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色甫放一線曙光,那密布彤雲的長空又瑞雪飄飄飛降,漫空翔舞。
無憂谷主柏春彥忽倏地彈身立起,目光沉凝,望著德州城方向一瞬不瞬。
果然——
雪野盡頭忽現出五六個豆大身影,身法迅快如風,轉瞬已至近前不遠。
柏春彥忽高聲道:「來人上步。」
為首之人是一獅面威猛老者,右掌疾拂,厲喝道:「滾了開去!」
一股雄厲如山無形潛勁逼襲柏春彥而去。
那知獅面老者立時面色大變,只感無形潛勁逆撞了回來,不由身形倒退了一步,情知遇上武林奇人。
柏春彥冷笑道:「白衣邪君門下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不問情由,便敢出手傷人,速領老夫去見你等門主,否則莫怨老朽心辣手黑。」
言尚未了,獅面老者身後忽撲出一雙身影,寒芒電奔中夾著一蓬暗器凌頭襲下。
另一雙人影疾繞至柏春彥身後,四掌倏翻。
突聞柏春彥一聲如雷大笑,刀飆疾閃,威勢如怒潮奔涌,凄厲慘-中四人已倒仆在血泊中。
只見四具軀體分成八段,散飛墮地,慘不忍睹,獅面老者及另一匪徒不禁駭然猛震。
柏春彥刀勢未歇,寒芒一閃,另一匪徒已慘遭畢命,僅剩下獅面老者一人。
獅面老者不禁膽寒魂飛,幾曾見過如此神奇的刀法,強自鎮定,厲聲道:「閣下與本門有何強仇大恨,出手恁般辣毒。」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是誰先出手的?何況老夫與貴上仇深似海,勢不兩立,殺之無虧。」
獅面老者沉聲道:「閣下把話說錯了,難道本門中人個個與閣下都仇如海深么?」
柏春彥嘴角咧了一咧,道:「你等為虎作倀,茶毒武林,難道不該死么?」
獅面老者心神猛震,淡淡一笑道:「江湖生涯,本是弱肉強食,勝者為高,也是在下命該如此,夫復何言。」
柏春彥瞧出他色厲內荏,心中暗笑,搖首答道:「老夫不殺你,留下你一條性命,帶老夫去見貴上。」
獅面老者面色一變,道:「閣下縱然殺了在下,也無法應命,因在下委實不知敝上去處!」
柏春彥知他所說乃是實情,道:「你等多人意欲何往?」
獅面老者微一躊躇,知不說實話也是不行,遂朗聲道:「奉監令閻尹之命趕往錦桃嶺,但不知為了何事。」
柏春彥忽道:「那面有人來了!顯然是你的同道。」
獅面老者情不自禁地旋面后望,忽感腦後兩處穴道疾麻,面色慘變。
只聽柏春彥喝道:「死罪雖免,活罪難饒,閻尹必知貴上去處,速帶老夫去錦桃嶺!」
獅面老者亦是一時之雄,無奈為柏春彥威猛刀勢所懾,怨毒在胸,眼珠疾轉了一轉,故作長嘆一聲,望錦桃嶺而去。
大雪封山,鳥獸絕跡,只見白茫茫地一片,長空仍是漫漫飛雪,朔風嘯掠山谷雷勁潮鳴,寒氣砭人。
驀地——
無垠白雪遠處突現出如麻豆大黑影,猶若彈丸飛擲,疾掠如風,漸瞧出為首來人乃身裁高大,貌像威武黑須老者。
斜里忽竄出一身著灰白長衫少年,攔阻老者去路,高喚了一聲:「爹!」
老者目睹少年,面色一變,大喝道:「畜生,你還敢來見我!」巨靈右掌一抬,目中殺氣大盛,欲一擊斃命。
忽聞隨風傳來清朗語聲道:「掌下留人!」
雪丘之後疾冒起兩人,一前一後如飛瀉落。
老者認出來人是降魔客藍九梅,黃海釣叟席仲廉,不禁雙眉一皺,右掌同撤。
降魔客藍九梅笑道:「虎毒不食兒,武幫主何故欲擊斃令郎。」
飛鷹幫主武耀煌抱拳略拱,道:「兩位別來無恙,劣子東山一再忤命,置敝幫危如累卵,武某如舐犢徇私,將何以服眾,兩位無須與這不宵之子求情。」
降魔客藍九梅大笑道:「幫主何不向令郎問個清楚明白,如若該死,我等決不多言。」
武耀煌道:「武某實有難言隱衷。」
藍九梅微微一笑不語。
黃海釣叟席仲廉雙眼一翻,冷笑道:「如無令郎,飛鷹幫早就冰消瓦解了,你是非不明,枉為一幫之主。」
武耀煌大怒道:「此乃武某私事,與兩位何干!」
藍九梅望了席仲廉一眼,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罷,罷,罷,他自要殺子,怪我等何事,休看他率領座下廿八宿,照樣送死無疑,我等與他相交一場,稍時前往錦桃嶺收屍便了。」
武耀煌不禁一呆,道:「原來兩位知道了!」
席仲廉冷笑道:「為何我等不能知道。」
武耀煌長嘆一聲,回面向隨行之廿八宿喝道:「你等散開,隱伏暗處。」
飛鷹幫眾立時四散飛掠,一霎那間已無蹤影。
藍九梅知武耀煌不願屬下聽見他胸中隱秘,微笑道:「武幫主,時刻無多你我長話短說,但不知武幫主何故聽命於白衣邪君。」
武耀煌赧然苦笑道:「為勢所逼,不得不爾,兩位知道白衣邪君殺害了多少武林高手,手段辣毒,毀屍滅跡,這些死者都是自視極高,剛愎任性,白衣邪君為了除去異己,不為所用,悉遭慘死!」
席仲廉冷冷一笑道:「慘遭白衣邪君殺害的高手想必武幫主定知如數家珍了,武幫主亦非貪生怕死之徒,何畏白衣邪君如此之深?」
武耀煌老臉一紅,道:「席兄且莫譏刺武某,若易身相處,諒席兄亦不例外。」說著略略一頓道,「白衣邪君昔年與武某攀交時,偽貌忠義,談吐不俗,武某欽佩他那一身超凡絕俗武學,不禁引為知己,他又故作清高,詭秘行跡,故武某與他相交僅彼此二人外,敝幫無有他人知情,之後他更隱在暗處解救敝幫數次危難……」
