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了搶得M&J即將登陸亞洲區的曝光先機,「雷氏」在最短的時間內緊鑼密鼓的籌辦M&J記者會,選在佔地五百餘坪的五星級宴會廳里,將主舞台打造成大型的伸展台,展示品牌中幾款經典與最新一季的流行傢具設計。
當晚會場邀請了各界名人與眾多媒體參與,但其中最受人矚目的卻是姍姍來遲的章亞瑜。當她穿著一襲名牌雪紡禮服,打扮得像個高貴的公主一樣出現在會場,馬上就引起鎂光燈一陣追逐,特別想捕捉她和雷恆泰互動的畫面,再度炒起退燒的緋聞。
雷恆泰和章亞瑜宛如王子和公主般站在一起的和諧畫面,無疑地刺痛了孫尚芸的心臟,讓她每個呼吸都變得沉重、費力,還得努力維持稱職的笑容,幫忙注意會場的流程和秩序。尤其是當記者好事的去訪問站在一旁的雷定華,對兒子與緋聞女友是否喜事將近的看法——
「誰能娶到像亞瑜這樣溫柔又懂事的女孩當老婆,都是他的福氣。你們覺得我兒子看起來運氣怎麼樣?」雷定華幽默地把問題丟回給記者。
眾人一陣低笑,答案已然呼之欲出。明天媒體上大概會出現「雷氏集團大家長認了未來媳婦」之類的標題吧!
旁邊的男女主角聽到了這樣的回答都沒接話,只是微笑以對,雷恆泰便要各家媒體把焦點放在M&J上,別模糊了今晚的主題。
鎂光燈依然閃個不停,可笑的是孫尚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替心愛的男人辦了一場昭告天下的豪門聯姻記者會,讓這對郎才女貌的主角,有機會當面向大家證實他們之間不只是空穴來風的緋聞而已,而是一段真有內文的天賜良緣……
待不下去了!孫尚芸不僅覺得心如刀割還頭暈目眩,隨之而來一陣強烈的反胃使她不得不立刻遠離擁擠的人群,快步奔向洗手間。
雷恆泰留意到了她的離席。其實自從章亞瑜到場后,他就沒忽略過她強顏歡笑的表情和偶爾泄露的黯然神色,可是基於四周布滿隨時對著他的媒體鏡頭,他再怎麼心疼也無法靠近點去關心她……
「失陪一下。」他從人群中抽身,實在不放心她的情況,覺得那女人這陣子似乎有點疲勞過度的現象,腸胃也不太好,時常喊累又困,有時吃一頓飯會跑好幾次廁所。
他要她去醫院檢查身體,她卻堅持等到這場記者會結束后再去看醫生,不肯浪費任何一點時間,突然變得比他更拚命工作。
雷恆泰站在洗手間的一處轉角等她出來,一見到人便立刻把她拉到不顯眼的角落。
「你沒事吧?」他擔憂地盯著她。
「什麼事?」她裝傻地問,懊惱剛才出來前怎麼忘了先補妝,八成是吐到頭昏了,現在看起來一定很凄涼。
「你的臉色有點蒼白。」這女人在逞強嗎?臉都白得跟紙一樣了,竟然還笑得出來。
「有嗎?沒有吧,我的膚色本來就比較白一點。」她故作自戀地自問自答,裝傻到底,趁著四下無人,親密地搭上他的肩頭。
「總經理,人家還以為你是特別來誇獎我把今天的記者會辦得很成功呢!」她姿姿媚媚地瞅著他,擺明在跟他邀功,暗地裡則是想用這種輕鬆的口吻化解他的擔心,以免他繼續追問讓她有壓力的話題。
她知道他這陣子一直對她的身體狀況感到有些憂心,但她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來關心她的身體,萬一被敏銳的他察覺出什麼異狀就糟了。
「我從來沒有擔心過這一點。」如果他對她的辦事能力有半點懷疑,就不會把這麼重要的計劃交給她來經手。
他摟著她的腰,近看她的臉,發現雙頰稍微紅潤了點,似乎真的沒事,他也就比較寬心了。
不過她今天的表現不錯,確實值得好好嘉獎。
「我後天要去一趟美國,你要什麼禮物?」他剛好要出差,可以買一份禮物回來送她。
「什麼都可以嗎?」她笑得有點賊,一臉想整他的表情。
「只要買得到的東西,我都會帶回來給你。」他很大方地應允,也很聰明的設了範圍,免得真被她給「暗算」了。
她溜轉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沒有考慮很久便有答案。
「好,那我想要……一枚結婚戒指。」
「什麼?」他怔然。
那驚愣的神情令她的心被刺傷了一下。看來,他真的很怕被她套住吶!
