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疤面老祖

第十五章 疤面老祖

「疤面老祖」現身,「逆旅怪客」促周靖立即離開。

周靖冷冷地道:「要我逃?」

「逆旅怪客」急道:「少主,這不是用意氣逞豪強的時候,你當計及將來,還有你身帶之物……」

周靖劍眉一整道:「對方功力既是高過『通天教主』,你們幾位決然擋不住,我也走不了的!」

這是實話,「疤面老祖」的功力既然超過「通天教主」,以「逆旅怪客」等人的身手,當然無法阻止他,而周靖又豈能從他眼下脫身。

「怪丐聶飛」與甄氏兄弟,雖不說面無人色,但也驚怖溢於言表。

「逆旅怪客」沉聲道:「少主,我等將拚死力阻,少主或能脫身!」

周靖毅然道:「不,我不願任何人為我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就在此刻——

「雷金剛」趨近「疤面老祖」身側,低語數聲,「疤面老祖」如銀白髯一陣飄拂,目中射出兩股電炬似的厲芒,迫視在周靖面上。

那目光,銳利如箭,令人不敢逼視,周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疤面老祖」斑剝的麵皮抽動了幾下,以震人心魄的聲調道:「娃兒,你就是周靖?」

「不錯!」

「『共工殘簡』在你身上?」

周靖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巨震,一般武林人只知有「黑箱奇書」,而不知所謂「奇書」

是什麼東西,對方竟能一口道出奇書的名稱,的確相當驚人。

事到如今,他己沒有隱瞞的餘地,同時他也不屑如此,當下栗聲道:「有這回事!」

「拿來!」

「拿什麼來?」

「難道還要我老人家出手不成?」

周靖咬牙道:「閣下必須先取去在下的性命,否則休想!」

「哈哈哈哈!好狂妄的娃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老人家要毀你不過是舉手投足之勞而已!」

周靖重重地「哼」了一聲。

「逆旅怪客」、「怪丐聶飛」、甄氏兄弟等四人,不約而同地向周靖身側集中。

「疤面老祖」冷森森地道:「娃兒,別不知死活!」

周靖自憤怒火,厲聲道:「我周靖不會向你乞命的!」

「好,有種,我老人家當破格成全你!」

周靖運集畢生動力於雙掌,準備全力一拼,雖然他自知功力比對方差得太遠,但一股傲然之氣,使他寧為玉碎。

「疤面老祖」目光掃向「逆旅怪客」等四人,大咧咧地道:「你們四個自決吧,我老人家不屑於下手!」

「逆旅怪客」以巾蒙面,表情看不出來,怪丐聶飛等三人,卻己面目失色,但四人仍凝立原地不動分毫。

「疤面老祖」見四人均無屈服之意,登時心火大發,口發一聲冷哼,道:「看來勢非我老人家出手不可了!」

了字聲落,一掌平平推出。

這一掌看來平淡無奇,但暗勁如山,掌至中途,如濤潛勁,己逼得五人身形不穩。

沉哼聲中,周靖等五人己不約而同地各以全力擊出一掌。

四人的功力,雖有差別,但俱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這聯手合拒之力,的確不可小覷。

狂飄驟卷,勁波如飛瀑怒濤。

一陣栗人的巨響過後,「疤面老祖」面色一變,而周靖等五人卻馬步浮動,蹬蹬蹬各退了三五步不等。

「疤面老祖」出手一擊,四人夷然無損,感到老大的不是意思,更不打話,白袍一陣鼓盪,雙掌交叉揮出。

「逆旅怪客」大叫一聲:「少主快走!」

雙掌挾以畢生動力,和身撲上。

「怪丐聶飛」與甄氏兄弟,也暴喝出手。

周靖想都不想,雙掌迎著勁鋒,全力撞去。

勁氣互撞,聲震九霄,砂石灰塵,衝天狂涌而起,五丈之內,伸手不見五指,悶哼傳處,人影亂飛。

「逆旅怪客」與「怪丐聶飛」退了一丈之多,身形連晃不止。

甄名隱甄名南兩兄弟斜里倒栽出兩丈之外,跌坐地上。

周靖首當其衝,身形筆直朝後飛瀉……

著聽的「疤面老祖」怒喝一聲:「什麼人敢與老夫作對!」

人如白鶴沖霄,一拔十來丈高下,半空變勢,向靠山的一面投去,拔身投射,僅是眨眼間的事。

砂散塵息。

場中,已不見周靖和「疤面老祖」的行蹤。

一個細如蚊納的聲音,破空傳至:「四位立即回『地靈官』,少主無恙!」

「逆旅怪客」饒是閱歷深博,也猜不出這傳音的人是誰,連周靖如何失蹤,也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來人既敢當著「疤面老祖」之前,把人救走,這份身手,可以說是驚世駭俗。