藍九梅道:「武幫主因此更視他如莫逆肝膽之交了。」
武耀煌頷首道:「事實上武某亦是如此想法,一日。他約晤武某於九華絕頂,論及武林大局,隱有圖霸武林之志,詢武某願相肋否,武某自然一口應承……」說著忽仰面長吁了一聲,接道,「屈指算來,那該是七年前的事了,盛暑炎伏,武某突奉他密書相召趕往九華絕頂,抵達后已有八人先在……」
席仲廉道:「那是什麼人物?」
武耀煌苦笑道:「均是詭秘本來面目,默不作聲,白衣邪君忽現身,手持九道錦囊,每人分發一道,書明去處,到了地頭才准拆閱,並言為了整個武林,不得不慎重從事,希我等見諒,他已準備一席盛宴與我等餞行。」
藍九梅道:「宴無好宴,諒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
武耀煌抬目一笑道:「被藍老師說對了,當時不曾發覺,到了地頭拆閱錦囊如命行事,並限於下月月圓時分準時趕回九華絕頂。」
藍九梅道:「但不知奉命辦何事。」
「除掉雷州三霸!」
席仲廉道:「殺得好,雷州三霸罪惡如山,擢髮難數,但三霸並非易與之輩,武功怪異,爪牙甚眾,武幫主獨自一人,恐難成事吧!」
武耀煌點點頭道:「本難如願,幸遇追命華陀匡華陽暗中相助,僥倖將三霸除掉,匡華陽在旅邸忽謂武某身罹奇疾,最多活不了十日之期,武某心中盤算日期,十日之後即是月圓時分,不禁駭然,也不說破,只懇求匡華陽相救。
匡華陽當時面有難色,經不起武某苦苦相求,遂察視武某脈象,突握住右臂疾掠而出,一口氣奔往深山內,其快無比,中途又不準緩氣,直至兩腿紫腫才行停住,迅點了兩處穴道並命卧下。」
藍九梅微笑道:「匡華陽醫技通神,無異華陀再世,可惜多年來竟不知他音信,恐已仙去。」
武耀煌接道:「匡華陽不知在何處抓來一條黃鱗毒蟒,將他觸怒,在武某左腿上猛咬了一口,竟命武某行功逼驅蛇毒,又解了兩處穴道,此時身受之苦使武某恨不得即死,如此足足有兩個時辰,匡華陽哈哈大笑道:『好啦!』即欲離去。武某忙出言暫請留步,懇囑請其勿宣洩治療武某傷毒之事。
匡華陽略一沉吟,笑道:『匡某並未問武幫主如何罹受毒傷的,自然也不會向外人提及。』言畢飄然離去。」
席仲廉道:「之後呢?」
武耀煌道:「武某詳算日期,只有兩天趕至九華絕頂,此事經武某慎重思考,只覺無法避免,倘躲開避不見面將為飛鷹幫及家小帶來覆巢之禍,是以日夜不停,兼程趕奔,到達九華絕頂時已延遲了半個時辰,武某藏身暗處暫不與他相見……」
說著似憶起前情,目中微露駭悸神光,長嘆了一聲,接道:「武某藏身之處因居高臨下,瞧得極為清楚,八人業已先已到達,白衣邪君不知說了什麼,那八人似張惶失措,轉身逃奔,但身才一躍出,忽慘厲嘶-一聲摔跌在地,並破口大罵白衣邪君。
白衣邪君面泛惡毒獰笑,並斥八人至死不悟,直指八人真實姓名及偽善罪行。
所以武某才知他們真實來歷,這八人受盡痛苦,油盡髓枯,身化一灘黃水,直瞧得武某驚心駭魄。
這時白衣邪君忽目中泛出焦燥不寧之色,自然是久久不見武某返回之故,須臾武某才繞道絕頂那片平坦窪地,白衣邪君目睹武某返回,眼中閃出一抹駭異神光……」
藍九梅道:「他駭異武幫主為何不毒發身死。」
「不錯!」武耀煌道,「他是這樣想,但他不得不和顏悅色詢問武某為何延誤約定時刻,心疑武某先到已窺見方才情景。
武某胸有成竹,神色泰然,說出此行詳細經過,幸不辱命將雷州三霸除掉,趕返途中行至騎田嶺中不幸為一怪蛇所噬……
白衣邪君頓時面色一變,道:『是何怪蛇所咬!』
武某答道:『是一黃鱗毒蛇,此蛇平生罕睹,武某怒發將蛇劈斃后,一陣頭重目眩倒地,顯然毒發,只覺血行加速,全身脹裂,漸漸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蘇醒過來,月明在天,已是深夜,掙扎立起,但感虛軟乏力,見蛇屍仍在,撿拾囊內蹣姍離了深山,擇村野而行,幸相遇一走方草藥郎中,即求治蛇咬之方,並取出蛇屍一瞧。
那走方郎中一見蛇屍,不由大驚失色,連稱奇怪,謂此蛇稀少難見,毒性強烈無比,噬后見血立死,蛇膽雖可解救,但怎來得及,稱武某不死是謂異數,臨行留了一味草藥,服下可培元益氣,只以蛇屍為值,是以武某遲遲才至此處。
武某尚恐他不信,顯露蛇噬之處。
白衣邪君一見噬痕猶在,不由不信,詢問黃鱗毒蛇形狀甚詳,對武某雷州之行慰勉有加,不知為何他竟打消除去武某之心,流連甚久,訂後會之期才作別而去。』」
席仲廉冷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此獠留下武幫主你性命,便於查證武幫主此言是否真實,他自認奇毒難解,居然武幫主誤打誤撞被黃鱗毒蛇所噬,蛇毒竟克制他所施的奇毒,既然如此,奇毒已無可憑恃,不得不改弦易轍。」
「對!」武耀煌一翹拇指贊道,「席老師說得一點不錯,但兩位須知他與武某見面時,並非目前盛傳之白衣邪君形貌裝束,此賊可謂千變邪君,然武某胸中瞭然已久,一而二,二而一,根本同是一人。」
