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後的一個多月，雷恆泰和章亞瑜的往來有愈來愈頻繁的趨勢，其中以女方主動地成分居多，他們有時會互通電話、傳簡訊，有時也會在一些商業或私人派對里偶遇，接著在聚會後找個地方閑聊一會兒，小酌一番。
這些事情雷恆泰從不避諱讓孫尚芸知道，只要她問他就會據實以告，所以從對方頻頻來電問候和句句夾帶關心地簡訊里，她看得出來那個章亞瑜對他頗有好感，甚至是有意與他進一步交往。不過男方這邊表現出的態度，卻始終讓人猜不透的模凌兩可，他既沒有拒絕過章亞瑜的親近，也沒有要疏遠她的跡象。
偶爾她實在憋不住氣地問他究竟有沒有打算要和那個女人交往，他卻總是四兩撥千斤的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是用下流的手段把她迷惑得神智不清，就是倒杯水給她，若無其事地跟她討論工作進度。
有時候，她不禁要懷疑這男人似乎是把惹毛她當作樂趣，因為每當她提高音量跟他談有關那女人的事情，他就忽然變得很有閒情逸緻地和她抬杠話家常，當天歡愛時也特別興緻高昂……
她摸不透他，這陣子的心情經常被他害得七上八下，情緒起伏不定……
這日開完會，秘書立刻上前向雷恆泰通報章亞瑜在會客室里等他的消息，並且已經吩咐樓下的司機備好車。
「知道了，先幫我把這些資料送到會計部后就去吃飯吧。」
「是。」秘書接過文件，和兩位與會主管相繼走出會議室。
孫尚芸慢半拍地合上記事本，有點心神不寧地收起自己的東西。一聽見秘書說的話，她的思緒便一直往雷恆泰那頭飄去，摻著一股酸意嗆上心頭……
他們要去哪裡？會做什麼？聊什麼？
一連串猜測在她的胃裡翻攪著，腦中浮現凈是雷恆泰和那個女人親匿調笑的畫面，刺激著她連日來莫名鬱結的情緒，使她的心情更加浮躁難安，甚至有些氣憤難平——
「你們要去哪裡？」疑問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她自己都為這衝動的言論愣了一下。
雷恆泰在門邊回頭，看著她的眼神也有些怪異。
「你在跟我說話？」
「難道旁邊還有其他人嗎？」她迅速掩飾內心的驚訝，改以一種鎮定而放鬆的態度面對他。
「為什麼想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他也神色自若地反問她，順手將身後的門關上，謹慎地避免被人看見會議室里的情形，也好讓他能心無旁騖的弄清楚她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在公司里，她從來不會主動和他聊到工作以外的事。
「因為好奇是什麼天大事能佔用到總經理寶貴的上班時間呀！」她聳聳肩，彷彿那只是心血來潮一問，而非真的在意他和那女人之間發生什麼事情。
但其實她心裡正被嫉妒啃蝕著，因為這男人的工作行程緊湊到連她都不能打擾，卻可以瓜分給另一個女人？！
「只是換個地方吃午餐而已，不算佔用上班時間。」他說明自己只是利用午休時間和章亞瑜吃個飯，可沒為她誤了工作，而且偶爾花點時間在那女人身上也不算是白費……
瞧這男人說得雲淡風輕，孫尚芸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不由得想到自己跟他在一起兩年多還像個鬼祟的影子一樣，而那個和他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卻能光明正大的來公司找他，和他一起出去吃飯、約會……
多麼令人狼狽的差別啊！她從沒想過率性洒脫的孫尚芸也會因為愛情而落到這等可悲的田地，真是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下一瞬，她媚眼一挑，風情萬種地走向他。
「你一定要跟她去嗎？我也可以陪總經理吃午餐呀。」她眉蹙春山，軟語如燕，身子嬌柔無骨似地倚著他，纖纖玉手爬上他的胸口，一圈圈纏繞他的領帶。
「我們已經約好了。」他攬住她的小蠻腰，大掌順勢放在她的俏臀上，絲毫不浪費一點吃她豆腐的機會。
「如果我不放人呢？」她冷冷笑道，把手裡的領帶卷得更緊，一想到那個女人可以公然和他出雙入對，心裡就覺得好不甘心吶!