「怪丐聶飛」駭然道了一聲:「怪!」

甄氏兄弟從地上站起身形,神清上透著些怔愕,瞠目結舌。

且說周靖被「疤面老祖」重逾山獄的勁道正鋒,卷得凌空,飛射,突感腰間一緊,似被人凌空挾起,射向山林之內,那速度,令人乍舌。

待到聽見「疤面老祖」的喝聲,他己被置入一蓬濃密的矮樹叢中。

前後,他連轉意念的餘地都沒有。

一條白影,從數丈之外似閃電般掠過,他知道那是「疤面老祖」。

定了定神,身旁靜悄悄的,他連挾持他脫險的人身形面目,都不曾看到。

天下會有這等身手高超的人,的確使他嘆為觀止。

官道上,「逆旅怪客」經過一陣思索之後,道:「走,我們離開!」

四條人影,風馳電掣的離去。

「雷」、「火」二金剛,怔在當場,做聲不得。

周靖諦聽了半刻,毫無動靜,忍不住開口道:「哪位高人援手在下?」

只聽身後不遠一個聲音道:「請勿出聲,『疤面老祖』可能去而復返!」

周靖只好按捺住滿腹疑雲。

心裡忍不住在想,這救自己的人是誰?看身手,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

自從義兄甘江輸以功力,又蒙「血谷主人」授以「玄龜神功」以及三招絕學,原謂可以直走江湖,大放豪情,想不到江湖中盡多高手,在想象中,一谷二院三宮主人的身手,當可睥睨武林,至今才知道除了「血谷主人」功力如謎之外,「通天教主」與「疤面老祖」的功力,似乎尚凌駕二院三宮主人之上。

而除了這兩個蓋代人物之外,其他尚有多少如此,或更高的高手,尚不可知,武學深如瀚海,的確不是欺人之談。

由此而觀,當初甘小梅的父親,號稱「玉面無敵」,「玉面」當然是指他本人的容貌風采,固不必論,「無敵」兩字,得來決不簡單,不知他的功力究竟有多高,而當得起「玉面無敵」之稱。

可是,「玉面無敵」死了,死因成謎,這「無敵」兩字,豈非又被否定了?

武林中,波詭雲譎,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莫測、玄迷。

當初,在「殘人院」中,「殘人院主三殘尊者」對天下高手,曾列冊分級記載,據說,天下特流不超過三人,「血谷主人」不列流,功力無法估計,不知「玉面無敵」是否可列「特流」?「疤面老祖」與「通天教主」、「一統會長」,是「超一流」呢?還是「特流」?

「殘人院」冊載高手,是否已包羅無遺,抑或僅是部分?

當然,歲月流轉,人事增變,當初的一二流,又何當不能變為「特流」,甚或還有人晉入不列流之等!

而自命正統門派的六大門派,似乎已沒沒無聞,象已被摒棄於武林權力範圍之外,這是一個可悲的現象,想不到名門正派,式微一至於斯。

心念之中,眼前白影一閃而沒,不問可知是「疤面老祖」無功而返。

又過了片刻,身後的聲音,突告響起:「少主,請恕目前不便叩見!」

周靖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又是一個稱他為少主的人!

自己的父母,竟系何等樣的人物,竟然有這多功力超絕的手下?

他不唯震驚,而且迷惘。

他們——包括所有稱他為少主的人,為什麼都隱名埋號,故作神秘,這其中,存在著什麼蹊蹺?

他走出藏身的樹叢,目光游盼,一無所見。

他好奇而激動地問:「閣下是誰?」

那聲音道:「少主覺得我的聲音很陌生嗎?」

經這一提,他感覺到這聲音確曾聽過,但想不起來,在對方發話之下,他只能約略辨出對方隱身的方位,但仍不見人影,當然,對方既稱他為少主,他已沒有強迫對方現形的必要。

「少主想不起來?」

「想不起了!」

「記得『林中人』吧?」

「哦!」

周靖心頭又是一震,他記起了,「林中人」,那曾從自己手中強借「血心」,而終不露相的神秘人,同時,他也想起「血谷主人」與甘小梅的對話……

「閣下是『鬼影子』?」

「哦!」

這回輪到對方震驚了,周靖何以會道出他的真正名號?