說著望了武東山一眼,忽搖首長嘆一聲道:「自武某那次返山後,心中不時警剔,勤練武功,研創奇學,卻為犬子察覺武某暗中背人憂慮,留下心來,屢屢背地釜底抽薪,使武某每次行事功敗垂成,殊不知武某逼非得已,欲取信於邪君才這樣做,又不便與犬子說明隱衷,怎不令人痛恨。」
席仲廉冷冷說道:「此乃令郎一番孝心,你怎地如此老悖昏庸。」
武耀煌泛出一絲苦笑,忽道:「天色不早,武某還要趕至錦桃嶺。」
藍九梅道:「令嬡被妖邪劫持么?諒未必落在白衣邪君手上。」
武耀煌驚道:「武某直至如今尚不知小女落在何方妖邪手中,藍老師怎知是白衣邪君。」
藍九梅淡淡一笑道:「藍某不過是猜測之詞而已。」
黃海釣叟席仲廉哈哈大笑道:「不用再嘮叨了,武幫主已是魂不守舍,走!武幫主,你我同去瞧一場熱鬧去!」
武耀煌不禁一怔,詫道:「往何處瞧熱鬧?」
席仲廉道;「你不是去錦桃嶺么?席某料定令嬡並非落在白衣邪君手中,不妨試探而已,但須接即退,不可妄逞一時意氣!」
武耀煌心中將信將疑,嘬嘴吐出一聲尖銳哨音。
座下廿八宿紛紛如風由四外奔集。
藍九梅席仲廉率先一躍奔去,武耀煌父子等魚貫追隨兩人身後。
到達錦桃嶺山麓,突聞朗朗大喝道:「來的可是武幫主么?」
冰阜雪堆之後,疾閃出監令閻尹等十四人。
閻尹高聲道:「武幫主何必勞師動眾?敝上命兄弟恭候多時了。」
武耀煌接過,即聞武東山蟻語傳聲道:「爹,暫不可拆閱,收置懷中,問明妹妹下落!」
當下略一沉吟,收藏懷中,道:「小女現在何處,閣下可否領武某前去。」
閻尹見武耀煌不即拆閱,暗中雙眉一皺,聞言笑道:「令嬡美貌,途中險為妖邪所污,幸遇敝上相救,只以男女有別,敝上託付一位清修老尼收歸門下,不久自回。」
武耀煌兩道濃眉聳了一聳,道:「為何貴上來函內未提及此事?」
閻尹笑道:「此乃數日前之事,敝上事先又不知情,武幫主你還信不過敝上么?」
武耀煌道:「如此武某暫且別過了,閣下請回覆貴上,武某照書行事不誤。」右臂一揮,轉面率眾電疾風飄退去。
一個匪徒大怒,道:「武耀煌無禮,我等不如給一點顏色與他瞧瞧。」
閻尹忙道:「且慢,他們人多,眾寡懸殊,只恐弄巧成拙,反而不美,讓他去吧!飛鷹幫遲早必成本門囊中之物,何況武耀煌命在旦夕,我等不可自亂方針。」說著目泛憂慮之色,道,「劉非他們尚未到達,莫非途中發生變故么?」
另一匪徒道:「監令說得一點不錯,五路人手一個也未見到來,不然,怎可容武耀煌等安然離去。」說著面色一變,接道,「看來我等反落入飛鷹幫所算了。」
閻尹沉聲道:「目前本門面臨強敵甚多,你等不可胡亂猜疑。」突見一條身影從雪地中目出,向自己身前奔來,瞧清那是德州分堂高手獅面天王劉非,不禁一呆,忖道:「劉非為何一人前來?」心知有異。
只見獅面天王劉非至相距身前三丈,忽仆栽雪地中,軀體突中分兩半,血水湧出。
閻尹等人見狀不禁駭然變色。
驀池——十數丈外現出一商賈模樣中年人,首戴一頂三塊瓦皮帽,身著一襲葛呢舊袍外罩嵌肩,,面色紅潤,三綹短須,氣度不俗,肩頭鋼刀絲穗飄揚,微微含笑飄然走來。
閻尹大喝道:「死者可是閣下所殺的么?」
「不錯!」那商賈模樣中年人笑容非但未斂,反而越加展了開來,道,「在下萬里經商將本圖利,與人無怨,只因身旁攜帶一顆夜明珠,不慎被死者等人瞧見妄啟覬覦之念,出手歹毒欲制在下於死地,若非在下薄技在身,豈不是作了他鄉之鬼。」
弦外之音,獅面天王劉非等一行俱遭慘戮身亡,閻尹面上立湧起森厲殺氣,暴喝如雷道:「老朽眼中不揉砂子,閣下並非買賣中人,本門與閣下何怨何仇竟斬盡殺絕!」
那人呵呵大笑道:「尊駕倒是乾脆,在下欲拜望貴門主,斗膽相求尊駕帶路!」
閻尹身後忽掠出一雙匪徒,各持兵刃,雙雙大喝出手,刃光電奔,迅厲無比砍向那商賈中年人。
驀地——
只見那中年商賈肩頭忽飛湧出一股刀氣,寒飆疾閃,一雙匪疾-聲未出,攔腰斬成兩截,飛墮在地,鮮血噴濺了幾乎三丈方圓。
中年商賈肩頭鋼刀並未現離鞘模樣,嘴角含笑,神色自若。
閻尹面色大變,前邁了一步,右手掣出一柄鋼頁摺扇,足有一尺七八,冷笑道:「閣下刀法著實不凡,老朽願領教數招絕學。」
商賈哈哈大笑道:「何止不凡而已,尊駕倘接得在下三招,在下掉面就走。」
閻尹道:「好大的口氣,閣下請賜招吧!」
商賈抬臂按肩身軀疾旋,刀飆狂吐,勢如飛虹電掣飛出,刀氣重逾山嶽。
閻尹心頭一驚,身法奧妙,疾閃開去,手中鐵扇霍地展開,幻出漫天扇影夾著耀目生眩寒光攻出。
只聽一片密集金鐵交鳴撞擊聲,閻尹身形踉蹌倒退出三步,血涌氣逆,駭然猛凜。
商賈大笑道:「好,還有兩招。」
言出刀出,刀勢如山,嘯風雷賈奔。
閻尹鐵扇迅急煽開,一片光影中飛出肉眼難辨芒雨飛針。
只見兩人身影猛地如飛躍了開去。
商賈面色肅凝,雖未被閻尹扇中發出牛芒飛針所傷,但心頭暗感駭然,他不驚異閻尹能接下他三招,卻悸懼閻尹身後的白灰邪君,恐非敵手,冷冷一笑道:「尊駕居然能接得在下三招,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在下說話不能不算,請帶話貴門主,就說有在下這麼一個人要找他!」
閻尹道:「老朽記住了。」
商買中年人微微一笑轉身快步走去。
