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蟬脫殼
韓大人心裡此誰都急,可是他是個做官的,他知道,王府這種地方不能去得太早,去太早那是找罵挨。
日上三竿了,韓大人青衣小帽坐頂軟轎帶著凌燕飛去了福王府,特地為凌燕飛找了匹健騎代步,一路上韓大人直催轎夫。離福王府還有一段路,韓大人命轎子停下來,自然凌燕飛也下了馬,韓大人沒那個坐騎直趨王府大門的膽,凌燕飛只好跟著他步行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凌燕飛越看韓大人越覺不順眼,他心裡直為姑娘韓玉潔叫屈,那麼樣一位好姑娘,怎麼會有這麼樣一位父親,他覺得韓大人這個人是個做官的,不是個做事的,為了自己頭上那個「頂子」,似乎是戰戰兢兢,對下,他高高在上,對上,卻把自己貶得十分卑賤。或許是凌燕飛不是官場中人,他初見這個,覺得很看不慣,甚至有點兒不齒。
韓大人在偏門告進,宰相門奴七品官,對個站門的,韓大人居然也躬身哈腰滿臉陪笑。站門的親兵往裡報,轉眼工夫來了個穿戴整齊,跨著腰刀的「戈什哈」(護衛)把兩個人帶進門房。王府的戈什哈遠比站門的親兵神氣,韓大人小心翼翼,唯恐說錯話似的,一句話不敢多說。
這一來那戈什哈越發的盛氣凌人,橫眼冷冷一掃凌燕飛,道:「你就是來辦案的?」
凌燕飛淡然說道:「不錯。」
那戈什哈道:「不是說找的是楚三么,楚三為什麼沒來?」
凌燕飛沒理他。
韓大人反應快,那裡連忙接了口:「楚震東人已經死了,這是他的徒弟。」
那戈什哈沖韓大人一聲冷笑道:「韓大人,你可真會當差啊,簡直把我們王府的事兒當兒戲,找了半天找個楚三的徒弟來,這種人別說是京里了,我們王府閉著眼抓也能抓幾十個,還麻煩你順天府幹什麼?」
韓大人一張胖臉先是一紅,剎時間又白得跟張紙似的哈著腰一個勁兒的應是,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凌燕飛沒說話,可是他神色冰冷,用兩眼一雙寒芒逼視著那戈什哈,那不是一雙目光,是兩把比電還亮的利刃。那戈什哈不說話了,手抓著刀柄腳下直往後挪,臉上很明顯地流露出怯意。
就在這時候,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門房裡進來個四十多歲的胖小鬍子,穿著很氣派,身後還跟著兩名親隨。他一進來便沖著韓大人拱起雙手,臉上雖沒有笑意,可是說話很客氣:「韓大人辛苦了,楚老總到了么?」
韓大人跟看見了親人似的,急忙迎上前去拱手說道:「哈總管,楚三已經不在了,他的徒弟來了一個!」
胖小鬍子哈總管「哦」地一聲,轉望凌燕飛道:「這位就是……」
凌燕飛一抱拳道:「凌燕飛,老爺子的七徒弟!」
哈總管道:「楚老總什麼時候過世的?」
凌燕飛道:「就是前些日子。」
哈總管嘆了口氣道:「老天爺怎麼偏偏……好人都是這麼不長壽,楚老總在京里的時候身子挺硬朗的,我常跟他說就憑他那付筋骨也非活上個八九十歲不可,誰知他……唉,讓人想不到……凌兄弟,我跟令師楚老總,雖不能說是很熟的好友,可是他在京里的時候我們常見面,令師是位讓我打心裡敬佩的真英雄,今兒個我見著你就跟見著他一樣,你別拘束,儘管放手辦你的事兒,一切有我。」
這位王府的總管比這位韓大人都強。
凌燕飛心裡暗暗感動,一抱拳道:「多謝哈總管,哈總管念舊,楚家存歿俱感!」
哈總管伸手拍了拍凌燕飛道:「兄弟別說這種見外話,府里出了這種事,上下心裡都不好受,也都忙得焦頭爛額,幸虧這當兒宗人府還不知道,要不然就更亂了,我不招待你了,咱們現在就辦正事,你打算怎麼辦儘管說……」
凌燕飛道:「聽哈總管說,這件事宗人府還不知道!」
哈總管道:「這是福晉的意思,福晉說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明白之後再往宗人府報,福晉根本就不相信官家這些人能辦事,唯恐宗人府一知道嚷嚷開了,官家會派人插手,越幫越忙,其實福晉的意思也對,我在王府多少年了,我清楚,官家這些人根本就沒一個能辦事兒的,平常拿拿小毛賊,嚇唬嚇唬百姓那是綽綽有餘,一旦碰上了大事兒,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凌燕飛掃了那名垂手站立一旁的戈什哈一眼道:「據我所知,大內跟京里的幾個營里不乏好手,就是王府這些護衛,一個個也是好樣兒的。」
那位戈什哈臉色變了一變,低下了頭。
哈總管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說道:「兄弟,你可高抬他們了,深宮大內我或許不清楚,京里這幾個營里的,跟府里這些護衛我可太清楚,他們要真是辦事的,府里也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轉眼望向那名戈什哈道:「這兒沒你的事兒,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麼?」
那名戈什哈連一聲都沒敢吭,一躬身,乖乖的退了出去。
哈總管轉過臉來道:「他們一向仗勢傲慣了,要是有什麼得罪兄弟的地方,還請看看我的薄面多包涵!」
這位哈總管不愧是個精明人。
凌燕飛一抱拳道:「好說,哈總管這是折我,我想到格格房裡看看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哈總管忙道:「方便,方便,辦案那有不看現場的,我這就帶兄弟進去……」
轉望韓大人一拱手道:「韓大人這一陣子也夠辛苦的了,現在凌兄弟接了這件案子,您暫時也可以喘口氣了,先請回吧,有什麼該辦的事我會托凌兄弟帶回去。」
韓大人一邊拱手答禮,一邊連聲答應。
哈總管可沒張羅送他,擺手一聲:「兄弟請。」帶著凌燕飛出門房往後行去。
口口口
福王這位格格的香閨在內院西邊一座精緻小樓上,小樓已經上了鎖,顯得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的。
哈總管一邊掏鑰匙開鎖一邊說道:「這些日子以來府里的人沒一個敢往這兒來,也難怪,出了這種凶事,誰不怕!」說話間他開了鎖,推開門,帶著凌燕飛登上了小樓。