隨著驚「哦」之聲后,激動地道:「少主何由得知我的賤號?」

「閣下到過『血谷』?」

「是的!」

「閣下己被『血谷主人』認出來歷?」

「是的!」

「那就對了,我從『血谷主人』之口得知!」

「少主,賤號請少主今後不要提及!」

「為什麼?」

「事關主人的血仇。」

「哦!」

周靖下意識地退了數步,「血仇」兩字象一柄鐵鎚,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上,全身似觸電似地一顫。

如果身世無誤,自己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

「少主,這謎底即將要揭曉了!」

那聲音,充滿了凄愴悲憤。

周靖有點近乎木然地道:「謎底?」

「是的,少主,小老兒還有件事要向少主陳明……」

「請講!」

「前此,向少主借用『血心』之時,不知少主身份,以致多有冒犯!」

「這值不得重提,小事而已!」

「還有,少主與『血女』甘小梅分手之際……」

周靖忽地想起自己與甘小梅,正在兩清似火之際,突被一聲怪笑驚醒,而不致做出非禮的事來,不由得臉一紅道:「那在暗中發怪笑聲的是你?」

「少主鑒諒!」

「我得感謝你適時驚醒我的荒唐行為!」

「少主,小老兒誠懇地希望少主今後對於甘小梅只可限於友清住來!」

「這……又為了什麼?」

「其中自有重大原因,恕不便相告!」

周靖心頭一沉,他想起甘小梅的誓言:「有一天,你不愛我,我就死……」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

這句痴情的話,會變謎語嗎?

不會!他自己在心裡大叫了一聲,我不會辜負她的愛,不管情勢如何演變。

「少主……」

「嗯!」

「奇書由我暫時保管,少主請即馳住『地靈宮』,奇書將與少主同時到達!」

周靖駭然,一摸懷中,「共工殘簡」果然己不在身上,只好頷首道:「這樣也好!」

「鬼影子」的聲音又道:「少主可以上路了,小老兒暗中追隨,『逆旅怪客』一行,業已上道!」

「他們平安?」

「只甄氏兄弟略帶輕傷,但不礙事!」

提起甄氏兄弟,周靖直覺地感到迷惘莫測,甄氏兄弟與自己相交可謂非常突然,而他兄弟兩不知不覺中與「逆旅怪客」等成了一路,處處為自己賣命效力,確實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黃小芳的倩影,又浮升腦海,他感到欲哭無淚,一個是恩人也是愛人的少女為他而死了,永作波臣,這創傷在他心靈上將永遠不能平復。

他的思想,陷入了雜亂無章。

身世!

恩仇!

數不清的謎!

愛的創傷!

一個意念,從他孤傲的性格中升起,此次赴「地靈宮」如不能澄清身世,他將永不理睬那些稱他為少主的人,他要憑自己之力,澄清這個謎。

於是,他語音凝重地道:「閣下,照成例我稱閣下一聲前輩!」

「小老兒不敢當前輩之稱!」

「這是照例,請不必推辭,事實上前輩也該當此稱呼,請問,在下身世之謎,何時揭曉?」

「這……這……少主,不遠了!」

「目前有何顧慮?」

「怕打草諒蛇,使十多年來的努力毀於一旦!」

「我想知道前輩的身份,包括『逆旅怪客』等人,不過,前輩有困難,可以不必答覆,我只此一問,以後永不再問。我會自己去揭開這個謎!」

「少主……你……誤會了,保密原出於不得己,並非有意故作神秘……」

「這個在下知道!」

「少主,我……我只能奉告一部分住事!」

「在下不勉強!」

「小老兒與『逆旅怪客』、『怪丐聶飛』和另一個是主人昔日的四侍童!」

「另一個是誰?」

「少主一定要知道?」

「隨前輩之便!」

「好,我說,他叫『三指迫魂』馬鳴川!」

「三指追魂馬鳴川?」

「是的!」

「他人呢?」

「少主,我等十餘年來追尋的便是他!」

周靖精神一振。道:「為什麼?」

「因為他可能關係著主人的慘遇!」

「能說出其中原因嗎?」

「鬼影子」痛苦地嘆息了一聲道:「少主,主人昔日己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普天之下,沒有什麼人可以制他死命,而主人竟然遭了暗算而亡,這是一個極大的謎……」

周靖全身起了一陣痙攣,忍不住低哼了一聲,道:「以後呢?」

「主人遭害之時,四侍童中,僅有『三指迫魂』馬鳴川隨侍在側……」

「他是兇手?」

「目前無法斷言,他在主人遭害的同時失了蹤,十餘年來,我和另兩位侍童,搜遍天涯海角,目的是要揭開這個謎!」

「有端倪沒有?」

「有,三年前,我無意中在三峽上游發現了一具屍體,是傷在『金剛指功』之下,而這『金剛指功』是昔年主人量才施教傳給『三指追魂』馬鳴川的獨門功夫,武林中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這種指功……」