閻尹面色慘白,忽張嘴噴出一口黑淤血。
匪徒們大驚失色,紛紛趨前扶住道:「監令怎樣了。」
閻尹搖首泛出一絲苦笑,道:「不妨事!」在懷中摸出三粒朱紅丹藥吞下,長嘆一聲道:「我們走吧!」
忽聞風送入耳,聲如梟嗚喝聲道:「慢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閻尹等人此刻宛如驚弓之鳥,聞聲面色一變。
只見一個貌如鳩母的布衣老嫗,身後緊隨著八個面目怪異,裝束不似中原人物門下,不知何時,已立在六七丈開外皚皚白雪中。
布衣老嫗身如飛鳥,一躍落在閻尹之前,目睹雪地中倒著四截及身分兩半獅面老者屍體,目中閃出一抹駭異神光,道:「死者是何人所殺?」
閻尹定了定神,道:「女俠真欲知道么?」
布衣老嫗道:「老身不敢當女俠之稱,卻欲知曉死者為何人所殺?」
閻尹描敘中年商賈穿著模樣。
老嫗冷冷一笑道:「原來是他!」
閻尹面露驚喜之色道:「女俠知此人來歷么?敢求賜告如何?」
「你我並非同道,恕難相告!」布衣老嫗面色一沉,冷冷笑道,「你等是否白衣邪君門下。」
閻尹聞言心神暗震,道:「不錯,老朽等俱是白衣神君門下。」
「神君!」布衣老嫗喋喋怪笑道,「好大的口氣!」
閻尹道:「請問女俠是何來歷。」
布衣老嫗冷笑道:「天魔宮。」
閻尹暗道:「怎的今日如此晦氣,頻頻遇見辣手勁敵,看來本門是楣運當頭了。」暗嘆了一聲,道,「本門與魔宮井水不犯河水,找本門做甚。」
布衣老嫗面色鐵青,道:「魔宮三女風聞已落在你等手上,快快放出,不然別怨老身辣手無情。」
忽聞格格嬌笑傳來:「郭香主,我等安然無恙!」
布衣老嫗猛地轉面,只見三個短衣豹裙苗裝少女一列橫身屹立在不遠處,藕臂雪股裸裎,明眸皓齒,秀髮披肩,風姿嫣然。
閻尹等群邪瞧在眼內,雖身在險中不由心神一盪。
布衣老嫗呆得一呆,道:「你們怎會在此處。」
中立一女疾若驚鴻飛掠面前,嫣然嬌笑道:「香主,我們三人遇險不錯,與他們似不相關連。」挨近布衣老嫗身側附耳嘰嘰喳喳說了一陣,背地手持一物遞與布衣老嫗手中。
布衣老嫗目中閃過一抹異芒,低聲道:「此物你借了來么?」
苗裝少女點點頭。
布衣老嫗森寒目光掃視了閻尹等人一眼,道:「老身欲查問數人,望諸位自動報出萬兒。」
群邪下禁怒形於色。
閻尹右掌一擺,詫道:「這是何故?」
布衣老嫗道:「魔宮三女險被凶邪所算,所遇者均是黑衣蒙面,三女仗著機智武功幸能逃脫,凶邪等卻窮追不捨,三女藏身隱處甩脫,窺見群邪聚飲,耳聞數人姓名甚真,是以查問。」
閻尹雖是黑道巨擘陰險狠毒,換在平日那能按忍得下,無奈身受重傷,抑制著一腔怒火,微微一笑道:「老朽閻尹。」
群邪一見監令自動報出姓名,紛紛高聲自道來歷。
布衣老嫗回顧那苗裝少女道:「有么?」
苗裝少女秀眉一揚,道:「似有董亮這姓名。」
一個黑面老者疾閃而出,戟指喝道:「姑娘莫無中生有,老朽董亮生平從未與姑娘謀面。」
布衣老嫗冷笑道:「她從來不會無中生有,董亮,還不納命來。」左手疾伸,五指迅如電光石火向董亮抓去。
不知為何,董亮身形搖晃一下,閃避過遲,一把抓了一個正著,五指銳厲鋼爪竟穿脅而過。
董亮咧嘴慘-出口,七孔鮮血冒涌,橫屍在地。
閻尹瞧出董亮死前有異,面色疾變,喝道:「快走!」走字出口,與群邪已飛出七丈外。
布衣老嫗梟聲怪笑道:「閻尹,你還要逃么?」
只見閻尹身形猛地疾落,雙肩一陣搖晃,又騰身穿空飛起,去如電閃,瞬眼無蹤。
苗裝少女詫道:「香主為何用左手。」
布衣老嫗面色一變,長嘆道:「老身途中為人所算,右臂已被斬斷,如面對面,各以真實武功相拚,老身未必是他對手。」
其他二女聞聲一驚,躍身掠前爭問此人是誰。
布衣老嫗手指獅面老者三人屍體道:「此人刀法迅厲精奇,不知是何來歷。這三死者無疑畢命在此人刀下,想必他片刻之前尚在此處。」
一女道:「香主不欲報仇么?」
布衣老嫗面色鐵青,道:「仇深似海,怎能不報!」
那苗女道:「我們願追隨香主天涯追蹤。」
布衣老嫗叱道:「胡說,老身尚須回宮覆命,而且了了恩仇僅老身一人,要你們則甚?」三女相視一笑。
布衣老嫗忽低聲道:「你們三人忒膽大妄為,怎麼偷取公主之物,若被發覺,定罹斷手刖足之罪,老身也救不了你們。」
一嬌媚如花苗裝少女笑道:「香主知道我們是何用心么?」
布衣者嫗微泛笑意道:「誰知道你們腹中藏的什麼壞水。」
那嬌媚如花苗裝少女嫣然笑道:「我們三人去了濟南一趟!」
布衣老嫗詫道:「去濟南做甚麼?」
少女附著布衣老嫗耳朵低語道:「去找唐夢周,風聞他美如潘安宋玉,挺拔脫俗,與公主正好是一雙佳偶……」
言猶未了,布衣老嫗笑罵道:「胡鬧,那唐夢周是何等人物,要你們三個丫頭做媒?走!」率著魔宮門下如風離去……
……………………
雪地中忽又湧現飛鷹幫主武耀煌父子,降魔客藍九梅,黃海釣叟席仲廉五人。
藍九梅道:「武幫主,方才情景你都瞧得真切么?」
武耀煌點點頭道:「武某看得一清二楚。」
席仲廉道:「白衣邪君身處困境,已窮途末路,貴幫大可不必虛與委蛇,免貽助紂為虐之譏。」
武耀煌道:「敝幫從未助紂為虐,但不知那中年商賈是何來歷,刀法神奇絕倫,無憂谷主柏春彥以萬勝刀法震懾武林,但與此人一此,無異霄壤之別。」
