置,旨在保存本門元氣,維持天山一脈於不墜!」
廳中一陣默然,沒有一個人移動腳步。
穆克群暗暗一嘆,凄涼中感到無比的欣慰,但他卻又故作怒容,叱道:「你們為何還不走?」
他聲一頓,舉手一掠寒光倏現,肩頭長劍已然在握冷冷接下去道:「誰不走,就是放違師令,依本門戒律,本掌門只有執劍授死了!」
「噗通,噗通!」連晌,只見一干天山弟子紛紛屈膝拜了下去,每個人的臉上,淚水涔涔而下。
沒有一個人說話,八十餘弟子對穆克群默默一拜后,魚貫地走出大廳。
這是生離死別啊!誰都有滿腹凄涼,因此大家在一時之間!都不知怎麼說才好。
人一個個地走了,走得那麼沉默,那麼蒼涼,穆克群目注著每一個都經過他親自傳授過的弟子,淚水也不禁一滴滴地淌下來。
等到大廳中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
於是這位天山掌門撲倒香案前,凄愴地禱告道:「列代師祖及為本門殉身的同門,我穆克群死不足惜,但天山一脈,能否再度復興,只有仗師祖之各位在天之靈保佑了!」
褥告畢,他緩緩起立,就在這時,一條人影,急奔而入,是查愛平,只見他倉惶地道:「師父,有人來了!」
天山掌門神色一震,身形飛施,沉聲喝道:「是誰?」
天山掌門穆克群一聽查愛平的稟告,神色大震,治聲喝問道:「是誰?」口中這樣問,眼見查愛平倉惶緊張的神色,心中已經明白來的必然是那「靈音天君」。
果然,查愛平臉上閃過一絲恐怖的怯意,垂首道:「就……就是那魔頭!」
穆克群倉白的臉上,一陣抽動,慘然一聲嘆息:「來了……果然來了,這魔頭確是人鬼難測,來得連一絲聲息都沒有!」
語聲中,反手一探,肩頭長劍,嗆啷出鞘!
查愛平介面道:「師尊,您老人家所以聽不到聲音,是因為那魔頭來此,並沒有駕那八駿馬車!」
穆克群微微一怔:「那你怎知他就是『靈音天君』?」
「弟子從他身上那具古琴判斷。」
「哦……怎麼長相?」
「身穿黃色架裝,身段枯瘦,似是西天竺喇嘛!」
穆克群皺眉凝思片刻,長嘆一聲:「管他是誰,反正已到這般地步,咱們就拼上一拼,以身殉報師們……」
其實查愛平所說的分明是「天音寺」的摩迦喇嘛,只因這位喇嘛曾以琴音傷了淮陽掌門,所以江湖上都懷疑他就是「靈音老君」。
加以李嬌嬌因有顧忌,也未把內情向正派說明,因此,在這位天山掌門心中,雖然感到懷疑,卻也無從判斷。
此刻,穆克群話聲一落,望了望手中利劍,又嘆道:「魔音之下,有劍等於無劍,那有什麼用!」
手腕一震,長劍脫手飛出,嗆地一聲,釘在入廳門橫樑上,劍柄搖恍,嗡嗡直響。
他感慨的語聲甫落,們外陡起一陣雜亂的叱喝之聲,叱喝聲中,強弩飄颼,隱絕可聞,接著一縷琴音裊裊而起,間夾著一陣陰喝。
查愛平神色一變,急急道:「埋伏的弓箭手已動上手了,師尊,咱們快出去!」
「唉!怎地這麼魯莽!」穆克群臉色一變,跌足長嘆:「這一來,一番布置算是白費了!」
說完,已颼地一聲,當先掠出大廳,直奔庄門。
等到他師徒二人趕到門口,站住一望,夜色深沉,庄外已恢復了原有的靜寂。只見那些隱伏的天山弟子,此刻已七橫八豎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是每個人眼睛俱皆睜得大大地,顯然都被制住了要穴。
加上滿地斷箭殘弓,景象甚是慘然,有誰會想到,聲勢赫赫的天山派,轉眼之間,便落得如此慘敗。
一天山掌門穆克群目光一瞬,只見那黃衣喇嘛如山一般屹立著,寬大的黃色袈裟迎風,臘臘作響,胸前斜掛著一具烏光閃閃的八弦古琴,在黑夜中泛著道道異異彩,那神態令人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之感。
年已望六的穆克群心頭一陣狂痛,他覺得天山一派已經到了末日,氣怒交迸之下,厲喝一聲:「好魔頭,本座在此久候了,打!」
身形電制而起,雙掌翻處,一招「日沉天山」凌厲無匹的正氣,排空狂勇而出,威勢駭人已極。
黃衣喇嘛臉色陰沉沉地,身形絲毫不動,右手一抬,五指一攏,已壓在古琴的第三根「羽弦」上,一串顫抖的音韻立即響起。
「卜咯咯咯咯……」低沉的琴音,有如千斤巨石在地上滾動,一旁站立的查愛平,只覺心頭如中錘擊,疼痛難忍,他神色大變,雙手一捧胸口,幾乎支持不住,彎下腰去。
再看天山掌門,剛撲出的身形,陡然下墜,踉蹌落地,臉上也是一片痛苦之色。
琴聲倏然停止,只見摩迦僧黑而薄的口唇一張,吐出一冰冷的語聲:「堂堂中原五大門派,竟以這種方式,作為待客之道?」
穆克群在琴音突然中斷後,心頭疼痛雖止,確空洞洞地,像驟然失落了什麼,此刻聽到對方這種諷刺責問的話,似乎才恢復了清醒,呆了一呆,仰天狂笑一聲道:「哈哈哈,天山派對待魔頭,就是這樣,『靈音老君』,你何不幹脆下手,殺了老夫?」語音悲憤,已完全不顧生死!
