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巧取豪奪
「賽神仙」作色道:「老夫偶而耍耍花招,但也分對象與時地,你把老夫看的半文不值嗎?這解藥煉製不易,豈能隨便浪費?就算這是毒藥,他本中毒之身,不在乎再中一次毒,況且老夫人在當場,難道還會飛天遁地?」
方石堅心念數轉之後,慨然道:「拿來!」
牟庭光似乎想阻止,但只口唇動了動,沒出聲。
「賽神仙」把兩粒解藥拋向方石堅,方石堅毫不考慮地吞了下去,他心裡已有準備,萬一情形不對,他有把握一擊而斃對方。
牟庭光也凝神戒備,準備隨時出手。
約莫半刻光景,那被毒針射中的傷口,汨汨冒出了黑血,酸麻之感逐漸消失,這證明解藥已經奏效。
牟庭光光切地道:「方兄感覺怎麼樣?」
方石堅點點頭,道:「像是奏效了。」說著,轉問「賽神仙」道:「在下恩怨分明,閣下有解毒之情,以往過節算是抹消,不過壞話說在頭裡,如果旁生枝節,可就另當別論了。」
「賽神仙」聳了聳肩,道:「老夫可以走了嗎?」
方石堅放開穴脈,試運真氣,毒已除盡,知道沒問題了,才應道:「請便!」
牟庭光抬手道:「且慢,閣下以不光明的手段毀了『綵衣仙娘』,依她平素為人,死固不足恤,但卻不能任其暴屍荒野,在人道立場上,閣下該為其善後,對嗎?」
「賽神仙」翻了翻眼,道:「好吧!」隨手抱起「綵衣仙娘」的屍體,朝林深處奔去,瞬焉而杳。
牟庭光走近方石堅,沉聲道:「這矮子雖然邪門,但有時也偶爾會做好事,他使陰手毀了『綵衣仙娘』,等於是替江湖除了一害,不過他的手段不足取,動機也不正。」頓了頓,又道:「方兄怎會著了丁一風那廝的道兒?」
方石堅寬心仁厚,想到君子隱惡揚善,「無回玉女」的事,最好是不宜揚出來,於是含糊以應道:「小弟沒防他扇中會藏有暗器,差一點毀在他手裡。」
牟庭光沒有問下去,轉了話題道:「方兄說的包袱是怎麼回事?」
方石堅恨眼地道:「包袱里有樣東西,是小弟受人之託轉交另外一個人的,昨晚在客店裡丟失了,但他卻矢口否認,這包袱決不能丟。小弟……現在不知如何是好。」
牟庭光錚以眉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很值錢嗎?」
方石堅期期地道:「東西想來不值錢,只是非常重要,小弟受託之後,沒打開看過,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物件。」
牟庭光低頭沉思了片刻,突地軒眉道:「這樣好了,區區認識一位業已洗手的黑道前輩,洛陽一帶下五門的人物對他十分尊崇,如果有他一句話,說不定會查得出來,區區馬上去拜訪他,如何?」
方石堅苦著臉道:「這也是一條好路子,只是勞動兄台……」
牟庭光爽朗地道:「你我初交,但一見如故,這一說見外了。」
方石堅長揖道:「如此,就勞駕兄台了,小弟先在此致謝。」
牟庭光道:「那位前輩不住城裡,咱們得就此分手。方兄說個連絡處,如果有了消息,也好接頭。」
「小弟住在福源客棧最後一進的廂房裡。」
「好,區區馬上去辦這件事,回頭見!」身形一彈,飄然而去。
方石堅心裡十分痛苦,他本來是追緝殺害「芒山老人」的疑兇「廣覺」和尚,想不到連遇岔事,深深地陷入了泥淖之中。突地,他想到「賽神仙」人雖邪門,但江湖閱歷卻豐富,說不定可以從他口裡探出些「廣覺」和尚的端倪,不訪設法多方打聽,單憑個人盲目找尋,恐怕一輩子也沒結果。如果殺人若真是「廣覺」和尚,那他已現了蹤,總有人看到的。
於是,他朝方才「賽神仙」消失的方向奔去。
奔了一程,不見人影,奇怪,「賽神仙」把「綵衣仙娘」的屍體帶到何得埋葬?