藍九梅道:「此人刀法雖然神奇,卻似異源出於萬勝刀。」
席仲廉詫道:「真的么,為何席某怎未瞧出!」
武耀煌道:「更令人駭異的卻是天魔宮布衣老嫗出手抓斃董亮之前,董亮似神智迷失,身形搖晃,才為老嫗洞穿左肘,如武某所料不差,這必是詭異魔法。」
藍九梅席仲廉不約而同頷首道:「我等也有同感。」
武耀煌道:「那中年商賈暗隨布衣老嫗一行而去,分明此人對天魔宮有所圖謀,若此人與天魔宮聯手對白衣邪君,則武林幸甚!」
藍九梅瞧出武耀煌對白衣邪君似不勝畏懼,不禁暗暗嘆息。
武耀煌忽道:「現在容武某展閱白衣邪君密諭中何事相囑。」
武東山道:「爹,可否讓孩兒先過目。」
武耀煌面色一沉,喝道:「這卻是為何?」
藍九梅微笑道:「武幫主不可辜負令郎一片孝心,藍某心疑函內淬有奇毒,若一展閱,心神立為所制。」
驀地——
只見一騎如飛奔來,騎上人挺拔絕俗,藍九梅席仲廉二人認出來人是唐夢周,卻故作不識。
唐夢周飛身躍下。
武東山迎著抱拳道:「公子別來無恙。」立與其父引見。
武耀煌面露驚容,道:「原來是唐公子,老朽失敬。」
「不敢!」唐夢周道,「風聞白衣邪君有密緘付與幫主,如幫主不見疑,可否借與在下一閱。」
唐夢周威震玄靈宮,武耀煌自有耳聞,又察覺藍九梅席仲廉武東山三人神色似甚贊同,嘆息一聲道:「自然可以,但藍大俠言說恐函中淬有奇毒,公子不可不防。」說時由懷中取出密緘。
只見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幫主無須疑慮,這早在預料中。」右手一伸接過密緘。
他未即拆閱,但緘函一觸及唐夢周五指,立時升起縷縷青煙隨風飄散,送入鼻中令人生出怔忡暈眩之感。
武耀煌不禁面色大變。
唐夢周道:「果然不出在下所料,請諸位距離稍遠一點。」
藍九梅等四人身形退了開去。
唐夢周緩緩拆開緘封,抽出箋函,但見一蓬淡紅煙霧在紙上裊裊升起,不斷如縷,片刻才無,只是紙箋漸變灰黃陳書,冷笑道:「此獠不除,當成大害,現在毒盡已不妨事了,武幫主先請過目。」
武耀煌胸中已是瞭然,知恐自己誤中奇毒,面色激動,嘆息一聲道:「武某何德何能,敢蒙諸位如此厚愛。」目中淚光眩然。
席仲廉哈哈人笑道:「武幫主不必迂腐,你本是性情中人,幫眾雖是良莠不齊,邪君卻看出你雄才大略,不失為一有力臂助,函中必有歹毒陰謀,速速展閱為是。」
武耀煌一瞧函中,不禁面色大變,怒道:「此賊怎地如此歹毒,幾置武某人萬劫不復之地。」
武耀煌將緘由與席仲廉藍九梅兩人過目。
藍九梅接在手中,暫不觀看,目注武東山道:「少主,可先為老朽兩人引見唐公子么?」
武東山忙道:「小侄怎麼如此失禮。」繼為藍席兩人一一為之引見唐夢周。
藍九梅道:「函中內情,公子定知之甚詳。」
唐夢周道:「不瞞兩位大俠,在下出身官宦世家,席豐履厚,綺襦紈絝,錦衣玉食,論理該與江湖中事絕緣……」
席仲廉道:「這個老朽等都知道,公子根骨秉賦均不同凡俗,文武兼資,才華蓋代,而且與當今有著不尋常淵源。」
「兩位過甚謬獎,使在下不勝汗顏。」唐夢周似不勝感慨,道,「歷朝之變,皆因朝政失德,豪強皆茁起草莽。今皇上賢明仁厚,勵精圖治,故有司責重任繁,天下各省除庶政外,凡莠民強暴成群結黨,圖謀不法一動一靜無不專摺奏報,江湖幫派更不例外,是以白衣邪君之事在下較諸位知之猶深……」
武耀煌聞言不禁心神猛剔。
只見唐夢周微微一笑道:「白衣邪君雖尚不知其真實來歷,但其黨羽被系者不少,供詞內察出邪君有叛亂顛覆之志,故致武幫主之函中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不外乎請武幫主招兵買馬,厚結鄉里,待時而動。」
武耀煌大驚失色道:「公子說得一點不錯。」
唐夢周道:「幫主放心,只要武幫主佯為恭順,他不至時機成熟,決不敢輕舉妄動,但時機絕不會對他有利。」
說著微微一笑,道:「倒是天魔宮邪術詭異,使在下引為杞憂,董亮武學並不遜布衣老嫗,但似心神迷亂,是以慘遭屠戮。」
黃海釣叟席仲廉道:「白衣邪君與天魔宮目前已形若水火,積不相容,與整個武林未必無利,紫衣神龍卓天奇及七星帝君亦與白衣邪君勢不兩立,此賊已是窮途末路……」
唐夢周突發出一聲冷笑道:「這倒未必!」
席仲廉瞪著兩眼,詫道:「公子這話何解!」
唐夢周道:「人急懸樑,狗急跳牆,白衣邪君心計之高,極為罕見,如今雖到處碰壁,他還必留有最厲害的一著棋不可不防,就拿他致函與武幫主請暗中整軍經武,厚結鄉里,心術之高便可見一斑,幸虧在下偶獲機緣,窺察凶邪隱秘,為未雨綢繆計,已布署了數著棋子,但仍須仰仗各位前輩高人鼎力協助。」
藍九梅席仲廉連稱不敢。
忽地,又是一雙人影疾奔而至,只見是丐幫奇人活報應司空奇及金鞭韋護沙青雲,相見之下又是一番寒喧。
武耀煌忽目注沙青雲,道:「風聞沙大俠陷身七星幫匪穴,不知傳聞是否屬真。」
「那倒不假。」沙青雲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沙某被囚在白馬山紅葉嶺,七星幫主尚以能禮相待,卻不料又被白衣邪君門下劫持而去,囚在深山洞穴中,后經摩雲神爪孫道元前輩救出。」