這男人大概不曉得，每當他愈是在她面前坦白他和章亞瑜的往來過程，就會讓她更覺得自己不受重視。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感覺，才會這麼有恃無恐的在她面前和別的女人大方來往，不把她當作一回事。
雷恆泰唇角帶笑地挑起她挑釁的下巴，打量她冷艷絕美的神情，緩緩開口道：「雖然吃醋也是一種情趣，但嫉妒過頭可就讓人有壓力了。」他半開玩笑地說，沒把她的威脅當真，覺得她只是在跟他鬧著玩而已。
章亞瑜人都來了，他相信孫尚芸絕不會做出讓他為難的事，因為她向來都是明理且知所進退的。
孫尚芸淺淺一笑，果然鬆開手，因為連她也很討厭自己這樣抓著他不放，簡直像在對他搖尾乞憐的懦弱模樣。
他的話，就像當頭棒喝似的提醒她沒有嫉妒的立場，就算他現在要去和那女人開房間，她也沒資格多吭一聲，因為她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玩伴，連情人都稱不上。
「我不知道總經理的抗壓性這麼低……那你快去吧。」她垂眸掩去眼裡的悲傷，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心痛，替他把領帶整理好，催促他快去赴約。
「我吃晚飯再打電話給你。」他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
「不必，我對總經理的午餐內容沒興趣。」她漠然回絕，率先推門而出。
他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淡淡地扯唇，有時會想這女人說不定是個比他還心狠的人，跟了他這麼久，卻總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偶爾會露出很渴望他陪伴的神情，但一下子又變得可有可無的，好像沒有他這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雷恆泰覺得自己始終無法真正掌握住這個女人的心，但也因此讓他更想獨佔她的青睞，知道她的心完全被他收服，永遠屬於他一人……
孫尚芸舉步維艱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每遠離雷恆泰一步，心便不自覺地揪得更緊、更疼，最痛苦的是她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不存在。
「我吃完飯再打電話給你。」
思及這句話，她忽然覺得自己不僅是隱形的，還是卑微的。先是被排在工作之後，現在又得擺在那個女人後頭，永無止盡的一退再退，彷彿什麼都可以取代她似的微不足道……
「嘔——」她捂住嘴，感覺胃裡又是一陣翻攪，難受得想吐，轉身就衝進洗手間里乾嘔。
大概因為整個早上都沒吃什麼東西，待了一會兒也吐不出什麼玩意兒，只覺得胃酸心也酸。
她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頭，想在這個沒人打擾的空間里暫時喘幾口氣、靜靜心，不料卻聽到一番更令她提心弔膽的談話——
「你最近害喜的情況沒那麼嚴重了吧？」
「對呀，到了第五個月就沒那麼想吐了，不過情緒還是有點不穩定，而且常常嘴饞想吃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老公都說寧願懷孕的是他，然後換我被他使喚看看。」
「哈哈，可惜他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叫他再忍耐幾個月吧。」群聊獨家製作。
「忍耐的人是我不是他，挺著這個肚子真的好累哦，你當初怎麼想生第二個……」
女職員的對話字字句句敲中孫尚芸的腦袋，她心驚膽跳地回想自己這陣子忙到沒空留意的生理期……
上個月好像沒來，這個月也遲了……
不可能！她一直都有吃避孕藥，應該不會這麼「幸運」才對！
她心虛地計算著，愈想心愈慌，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猜疑，直接丟了假單就十萬火急地飈往距離公司起碼有半個小時以上車程的婦產科醫院做檢查。
等待結果前的分分秒秒她都如坐針氈，腦子裡一片混亂，知道醫生請她進診間——
「恭喜你，寶寶已經七周了。」
轟！她頭皮一陣麻，笑容很尷尬，走出診間后還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消化這個天外飛來的意外。
怎麼辦？雖然這樣想很對不起肚子里的寶寶，但這小生命選在這個時候降臨實在有些不妥，她最近的日子已經夠讓人心煩意亂的了……
「阿姨，你好漂亮喔。」一個稚嫩的童音突然傳來。