摩迦僧目光一閃,仍陰刺刺地反問道:「誰是魔頭?誰又是『靈音老君』?」
悲憤中的穆克群神色一愕,道:「難道你不是?」
「嘿嘿嘿……」摩迦僧口中響起一了冷笑:「洒家來自西藏『天音寺』,這次進入中原,碰到的都是奇聞奇事,徒弟不認識師父者有之,現在仇敵竟也不認識仇敵,嘿嘿,中原武林中簡直是一團糟,太不象話!」
穆克群更加愕然了,他長須顫動,訝然問道:「大師來自西藏?難道不是那『靈音老君』?」
「不錯。洒家法號摩迦!」魔邊僧冷冷地回答:「這次遠踱天山,就因『靈音老君』而來。」
「哦!大師是與那魔頭有仇?」
「無仇!」
穆克群心頭又是一怔,詫然道:「那是為什麼?」
「收回兩具『九龍寒鐵古琴』!」
「啊!那摩琴原是大師之物?」
「不錯。不但琴是本寺之物,那『西天佛吟』,也是本寺密傳奇音。」
「啊!」穆克群聽出了一點頭緒,急急問下去:「這麼說,那『靈音老君』是貴寺的弟子么?」
摩迦僧寒聲道:「天音寺遠避塵世,向不與凡人交往,那來這種孽障弟子!」
聽這種口氣,穆克群心中微定,忙道:「假如那魔頭不肯交出那具古琴呢?」
「殺!」魔迦僧閃過一絲令人凜懼的寒意,冰冷地吐出一個字。
穆克群神色不動,心中又加上一份欣喜,故意道:「若『靈音老君』願意交出那具古琴大師又作何處置?」
「殺!」魔迦僧依然用這個字簡單地回答,生象他從不願多說一句實言一般。
釋克群神色一變,似為對方這種陰沉的神色所懾,倏然抱拳長揖到地,恭敬地道:「大師光臨,實為敝派之幸,請受老朽一拜。」
「免了!」摩迦僧僧袖大刺刺地一揮。
「哈哈哈哈……」穆克群拜畢,仰天長笑起來,這一笑,直笑得淚水直淌,群峰俱顫,半晌后始才歇止。接著只見他閉起眼睛,喃喃道:「本門危亡之秋,救星突降想必是列代祖師在天之嫌垂佑,弟子穆克群向列代師祖叩謝了。」
這位現任天山掌門,此刻心中欣喜之情,是無法以語言形容的,那眼睛中雖含著一份無法告的酸處,但那笑聲,確是發自內心,毫不勉強!