武耀煌詫道:「為了何事需劫持沙大俠,莫非為了黃河渡口飛鳳鏢局失鏢之事。」
沙青雲道:「正是,沙某遭此無妄之災,是以非找一個水落石出。」
唐夢周忽笑道:「在下尚有事不能久留,容再相見。」
藍九梅忙道:「老朽等日後如何尋覓公子。」
唐夢周略一沉吟,道:「無須尋找在下,有事找老化子就是。」說時騰身而起,落在騎上,飛馳而去,片刻,人騎如豆,消失在茫茫白雪遠處……
口口口口口口
北京帝都,龍蟠虎踞,雄偉巍峨,氣象萬千。
久雪初晴,陽光四射,卻寒意更重,風如欲割,大街小巷中車馬行人踐踏雪泥污穢,泥濘一片。
天橋是京城龍蛇雜處之地,一排矮屋盡頭是一幢鴿子籠般木屋,門首懸著一方布幔,上書「趙瞎子鐵板神數,靈驗如神。」
趙瞎子坐著窗側一方小木桌上,面向門外,一雙魚肚白眼睛似乎是失明全瞎,面龐清瘦焦黃頷下蓄有三綹短須,約莫五十上下年歲,膝上放著一隻篾鑲煨火泥爐,雙手凍僵了般不停在爐上撫摸。
瞎子聽覺比常人格外靈敏,似聽出屋外有人走來,左手提起篾爐,人也慢慢站了起來,嘴角浮泛一絲親切和靄的笑容。
果然——
門帘一掀,一條人影如風掠入,來人頭戴一頂絨帽,帽沿由於被拉下,覆蔽著來人面龐,僅露出兩個眼孔。
不待趙瞎子說話,來人搶著說道:「趙先生么?在下姓唐,從濟南而來,請問申屠宗兄現在何處?」
來的無疑是唐夢周,用六合傳音之術送入趙瞎子耳中清晰無比。
趙瞎子面色一驚,道:「閣下請伸手讓瞎子一摸!」
唐夢周微微一笑,伸出右手。
趙瞎子手指觸及唐夢周斑指上,身軀不由一震,道:「果然是唐公子!瞎子今天也無須做生意了,公子請隨瞎子寒舍坐坐。」說時右臂一收。
唐夢周笑了笑,退出門外。
趙瞎子落出門外,反身鎖好了門,領著唐夢周朝屋后小巷走去。
趙瞎子眼睛雖瞎,但由於輕車熟路,步履甚快,領著唐夢周走入一重四合院子。
四合院住的人更是八方龍蛇,有做買賣的,有賣膏藥玩把式的……反正各色各行的都有。
唐夢周來的正巧,正挑上了個好時候,大白天里卻去找生活去了,婦道人家卻縮著房內,顯得靜悄悄地寂冷異常。
穿過四合院,趙瞎子推開一扇狹窄臟舊側門,一塊方廣不及十丈遍植梅蘭菊竹小園呈現眼前,廟南朝北砌了一樓一底,檐下打掃得極是乾淨,只聽趙瞎子笑道:「瞎子半生卜卦營生,才掙來這點基業,公子莫要見笑。」
唐夢周道:「好說!」
趙瞎子推開廳門,屋內陳設極是雅潔,迎出一眉清目秀小童,大叫一聲道:「爹。」撲進趙瞎子懷中,兩隻又圓又大眼珠骨碌碌不住地望著唐夢周。
只聽趙瞎子道:「虎兒別淘氣了,快請歐叔叔就說有嘉賓來訪。」
小童應了一聲,連奔帶跳入內而去。
隨聽趙瞎子道:「公子請坐!」
唐夢周脫下絨帽,欠身坐下,微笑道:「趙先生雙目並未全部失明,如在下所料不差,先生亦是一位內家高手。」
趙瞎子面色一驚,點點頭道:「公子委實眼力如神,瞎子居此幾乎二十年,就從未有人察出,即是拙荊小兒也無法知曉,公子是如何察覺的?」
語聲甫落,即聞一個爽朗笑聲傳來,一條身影快步由內邁出,正是五毒堡主申屠宗,趨在唐夢周身前殷殷致問。
寒喧了數句,申屠宗向趙瞎子笑道:「瞎子,你我打賭有沒有準兒?」
趙瞎子笑道:「准!准!兩位請坐,瞎子去去就來。」抱拳一拱,起身入內走去。
申屠宗目送了趙瞎子一眼,道:「公子說的一點不錯,趙瞎子昔年亦是武林內家名手,只因個性偏激,闖蕩江湖不免結怨,遇上一雙極厲害的仇家伏襲,施展陰毒細小暗器戳中兩目,趙瞎子臨危不亂,拚死逃出了追襲,找上了兄弟……」
說著赧然一笑道:「兄弟那時尚未掌理五毒門戶,偕同趙瞎子懇求李師叔施治,僥倖治好,尚能見一線光明,但僅可瞧清十丈方圓內景物,趙瞎子已是心滿意足,兄弟偕同他天涯尋覓仇蹤,一年以後恩仇了了,他灰心江湖生涯,來到京城就此賣卜為生,也真難為他了。」
唐夢周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接著又道,「趙先生見到在下時,並不相信在下真為唐夢周。」
申屠宗輕笑一聲道:「兄弟隱居其家,他不能不慎重,公子形貌趙瞎子雖然熟知,為防易容假冒,但一見那斑指準保錯不了。」
唐夢周道:「兩位倒是心細如髮。」
申屠宗搖首苦笑道:「不是細心,這四合院龍蛇雜處,兄弟從趙瞎子處聞及有人探聽兄弟與李同康師叔行蹤下落,無疑是白衣魔頭命手下查訪……」說著雙眉一揚,接道,「公子還不知李師叔亦隱在近處么?」
唐夢周聞言大喜道:「他也來了么?」
「正是!」申屠宗答道:「師叔與兄弟甚少露面,外出時必須易容,等侯的也就是守公子到來。」
說時,趙瞎子與虎兒已雙雙由後進走來,手提一食盒,在八仙方桌上擺下杯筷,端出熱騰騰菜肴,笑道:「寒舍無物款待,命小兒在前門飯莊叫了數味當令時餚,同飲數杯,望勿見卻是幸。」
唐夢周道:「初次登門就要叨擾……」
一條人影疾掠而入,現出一青袍老者,正是李同康,笑道:「擾瞎子一頓也並沒什麼不應該,日後瞎子仰仗公子之處仍多。」
不道他們聚飲之事,且說盛秋霆在他私邸面色陰沉,來回踱步,心頭如壓著一塊鉛石般,鬱悶難舒。