林木漸疏,眼前現出一條小溪,春水綠波,在疏林斜日之下,顯得無比地清幽,忽然,他發現不遠處的溪畔樹蔭下,俏立一個素衣麗人,體太婀娜,看背影極是熟悉,她是誰?
他從記憶中搜尋這素衣女子的影子……
驀地,他記起來了,蕭美玲,瘋女蕭美玲,歐陽仿的愛人,她怎麼會在這裡?
記得「傷心客」說過,神秘宅院中的人全失了蹤,想不到她們已到了北方。
他的心狂跳起來,暗忖:「該不該見她?一個瘋女,見過一次面,她的記憶中會保留自己嗎?」
心念之間,腳步已不知不覺地向前挪動。
近了,相隔不到兩丈,但那素衣女子痴立如故,似乎不知道有人走近,連動都不曾動一下。他忍不住開口道:「蕭姑娘!」
沒有反應,他心頭浮上了神秘宅院小軒中,被她胡纏的那一幕。俊面不由發了熱,但隨之湧起的,是一陣莫名的凄愴,她以一生幸福作代價,痴戀的人兒「鬼冢主人」——「冷麵秀土」歐陽仿,業已長眠荊山鬼冢,她仍在等待嗎?
他又叫了一聲:「小玲姑娘!」
素衣女子幽幽地迴轉妖軀,冰涼地道:「誰是小玲姑娘?」
「啊」了一聲,方石堅登時怔住了,這女子長得極美,幾乎不亞蕭美玲,但她不是蕭美玲,光年紀就差了許多,她可能僅二十齣頭,而蕭美玲已三十過外,久久,他才迸出一句話:「對不起,在下認錯了人!」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別走!」
「姑娘有什麼話要說?」
「你就打算這麼走了?」
方石堅又是一窒,看來又碰上了一個刁蠻女子,俊面一沉,道:「在下不能走嗎?」
素衣女子冷若冰霜地道:「不能走!」
「為什麼?」
「你就是『冷麵修羅』?」
「不錯!」
「把東西留下再走!」
方石堅心頭一震道:「什麼東西?」
素衣女子道:「鐵劍和九轉造化返魂丹!」
方石堅的星目睜大了,想不到這女子是沖著自己來的,她能說出「九轉造化返魂丹」這名稱,如果不是剛才偷聽到「賽神仙」的話,便是被「賽神仙」所利用,一把無名火燃了起來,冷哼一聲道:「姑娘是誰?」
「我就是我!」
「姑娘怎知在下身上有這兩件東西?」
「這不是秘密,你不否認是『神燈』的傳人吧?」
方石堅氣無所出,脫口便道:「在下為什麼要承認?」
素衣女子柳眉一挑,道:「那好,把東西交出來吧!」
方石堅怒極反笑,說道:「有本事就拿去,偷搶任便!」
素衣女子櫻桃小口一撇,道:「姓方的,姑娘我如果沒這本事,便不會現身了。」
就在此刻,數條人影穿林而至,方石堅目光掃處,只見來的是老少二道士和三個神秘詭異的老者,來人在三丈外停身,十道貪焚的目光,直在方石堅腰裡打轉。
緊接著,又有十幾條人影,越小溪而來。
方石堅的心向下沉,暗想道:「看來又要殺人流血了!」心念之中,星目中抖露出恐怖的殺機。
那素衣女子不知怎地,隱入林中不見了。
方石堅默數來人,竟有十八名之多,而且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都是不俗的高手。這些牛鬼蛇神的來意又是什麼?與剛剛隱去的素衣女子一樣?