「可以如此論斷嗎?」

「是的!」

「以後呢?」

「三年來,我搜遍了三峽上游百里之地……」

「如何?」

「我己經改弦易轍,請丐幫協助!」

「前輩此舉,在下認為是緣木東魚,安知那死者不是『三指追魂馬鴨川』路過長江而無意出手,同時,死者的身份地位,陳屍地點等也都是重要關鍵!」

「我己作過詳細調查,死者是長江黑道梟雄『小神龍趙泗』,如何浮屍江中,與及真正出事地點,無從查考!」

周靖沉思了片刻道:「我會全力探查他的下落!」

「我所能奉告少主的,到此為止!」

「好,請便吧!」

「少主,小老兒主張你易容而行,因目前你己成了眾矢之的!」

「我不願作那宵小之行!」

「少主,禮有經權,人有達變,為了顧全大局,這豈能算是宵小之行。」

「有這必要嗎?」

「有,少主必須及早趕赴『地靈宮』,小老兒好將物事交奉!」

周靖心念疾轉,目前情況的確險惡,為了保全那部「共工殘簡」,同時也為了最後一次,要求「地靈主人」澄清身世,只好這樣做了。

當下道:「如何易容?」

「我這有面具假髮,少主接住了!」

聲落,一樣東西,從身後飄來,周靖伸手接住,暗忖:「鬼影子」顯然不願露面,拋物時,改變了發話時的方位,但這份輕功,實在也足夠當「鬼影」二字而無愧了。

接到手的,是一個布包,打開來,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和一副假髮網,外加一襲葛布長衫,一根腰帶,當即穿戴起來

白髮銀髯,葛布長衫,半曳腰間,嚴然一個道貌岸然的長者。

順手在近身處析了一枝苗木,用掌劈削乾淨,作為柱杖。

耳旁傳來「鬼影子」歡然的叫聲:「少主,可以上路了!」

周靖出林下峰,重新踏上官道。

「一統會」眾高手以及二金剛的屍體,己然不見,看來是被移走了。

突地——

周靖想起「一統會長」曾向「地靈夫人」揚言,要血洗「地靈宮」,以「一統會長」的功力,加上該會如雲高手,這並非是做不到的事,何況還有個被稱為「宗祖」的「疤面老祖」,「地靈宮」豈是其敵,禍由己起,總得要盡己所能,想到這裡,不由大感焦的,腳下不期然地加快起來。

周靖這一改容易貌,一路之上,果然平靜無事。

這一天,估計行程,距「地靈宮」己在不遠。

連日兼住,雖說他功力超人,也頗感疲乏,順道折入一座鎮甸之中,想藉打尖略事憩息。

撿了一間叫「迎朋居」的酒店,叫了一壺酒,幾樣可口菜肴,自酌自飲。

幾杯悶酒下肚,勾動愁腸,緬懷身世,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丈何事發愁?」

聲音傳自鄰座。

周靖一怔神,見這發話的是一個二十許書生模樣的少年,一身穿著打扮,顯得十分寒愴,當下向對方一頓首道:「兄台。」

那書生臉色一變……

周靖立時警覺自己乃是易了容的白髮老者,乾咳了一聲,改口道:「勞小哥動問,沒有什麼!唉!人老了,言語顛三倒四,小哥莫見笑!」

那書生疑惑地端詳周靖幾眼,道:「老丈莫非有難言之隱?」

「沒有什麼,偶爾有感而已!」

「哦,那是小可多言了!」

說完,別過頭去。

周靖心想,這書生倒是個善良的人。

驀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小窮酸,自己泥菩薩過河,還管別人閑事!」

周靖循聲一看,距自己三副座頭的地方,一個黝黑枯瘦的老音,據案大嚼,發話的正是他。

那書生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吃著。

黑瘦老者用衣袖一抹油嘴,目光朝那書生一掃,喃喃自語道:「進了鍋的鴿子,還會飛走那才是笑話!」

那書生目如冷電,掃了黑瘦老者一眼,口中發出一聲冷哼。

周靖心中微微一動,他看出這書生動力相當不弱。

就在此刻——

在堂倌吆喝聲中,五個白衣人逕自入座。

周靖不由得駭然了,來的五人,全是「一統會」屬下,為首的赫然是「妙手書生」斐庄,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因他己易了容。