她緩緩轉頭，看到一個穿著蕾絲花裙，約莫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正捧著一瓶養樂多，圓圓亮亮的眼睛直盯著她看，臉上還笑嘻嘻的。
「謝謝，你嘴巴好甜哦。」她很自然地對小女孩以及孩子的母親回以微笑。
「你肚子里也有弟弟嗎？」小女孩看著她平坦的肚子問，滿臉懷疑。
「還不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她只聽到懷孕，整個人就傻了，哪還有心情多問什麼。
「我媽媽的肚子里是我弟弟，他是男生喔！」小女孩開心地摸著旁邊母親的肚子。
孫尚芸看著那位婦女圓滾滾的肚子，愣了一下。
「可以讓我摸摸你的肚子嗎？」
婦女欣然同意，還把她的手拉到感覺得到胎動的位置。
她掌心感受到小生命有力的跳動，那奇妙的律動不可思議地按撫了她慌亂的思緒……
走出醫院，她的心情已然沉澱，甚至為腹中的生命感到一絲欣喜，接受了這孩子與她連接的奧妙緣分……
她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沒有人可以和她分享這份喜悅。如果打電話回去告訴住在老家的爸媽，他們可能會當場昏倒。如果告訴她的朋友，他們一定會追問孩子的爸爸是誰，等於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如果讓公司的同事知道了，那她肯定立刻成為大家閑磕牙的對象，而且這麼一來雷恆泰也會知道……
要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嗎？
一想到他正在和別的女人共進午餐，她忽然又有些茫然若失，噁心想吐。
原來懷孕真的會讓人變得很敏感，不管是身體或心理都產生一種很微妙的變化……
當天晚上，雷恆泰來到孫尚芸的住處，她正躺在卧房休息。
「下午休假去那兒了？」他站在床邊問道。
她動也不動，似乎睡得很沉，對他的到來渾然不覺，連他按了門鈴都沒聽到。
他逕自脫下外套，坐在床沿端詳她寧靜的睡容。
沒幾秒，她翻身背向他，眼睛始終閉著。
他扯唇一笑，就知道她醒著。
「該不會是因為我沒陪你吃飯就氣得請假回家吧？」他悠然自得地挑撥她的妒意，很不委屈自己地躺在她身後，指尖舒服地繼續把玩她的長發。
聽說她下午丟出假單就匆匆離開辦公室，整個下午也不接他的電話，他直覺地認為她可能是因為他和章亞瑜一起去吃飯的事在生悶氣。
這女人在吃章亞瑜的醋。這念頭竟然令他感到挺愉快的……
她伸手往後一撈，收回自己的秀髮，再往前挪了一點。
「謝謝。」他厚顏無恥的躺平，把她的冷淡當作貼心，感謝她主動讓出床位。
她吐了一口氣，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忍下破口大罵的衝動。畢竟在孩子面前揍爸爸實在不是什麼好胎教，而且自從她今天去書店翻了書，知道自己最近可能是因為懷孕導致情緒比較不穩、反應比較敏感后，也就比較懂得要如何控制、調整自己的脾氣。
「你和那個女人……會結婚嗎？」她吸了口氣，問了自己想好的問題。雖然很讓人難受，但不得不面對，因為這將攸關她往後的決定，必須快點弄清楚。
他轉身向她，思忖了一會兒。
「說不定。」他坦承在不久的將來是有這個可能，否則他連一秒都不會花在那個女人身上。
「我跟我爸說了如果他願意把總裁交給我，我就會考慮結婚的事。」他直言不諱地說道。平時身邊已經充斥太多虛偽和需要心機算盡的事情，他實在不想在面對她的時候還要費心撒謊。
「董事長答應了？」她轉身看他，不想漏掉他任何一點表情，錯判情勢，她沒時間再拖下去了。
「他沒回答，但我看得出來他很掙扎。」他笑得很自信，相信依他父親的個性不會猶豫太久，因為他們父子倆都深知打鐵趁熱的道理，如果趁著章亞瑜還對他仰慕不已的時候與她結婚，他就能用最多的籌碼從章家取得最大的利益。
孫尚芸看著他勢在必得的表情，心情一下子降至冰點，徹底敲碎了心中最後一絲期盼……
原來他先前之所以沒對那個章亞瑜表現得太積極，是因為要放長線釣大魚，用欲擒故縱的方法引她上鉤，而且還要把一直割捨不下實權的董事長一網打盡。
這下子，他一箭雙鵰，企盼多年的心愿終於能達成了。可是她無法開口恭喜他，因為他的成功，就代表他們的離別。
既然他有意結婚，那她也沒有必要讓他知道自己懷孕的消息了。她不想用孩子綁住他的野心，也不像讓他們的關係變得複雜難解，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她自動離開，這樣對他們兩人都好……
孫尚芸苦澀地笑著，撥開他額前的髮絲，由於下午已經演練過很多次，所以她可以在他面前假裝若無其事，不流一滴傷心淚。
為了守護肚子里的寶寶，她一定要變得再堅強獨立才行。
「等你結婚後，我們就不能再像這樣見面了吧。」她撫著他俊俏的五官，口氣里還是難免摻了點感傷。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熨著他的心跳。