先來的兩道三俗,齊齊轉目掃瞄了後來的一眼,老者之一開口道:「清虛道兄,是不是先把這些礙手礙腳的東西弄走?」
「清虛道人」陰惻惻地道:「用不著浪費時間了,諒他們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咱們還是照原來的協定,貧道師徒取劍,三位得那金丹……」
另一老者道:「假使那粒『九轉造化反魂丹』,已經被他吃在肚子里,老夫弟兄豈非勞而無獲,種樹給別人乘涼?」
「清虛道人」撫了撫須,道:「等得手之後再議如何?反正咱們不是初識,不會使賢昆仲吃虧的。」
後來十幾個江湖人,怒目望二道三老,可能是氣五人太目中無人。
方石堅不由氣煞,對方竟然商量分臟,好像東西是手到拿到似的。當下冷漠至極地哼了一聲道:「各位想都是為了同一目的而來?」
「清虛道人」身形朝前一欺,怪聲怪調地道:「把東西交出來,彼此不傷和氣,如何?」
方石堅肺都氣炸了,咬著牙道:「閣下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
「道爺是先禮後兵!」
「可是在下的東西對閣下沒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閣下不能活著回去!」
「清虛道人」先是一楞,繼而發同一陣狼嗥也似的笑聲道:「好小子,口氣還真不小!」說著,突地掣下插在頸后領口的拂塵,一抖,塵絲根根筆直,像一蓬鐵刺,這一手「著物成鋼」的工夫,表示出他內力修為,已到相當驚人的地步,鬆了勁,塵尾才又垂下恢復原狀。
方石堅暗自心驚,但他並不在乎。
「清虛道人」突地轉顧那批後來的人道:「沒什麼熱鬧可看,你們也別妄想分一杯羹,識相的快滾!」
人群之後一個陰森刺耳的聲音道:「老雜毛,你這一手到別處去嚇唬小孩吧,老夫可看不上眼。」
「清虛道人」目芒一閃,乾咳了一聲道:「唷!原來是『棺中人』也到了場,這些想是閣下的徒子徒孫,本道爺還以為他們從何處借了膽子來……」
方石堅這才注意到來人中多了一個形同殭屍的柘瘦老人,除了一對閃著綠芒的眸子,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活人味,真像是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如果是夜晚碰上了,不認為是見鬼才怪。
「棺中人」排眾而出,直趨「清虛道人」身前,梟啼也似的一笑道:「老雜毛,我看你們五人快滾才是正經。」
三老者臉上已變了顏色。
「清虛道人」窒了半晌才開口道:「看來咱們要分個高下了?」
方石堅面上一無表情,心想,且看你們狗咬狗,反正都不是人。
「棺中人」蒼白的麵皮,緊繃在骨頭上,綠芒射出三老者道:「你們大概是什麼『中山三狼』了,想多吃幾年飯便快滾,否則便將倒在這裡喂狼。」
三老者臉色又變了幾變,互望了幾眼,一聲不響地彈身走了。
「清虛道人」麵皮一陣抽動,狠狠地罵了一聲:「雜種!」
「棺中人」陰森森地道:「你師徒不滾,大概是有種了的?」
「清虛道人」目珠一轉,道:「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打什麼商量?」
「咱們合手,取得東西之後,以拈閹決定得主如何?」
「別做清秋大夢,誰要你老雜毛合手。」
「閣下小覷了『冷麵修羅』……」
「少放屁,要滾還來得及!」
「清虛道人」臉上可掛不住了,怒聲道:「別欺人太甚。」
「棺中人」目無餘子地道:「就把你這老雜毛欺定了,你待怎麼樣?」
「清虛道人」暴喝一聲,手中拂塵電掃而出,那小道土如響斯應地拔劍助攻,手腳倒也利落。
「棺中人」滴溜溜一轉,避開了一劍一拂,伸出皮包骨的鳥爪,抓向老道右肋,老道拂塵回掃,小道土的長劍,乘機疾刺「棺中人」后心。「棺中人」身法相當詭異,玄奇地一個倒旋,脫出圈外,順手反掌在小道士背上一拍,小道土變勢無及,連人帶劍,撞向老道。
三方面的動作,都如電光石火。