樓上有間精雅的小客廳,小客廳里的一幾一椅都擺得好好的,福王格格的卧房就在這間小客廳的後頭。一進福王格格的卧房,凌燕飛馬上皺了眉。
福王格格的這間卧房除了一張床外,別的什麼都沒有了,地上也乾乾淨淨的,顯然已經收拾過打掃過。
凌燕飛道:「哈總管,這兒已有人動過了?」
哈總管點頭說道:「是的,這是王爺的意思,王爺怕福晉睹物思人觸景傷情,所以出事的當天就下令把房裡的東西搬出去毀了,兄弟你不知道,福晉這一陣子可真夠難受的,多少天沒吃沒喝,到今兒個才喝了一碗燕窩湯。」
很明顯的,福王格格這間卧房裡是難看出什麼來了。
凌燕飛沉默了一下道:「哈總管,格格遇害是在什麼時候?」
哈總管道:「這個我不大清楚,不過是在早上發現的,想必格格遇害的時候是在夜裡。」
凌燕飛道:「府里平常一共有幾班警衛輪值巡夜,他們當天夜裡有沒有發現到什麼,或者聽見了什麼?」
哈總管道:「府里的護衛倒是不少,每天夜裡總有三四班輪值巡夜,我剛才不跟兄弟說過么,他們一個個都是酒囊飯桶,他們要能發現什麼,不就不會有事兒了么?」
只聽一陣狗叫聲傳了過來,聽叫聲總有十幾條之多。
凌燕飛目光一凝道:「府里養的有狗么?」
哈總管道:「養倒是養了十幾條,到了晚上也都把它們撒開了,只是這些畜生跟人一樣的沒用,那天夜裡來了生人,它們居然連知道都不知道!」
凌燕飛道:「哈總管的意思是說,那天夜裡狗沒叫?」
哈總管道:「可不,連一聲也沒聽見它們叫過,靜的都跟死了似的!」
凌燕飛沉吟了一下道:「是誰發現格格遇害的?」
哈總管道:「格格的貼身丫頭翠喜,她每天早上都進來侍候格格起床,侍候格格梳洗。」
凌燕飛道:「那四樣東西呢,又是誰發現的?」
哈總管道:「也是翠喜。」
凌燕飛道:「哈總管,能不能讓我見見翠喜?」
哈總管連聲說道:「可以,可以,兄弟你要在那兒見她?」
凌燕飛道:「就在這兒吧,麻煩哈總管叫她來一趟。」
哈總管遲疑了一下道:「恐怕她害怕,不敢到這兒來。」
凌燕飛道:「有兩個大男人陪著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她是格格的貼身丫頭,也不應該害怕格格才是。」
哈總管道:「那……我只有試叫她到這兒來一趟了,兄弟你在這兒等等。」他轉身走了。
哈總管一走,凌燕飛很自然的把一雙銳利目光上下左右掃動著,他下意識的希望在不可能找到什麼的情形下找到一點什麼,那怕是一絲絲。畢竟他還是失望了,他沒能找到什麼,一絲絲可疑的東西也沒有,他靜吟了一下,轉身走出卧房到了那間小客廳里,他開始又在小客廳里找尋了起來。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處,那是小客廳西北牆角一個小小的字紙簍,字紙簍里有幾片白白的東西,那是紙。他邁步過去從字紙簍里拾起了那幾片紙,只一眼,他心頭怦然一陣急跳,這幾片紙就是在馮七家見過的那裡一般王府里才有的信箋,而且也尚略帶著那種淡淡的幽香。
眼前這種信箋幾個王府里都有,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眼下這張破紙,顯然是讓人撕碎后丟簍的信箋,也帶著跟馮七家所見的那張信箋一樣的帶著淡淡幽香,可就要另當別論了。他把幾片碎紙攤平,照著撕破的痕迹往一起湊,這張信箋並不完整,只有一半,但這半張信箋上卻有著兩個潦草的字跡,那兩個字寫的是:『斷爾』!看筆跡,跟馮七家所見那張信箋上的筆跡一樣,只不過這兩個字比馮七家所見那張信箋上的筆跡潦草些,而且這半張信箋上沒有毒。
這情形很明顯,馮七所見那張信箋是某個女子在這兒寫的,先用這張信箋寫了這兩個字,或許是覺得這兩個字過於潦草,或許是覺得這兩個字寫得不太像出自男子手掌,因而把它撕了另換了一張。凌燕飛兩眼之中現了寒芒,他四下再看,一張小芳桌上有現成的筆墨,他過去拉開抽屜看,抽屜里放著一疊整齊的信箋,一樣的信箋,一樣的香味。
后牆上有扇窗戶,開著,但是裡頭沒拴。凌燕飛過去打開了窗戶,窗戶外頭緊挨著一棵與樓同高的梧桐樹,枝葉相當茂盛。他看了一陣之後隨手即關上窗戶。
樓梯響動,有人上來了,他忙走到茶几前一把抓起了那幾片破碎的信箋藏人懷中。步履聲已到了樓上,轉眼工夫哈總管帶著一個青衣婢女走了進來,這位姑娘年約十六七歲,長得挺清秀,可是臉色白白的,帶著些驚怕怯意。
哈總管進門微微一怔道:「兄弟出來了,我還當你在裡頭呢!」
當即向那青衣婢女道;「這位就是來查案的凌爺,凌爺有話想要問你,你可要有一句說一句。」
那青衣婢女怯怯地點了點頭,沒說話。
凌燕飛把一雙銳利目光投注過去,道:「翠喜姑娘,這兒有哈總管跟我在,你用不著害怕,我是來查案的,你是格格的貼身侍婢,格格死得離奇,照目前的情形看,格格是為人所害,我希望你有一句說一句,幫我多了解了解案情,也好讓我早一天破案,拿住兇手為格格報仇雪恨。」
翠喜垂著頭低低說道:「婢子知道,婢子絕不敢隱瞞什麼。」
凌燕飛道:「我先問問姑娘住在那兒?」
翠喜道:「婢子住在樓下。」
凌燕飛道:「還有誰跟姑娘住在一起?」
翠喜道:「格格原來有四個貼身婢女,可是後來格格讓她們都搬出去了,所以現在樓下只有婢子一個……」
凌燕飛道:「為什麼格格讓另三位搬了出去,只留下姑娘一個?」
突然間翠喜頭垂得更低了,道:「這個婢子不知道,也許是格格最喜歡婢子。」
凌燕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在出事的當天夜裡,姑娘有沒有聽見樓上有什麼動靜?」
翠喜搖搖頭道:「沒有,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我原在樓上陪著格格的,後來是格格讓我下樓去睡的。」
凌燕飛道:「姑娘下樓之後,格格睡了么?」
翠喜搖頭說道:「沒有,這一陣子格格像睡得很晚。」
凌燕飛道:「格格原來就睡得很晚么?」
翠喜道:「不,格格原來沒那麼晚睡。」
凌燕飛道:「那麼為什麼格格這一陣子睡得很晚?」
翠喜話聲更低了,跟蚊子哼似:「婢子不知道。」
凌燕飛道:「姑娘那天晚上有沒有聽見狗吠聲?」
翠喜道:「婢子記不得了,好像聽見狗叫了幾聲。」