他接獲的噩訊太多了,胸頭充滿都是拂逆不快,面色鐵沉,不顯一絲歡愉。
「砰」的一聲,盛秋霆關上了書房門,只覺無計可施。
複壁內忽轉出一青衣中年文士,白皙圓圓臉膛,氣質溫文帶有書卷氣,望了盛秋霆一眼,低聲道:「大人最好斂蓄一些,不然易啟人疑猜。」
盛秋霆嘆息一聲跡:「我知道,你有什麼事么?」
青衣文士道:「前日是魯撫五旬大慶,皇上與娘娘賜賞了一份極厚的壽禮,學生亦替大人辦了一份專騎送往撫署,蒙唐公子親自延待,並帶信大人說他日內即動身來京,必踵門致謝。」
盛秋霆點點頭道:「這位老弟也真是,口風瞞得如此緊,不然我在濟南時必親見魯撫祝賀,照算他也該到京啦,我先還有點奇怪,既然如此我則錯怪了他,但你何處得知的呢?」
青衣文士道:「學生在宮門內李大人處獲知,這兩天大人正忙著,學生私自代大人作了主張,望大人恕罪。」
盛秋霆笑道:「辦的好,我那能見怪,只是皇上三次見召,垂詢滇藩病情甚詳,以十萬火急驛寄珍葯,皇上又不是不知三藩有叛亂異圖,竟未提及一言半句三藩舉動如何,越是如此越為可慮。」
青衣文士道:「皇上對大人動了疑慮之心么?」
盛秋霆搖搖首道:「這倒未必,我在想兵部尚書王大人今晚為何召宴,你知道王大人擅於詞令,機智雄辯,稍一應對不善,必露出破綻,深以為憂。」
青衣文士微笑道:「大人有件事尚不知道,王大人今晚並非單獨召宴大人,派往外藩封疆之大內侍衛均已調回,均今晚應王大人之邀宴。」
盛秋霆面色一驚道:「此事我怎麼一絲不知情。」
青衣文士道:「若大人知道還算什麼機密。」
盛秋霆暗暗一震道:「你委實手眼通天,如此說來,削藩之事勢在必行。」
青衣文士頷首道:「大人之見與學生不謀而合,聖上必藉大人等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赴晉滇粵削藩,使三藩措手不及。」
盛秋霆輕哼了一聲,道:「天機真不可測,看來我還得更謹慎小心。」
青衣文士道:「蟄龍在淵,俟機而動,大人理該如此。」說著在袖中取出三道招帖遞與盛秋霆,恭身而退。
盛秋霆獨坐案前,一一披閱,面色凝蕭,似作沉思。
此刻,唐夢周已早離了趙瞎子寓邸,由秘道進入皇宮內院。
兩個時辰后,兵部尚書王大人匆匆出宮乘轎回府。
華燈初上,王尚書府內冠蓋雲集,邸外車水馬龍,華宴盛張,不下數十桌,有一點青袍文士未曾探明,王尚書不僅邀宴大內侍衛,三公六部九卿均在被邀之列。
寒風凜列,子夜時分,盛秋霆酒意醺醺返轉府內,進入了書房。
青衣文士自複壁中飄然走出,道:「大人回府了。」
盛秋霆道:「文武百官均不知王大人為何召宴,備極鋪張,爭相詢問,王尚書均笑而不答,只道日後自知,宴散后每人送了一盒禮物……」
青衣文士神色一驚道:「禮盒內有何物?」
盛秋霆手指案頭道:「尚未拆開,你打開吧!」
青衣文士抬目望去,只見案上有一盒狀之物,外覆泥金大紅上品貢紙包妥,略一遲疑,上前打開,呈露一盒禮餅,餅下壓著一封密緘,上書:「盛大人密啟!」
字體遒勁,筆力萬鈞,乃王尚書親筆手書。
青衣文士不禁一怔,取出緘函,道:「大人親閱,學生不可擅專。」
盛秋霆雙眉微皺,接過緘函拆閱,不禁面色大變,宛如敗灰。
青袍文士見狀不禁心神猛震,道:「大人為何這等模樣?」
盛秋霆頓了頓足,道:「你拿去瞧吧?」
青袍文士接過一閱,也為之面色猛變,原來函中謂皇上已得自風聞,外藩勾結內廷侍衛有不法情事,但皇上以仁厚為念,不獲確證,不得羅織成罪妄興大獄,降下諭旨以王尚書為首,二品以上大員十五人在武英殿組成衙門審理此案,得以專折辦事。
更令盛秋霆驚心駭魄的就是王府召宴,酒菜已放入一種慢形奇毒,僅一種特有藥草可救,另無他葯可解,若妄投他葯,四肢漸僵硬萎縮,所賜二餅,子午二時各食一口,可供六十天之用,希各侍衛忠勤辦事,勿擅自離京。
盛秋霆面色異樣難看,饒他機智如狐,此刻亦是張皇失措,無計可施。
青衣文士定了定神,道:「無疑是皇上親自定計,已有萬全布署,大人切不可輕舉妄動,若自亂方針,必欲蓋彌彰,誤投羅網。」
盛秋霆啪的一聲掌擊案角,道:「對,我怎不想及此處,但我總不能束手待斃,設法查出解藥是在宮內或在何人手中。」
青袍文士淡淡一笑道:「大人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盛秋霆兩目微瞪道:「我怎麼糊塗了。」
青袍文士道:「大人是否覺祭身已中了奇毒,學生心疑酒中放毒是一圈套。」
盛秋霆不禁愣住,半晌發出一聲長嘆:「這一著委實毒絕,你說的對,我先要查明是否這是圈套!」
不錯,這一著委實毒絕,盛秋霆宛如啞巴吃黃蓮,無處訴苦,大內侍衛威權雖重,卻彼此互相監視,稍一不慎即罹殺身慘禍,不過,盛秋霆卻做得一絲痕迹不露,與滇藩暗通款曲的僅只他一人。
壞也壞在此處,大內侍衛便無人可寄以心腹。
盛秋霆唯一可托之人,就是青袍文士,兩人商量了一陣,青袍文士道:「大人之計尚可一試,但不宜操之過急,學生告辭了!」
青袍文士退去后,盛秋霆神態更是陰森駭人……
這叫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誰叫盛秋霆藝遜一籌呢?