「清虛道人」可顯出他的能耐,硬生生一仰身,單足拄地,旋了一個半弧,堪堪讓過小道士的前沖直刺,腰桿一挺,拂塵挾「絲絲」破風之聲,掃向「棺中人」。奇巧快捷,令人嘆為觀止。
小道士適時收勢轉身,電襲「棺中人」側背,師徒倆配合得絲絲入扣。
「棺中人」厲笑一聲,再次以鬼魅的身法,脫出師徒倆的夾擊,反手一插。
慘號爆空而起,小道士長劍掉地,面孔扭曲,「棺中人」的枯瘦手爪,業已深深插入他的肋下腰腹之間。
「清虛道人」怪叫一聲,左爪右拂,猛撲「棺中人」。「棺中人」一身塌身形,把小道士當盾牌朝前推迎。
拂塵揮處,小道土頓時面目全非,臉孔被刷成了一塊爛肉,已沒有聲息。
「棺中人」抽身後退,小道士仆了下去。
「清虛道人」目眥欲裂,騰步進擊,勢同瘋虎。
「棺中人」殭屍般的身形連連晃動,在狂濤巨浪似的拂塵影中遊走,近圈子的小樹,枝葉紛飛,看得人怵目驚心。
一聲刺耳的暴喝傳處,「棺中人」不知用的什麼手法,竟然一下子抓住了拂塵芒絲,雙方身表驟然靜止,借著拂塵,拼上了內力。
也只一會兒工夫,「清虛道人」面如噴血,汗下如雨,身軀簌簌發抖起來。
「呀」地一聲厲吼,夾著半聲悶嗥,「棺中人」的手爪,插入「清虛道人」的心窩,深入齊腕。
「清虛道人」怒目張口,鼻里嘴裡,湧出了血沫。
「棺中人」一抽手,老道栽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方石堅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動,除了更冷之外,沒什麼特殊表情。
「棺中人」轉面對著方石堅,手指上仍在滴血,此刻,他似乎已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茹毛飲血的妖物。
方石堅緩緩拔出了鐵劍,面色和劍身一樣冷厲。
「棺中人」寒森森地道:「老牛鼻子就是你的榜樣,如果乖乖交出東西,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方石堅沒有答腔,手中劍徐徐上揚,目光冷凝了,人與劍似乎已溶為一體。
氣勢,代表一個劍手修為的深淺。
「棺中人」的死人面也冷僵了,沒有表情,綠色的目芒變成了兩道光柱。
在場的目光也全凍結了,靜得落什可聞,殺機充斥在每一寸空間。
僵持,雙方意志力的拚鬥,只要誰稍微一懈,致命的打擊立至。
雙方對峙了足足一盞熱茶工夫,方石堅不但無懈可擊,而且氣勢越來越迫人,這氣勢是無形的,對手可以感覺出這種看不見的壓力。「棺中人」突的抽身暴退,快逾電閃,他不敢接這一劍。
方石堅徐徐放落鐵劍。
一聲怪嘯起處,人影一陣晃動,把方石堅圍在核心。合圍的參差錯落,占的方位十分奇特,「棺中人」也混在當中。
方石堅一看情況,殺機又熾,揮劍掃向最接近他的一個,怪事發生了,劍下人杳,掌指破風聲,卻自背後襲來,他反劍回掃,仍然落了空,分明是一個小小的人圈,現在卻變成了無數的隱約人影,重重疊疊,不知有多少。
現場也改變了,不見樹木,也不見小溪,入目儘是鬼魅般的幢幢人影,像是乾坤倒轉,白天突變為黑夜,灰濛濛不見一絲天光。
他陡然而悟,自己已被困在一個不知名的陣勢之中。
掌指朝不同角度襲來,他只揮劍抗拒,只見些似實又虛的人影在晃動遊走,但找不到確實的對象。
他來回衝刺,像是與有形無質的群魔在搏鬥。半刻時間之後,他已感到有些疲於奔命,但掌指襲來,又不能不應付。
急氣攻心之下,他發狂似的揮劍撲殺,但劍劍俱落空。
凄厲的笑聲此起彼落,彙集成了一片狂漾,使他頭昏腦脹,心旌搖搖。
急怒變成焦灼,像這樣下去,非被他拖垮不可,但他計無所出。
攻勢一陣緊,一陣松,掌指之中,又加上了金刃臂刺,笑聲始終不停,他全身汗出如雨,真元在不斷地消耗。
突地,后心之上似被什麼堅硬而怪異的東西戳了一下,力道強猛,使他全身一震,接著是一聲驚噫!回劍疾掃,依然落空,他立刻意識到「棺中人」下的手,如果沒有寶甲護體,可能已步「清虛道人」的後塵,那聲驚意,不用說是「棺中人」鐵掌無功而發的。