莫非「妙手書生」一行,也是沖著這襤樓書生而來。

那書生忽地側頭對周靖一笑,道:「老丈仙鄉何處?」

周靖隨口道:「江左!」

「哦!巧極了,小可也是江左人氏,如此說來,老丈應是小可鄉鄰長者,不知可否容小可移樽就教?」

周靖暗忖,如你要想在我身上玩花巧,那可找錯了對象。

當下倚老賣老地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夫正感獨酌無聊,請過來!」

那書生搬過了酒菜,和周靖相對而坐。

「小可敬老丈一杯!」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黑瘦老者在這時突發了一聲冷笑。

周靖的目光,不期然的掃向「妙手書生」,而「妙手書生」的目光也恰在這時瞥了過來,四目交投,周靖心中怦然而震,對方的目光,竟有些異樣,心想,莫非「妙手書生」己看出了自己的行藏!

心念之中,只見兩個頭纏青布的壯漢,匆匆而入,目光一掃全座之後,逕自趨向書生座前,其中之一沉聲道:「朋友,本主人請你到鎮外柳林一會!」

書生吃驚道:「我?在下?」

「不錯!」

「在下一個寒儒,不知貴主人是誰,竟獲寵召……」

那壯漢以一陣狂豪的笑聲打斷了書生的話,道:「酸秀才,用不著裝蒜了,話己傳到,去不去由你,反正……嘿嘿……」

說完轉身離去。

周靖看出這兩名壯漢是「通天教」屬下,不知何以也找上了這書生?

看來事情相當不簡單,當下故作不解地道:「小哥,他們是誰?」

「小可也不知道!」

「你去嗎?」

「看來是不去不成,唉!這是從何說起!」

「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可自幼讀詩書,寒窗十載,怎奈時而運蹇,迄今仍是一名白丁,老丈,小可叫王中執,別人戲呼酸秀才!」

「哈哈哈哈,小哥,老夫看你是武林中人?」

「這……不瞞老丈,學書不成,轉而學劍,學劍又不成,變成了不文不武!」

「哈哈哈哈,小哥妙人妙語。」

「轉請教?」

「老夫姓周!」

「哦,周老丈!」

黑瘦老者,陡地站起身來,大步走向周靖和「酸秀才王中執」座前,陰陽地道:「小子,四面楚歌,你插翅難飛,不如把那東西交給老夫,老夫只用一次,用后原物奉還,如何?」

「酸秀才」不屑地一哼道:「閣下在說些什麼?」

「嘿嘿嘿嘿,小子,老夫這是為你好,年紀青青,何必與那不祥之物同歸於盡?」

周靖心中一動,暗忖:「酸秀才」身上必懷有什麼寶物,才會引起武林人覬覷,連「一統會」、「通天教」也介入其中,這物件必是連城之寶。

「酸秀才」冷冰冰地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意心領了。閣下既知其為不祥之物,又何苦因一念之貪而引火焚身呢?

黑瘦老者陰惻惻地一笑道:「小子,不識抬舉,莫怪老夫……」

話未完,一雙枯瘦如鳥爪的手,己疾抓而出,快逾電閃。

「酸秀才」一個踉蹌,離開座位,巧極地避開了這電光石火的一抓,把手連搖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此際,座中酒客不多,只十來人,一見發生事故,紛紛會賬離開,只剩下「妙手書生」

一行五人,和另一個伏桌打盹的老者。

黑瘦老者獰笑一聲,雙爪再度抓起,玄奇詭譎,世無其匹。

「酸秀才」啊呀一聲,撞向了周靖,周靖將計就計地連椅子栽了下去。

「酸秀才」急忙一把扶起,歉然道:「周老丈受驚了,小可該死!」

周靖裝模作樣地道:「好端端的怎麼打起來了?」

「酸秀才」苦著臉道:「老丈,這可是人善被人欺了!」

周靖目光一掃黑瘦老者,氣呼呼地道:「小哥,惡人自有惡人磨,你等著瞧吧!」

說完,仰首幹了一杯酒。

黑瘦老者兩抓不中,訕訕地滿不是意思,身形一晃,快得令人肉眼難辨,一下子便刁住了「酸秀才」的右腕脈穴。

周靖欲待發作,念頭一轉,又按捺下來。

「妙手書生」斐庄冷冷地開口道:「烏骨魔,這位姓王的朋友受本會保護!」

原來這黑瘦老者正是以心狠手辣出名的「烏骨魔」。

「烏骨魔」一聲冷笑道:「妙手書生『一統會』要想獨吞『魚龍珠』,恐怕辦不到!」

周靖恍然,「酸秀才」身懷「魚龍珠」,是以引起武林人爭奪,但不知道這「魚龍珠」

竟系何物?