翌晨——
盛秋霆入內當值。
一片銀白潔雪下,紫禁大內景物格外絢麗,不同的是氣氛顯得有點異尋常。
疑心生暗鬼,這是盛秋霆心中一塊疙瘩,他總覺有點不對,休看他武功絕倫,卻一樣感覺渾身不自在。
玉帶橋上迎面走過來一修長的身影,盛秋霆認出是二等侍衛莫滄波,忖道:「昔年自己有恩與他,不如問他昨晚赴宴之事,可解胸中疑慮。」遂道:「莫賢弟!」
莫滄波不禁怔得一怔,道:「盛大人有事吩附?」
盛秋霆微微笑了笑,道:「昨晚莫賢弟吃醉了么?」
莫滄波聞言面色大變,忙道:「卑職忠心耿耿,家有老母妻兒,不想惹來殺身大禍,大人請勿與卑職談及昨晚之事。」抱拳一拱,快步走去。
盛秋霆心神大震,這一天,他吞食不下,怔仲不寧,放值同家,急與青袍文士商談。青袍文士道:「大人這一著又差了,不該去問莫滄波關於大內昨晚的事,必惹上結黨之嫌。據學生所知,昨晚受邀大內侍衛無一倖免。」
盛秋霆目中怒光逼閃,沉聲道:「看來我非要鋌而走險不可!」
青袍文士望了盛秋霆一眼,道:「若大人一擊不中呢!」
盛秋霆不由頹然若喪,長嘆了一聲。
青袍文士略一沉吟,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大人不如忍著點,學生已想出一步棋,必要時不妨一試,但尚未至其時。」
盛秋霆道:「請問何計?」
青袍文士道:「天機下可泄漏,恕學生現在不能說!」接著又道,「學生得獲傳訊,唐夢周決定明晨動身來京。」
盛秋霆雙眉揚了揚,道:「他與我情不薄,到京時或可由他設法解救,不過你要傳訊,唐夢周由魯來京所經各處,咱們的人不準惹事生非。」
青袍文士道:「學生這就辦去!」
盛秋霆點點頭道:「你去吧,舉動小心一點,萬不可讓人察出。」
青袍文士退去。
盛秋霆端坐椅上,不禁跌入沉思中,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他生平行事陰狡,算計旁人,被算計之人無不墮入術中不能自拔,如今,自己反為人所乘,無異陰溝內翻船,心頭有說不出的難受。
子時,他尚未就寢,只覺丹田內升起一縷灼熱刺痛感覺,無法遏止,迅快流行,疾變為麻癢,宛如萬蟻穿身,這滋味委實不好受,額角爆出黃豆般汗珠。
這痛苦滋味,任是蓋世梟雄,也無法忍受,迅忙自屜中取出王尚書厚賜的喜餅噬食了一口。餅的味道著實香甜腴美,此刻他無法品嘗,但確是仙丹妙藥,蛇蟻噬咬感覺漸漸消失。
遍體汗濕的盛秋霆長吁了一口氣,急急擊掌三聲。
青袍文士從內壁道飄然現出,道:「大人何事見召。」
盛秋霆道:「我有一事請教。」
「不取!」青袍文士道,「大人但請賜告!」兩眼眼神凝注在汗流滿面的盛秋霆臉上,心中恍然是什麼一同事。
盛秋霆道:「我在武功方面以何種武學見長?」
青袍文士毫不思索,答道:「大人劍掌雙絕!」
盛秋霆苦笑一聲道:「眼前來說,這倒未必,除了武功方面我以何精擅。」
青袍文士面無表情道:「用毒!」
盛秋霆黯然一笑道:「這話被你說對了,我精擅用毒當然也能解毒,是以我想解開身罹之毒。」
青衣文士默然須臾,道:「若大人服下解毒之葯,未能解開所罹之毒,反使惡化則應如何?」
盛秋霆不禁一怔,張大著雙目,厲聲道:「難道束手待斃不成。」霍地立起,冷笑道,「我欲潛入尚書府中,找出解藥藏處,我無法受人所制。」
青袍文士冷冷答道:「大人若欲固執已見,學生未便置詞,王尚書之冀求,大人不是不知,也許王尚書府內正張弓結網,守候大人自投入伏。」
盛秋霆心神暗震,道:「我易容而入,憑他們這班庸手還擋不住。」
青袍文士搖搖頭道:「茲事體大,關係大人威望,大人武功再高,也無法穩操勝券,譬如用毒,紫電白虹雙劍,昏君只求達到目的,不在乎所擒的是否盛秋霆,這話諒大人必然胸中明白。」
盛秋霆不由嗒然若喪,面色蒼白,半晌長嘆一聲道:「看來只有用你移花接木,嫁禍江東之計了。」
青袍文士道:「此計雖未必能成,至少大人可置身局外。」話略頓一頓又道,「並非學生危言聳聽,大人不妨遣一門下能手試圖潛入尚書府內,至多犧牲一條性命而已。」
盛秋霆一拍案角,霍地立起,目中精芒電射,道:「好!你我就去。」
相偕隱入複壁中……
四更時分,一條鬼魅般身影形若淡煙般轉入戒備森嚴的兵部尚書府內。
宅門外,卻靜悄悄地一無人影,與往常一股。
驀——
府中騰起一聲-叫。
只兒那鬼魅般身影衝起半空,飛轉如輪欲翻出宅外。
猛的一道驚天紫虹飛卷划空,正巧劃過那條輪轉人影,凄厲慘-過處,屍分兩截,叭叭墮落宅外暗巷內。
那道紫虹倏地寂滅,宅內亦無一人追出。
夜,除北風吼嘯外,仍舊那樣的平靜,約莫盞茶時分過去,伏在二十餘丈外屋面騰起兩條淡淡身影,穿空電飛瞬眼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