哈總管沉聲說道:「仔細想想看,到底聽見了沒有,別這麼好像記不得似的。」
翠喜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婢子想起來了,那晚上沒聽見狗叫。」
凌燕飛道:「那四樣東西,骷髏頭、金劍、銀花、象牙手,是姑娘在格格枕頭底下找到的。」
翠喜道:「是我,是王爺命婢子來收拾東西時在枕頭底下找到的!」
凌燕飛道:「姑娘以前見過那四樣東西么?」
翠喜的身子忽然機伶一顫,道:「沒有,我以前沒見過。」
凌燕飛道:「真的么,姑娘?」
翠喜連話聲都發了抖,道:「真……真的。」
哈總管冷冷說道:「你怎麼了,翠喜,冷么?」
翠喜忙道:「不……不是,婢……婢子害……害怕。」
哈總管雙道細眉一揚,剛要再說。
凌燕飛走到那張小方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張信箋,走過來把信箋往翠喜面前一遞道:「姑娘,這種信箋是格格常用的?」
翠喜怯怯地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道:「是……是的。」
凌燕飛吸了一口氣道:「翠喜姑娘,我剛才說過,我是來查案的,你是格格的貼身侍婢,我希望你有一句說一句,幫助我多了解案情以便早日破案……」
翠喜道:「我是有一句說一句。」
凌燕飛道:「我卻以為姑娘說話有不盡實之處。」
翠喜猛然抬頭,嬌靨更見白蒼,目中充滿了驚駭神色道:「沒有,我沒有……」
凌燕飛道:「一個人的習慣不會輕易改變的,要是有所改變一定有它的原因,格格有早睡的習慣,可是這一陣子突然睡晚了,別人或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姑娘你是格格的貼身侍婢,一天到晚在侍候格格,姑娘似乎不該不知道。」
哈總管沉聲說道:「翠喜,你說,究竟是為了什麼?」
翠喜嬌靨白得都沒了血色,道:「婢,婢子真……真的不知……知道……」
哈總管轉望凌燕飛一遞眼色道:「我看不行,這樣好了,我去請王爺或者福晉來……」
翠喜機伶一顫,失聲叫道:「哈總管,您別,婢子說,婢子說……」
哈總管臉色一變道:「說了半天你真隱著瞞著,這是什麼事兒你還隱瞞,還不快說!」
翠喜突然哭了,道:「哈總管,婢子不是不說,是怕福晉知道會打死婢……」
哈總管道:「那你這樣瞞著又能瞞多久,這位凌爺是以前順天府總捕楚三老的高足,人家什麼沒見過,什麼還看不透,遲早你也逃不過人家的一雙高明的法眼,快說吧,王爺跟福晉面前我會代你求情就是。」
翠喜突然跪了下去,道:「謝謝哈總管,要是王爺跟福晉能饒了婢子,婢子會感激您一輩子。」
哈總管剎時慌了手腳,忙伸手去扶:「唉,唉,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他扶起了翠喜,嘆了口氣又道:「你也真是,快擦擦淚說吧。」他掏出塊手帕遞了過去。這位哈總管畢竟是位軟心腸的老好人。
翠喜沒接,道:「婢子……婢子自……自己有。」
她掏出自己的香羅帕把滿臉的淚水擦了去。
哈總管忍不住又催了她一句:「快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翠喜這才說道:「格格前這一陣子心情不好……」
哈總管道:「格格這一陣子為什麼心情不好?」
翠喜道:「一年多前格格那回上江南去,在江南認識了個人,是個江湖上的人,那個人長得挺好,格格很喜歡他……」
哈總管剎時白了臉,驚聲說道:「真的,翠喜,你可別胡說啊。」
翠喜道:「婢子這回說的全是實話。」
哈總管道:「那……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是那兒的人?」
翠喜道:「這個婢子可不知道,格格不說,婢子也沒敢問,婢子只知道格格從江南回來后那個人也跟來了京里,從那時候起格格就常出去跟他見面,最近,最近……」本來說得挺好的,她突然吞吞吐吐了起來。
哈總管道:「最近又怎麼了,你快說呀。」
翠喜突然低下頭去道:「最近格格有了身孕……」
「翠喜!」哈總管失聲叫了一句,一把抓住了翠喜的胳膊,兩眼都瞪圓了,駭然說道:「你,你怎麼說,格格……你可千萬別亂說,這可是要命的……」
翠喜本來就夠害怕的,這一來她嚇得跟什麼似的,瞪著眼,張著嘴半天沒說話。
凌燕飛道:「哈總管,請放開翠喜姑娘,讓她說下去。」
哈總管鬆了翠喜,直楞楞地瞪著她道:「翠喜,你,你,你說——」
翠喜嘴張了幾張才說出話來:「格格又急又怕,為這件事天天夜裡哭,最近格格才下了決心要跟那個人走,可是誰知道格格還沒走就……就……」說著,說著……她又低下了頭。
哈總管霍地轉望凌燕飛道:「兄弟,照這麼看格格一定是那個人害的……」
話說到這兒,他沒等凌燕飛說話馬上又轉望翠喜道:「翠喜,格格每次都跟那個人在那兒見面?」
翠喜搖頭說道:「婢子不知道,格格每回都是自己出去,沒帶過婢子。」
哈總管當即又轉過來道:「兄弟,你看這……這怎麼辦?」
凌燕飛未答,反問道:「哈總管,格格身上確實沒有一點傷痕,是誰查驗的?」
哈總管道:「這個……誰也沒有真查驗,只是這麼看了看。」
凌燕飛道:「格格學過武功沒有?」
哈總管呆了一呆道:「兄弟你問這……」
雙燕飛道:「據我所知皇族親貴差不多都好武,學武也成了一時的風尚,我想知道一下,格格是不是也會武?」
哈總管道:「格格雖然以前是學過一陣但學沒多久,可是格格人聰明,悟性高,一套劍法,幾路拳掌連府里的護衛都不是對手……怎麼,兄弟?」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容我再問翠喜姑娘一句話,再告訴哈總管!」
他轉望翠喜道:「姑娘,你以前也見過那四樣東西吧?」
翠喜點了點頭道:「見過,是那個人送給格格她的,格格每天晚上都是放在枕頭底下,時常拿出來把玩。」
凌燕飛一點頭道:「這就對了……」
哈總管忙道;「兄弟,這個人是誰,能不能從這四樣東西上……」
凌燕飛微-搖頭道:「我江湖閱歷不夠,我看不出來,不過我有辦法打聽出來的,哈總管,格格的靈柩停在……」
哈總管道:「靈堂就在後頭,兄弟是要……」
凌燕飛雙眉一揚道:「我要查驗。」
哈總管為之一怔,道:「怎麼說,兄弟要開棺查驗?」