他低聲向天祈禱告畢,睜目見摩迦僧尚直挺挺站在那裡,忙不迭側身,擺手肅容道:「大師遠道跋涉,必已風塵勞累,『靈音老君』未到,請先入庄略作休息如何。」
「不用了!」魔迦僧依然冷冰冰地回答:「洒家就在這裡等候。」
穆克群微微一怔,卻見對方又接下去道:「『靈音老君』威力遠窮,任何人皆難以抗拒,琴音雖隨著操彈者心念,制人死命,但互相搏抗之中,確保不造成意外,掌門人即速率領門下,早早離開此地為妙。」
說完,手指在「角弦」一撥,一連串清音在空中擴散開來,象一串珍珠,墜落在玉盤中,悅耳已極。
隨著這陣琴音,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天山門下,個個開始蠕動,象醉酒初醒一般,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
穆克群見狀暗暗一噓,覺得武學如海的確雖以窺達極境,他側首對身旁的查愛平發出了命令:「平兒,速帶他們離開此地。」
查愛平一聲應諾,向三十二名弟子揮了揮手,道:「各人撿起地上的弓箭,跟我走!」
待一干弟子離去,摩迦僧見穆克群仍屹立在庄門口,深凹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然之色,冷冷道:「掌門人何以不走!」
「哈哈哈……」穆克群一聲長笑,豪氣飛揚地道:「有大師在,老朽還懼伯什麼?」語聲頓了一頓:「再說,堂堂天山一派,若皆避走一空,留下客人對付魔頭,傳言出去,老朽日後還有何面目,再見武林同道,天山三百年聲威,豈非從此斷送!」
「哼!」摩迦僧見穆克群如此說,僧袍一揮,轉身面對道路靜靜屹立,再也不作理會,這份形之於外的冷酷,令人難堪。
穆克群蒼老的臉紋,一陣顫抖,內心中有一份傷感。
在他有生之年,從來沒有被人這般卑視過,但他心頭雖然慍怒,卻不敢發泄,因為對方是今日天山一派唯一的救星,為了顧全大局,他只有忍氣吞聲委屈求全。
可是,也因為這份屈辱,使他益發不能離開,他要讓人知道他武功儘管不能卻敵,卻有武人應有的豪氣,及視死如歸的精神。
同時,他還有一份不願告人的意思!想目睹「靈音老君」死亡,看一看那魔頭的真面目,也想見識見識這場別開生面的爭搏。
於是,他也與魔迦僧一樣,靜靜地等待著「靈音老君」的來臨。
夜,靜靜地消漸了,東方透出一線曙光,已是第二天的黎明。
摩迦僧及天山掌門人眼睜睜地遠眺來路,鵲候了一夜。
唉!誰知道他們是在等待黎明的希望?抑是在等待死神的光臨?
離天山八十里的山陰道上,一輛雕刻著八條血龍的八駿馬車,輕快地賓士著。走的方向,正是天山派重地「無垠庄」!
蹄聲得得問,車中飄傳一陣陣優雅的琴聲。
琴音時而豪邁奔放,若大海浪濤,洶湧澎湃!時而幽惋迴旋,似風動梅林,少女低吟,那新清悅耳的音韻,是那般的動人!
清晨的景物,是清爽而悅目的,尤其在這種夏季節,炎陽初升,光不炙人,遠眺二旁山間一片濃綠,生意盎然,再加上這種美妙的琴音絛繞其中,令人更加覺得周圍的景色,增添了一份仙氣。
但是誰能想到,這美妙幽雅的琴音,曾殺戮了無數生命!
誰又能想到,那車中操琴的高雅之士,竟是人人懍懼的魔頭!
琴音伴著輪聲,輕快地馳行著,車中的「靈音老君」此刻似乎心境十分開朗,沿途無事,在操琴自娛。
馬車轉過一個彎道,那細緻得象行雲流水一般的琴音,突然間微微一亂。
「錚?」美妙的音律在驟然中止。輪聲也跟著停止,八匹駿馬在韁繩一動之,也立刻止住了奔勢!
「嘿嘿嘿……」車中飄出魔鬼般的笑聲:「想不到天山途中,還有暗中窺候我『靈音老君』的人!」
語聲接著一厲:「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么?嘿嘿,告訴你們,在琴音之中,我能見知十丈周圍動靜,是誰?還不快滾出來!」
這番話剛落!果然,山道陡坡下冒出二條人影,瀉落車旁,赫然是不久前出現於辰州言家堡的「陰山二友」厲氏兄弟。
「嘿!原來是你們二人!」陰森的語氣中,透出一絲意外,「三月之期未到,你們來此幹什麼?」
「噗通」一聲,厲氏兄弟同時跪了下去:「在下兄弟星夜趕來,已等候老君二日……」
「莫非你們已取得了靈音童子的首級?」急促的語聲,截斷了厲氏兄弟的話,使人覺得這句話問得想當急迫,含有複雜無比的矛盾。
「上稟老君……」老大厲無方誠恐、誠惶地回答:「在下兄弟路過辰州,巧遇那小子,眼見得手,卻被人救走。」
「誰救他?」
「天山,形意二派掌門及李嬌嬌。」厲老二不甘落後,意在討好。
「哦!想不到……想不到……」微現意外的口氣,仍透著一分複雜的意味!接著陰沉的話音一寒:「任務未成,時間未到,二位何事等候老夫?」