「冷麵修羅,看你能在老夫的『鬼影魔陣』之中支持多久?你會倒下去的,快了!」是「棺中人」的聲音。
方石堅也感覺到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頭昏腦脹,兩眼陣陣發黑,劍雖寶刃,但已逐漸失去了凌厲。
他已接近脫力的邊緣。
驀地,一個極細的女人聲音,響在耳邊。
「注意聽我指揮,現在左移三步,向右側方出劍……」
方石堅心中一動,他已經無暇去思想其他,照話施為。
「哇!」慘號暴起,接著是人倒地的聲音,然後是一陣驚呼。
擾敵人心神的厲笑,被遏止了。
「前進五步,左閃,出劍!」
「哇」慘號再傳,又一人倒地,看不見,只能聽到。
「右側方,橫掃!」
「哇!哇!」慘號應劍而發。
眼前陡地一亮,幻像消失了,恢復原來的現場,人影散亂,地上多了四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他努力一定神,彈身,發劍,烏芒挾破空之聲掃向「棺中人」。「棺中人」斜閃開去,鐵劍回勒,又一人慘號著栽下,他鼓勇迴環撲殺,現場響起了死亡的曲調,栗耳驚心。
人影在閃爍划空的烏芒下東栽西倒?
驚呼!慘號!血雨噴洒!
恐怖的屠殺,像末日來臨。
「退下!」暴喝聲中,「棺中人」正面與方石堅相對,還剩下五個活的,但臉色和死人差不多,退在一旁,喘息,顫抖。
「棺中人」手中多了一樣古怪的兵刃,像是一根衣杵,但長了一倍,杵端三分之一的一段,全是銳利的芒刺。
方石堅深深吐一口氣,鐵劍斜揚著,全身殘存的真元,全運在劍上。
他開始挪步,一,二,三,到了出手的位置。
「棺中人」不長肉的死人臉,在任何情況之下都是沒有表情的,臉,只是骨架上蒙了一層皮,倒是雙眼綠芒如焰,像洞里赤練蛇。
「呀!」栗吼聲中,方石堅施出手僅只有一招的鐵劍殺著。
「棺中人」揮刺杵迎擊,雙方發招,幾乎是同時。
烏芒連閃而隱,場面驟然靜止。
「棺中人」的刺杵,距方石堅前胸不到三寸,停滯不動,人木立著像一尊木雕的惡鬼像,目中綠芒消失了,「砰」然一聲,「棺中人」栽了下去,前胸噴出數股血泉,連哼聲都沒有,死了。
僅余的五名手下,齊齊爆出一聲驚呼,越溪而遁。
方石堅身形晃了兩晃,跌坐了去,俊畫一片蒼白。
一條嬌俏人影,幽然出現,直欺到方石堅身前五尺之處,正是剛才那女子。
方石堅眼前金花亂冒,好一陣才看清楚是她。
「是姑娘……指引在下……破陣?」
「不錯!」
「敬謝援手!」
「不必,我本來是有目的而來的!」
方石堅不由心頭劇震,想站起身來,但只掙起一半,又跌坐回去,暗道一聲:「完了」一顆心倏然下沉,他知道已喪失了反抗之力。努力一咬牙,道:「姑娘志在這柄鐵劍?」
素衣女子淡淡地道:「還有那粒『九轉造化返魂丹』!」
「在下身上根本沒有丹!」
「真的?那就鐵劍也好!」
「姑娘要劍得先殺了在下……」
「殺你易如反掌。」
方石堅一時之間心痛如絞,但孤傲的性格使他強撐著,了無懼色,栗聲道:「儘管下手好了!」
素衣女子小嘴一撇,道:「我何必要下手,反正你活不了多少時候!」
「……」他駭異地望著她。
「現在毒勢已蔓延你的全身,片刻之後,你將劇毒攻心而死。」
「什麼?毒……」
「不錯,你太天真了,『賽神仙』真會做好事?嘿嘿!你認為他真的替你解了丁一風的鐵扇藏箭之毒,那就是笑話了。那矮子鬼計多端,誰惹上誰倒霉,他給你的紅黑兩個丸子,其中紅的是解藥不錯,所在當時你感覺毒已盡除,但那黑的卻是劇毒,外面是特製的丸衣,半個時辰之後才會破殼散毒,明白了吧?」
方石堅五內皆裂,狂叫一聲,嗆出了一口鮮血,他做夢也估不到「賽神仙」會陰毒到這種地步,怪不得自己信他而脫力,但這女的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運功默察,果然不錯,毒已侵入全身穴脈,只差沒有攻心,他急運功閉住心脈,但他知道維持不了多久,是死定了。
他仰首望著林空,似乎連恨的意念都升不起來了,一切的恩、怨、情、仇、身世……都將在片刻之後隨著生命的結束而趨於幻滅。
他又一次體驗死亡!