凌燕飛道:「不錯,我要開棺查驗。」
哈總管忙道:「兄弟,你,你要查驗什麼,查驗格格身上有沒有傷……」
凌燕飛微一搖頭道:「我要看看格格在不在那具棺木里。」
哈總管何止是怔,簡直詫異欲絕,叫道:「怎麼說,你,你要看看格格在不在那具棺木里?」
凌燕飛道:「請哈總管稟報王爺跟福晉,就說我的看法是格格並沒有遇害,她只是用了一著金蟬脫殼之計,跟那個人到江湖裡去走了!」
哈總管瞪著眼道:「兄弟,這,這……」
凌燕飛道:「哈總管,我有我的根據,王爺跟福晉要是不信,盡可以開棺查驗。」
哈總管怔住了,但他旋即點頭說道:「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他轉身匆匆跑了出去。
翠喜頭一低,也快步跟了出去。
凌燕飛揚起了眉,眉宇間泛起了一片懍人的冷肅煞氣,他也邁了步。
口口口
凌燕飛緩步下了樓,他剛出小樓,「嗚」地一聲咆哮,兩頭大黑狗脫弩之矢般從不遠處一片花叢里竄了過來,竄近躍起便撲。沒見凌燕飛動,他已然從兩條狗中間穿了過去,然後一轉身一隻手抓住了一條狗項圈,硬把兩條半人高的大狗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咆哮聲起,十幾條大狗又從四面八方竄了過來,來勢挺凶的,可是一到近前卻都剎住了竄勢,一個個怒目眥牙,咆哮連連,卻不敢往近撲。敢情狗性通靈,它們也知道碰見了厲害人。
人狗雙方正這麼僵持著,一聲沉喝傳了過來:「畜生,滾開。」
哈總管氣喘喘的跑了過來,那十幾條大狗立即斂去凶態低頭搖尾地迎了過去。
凌燕飛放下了那兩條大黑狗,那兩條大黑狗也沒了脾氣,頭一低沖著哈總管跑了過去。
哈總管既踢又打連聲叫滾的把十幾條狗攆開了,跑過來道:「兄弟,福晉要見你。」
凌燕飛笑笑說道;「我已準備見福晉了,在那兒?」
哈總管道:「跟我來。」他轉身往來路行去。
凌燕飛邁步跟了上去道:「哈總管,您冤枉這十幾條狗了!」
哈總管轉過臉來道:「怎麼?兄弟!」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剛才的情形您看見了,那個生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這座福王府?」
哈總管為之一怔道:「這麼說格格當真……」
凌燕飛道:「等掀開那塊棺材蓋時,哈總管就知道了!」
口口口
哈總管帶著凌燕飛穿過兩條迴廊,一條青石小徑,跟一座朱欄小橋,到了一間水榭里。水榭里清靜幽雅,地上鋪著紅氈,頂上吊著八寶琉璃燈,富麗堂皇,十分豪華氣派。迎面一個月形門,門上掛著一付珠簾。
「福晉就在裡頭,兄弟請稍候一下。」哈總管走前兩步躬下身去揚聲說道;「稟福晉,辦案的人到了。」話聲方落,珠簾后不遠處響起了一陣叮噹環佩聲,然後是一陣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
哈總管往後退了兩步。轉眼間步履聲已近珠簾,凌燕飛隔著珠簾隱約可以看見一個旗裝女子帶著兩個青衣侍婢到了珠簾后。他看不見那旗裝女子的臉,但卻看得出這位旗裝女子的身材十分美好,臉的輪廓也很美。
照這麼看,這位旗裝女子的年紀不會太大。一名青衣婢女搬過來一把椅子。那旗裝女子就在珠簾的那一邊坐了下去。
哈總管偏過頭來看了凌燕飛一眼。凌燕飛會意,立即揚聲說道:「草民凌燕飛見過福晉。」他上前一步就要拜下。
只聽一個無限清脆甜美的話聲透過珠簾傳了過來:「你不是官家人,就以常禮相見吧。」
凌燕飛本就覺得跪拜彆扭,一聽這話馬上一躬身道:「謝福晉。」他又往後退了一步。
他聽見福王福晉說話了,從這位福王福晉的話聲判斷,這位福王福晉的年紀比他想像中還年輕,頂多也不過二十多。這就不對了,福王的格格多大了?這位福王福晉怎麼會這麼年輕,他暗暗覺得詫異。
只聽福王福晉道:「哈鐸,別讓他站著說話,給他搬把椅子吧。」
哈總管恭應一聲,搬過一把椅子放在凌燕飛後頭,他低著頭低低說道:「兄弟,你好大的面子,謝恩。」他退走了回去。
凌燕飛也覺得出乎意料之外,他一欠身道:「謝福晉恩典。」他坐了下去,兩手放在膝上,腰桿兒挺得筆直。
這時候福王福晉又說了話:「聽哈鐸說,你是楚三的徒弟。」
凌燕飛道:「草民是楚震東的七徒弟。」
福王福晉道:「聽哈鐸說,楚三已經不在了!」
凌燕飛道:「是的,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
福王福晉道:「楚三曾是官家人,也算為官家辛勞多年,我有一份奠儀,待會兒你帶回去。」
這是受還是不受?受吧,老爺子仍健在,不受吧,福晉的好意賞賜又怎能拒絕?說起來福晉雖也是官家人,可跟乃師楚震東不知道隔了有多遠,人家不賞是本份,賞是好意,這份好意也確實讓人感動。
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凌燕飛暗一咬牙站了起來:「謝福晉恩典,楚家存歿俱感。」
「存歿俱感」,這話本不該說,可是他卻不能不這麼說。
只聽福王福晉道:「你坐下,我要問你話了。」問話剛才就問了,現在這問話當然是指正題。
果然,凌燕飛坐下之後,福王福晉立即說道:「格格的事哈鐸都已經告訴我了,在你沒有來見我之前,我也已經到靈堂去看過了,棺木里只有她入殮時穿的一套衣裳,她人並不在裡頭……」
哈總管上前一步叫道:「福晉,真的?」
福王福晉沒說話。哈總管馬上有所警覺,頭一低,腰一彎,又退了回去。
福王福晉嘆了口氣道:「現在我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了,她是怕王爺不答應她的婚事,其實就是王爺想答應,這也是家法所不允許的,從順治爺入關到現在,從沒有一個宦門閨閣下嫁平民的,這種事沒有前例可循,尤其她是個皇族親貴。和碩格格,可是她也不該這麼做,她不知道王爺跟我……唉,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好好的,我就知足了,我也不計較這些了……」