坐在「妙手書生」身旁的四個白衣人,霍然變色而起。

「妙手書生」示意四人坐下,徐徐地道:「烏骨魔,憑你閣下要想得手之後平安離開,那豈非做夢?」

「一統會」勢傾中原武林,若非「通天教」東山再起,該會已穩佔領袖武林之勢,「烏骨魔」竟然公然與抗,的確是利令智昏。

「烏骨魔」不理「妙手書生」,伸手便朝「酸秀才」的懷中抓去。……

「放手!」

「烏骨魔」應聲放開了「酸秀才」,一連倒退了三副座頭之遙。

出手的,赫然是那伏桌打盹的老者,他究竟為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欺近出手,座中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

這老者兩撇鼠須,已呈花白,禿頂削腮,雙目如豆,一看即知並非善良之輩。

「烏骨魔」顯然十分震驚,叫下一聲:「雙絕老人!」

「一統會」五高手齊齊面上失色。

周靖也是怦然心涼,想不到這禿頭老者,就是雄據天南,以「毒」與「掌」稱絕的「雙絕老人」。

「雙絕老人」鼠眼一翻,射出兩縷綠光,皮笑肉不笑地道:「烏骨老弟,你可以離開!」

氣勢洶洶的「烏骨老魔」,果然半聲不響地轉身便走。

「酸秀才」鬆動了一下身骨,向周靖露出一絲苦笑道:「周老丈,小可告別,前途再見!」

聲落入杳,身法之快,驚世駭俗。

周靖不由看得呆了。

「雙絕老人」冷哼一聲,以同樣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妙手書生」等,五人也相繼站起身來,其中一個白衣人道:「師爺,行止如何?」

「召集高手,全力與『通天教』周旋,此番如果失手,本會的威望將遭受嚴重的損害,『通天教』的主力,全放在『回龍潭』一面,本會或可操勝算!」

「屬於顧慮的乃是那『雙絕老人』……」

「由『通天教』去擋他,我們伺機而動!」

「那『酸秀才』不知是什麼來路?看他方才的身法,功力令人莫測!」

「我們走!」

「妙手書生」深深地注視了周靖幾眼,扔下一塊銀子,率眾離去。

周靖喚過酒保,連「酸秀才」的賬一併會了,拿起藜杖,步出店門。

街面上靜悄悄的,似沒有什麼事故發生,行人安詳地往來。

周靖出了鎮集,極目四望,果見數里之外,一片綠油油的柳林,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身不由己地向那片柳林奔去。

「通天教」派人傳活,約「酸秀才」柳林相見,武林人自視甚高,尤重名頭,「酸秀才」

看來身手並非等閑之輩,他是不會不去的,只不知那「雙絕人」是追了下去,還是已得手遠-?

顧盼之間,柳林在望,隱約傳出陣陣人語之聲。

周靖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后側方欺身入林,借著垂柳濃蔭,掩蔽身形,捷若鬼魅地穿插閃晃而入……

林中——

數十餘人影,圍成了一個半圓,「枯竹客」竟然也在其中,顯然這些高手,全屬「通天教」下。

居中,「酸秀才」與「雙絕老人」相對。

「酸秀才」一身窮酸相,但卻掩不住那超凡的鳳標,巍然卓立,面無懼色。

「雙絕老人」閃爍著綠色光焰的如豆雙目,那樣子令人心悸,這怪物掌法雖稱一絕。但未見得便無敵手,只是那「毒」,就不可等閑視之了。

周靖藏身五丈外的一株老柳之上,密葉遮身,對場中一目了然。

「雙絕老人」陰森森地發活道:「『通天教』的朋友一定不肯放手?」

「枯竹客」隱為此行之首,冷冷地道:「不錯!」

「雙絕老人」如豆鼠眼一翻,道:「各位最好三思而行!」

「枯竹客」狂笑一聲道:「閣下膽敢與本教為敵,當知道後果?」

「雙絕老人」不屑地一哼道:「老夫沒有時間空磨,不要命的只管出手!」

說著,目光轉向當面的「酸秀才」,沉聲道:「小窮酸,來快點交出來吧!」

「酸秀才」劍眉一挑道:「閣下何不動手?」

「老夫若出手,冤枉了你這條小命!」

「未見得!」

「如此你就試試看!」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在這令人眼花的一瞬之間,雙方己互換了一招。