素衣女子冷冷地道:「如果你服下稀世之珍『九轉造化返魂丹』,就可以不死。」
方石堅努力一咬牙,說道:「我沒有,看都沒有看過。」
素衣女子沉默了片刻,道:「如果你不想死,我可以救你一次。」
「什麼條件?」
「無條件!」
「姑娘不是要在下的兵刃嗎?」
「我忽然改變主意,不想要了。」
方石堅失神的眼,愣愣地望著她,由於迭遭變故,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何況這女子出現得太突兀,誰知道她在玩什麼花樣,鐵劍,武林四大奇兵之一,誰見了不愛,她會放棄垂手可得的寶物?心念之中,冷聲道:「好意心領了!」
他的內腑開始絞痛,毒勢已開始攻心,額頭上汗珠滾滾而落,但他咬牙忍住,不使呻吟出聲,他知道生死已在呼吸之間,氣一斷,鐵劍便是她的,多大方!無條件!這鐵劍是田大娘所贈,是歐陽仿與蕭美玲的定情物,這一落入別人之手,負了活著的,也無顏見死者於地下。
比死還難受的感覺,他要發狂了。
素衣女子悠閑地道:「奇怪,天下居然有不想活的人!」
方石堅目眥欲裂地道:「你……謀我的劍,要我……臨死感激你嗎?哼!我……」一陣暈眩,他仰面栽倒,失去了知覺。
連恨的餘地都沒有,的確人間少有的大悲劇。
素衣女子搖搖頭,喃喃地道:「論冷傲倔強,他可算天下第一人!」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擠出一粒翠綠丸子,掰開他的嘴,塞了進去,然後在喉結上一點,藥丸入了肚。
就在此刻,數條人影倏然湧現,一個聲音道:「人死得不少!」
現身的一共七個人,當先是個貴介公子裝束的年輕人,後面隨著兩個花甲左右的老者,和四名中年佩劍武士,神態之間,顯得十分精悍。
貴介公子目光一掃地上的方石堅,陰陰一笑道:「多巧,真是天從人願!」說完,目光射向素衣女子,大刺刺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素衣女子冰冷地道:「你管我是誰。」
貴介公子輕浮地一笑,道:「本公子生平最欣賞美而刁的女子!」
「放屁!」
「你敢罵人?」
「罵人,姑娘我還要殺人。」
「你知道本公子是誰?」
「佟大業,你自認為了不起,是不是?」
這貴介公子,正是「金龍幫」少幫主「毒心公子」佟大業。
「毒心公子」怔了一怔,道:「你與『冷麵修羅』是一路的?」
素衣女子冷冷地道:「這你管不著!」
「毒心公子」重重的哼了一聲,憤憤地說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所以你們都愛上了他。」他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他與方石堅結怨成仇,是為了「無回玉女」蔣蘭心,而眼前這冷艷的女子,看來也傾心於方石堅。
素衣女子咕嘰一笑道:「誰是你們?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吃飛醋!」
這話說得「毒心公子」臉色大變,瞪眼道:「天下能使本公子吃醋的女子並不多,妞兒,你將為你這句話付出代價!」
素衣女子嗤之以鼻地道:「姓佟的,你先去水邊照照你自己,然後找算命的排排八字,別儘管放胡屁!」
「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毒心公子」怒哼了一聲,欺身上步,攻出一掌,素衣女子纖纖玉手一圈一劃,一股暗勁颯然卷出,「波」的一聲巨響,「毒心公子」連退三步,頓時楞住了,這女子的身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兩老者中,一個長得很福泰的老者向前跨了一個大步,洪聲道:「這姓方的小子是『金龍令』緝殺的人,看姑娘身手,必是出身名門,最好不要插手,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