頓了頓道:「恐怕你還不知道,也許你已經從我的說話聽出來我的年紀並不大了,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她的生身之母,我是王爺的繼室,可是我跟她處得很好,我並不敢拿她當女兒,她卻敬我如母親,她跟我無話不談,只有這件事她一點都沒有跟我提過,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已經這麼做了,站在我的立場,我也應該成全她,我也會勸王爺成全她,我打算儘快的把那口空棺埋了,宗人府方面我自有辦法應付,你這方面我也希望你不要張揚,這就是我叫哈鐸帶你來見我的用意,你能不能答應我?」
凌燕飛暗暗好不為難,他沉默了一下,毅然說道:「福晉的意思草民懂,福晉寬懷大度也讓草民敬佩,福晉既有意成全格格,草民當不敢把這件事張揚出去……」
福王福晉道:「我謝謝你,我知道你們江湖人一諾千金,無論什麼事既經當面點頭答應,便絕不會有所反悔,不過這件事非同小可,要讓宮裡知道,那是欺君之罪,王爺的爵位倒還事小,一旦株連起來那可不得了,所以話我不能不說在這兒,萬一這件事要讓外人知道了,我可唯你楚家你師兄弟是問,甚至我會找個罪名先加在你楚家頭上,我是不得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凌燕飛道:「草民不敢,不過草民還有下情稟報,也請福晉體恤。」
福王福晉道:「你還有什麼事?」
凌燕飛道:「草民可以不張揚,但卻不能不追究。」
福王福晉詫聲說道:「怎麼說,你要追究?為什麼,我都不追究,為什麼你還要追究?」
凌燕飛當即把馮七中毒自斷一掌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福王福晉驚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是她……」
凌燕飛道:「草民有根據,或許不是格格,但卻絕跟那江湖人脫不了關連。」
福王福晉一拍座椅扶手道:「胡說,這,這怎麼可以,你若要找那個人報馮七斷掌之仇,那不就等於……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凌燕飛沒說話。
福王福晉又道:「一個皇族親貴和碩格格的一輩子,難道比不上馮七的一隻手?」
凌燕飛雙眉一揚道:「草民斗膽,福晉這話錯了,格格是福晉的親人,馮七也是草民的親人,草民是只對事不對人。」
福王福晉霍地站了起來。
哈鐸嚇得忙上前一步道:「兄弟,你……」
福王福晉忽然又緩緩坐了下去,道:「這樣好不,我有個變通的辦法,你別追究這件事,我也不能讓馮七白白少只手,怎麼說他為的是我福王府,馮七他無論要什麼我都給……」
凌燕飛倏然一笑站了起來。
福王福晉忽然提高話聲道:「我能體恤馮七,你也應該明白她是不得已。」
不錯,福王福晉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實話,這件事只要一讓高明人查出來,很可能就斷送了那位格格的一生。
凌燕飛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他沉默了一下道:「福晉的恩典,但草民身為晚輩不敢擅自代長輩做主。容草民轉達福晉的意思,改天再來回話。」
福王福晉卻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只聽她道:「這是情,也是理,好吧,我就等你回話了,再不然你叫馮七自己來見我也可以,哈鐸在這兒,馮七來的時候找他就行了,你幫福王府查明了這件事,除了那份奠儀之外我另有份賞賜,你找哈鐸拿去吧!」她站起來帶著兩名青衣侍婢往裡去了。
步履聲由近而遠聽不見了,哈總管吁了一口大氣道:「兄弟,我真為你捏了一把冷汗,我可從沒見過一個像兄弟你這麼大膽的。」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哈總管誇獎了。」
哈總管深深看了凌燕飛一眼,微一搖頭擺手說道:「兄弟,請吧,跟我去領賞去吧。」
凌燕飛沒說話,轉身往外行去。到了前頭門房,哈總管讓凌燕飛先坐,然後他轉身又出去了,過不一會兒工夫,他匆匆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紅一白兩個封套,進來便遞向凌燕飛。
凌燕飛接過了那個白封套,卻擋住了那個紅封套,道:「哈總管,奠儀我拜領了,賞賜我不敢要,格格鬧這麼件事,府里的弟兄們都受累,請代我轉贈給他們好了。」
哈總管忙道:「兄弟,這怎麼行,這是福晉的賞賜……」
凌燕飛道:「我知道是福晉的賞賜,我受之有愧,府里的弟兄無論那-個都比我累……」
哈總管道:「他們累什麼,除了輪值站班以外整天沒事兒干,就算是他們受點兒累,吃的是王府的糧,拿的是王府的俸那還不是應該的,兄弟你就不同了,你不是福王府的人,而且也不是官家人,你不來幫這個忙是本份,來幫這個忙是情意,再說要不是兄弟你這位高明幫忙,這件事兒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兒呢,福晉一點心意,我說句不客氣的,這也是兄弟你天大的面子,卻之不恭,我看兄弟你還是收下吧!」
哈總管這番話是情是理,凌燕飛就是心理再不願拿;也勉為其難接過來了。
哈總管送他出了大門,哈總管這個人真不錯,不但沒有一點架子,而且對人還挺熱絡,直囑咐凌燕飛有空常來找他聊聊,他是誠心誠意交凌燕飛這個朋友。
口口口
前程跟身家性命都在凌燕飛這一趟結果如何,韓大人他是最為關心,一聽說凌燕飛回來了,他急急忙忙從裡頭迎了出來,這當兒他是一點架子也沒有,見面就忙問情形。
福王福晉交待過不許張揚,凌燕飛當面答應了,他自不能把實情實話告訴韓大人,他只告訴韓大人福王府交待不許泄透案情,不過他告訴韓大人,案子已經了了,韓大人的前程跟身家性命算是已經保住了。
韓大人關心的本不是案情,而是他前程跟他的身家與性命,只要他的前程跟身家性命能平安保住,他還問什麼案情?就是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了。心裡松坦一樂之下,當即就歡天喜地的回後頭去了,連謝都沒謝,更別說賞了!