「放心,我不是要你娶我,只是想要你送我一枚鑽戒——不能比你準備跟她求婚的小顆喔。」她沒事一般地笑著,要他別緊張,還故意拿他未來的妻子作比較,假裝自己只是比較性的也想想他討一枚鑽戒來戴。
但事實上她想要的並不是任何戒指,而是一個像婚姻那樣象徵著唯一、真心的承諾,所以才突發奇想的要他送枚結婚戒指給她,然而他卻以那麼直接的反應告訴她「做不到」。
是呀,她早就知道他不愛她,也不可能會娶她,只是好奇兼自討沒趣的問問罷了,而他果然沒讓她「失望」呀!
「知道了,我會挑一顆配得上你的鑽石回來送你。」他爽快地答應,心想自己要盡其所能的寵她、疼她。只要她開心,一枚鑽戒當然不成問題。
「那就好。」她內心苦澀的微笑,感謝他的慷慨。不過這枚不具任何意義的鑽戒,自己應該是沒有機會從他手裡收到了……
「你這次要去幾天?」她接著問,其實早就聽說他這星期會去美國出差,只是沒確定天數。
「至少五天,最多留一個星期。」
「好,我記住了。」
「怎麼,這麼早就要開始準備等我回來了?」他打趣地調侃她,事實上他也很期待回來與她相聚的一刻。
她眷戀地摸著他的俊臉,笑而不答,餘光從玻璃窗上瞥見遠處走來的章亞瑜。
「你的公主來找你了,快回去陪她吧。」她退開,空出一條讓他離開的路。
他對她投以一笑,拐過彎向前,迎向那個四處張望的女人。
孫尚芸目光幽然地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不中用地紅了眼眶……
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她想。
最遠,她和他也只能走到這裡而已。沒想到先離開的人竟會是她……不過這兩年的時間已經比她原本所預期的還要長上許多,她該知足了。
這場記者會是她最後幫他做的一件事,以後所有曾經短暫屬於她的位置,全部都會由別人來接手……
「寶寶,媽媽這樣做沒錯吧……」她撫著腹部,微笑著拭去醞釀太快的眼淚,要自己爭氣點,別軟弱地哭哭啼啼。
這個決定是對的。這樣一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會成為介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她緩緩轉身,慢慢朝另一頭走回會場……
她離職了?!
雷恆泰從美國出差回來的第一天,孫尚芸閃電離職的消息就透過人事部經理和行銷部副理一起通報到他耳里。
據說她從他出國那天開始也跟著請假,巧的是辭呈在他回國的前一日就快遞到行銷部副理手上,裡頭除了幾張交代工作移交的清單,還附上一張未依規定提前告知離職準備的違約支票,此後就聯絡不到她本人……
「孫經理的手機停話,我們從人事資料里找到她的地址和電話,可是房東說她大約兩年前就已經搬家,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人事經理一一詳述他們試圖聯絡孫尚芸的經過,可是全都徒勞無功。平時她的手機二十四小時待命,沒人會用室內電話聯絡事情。
雷恆泰面色鐵青,自從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后,五官全結了冰,難以置信地盯著桌上那封辭呈,心裡的驚訝遠勝於眾人數千萬倍……
他當然知道她兩年前就搬到哪裡去了,可是礙於有人在場,他才沒立刻拿起電話撥到她的住處去確認這究竟是在搞什麼鬼!為什麼她會突然辭職不幹?!
行銷部副理接著說:「我們還打電話到孫經理的老家問過,她母親說她前陣子回去的時候,曾經提過要到國外進修一、兩年……」
「什麼?!到國外進修一、兩年!」雷恆泰震驚地大吼,嚇得桌前兩人的臉色同時一變,額上冒汗。
見鬼了!她要到國外進修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是……她母親是這樣跟我說的。」又不是他說的,總經理幹麼一副想殺了他的恐怖表情?