場中盡多高手,只有極少數的幾個能看出雙方攻拒的招式。

暗中的周靖,咋舌不己,「酸秀才」的身手,要在自己之上。人影乍分倏合,眨眼之間,雙方己互換了三招,半斤八兩,軒輊不分。

「雙絕老人」以「毒」稱絕,而「掌」這一絕,四個照面下來,竟然動不了對方分毫,惱羞之餘,歹心陡起,冷冷地道:「小子,你如果不交出『魚龍珠』,老夫要不客氣了!」

「酸秀才」面色一沉道:「閣下準備用毒?」

「不錯!」

「閣下為什麼要說明呢、先下毒,再取珠,豈不省事?」

「老夫生來有一個缺點,不願平白毀去年少英才!」

「在下在閣下眼中是英才?」

「秉質超人,年青青有此成就,可以這麼說!」

「酸秀才」略一沉吟之後,面色一整,嘴唇一陣翕動,顯然他是以「傳音人密」之法,向「雙絕老人」談話。

「雙絕老人」面色一連數變,瘦削的腮幫隨著一陣抽動,突地出聲道:「小子,你這話當真?」

「信不信在於閣下!」

「如果你玩花招……」

「閣下何不當面證實一下?」

「好,我相信你,如果老夫事後發覺有詐,你將身化劫灰!」

說完,彈身而逝。

「雙絕老人」被「酸秀才」幾句話打發走,的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到底他以「傳音入密」之法,向「雙絕老人」說了些什麼,別人無法知曉。

「酸秀才」目光一掃「通天教」在場數十高手,然後目注「枯竹客」道:「在下應約而至,閣下有何教言?」

「枯竹客」冷冷地道:「老夫說話一向開門見山,把『魚龍珠』留下走路!」

「如果在下說不呢?」

「那是你自己找死!」

「閣下自信能留得住在下?」

「你無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

圍著的人圈,波分浪裂地閃開一道缺口,一先一后兩個苗條人影姍姍人場。

所有「通天教」高手,齊齊俯首躬身為禮。

「枯竹客」身形微側,抱拳躬身道:「見過副教主!」

「護法免禮!」

暗中的周靖,不由心頭狂震,來的正是在石洞中為他解去「玄天寒煞」的黑衣中年女人,她身後是莫綺萍,也就是為自己而與該教護法「紅須客」同歸於盡的綠衣女莫綺華的姐姐。

想不到這中年女人在「通天教」中,身份竟如此之高,居副教主之尊。

中年女人眸光閃動,一瞥「酸秀才」,寒聲道:「張護法!」

「枯竹客」張之武急應道:「副教主有何諭示?」

「事情如何?」

「這酸丁不肯自動交出來!」

「拿下他!」

「遵令諭!」

「枯竹客」一轉身,電閃撲向「酸秀才」,左掌右爪,一招兩式,罩身襲向了「酸秀才」。

「酸秀才」一晃身,橫移八尺,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枯竹客」一招落空,如影附形而進,一口氣攻出了九掌。

場中頓時狂飄亂卷,一陣斷技析樹之聲。

「酸秀才」人如幽靈鬼鬼,飄忽晃蕩,輕易地避過了九掌,反劈三掌。

三掌出手,「枯竹客」被迫得退了一個大步。

「酸秀才」一彈身,向外劃去……

「哪裡走!」

暴喝聲中,十餘道如山掌力,湧向「酸秀才」彈起的身形,「酸秀才」身形一窒。

「枯竹客」身軀暴起,一掌劈向了「酸秀才」后心,這一擊快逾電光石火,正配合上那十幾道發自人圈的掌力。

「酸秀才」眼看避無可避,右手反出,迎向擊來掌勢……

一聲凄哼,震撼全場,「枯竹客」落回地面,右掌血涌如泉。

「酸秀才」也在同一時間著地,但身形一沾地,又暴射而起,如一縷輕煙般飄越人圈,沒入林中。

中年女人窒得一窒,趨向「枯竹客」身前,一看,脫口驚呼道:「這是『金剛指』神功!」

嬌軀倏起,投射向「酸秀才」消失的方向。

「金剛指」三字,如晴天焦雷,震得周靖公心皆顫,他記起「鬼影子」說過的話,這種指法是「三指追魂馬鳴川」的絕學,而馬鳴川極可能是殺父兇手,或者是唯一目擊血案的人,「鬼影子」窮三年歲月而苦尋不得,自己豈可失之交臂。

這「酸秀才」無疑的必是「三指追魂馬鳴川」的傳人……

心念之中,不顧驚動旁人,從柳蔭中衝起,認定方向全力飛馳。

「什麼人?」

「追!」

是「通天教」護法「枯竹客」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的衣袂破風聲。

周靖知道「通天教」高手已追了下來,但他毫不在意,運足功力狂馳,片刻工夫,已拋卻了後面追來的高手。

當然,如果「枯竹客」沒有受傷的話,他可能走不了。

一陣狂奔,馳了約莫三十里遠近,可是「酸秀才」與那「通天教副教主」的蹤影,竟絲毫未見。

可能追丟了,也可能對方身法太快,追之不及?