凌燕飛連福王福晉的賞賜都懶得要,那裡還會跟他小小一個順天府計較,他一笑置之,韓大人往後去了,他則徑自去見了馮七。
馮七被安置在跨院里,院子雖小但卻挺雅挺幽靜的,有樹有花,還有個葡萄棚。
凌燕飛見著了馮七,把一趟福王府的經過說得很詳細,靜靜聽畢,馮七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會兒才嘆口氣道:「原來是這麼檔子事,這位格格也太那個了,什麼主意不好想,怎麼偏偏想了這麼-個窮主意,幸虧讓你看出來,要不然這亂子豈不是鬧大了,小七兒,不是我誇你,你真行,簡直是青出於藍,這件事要換你師父或者是我,一天兩天絕辦不了,你要是願意吃這碗飯,準是個好樣兒的。」
凌燕飛淡笑搖頭,道:「我對這碗飯不感興趣,案子已經了了,韓大人的前程跟身家性命也都保住了,總算我代師父還了他的恩情,也沒替老人家砸鍋,倒是我剛才沒跟您提的事兒,不知道您是打算怎麼辦?」
馮七動了動吊著的右胳膊,道:「你是說我這隻手。」
凌燕飛「嗯」了一聲道:「一個女流都有成全人的胸襟,我馮七何獨不能成人之義,我不能讓人說姓馮的胸襟不如一個女人!」
凌燕飛目光一凝,道:「這麼說您是打算算了?」
馮七正色說道:「福王福晉說得不錯,撇開福王的格格的身份地位不談,一個姑娘家的一輩子,怎麼說也要比你七叔這隻手重些,再說人家也是不得已,慈悲之心,生生之機,為人胸襟不妨放大些,我不能為我這一隻手斷送了一個姑娘家的一輩子!」
凌燕飛道:「七叔,你的胸襟讓人敬佩,不過你跟福王福晉不同,她所以願意成全這件事,一則是因為她是格格的繼母,二則也因為家醜不可外泄,您不同,您跟他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
馮七道:「小七兒,你的意思我懂,你是覺得七叔這隻手毀得很冤,世間的冤事兒不只這一樁,吃虧人長在,要是沒人願意吃點兒虧,要是沒人願意讓一步,這世界就亂了。」
凌燕飛道:「我總覺得自保無可厚非,損人就過分了些!」
馮七擺擺手道:「算了,不要再說了,就這麼決定了,我這就自己到福王府回個話去,人家話既然已經說出采了,我自己不去一趟不合適,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等我回來之後咱們就跟韓大人辭行,京里我不願意再待下去了,我跟你一塊兒回老龍溝去。」
他站了起來。凌燕飛也跟著站了起來,道:「您去您的,我也要出去一趟,嘯傲山莊有位老人家在這兒,我既然來了說什麼也該去一趟看看。」
馮七目光一凝,道:「嘯傲山莊有個老人家在這兒?是誰?」
凌燕飛道:「這位老人家您不知道,是嘯傲山莊老爺子當年收在身邊的一位奇人,從海爺爺起一直到如今,嘯傲山莊都不忘照顧京里,老爺子派這位老人家長駐京里,為的是防郭家人再到京里來,也就是說有這位老人家在這兒,郭家人只一到京里來,絕瞞不過遠在天山的嘯傲山莊!」
馮七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位老人家住在那兒?」
凌燕飛道:「就在西城。」
他沒明說,馮七也沒多問,一擺手道:「那你去吧,咱們誰先回來誰等誰!」
凌燕飛答應了一聲,但沒動,他遲疑了-下道:「七叔,咱們臨回老龍溝之前,我想為這兒做件事兒。」
馮七微愕然說道:「臨回老龍溝之前,你要為這兒做事兒,這兒?那兒啊,做什麼事兒?」
凌燕飛突然之間似乎變得有點忸怩了,他又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件事兒我要不能做,那就算了,我既然能做,我不忍也不能睜眼看著,袖手不管!」
馮七急了,道:「說了半天什麼不能不忍的,到底是什麼事兒啊?」
凌燕飛眨了眨眼,低了低頭,然後才道:「韓姑娘的五陰絕脈!」
馮七猛然一怔道:「原來是……你是打算……」
凌燕飛眉梢兒微揚道:「我打算治治她這天生的絕症。」
馮七忙道:「好哇,這是好事兒啊,你還跟我商量什麼,只是,你會治么?」
凌燕飛道:「五陰絕脈固然是群醫束手的絕症,可是只要懂怎麼治,具深厚的內功,那就算不了什麼,只能打通這根絕脈就行了。」
馮七道:「這個我也知道,治五陰絕脈非有極為精湛深厚的內功不可,你……有這把握么?」
凌燕飛道:「要沒有把握我也就不說了。」
馮七驚喜地一巴掌拍上凌燕飛肩頭,道:「好小子,沒想到你還能治五陰絕脈呢!這一年嘯傲山莊你可真沒白待,這種天生的絕症,一般人別說了,連試都不敢試,要不然也不會被稱為絕症了,行,咱們這就見韓大人去。」
他可是說走就要走,凌燕飛忙伸手拉住了道:「七叔,不急在這一會兒,還是等咱們出去回來之後再說!」
馮七猛然抬眼凝注,道:「小七兒,別是你心裡……」
凌燕飛剎時臉通紅,忙道:「不,七叔,我沒這意思;人家是宦門閨閣,我只是不忍讓這麼一位好好的姑娘這麼命薄,這麼受五陰絕脈的折磨,您是知道的,要不打通五陰絕脈,她活不過三年……」
馮七道:「我知道,我幹嗎不知道,只是我究竟說什麼了,你這麼急,這麼臊?」
的確,馮七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
凌燕飛臉色一紅,苦笑著說道:「七叔……」
只聽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傳了過來,隨著這陣步履聲,跨院里走進了韓府的總管朱順,他一進門便叫道:「凌爺在這兒么?」
凌燕飛邁步走了出去,道:「朱總管有什麼事兒?」