「所以我們在猜,這可能是孫經理突然離職的原因。」人事部經理硬著頭皮作結論。
一陣凍結的沉默,雷恆泰不吭一聲,但飽含殺氣的神情比怒形於色的吼罵更令人不寒而慄,腳底發涼。
「這件事我會確認,你們先出去。」他扣下辭呈,冷冷地下令。
「是,總經理。」兩人連忙告退。雖然不知道總經理還能怎麼確認這件事,但總之他們能查的都查了,現在行銷部一團亂,大伙兒也無暇顧及孫經理的去向。
兩人一出去,雷恆泰立刻拿起手機撥給孫尚芸——
「您所撥的號碼暫停使用……」
號碼真的停用了!怎麼回事……
他再撥到她的住處,電話足足響了三分鐘都沒人接。
他不耐煩地掛掉電話,而後又反覆地重撥了幾遍,依舊沒人應答。
雷恆泰想先靜下心來處理堆了幾天的公文,卻怎麼也沒辦法專心,注意力一直飄移到桌邊那封辭呈上——
他抓起信封,不得不承認自己心急如焚,腦子裡塞滿疑問,還愈來愈擔心她的安慰,搞不懂她現在是什麼情況……
「叫司機把我的車開出來。」他按下分機向秘書吩咐。公司這裡除了備有由司機負責駕駛的公務車,另外也停放著他私人的汽車,以供他在不想被人跟著的時候自己駕駛。
「您要下班了?」秘書訝異地問,覺得這不可能會是在下午四點半發生的事!
「對。」他切斷通話,不到五秒已經走出辦公室門口。
「那待會兒跟管理部和資訊室的兩場會議……」秘書善盡職責地提醒。
「改到明天早上。宏盛和鑫業那邊如果有寄資料過來,就先轉一份到我的信箱,我晚點會看。」話落時,人已經消失在眼前。
「是……總經理慢走。」秘書瞪眼,險些結巴。自擔任總經理秘書一職以來,從沒見過上司在天黑前下班、臨時取消會議、出差回來沒馬上把公文批完……
好嚇人!也好可憐。
那些預定和總經理開會的主管們,這下子得緊張到明天早上才能解脫了。
雷恆泰一路趕往孫尚芸的住處,迎接他的是滿室沒有迴音的寂靜。
在屋子裡繞了一圈,她不在。而他驚訝地發現,許多屬於她的私人物品也都被清空了……
就像在匆忙中搬家一樣!不過她沒帶走什麼貴重的東西,卻拿走了大半的衣服、鞋子、包包、配飾,甚至生活用品。
剎那間,他腦中轟然一聲,清楚的意識到這是她有預謀的出走,趁著他出差的五天——她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從他的身邊消失無蹤,連一句解釋也沒有,不留給他任何一點發問的機會……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走得這麼倉促?怎麼能如此毅然決然地離開他?他明明說過希望她永遠留在他身邊的……
他頹倒在床上,眼神空洞,焦躁地從黃昏一直待到黑夜,仍然百思不解她突然離開的原因。腦子裡一片混沌,心像被掏空似地茫然無措。
一個翻身,他壓到一個硬物,從口袋裡拿出來才發現,是那枚原本要送給她的鑽戒,為了它,他還特別壓縮工作時間,到一家百年名店驚心挑選……
「你不是要我送你鑽戒嗎?」他對著那枚鑽石戒指自言自語,回想那晚她向他要禮物的愉快笑容,不明白她如果早在那時就準備要離開,何必還要他買禮物回來送她?
難道只是因為他問了她想要什麼禮物,而她便順口回答一句?