「無論我結不結婚，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他目光憐愛地凝望，給了她一個最接近永遠的承諾。「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女人。」
對他而言，孫尚芸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和他之間有著誰都難以取代的默契與共識，甚至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吸引力，像磁石牽繫著他的心，讓他想永遠把她留在身邊收藏呵護，不想放開她。
「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你太太？」她問得很淡，心卻很痛。沒想到他的承諾竟是要讓她成為他真正的情婦，成為別人婚姻里的第三者。
難道這男人都不覺得自己這樣很自私，對兩個女人都很殘忍嗎？
「你知道我並不是因為愛她才想跟她結婚的。」他從她眸中察覺一抹淡然的悲傷，於是想向她解釋自己的心並沒有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雖然他不能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但除了名分以外，她要什麼他都會儘力滿足她。
「那你是因為愛我才想繼續這段關係嗎？」她傷心地問，知道這男人根本沒弄清楚問題的癥結點在哪兒。
他一時啞然，從來沒思考過愛情那種虛幻的東西，但他可以確定——
「我喜歡你，勝過任何女人。」他只能這樣表達她在他心中的獨特，誰都比不上。
他喜歡她，卻不是愛是嗎？
真失望，她唯一最想從他身上得到的，他卻給不了。
她哀傷地微笑，覺得這男人真是誠實得很可恨，為什麼不撒點小慌來哄她開心，讓她最後作個美夢也好呀……
「將來等你們有了孩子，我在那孩子眼中就會變成像你阿姨那樣的壞女人。」將心比心，她又想到一個不該成為他情婦的理由，覺得他應該不會讓自己的孩子也承受他所受過的苦吧，否則他就真的太惡劣了。
「不會有那天。」他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
「我不打算生小孩。我跟我爸的關係就讓人受夠了。」表面上的服從，其實埋藏著很深的怨懟，雷恆泰和父親的關係比較像一場各懷心機的角力，他們一個想施展父親的威權，證明自己能教出一個成材又聽話的乖兒子；一個則想證明自己青出於藍，為了培養反撲的實力而暫且配合演出孝子戲碼。
拜他父親所賜，雷恆泰同時看透了婚姻、愛情、親情的最大共同點，就是它們都不值得信任。
「你可能會是個好爸爸。」她望著他提到父親時那雙冰冷的眼神，頓時有點替他難過，覺得他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總是持有許多負面的想法，所以才不容易敞開心胸去相信一個人，更糟的是他有時候連自己也不相信。
「我不想害你變成壞女人。」他將她摟近一點，大手在她側身的曲線上曖昧地遊走……
她知道他又在逃避話題了。每當他不想多談的時候，就會避重就輕地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今天不太舒服，想休息了。」她把他的手拉開，神情有些倦，此時的心理和生理狀況都不太適合做愛。
看他這反應，她更確定自己不跟他說她懷孕是對的。她實在不想從他臉上看到他因孩子而為難的表情，那會令她和孩子都很受傷。
「哪裡不舒服？」他馬上摸她的額頭探溫，看她的臉色確實是不太好，難道下午是因為身體不適才請假的嗎？
「只是覺得很累，躺躺就沒事了。」她躺直身子，聲音有些懶洋洋。
「好好照顧自己，下個月M&J的記者會還得靠你呢！」他替她蓋上薄被，擔心她接下來可能會因為M&J的記者會變得更忙碌，體力不知吃不吃得消。
「嗯，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閉上眼，已有所指地說。她知道他很快就會走人，而她並不想見到他離開的身影。
其實，她一直都很討厭看著他離開的那一幕，因為那意味著她又得開始懸著思念等待他的到來……
不過，她也快從這份煎熬中解脫了。
「要不要幫你熱杯牛奶？」
「不用。」
「睡吧。」他將手臂穿過她頸后，讓她枕著他的臂膀入眠。
「你不走？」她反而睜眼看著他。
「等你睡了我再走。」他溫柔地說道，輕柔地摟著她。
她閉上眼，心裡有些感慨。為什麼他在她想要留下他的時候走開，在她以為他會走開的時候又對她如此溫柔……
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為什麼她偏偏那麼愛他……
真是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