朱順加快步履走了過來,一近前先滿臉堆笑地沖著馮七一哈腰,叫了一聲,然後轉望凌燕飛陪笑說道:「您有空么,我們姑娘想見見您。」
凌燕飛聽得一怔,下意識的臉上又一熱道:「韓姑娘有什麼事兒么?」
朱順道:「這個我不清楚。」
凌燕飛遲疑了一下,還沒說話。馮七那裡已然說道:「小七兒,去見見韓姑娘吧,西城待會兒再去不遲。」
馮七話已經說出來了,凌燕飛自不便不點頭,再說他也並沒有不見韓姑娘的意思,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有點兒怯。
他當即說道:「好吧,請朱總管帶路!」
朱順忙道:「凌爺,我們姑娘就在外頭。」
凌燕飛聽得一怔。馮七「哦」地一聲道:「你怎麼不早說,那快請,快請。」
朱順答應一聲,一哈腰,匆匆行了出去。
這裡馮七乾咳一聲道:「小七兒,那我就先走了,你在這兒陪陪韓姑娘吧。」他跟在朱順之後行了出去,根本沒容凌燕飛說話。
凌燕飛抬手要說話,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把它咽了回去,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該說什麼?
馮七出了跨院門,身形讓牆擋住了,他還聽見馮七在外頭跟韓玉潔說了幾句話,旋即,姑娘韓玉潔那美好瘦弱的身影在跨院門口出現了,只她一個人。
他看見了韓玉潔,韓玉潔也看見了他,剎時間他覺得好不自在,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韓玉潔的嬌靨上仍是跟往常一樣,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可是一雙美目之中卻有一股難掩的異樣光彩。
韓玉潔走近了,凌燕飛兩手手心都是汗,他含笑叫了她一聲,卻笑得那麼不自在。
韓玉潔倒是落落大方,含笑說道:「剛回來?」
凌燕飛道:「是的!」除了這兩字之外,他似乎沒法多想出一個字來。
韓玉潔道:「咱們進屋坐吧。」她先走了進去,從凌燕飛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微微低下了頭。
凌燕飛默默地跟著走了進去。進了屋,落了座,韓玉潔嫣然一笑道:「我說過,大恩不敢言謝,但我卻不能不來說聲謝。」
凌燕飛道:「姑娘太客氣了,我師父當年身受……」
韓玉潔淺淺一笑道:「凌爺不要說了,家父是怎麼樣個人,我最清楚,想必凌爺你也看出來了,楚家沒人來,是楚家的本份,楚家有人來,是楚家的情意,我身為人女,只有代家父致謝,別的我不便也不能多說什麼!」
凌燕飛沒說話,他怎麼好說什麼。
韓玉潔道:「我聽說案子已經了了,究竟是怎麼回事,據家父說凌爺沒說,想必福王府有交待,凌爺不便泄露,不過韓家老少幾十口總是凌爺一手救的,有件事我不能不跟凌爺說一說……」
凌燕飛沒說話。
韓玉潔接著說道:「當初福王府出事之後,為了不驚動大內,福王爺就把這件事交到順天府,限家父一個月內破案,而且不許外泄,這情形很明顯,要是家父不能如期破案,把兇手交給福王府,重,家父難保身家。輕,家父難保前程。家父接下這件案子之後不只是急,簡直就怕,我身為人女,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無法為家父分憂解愁盡一點心力,只有一連三夜焚香禱告上蒼,誰能協助家父偵破此案,保住家父的前程,救得韓家一家數十口,我願意委身相報……」
凌燕飛心頭猛地一震,忙道:「姑娘……」
韓玉潔臉色突然紅了道:「凌爺,我還有一句后話。」
凌燕飛只得把余話暫時咽了下去,住口不言。
韓玉潔道:「我這委身相報是報恩,絲毫沒有情愛成份,當時我也沒有考慮到這些,因為我原本打算終生不嫁的,只是現在我不能履行自己的諾言了,本來男女間我不便明講,因為我發現我對凌爺已經動了情愫,甚至已不克自拔,我不知我為什麼會這樣,我只知我見著凌爺的頭一眼便已情難自禁,二十年來我見過的人不少,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或許是因為凌爺有所不同於我見過的那些人……」
凌燕飛聽得心神為之連連震顫,他忍不住說道:「謝謝姑娘,我感激。」
韓玉潔淡然一笑道:「凌爺無須謝我,感激更屬不必,也不當,一般人結合重的是兩字情愛,天下的有情人也莫不盼成為眷屬,只有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嫁,尤其不能嫁給我所愛的人,所以對凌爺我只有許來生,這就是我為什麼到這兒來見凌爺的用意,或許我這麼做是多餘,也可笑,因為凌爺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可是我怕家父跟凌爺提,我不能不先來跟凌爺說一聲,我的來意說明白了,話也說完了,我該告辭了。」她站起來淺淺施一禮,要走。
凌燕飛忙道:「姑娘!」
韓玉潔目光一凝,道:「凌爺還有什麼事?」
事情既經提起,凌燕飛反倒鎮定了,他雙眉一揚道:「我要問一問,姑娘之所以今生不嫁,願許來生,是不是因為姑娘自己天生的五陰絕脈?」
韓玉潔笑了,道:「凌爺果然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在馮七老那兒,凌爺三次伸手扶我,把著我的腕脈的時候知道的?」
凌燕飛道:「不錯。」
韓玉潔道:「凌爺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是最好不過,凌爺該知道,照我現在的情形看,我活不過三年……」