他想不通,今天她留了一堆謎團與混亂給他,讓他理不出半點頭緒。
拿著那枚戒指,他根本意識不到那是她留給他的一種無言而沉痛的暗示。她想要的,是這枚戒指所該具有的意義……
這晚,他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待到凌晨才回家。
往後的一段時日,他也常在這屋裡留至深夜,甚而從晨曦的微光中醒來……
真諷刺,過去她還在這屋裡的時候,他很少在這兒久留。現在她走了,他卻經常來這兒想著她……不是緬懷過去,而是大腦里有個很蠢的想像,想她會不會在他開門的時候走出來迎接他,會不會在他走進客廳時正窩在沙發上打盹兒,會不會在他走進卧房的時候發嗔地罵他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但她從來沒有出現,一切都只是他愚蠢的想像而已。
他派人尋找她的下落,試圖追蹤她的去向,但各家航空公司都查不到她的出入境記錄,說明了「出國進修」應該只是她用來讓家人安心的借口,她並沒有真的出國。
他甚至還明查暗訪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認識的朋友,唯一得到的結果卻只有證明了她離開的決心,比他所想的更為堅定。
然後在某個失眠的清晨,雷恆泰望著看膩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獨自守在這屋子等待一個人是件很寂寞、很折騰人的事……
她不想等了。這就是她離開的原因嗎?
四年後——
「雷氏集團」一樓大廳的服務台前,總機小姐登記完資料,將公司的臨時出入證件交給櫃檯前一位月貌花龐、綽約多姿的女子。
「請往前直走,搭右邊的電梯到十六樓。」
「謝謝。」孫尚芸嫣然一笑,拿著出入證走向一點都不陌生的電梯。
四年了,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又會踏進這棟曾經每天進出的辦公大樓,跟舊東家一起合作新工作,真是命運的幽默。
目前任職於「群岳廣告」的孫尚芸原本在這個案子里一直扮演幕僚的角色,不用親自出來跟「雷氏」接洽業務,可是今天由於她老闆臨時被別的案子絆住,只好改由她親上前線來進行報告。為此她在出發前還真是忐忑了一下,不曉得會不會在這裡遇到那個曾經讓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不過想想,就算遇到他又怎樣,她並沒有任何的理由害怕見到他,最難熬的日子她都挺過去了,心裡的悲傷也都隨眼淚而流干。經過這麼長的療傷期,她相信自己已經恢復以往的堅強與韌性,有信心在面對他時也能抬頭挺胸,微笑以對。
踏進電梯,她甩開所有跟工作無關的思緒,要自己別杞人憂天,只專註於眼下的工作,因為以他們兩人現在的身分差距,她根本不太可能有機會見到「雷氏集團」的大總裁。這幾年隨著「雷氏」的壯大和組織改組,他的職位對她來說更是遙遠得像是兩個世界的了。
按下十六樓的按鍵,她輕倚在透明玻璃旁,看著顯示樓層的數字逐漸增加……
對面的高階主管專用電梯里,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跨進電梯,在中央站定。男子一身冷灰色的手工西裝,俊逸非凡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渾身充滿一股不怒而威的傲然氣勢。
隨後跟進的特助站在門邊,按好電梯樓層鍵后,開始向上司簡扼地說明待會兒要視察的幾個營運地點,和目前的運作情況。
雷恆泰抬手看看錶上的時間,隨手調整腕上的袖扣,不經意地將目光瞥向外頭——
他渾然一震!瞠目直瞪著對向電梯里那道一閃而過的女子倩影……
是她?!雷恆泰馬上貼近玻璃仰望對面迅速上升的電梯,眯眼捕捉愈來愈遠的景象……
「總裁?」特助覺得上司的舉止有點怪,對面的電梯里有什麼嗎?
他沒有回答,電梯門一開就立刻走向服務台——
「剛剛走進那部電梯穿白色套裝的女人是誰?」他劈頭就問,疾言厲色的神情嚇壞了櫃檯后的三名女職員。
「總……總裁,那位小姐是『群岳廣告』的代表,要到十六樓和行銷部的企劃人員開會,她叫……孫尚芸。」剛才負責登記資料的總機小姐立刻呈上訪客資料及她留下的名片,超怕自己會冒犯了這位以嚴厲和不近人情出名的「冷麵總裁」,而丟了飯碗。
雷恆泰盯著名片上的名字,腳步沉重的退離櫃檯,內心有著旁人無法窺測的風起雲湧,捲起太多歷歷在目的過往,一股腦兒地塞爆他腦袋,衝擊著他沉寂已久的胸口——
四年了,她無預警的消失,又措手不及的出現在他面前,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總裁,你還好吧?」特助看上司定住不動,兩眼發直,情況非常不對勁。
雷恆泰面無表情地將名片遞給身旁的特助——
「等他們開完會,我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