厲老大急急道:「在下銘感老君不殺之德,發現有一項機密,老君尚不知道,故而急急趕來稟報老君!以贖以往冒讀之罪,並彌補無法達成任務之過。」
「哼!什麼機密?」
「老君可知,何以在你神威之下,一武林黑白二道依然悍不畏死,拚命拒抗?」為了邀寇討好,厲老大說著故作懸岩。
「嗯!你倒說說看,是為什麼?」「靈音老君」似乎在思索這個問題。
厲老二忙介面道:「因為暗中尚有主持人,那些不識時務,悍不畏死之輩,皆把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
「那人是誰?」車中立刻飄出一聲惱怒的陰喝。
厲老大迂迴地道:「是個年華雙十的少女!」
「少女?」語氣十分訝然,「什麼名字?」
厲老二介面道:「就是救那靈音童子的李嬌嬌!」
「李嬌嬌?嘿!何門何派?」
厲老大道:「此女身份神秘,無人知她底細……」
語尚未說完,車中倏然響起一陣陰厲的長笑:「桀桀桀……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五大門派,黑白二道,如今竟聽信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子指揮,實在令人何笑,哈哈哈,還想抗拒老夫,簡直是在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厲老二乾咳一聲,恭敬地道:「老君切莫小覷她,她那一身功力,實在五派掌門人之上……」
「嘿嘿!功力高有什麼用?在本老君眼中再高的功力,也好比紙紮燈籠,你兄帶難道忘了湘鄂道上近百道截攔,數百名高手的下場了?」
厲老大情不自禁的一抖,定了定神,加重語氣道:「但此女有一特點,否則以五派掌門之尊,也不會自降身分附和於她了!」
「哦!什麼特點?」
「她不懼老君的玄妙奇音!」
「什麼?她不怕?」車廂一陣震動,似乎「靈音老君」在車中跳了起來!
厲老二故作一嘆,道:「就因他天生聾疾,自稱不懼老君玄音,因此與老君作對之徒皆聽她指揮。」
「砰!」車中響捏一聲巨震!
「哈哈哈……」一陣陰笑,接著飄傳而出:「原來是這樣的,嘿!我『靈音老君』就要見識見識這位奇女子,看她能不能抗拒天音!」
狂傲的的語聲一頓,接著對厲家兄弟道:
「你們自認無法完成我的命令,本該取你們頂上人頭……」
厲氏兄弟聞言臉色大變……
「……但姑念你們傳報秘密,將功折罪,兩相扯平!」
「吁!」厲氏兄帶長吐一口氣。
「現在本老君另外給你們一件任務。」
「在下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厲氏兄弟同時回答。
「嘿!很好,即速傳言各派,本老君亟欲統一中原武要成立『天音教』,要所有各派二代以上弟子,在除夕之日,前往蒼龍嶺朝坪集合,參加開教大典,如有違背,殺無赦!」
「遵命!」
「還有,傳言少林,武當淮陽,形意四派,到時必須共同備一份禮物?」
「禮物有無規定!」
「當然有!」
「老君吩咐!」
「就是那李嬌嬌,叫四派掌門人做個現成媒人,就說本老君感到孤獨,需要一位夫人作伴,至於用什麼方法,隨他們四派自己動腦筋,告訴他們,辦不到的話,提人頭來見,天山一派,老夫親自傳達!」
「哈哈哈,厲家兄弟,成功之日你二人就是『天音教』的二大護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自為之,嘿嘿嘿……」
陰笑中,十六條馬蹄,奔勢驟起瞬間消失於滾滾煙塵之中。
跪在地上的「陰山二友」,此刻才敢挺腰站起來,松馳了一下緊張的神色。兄弟二人相互凝視半晌,同時仰天長笑起來。
只見厲無軒道:「大哥,如何,現在就是咱們揚眉吐氣的時候啦,看那賤婢與霍元真老匹夫還敢不敢再擺出那付盛氣凌人的嘴臉!」
「對!」厲無方陰沉地道:「一不做,二不休,壞就壞個徹底,老二,辦正事要緊,走!」
二條細如竹桿的人影,向來路飛奔而去。
唉!「陰山二友」始由畏死而附魔,心中尚有一絲良知,而現在,卻為了在言家堡前遭到「形意天聖手」及李嬌嬌的一番責斥,顏恥喪盡之下,羞腦成怒,僅有的一絲良知,也泯滅殆盡,附魔助虐,使動亂的江湖,又憑添無數風浪。
但,時勢造英雄,英雄趁時勢,在一個動亂的局面下,固然有變壞的人,卻也有變好的人!前者隨波逐流,得一時之勢!後者艱苦奮鬥,創千秋之業,從古至今,莫不如此。
那麼,那人是誰呢?
就是誤投魔師的靈音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