凌燕飛道:「這我知道……」
韓玉潔道:「凌爺,一個活不過三年的人,能嫁作人婦么?」
凌燕飛突然一陣難抑的激動自心底升起,他道:「姑娘別問我,我要問問姑娘,要是有人能治好姑娘的五陰絕脈,姑娘嫁不嫁?」
韓玉潔倏然一笑道:「凌爺,家父為我請過名醫不少……」
凌燕飛道:「可是令尊並沒有找對人!」
韓玉潔嬌靨的笑容凝住了,道:「凌爺知道誰能治五陰絕脈?」
凌燕飛道:「不錯。」
韓玉潔道:「誰?」
凌燕飛道:「我!」
韓玉潔美目一睜,道:「你……凌爺……」。
凌燕飛道:「不錯,只問姑娘嫁不嫁?」
韓玉潔身軀突然泛起了一陣輕顫,她顫聲說道:「那要看你要不要了。」
凌燕飛道:「我見著姑娘那頭一眼,跟姑娘見著我那頭一眼感受相同,姑娘要不要看看我的心?」
韓玉潔美目一紅,淚珠兒掛落兩行,道:「不要,只要你這句話就夠了,我相信。」
凌燕飛雙眉一揚,道:「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再來的時候我會……」
韓玉潔忙道:「不行,你得先治好我的五陰絕脈,要不然我絕不嫁!」
凌燕飛倏然笑道:「那容易,你坐下。」
韓玉潔眨眨含淚的美目,兩排長長的睫毛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你真能……」
凌燕飛道:「除非你那願嫁兩個字也是假的。」
韓玉潔沒再說話,立即坐了下去。凌燕飛拉過椅子坐在她對面,兩掌豎起平伸了過去,道:「把你的手緊貼住我的手。」
韓玉法抬起一雙柔荑跟凌燕飛一雙手推在了一起,掌心貼得緊緊的。
凌燕飛道:「把眼閉起來,我叫你睜眼時再睜開。」
韓玉潔當即閉上了一雙美目,她剛閉上一雙美目就聽凌燕飛又道:「我現在要開始運功了,等一下不管你有什麼感覺,兩隻手掌一定要抵緊,絕不可以分開。」
凌燕飛的話聲方落,韓玉沽倏覺兩股暖流從凌燕飛的一雙掌心度入自己的掌心,然後像兩條蛇也似的經由她雙臂經脈往體內竄去,她嚇了一跳,差點沒把雙手挪開。
轉眼工夫這兩股暖流竄進了體內,在她體內的經脈奇快無比的竄行遊走,一股由左往右,最後會合在一處,一觸即分。
兩股暖流會合的地方她好像覺得出來是那兒,可又說不出來在那兒,只覺兩股暖流一觸即分,一分即觸,相鬥也似的不住在會合的地方衝撞。
沒多大工夫,兩股暖流漸漸由暖變熱,變成兩股熱流,而且越來越熱,最後變得奇熱無比。
兩股暖流剛由暖變熱的時候,她覺得兩股熱流行經的地方奇癢無比,癢得她幾乎想笑,幾乎想收回一雙手去抓,可是她忍住了,一口貝齒咬得緊緊的。
當兩股熱流變得奇熱無比時,那原來的奇癢變成了酸痛,無比的酸痛,但是她仍然咬緊貝齒強自忍著。
忍著,忍著,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在她即將忍不住那無比的酸痛的一剎那間,她忽覺兩股熱流連成了一股,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酸痛的感覺突然沒了,全身感到舒泰無比,好舒服,好舒服,舒服得使她想睡。
就在這時候,耳邊響起凌燕飛的話聲,話聲很輕,輕得像一根遊絲:「你可以睜眼了!」
韓玉潔忙睜開了眼,凌燕飛也同時收回了一雙手掌,韓玉潔美目睜處嚇了一跳,凌燕飛臉蒼白,滿體是汗,渾身衣裳都濕透了,她忙抓住了凌燕飛一雙手,叫道:「凌爺,你,你怎麼了?」
凌燕飛皺了皺眉,有氣無力地道:「好刺耳,能改改口么?」
韓玉潔一怔,旋即紅著嬌靨叫了一聲:「燕飛!」
凌燕飛笑了,道;「我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香車載得美人歸,這一趟京里我總算沒白跑,你等著我來接你吧!」
韓玉潔驚喜地道:「我的五陰絕脈真好了?」
凌燕飛道:「好在我去來還有一段日子,在這段日子裡,要是你還常常頭暈,到時候你可以拒不上轎。」
韓玉潔道:「就這麼容易?我,我簡直不敢相信!」
凌燕飛道:「容易?這是我,換個別人你讓他試試。就算我跟人打架,十架百架也不會這麼累,你說容易不容易?」
韓玉潔顫聲說道:「燕飛,謝謝你。」她低下了頭。
凌燕飛道:「別謝我,你我都該謝謝另一個人,等回老龍溝住兩天之後,我帶你到新疆去一趟。」
的確,該去,沒有嘯傲山莊那整整的一年,他今天得不到這麼一位如花美眷。韓玉潔似乎沒聽見凌燕飛在說什麼,因為她在哭,不是難受,不是悲傷,是高興,是歡悅。
凌燕飛沒攔她,倏然一笑又道:「師兄弟七個,我居末,我這居末的卻頭一個娶了媳婦兒,老爺子不知道會氣還是會樂?」
韓玉潔猛然抬起玉首,帶淚問道:「老爺子?」
凌燕飛一皺眉道:「糟,說漏了嘴了!」
韓玉潔道:「老人家還健在?」
凌燕飛點點頭道:「老爺子這兩年身子不大好,怕韓大人不諒解,只有出了這麼一個等而下之的主意,其實,你看,我來要比老爺子自己來好,是不?」
韓玉潔皺了皺眉,旋即她正色說道:「燕飛,這也許是天意!」
這時候凌燕飛已精神多了,汗退了,臉色也恢復了正常,他反手抓住了韓玉潔一雙柔荑,目光凝注道:「天意不可違,是不?」
韓玉潔也望著他,微微地點了點頭,沒說話。兩個人浸沉在一片深情中,只有凌燕飛才知道,他剛冒了多大的險,在沒有第三者守護的情形下,他毅然運功為韓玉潔療治這天生的五陰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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