「抗令者死?」
素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管你什麼令,其奈姑娘何?」
老者臉色一沉,厲聲道:「丫頭何人門下?」
「無禮!」喝話聲中,一道排山勁氣,挾雷鳴之聲,湧向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雙掌交叉一圈,立把老者的如山掌力消卸於無形,這一手,震驚了在場的每一個「金龍幫」的高手。
「毒心公子」大喝一聲道:「少狂!」單掌上揚,曲指如鉤,自腕以下,頓呈血紅之色,惱羞之下,他準備以「金龍血爪」毀這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粉腮立變,雙掌橫胸,蓄勢待發。
剛剛出手的老者,突地彈身撲向地上的方石堅,素衣女子嬌叱一聲:「滾回去!」玉手一揮,那老者被震得斜撞開去。
「毒心公子」血紅的手爪,閃電般抓出,素衣女子玄奇地側閃數尺,反擊一掌,「毒心公子」僅只一窒,手爪一縮,又告抓出,素衣女子再度彈開。
那老者一個箭步,到了方石堅身邊,伸手便抓……
素衣女子錯步旋身,雙掌齊推,老者被震得連連倒退。
「毒心公子」騰步撲擊,素衣女子再度閃避,行動稍慢,險險被抓中,這下迫她已離開方石堅兩丈開外,要想維護他已是力不從心了。
被震退的老者,大步上前……
方石堅倏然睜眼,一見有手影抓來,本能地揮掌斜劈,悶哼聲中,那老者被震得倒翻出兩丈之外,方石堅挺身起立,星目掃處,不由殺機立起。
四名武土及一名老者,一涌而上。
方石堅手中鐵劍一揚,劍尖烏芒吞吐伸縮,四名武士和那老者剎住進勢。
素衣女子在「毒心公子」血爪連抓之下,左閃右晃,她為兼顧方石堅的安全,所以才被迫採取守勢,現在見他已能自衛,不由寬心大放,招式一變,忽掌忽指,反守為攻,身法之玄奇,招式之狠辣,令人嘆為觀止。「金龍血爪」雖然很少人能抗拒,但卻沾不到她的邊。
「毒心公子」一見方石堅起身應戰,不由慌了手腳,他沒忘上次的大屠殺,這女的已難應付,再加上個「冷麵修羅」看來今天這便宜是撿不到的了,弄不好將全軍覆沒,想到這裡,頓生退志。
素衣女子突的抽身暴退八尺,素手上揚,本來白皙的縴手,立呈玄玉之色。
「毒心公子」驚呼一聲:「菩提手!」
素衣女子冷笑一聲道:「你還真識貨,看看我的『菩提手』厲害,還是你的『金龍血爪』威風。」
「毒心公子」連退數步,口發一聲輕嘯,閃電般彈身逸去,兩老者及四武士也跟著疾縱而離。
方石堅本可攔截,但他沒有行動,非不得已,他不想殺人。
素衣女子姍姍上前,冷眼望著方石堅。
方石堅收起劍,拱手道:「敬謝援手!」
素衣女子冰聲道:「我說過不必!」
冷人碰上冷人,空氣顯得很僵,這女子的冷漠,決不亞於方石堅。
「姑娘為什麼要對在下援手?」
「高興!」
「是什麼原因使姑娘改變主意?」
「我自己!」
方石堅吐了口悶氣,道:「姑娘還有什麼指教?」
素衣女子道:「我還沒打定主意!」
方石堅大是茫然,他生性冷漠孤傲,但今天算棋逢敵手。她還沒打定主意,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心念之中,冷聲道:「請教芳名,姑娘大概不會說……」
素衣女子小嘴一撇,道:「既然明知,又何必故問。」
方石堅呼吸為之一窒,道:「如果別無指教,在下要走了。」
素衣女子抬了抬手,道:「你還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