心念動處,身形不期然地一緩。

驀地——

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老丈請留步!」

周靖聞聲剎住去勢,舉目望去,不由心頭狂震,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面前,站定了一個婷婷玉影,赫然是自己的未婚妻易秀雲。

她較上次分手時清減了,眉目之間,鎖著一縷薄愁。

易秀雲會出手阻止,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他本想道出自己的真面目,但心念一轉,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一對歡喜冤家,一場誤會下來,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但彼此的心裡都是痛苦的,正應了「見面不如不見」這句話了。

易秀雲錯愕地道:「老丈姓周?」

「不錯!」

「想不到老丈會是此中高手!」

「這話怎………」

「小女子易秀雲,受人之託向老丈取一件東西!」

「哦,要向老夫取一樣東西?」

「是的!」

「什麼東西?」

易秀雲神秘地一笑道:「這東西是敝……敝友情急之時,偷偷放在老丈身邊的,尚請見諒!」

周靖不由大吃一驚,難道自己身上真是被人做了手腳而不自知?心念之中,不期然地探手人懷,心頭又是一震,不錯,懷中多了一個軟軟的荷包形之物,荷包鼓突突的,像是裝著一顆大珠子。

這是什麼東西。

是何人在何時放入自己懷中了

他緩緩地抽出了手,不動聲色地道:「貴友是誰?」

易秀雲壓低了聲音道:「酸秀才王中執!」

「哦!」

周靖恍然而悟,必是在酒店中時,「酸秀才」乘打鬥之際,偷偷放入自己的懷中,不言可喻,這東西必是那所謂「魚龍珠」無疑了,「酸秀才」這一著的確高明,真是人不知鬼不覺。

但易秀云何時結交上「酸秀才」呢?

人品、武功,「酸秀才」堪稱第一流的人物,這其中……

莫非易秀雲堅持與自己決絕,是為了他?

他直覺得感到一種被羞辱的憤怒,起自胸中。

易秀雲抿嘴一笑道:「如何?」

周靖乾咳了一聲,漫應道:「哦,有這回事!」

「如此請老丈賜還!」

「慢著!」

易秀雲粉腮一變,道:「老丈還有話說?」

周靖慢吞吞地道:「如老夫所猜不錯,這東西是不久前群豪流血以爭的『魚龍珠』?」

易秀雲面色倏地一沉,瞬又恢復原狀,不自然地一笑道:「老丈說對了!」

「老夫與那位叫『酸秀才』的小哥,一見投緣,這東西既是無價之寶。老夫認為有代他護持的義務……」

「老丈的意思是……」

「面交他本人!」

易秀雲急道:「老丈,他目前行跡敗露,己成眾矢之的,是以托小女子代他取回,送到地頭,這東西對他關係太大!」

周靖冷冷地道:「江湖人心難測,老夫行年已逾古稀,莫要做不義之人!」

易秀雲登眉道:「老丈不相信小女子?」

「並非不信,而是慎重!」

「老丈這想法是應該的,但事實上恐不能由敝友親自來討取!」

周靖別有用心地道:「貴友人中之龍,堪稱才貌雙絕!」

易秀雲莞爾道:「老丈過獎了!」

周靖心頭一緊,又道:「姑娘與他真是一對?」

易秀雲噗嗤輕笑出聲道:「老丈取笑了!」

「姑娘承認老夫的活吧?」

「好,就算如此,請老丈賜還那東西吧!」

周靖一顆心頓住下沉,果然不出所料,易秀雲己另結新歡,想不到她竟是個楊花水性的女子,一股怒火,猛衝而起。

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對義父「霸王鞭」周公鐸和岳父「聖劍飛虹」易斌在天之靈,總算有了交代。

怒火頓息,代之的是一股幻滅的悲哀。

易秀雲似己不耐,催促道:「老丈,尊意如何?」

因「酸秀才」露了一手「金剛指」,極可能他就是四侍童之一「三指追魂馬鳴川」的傳人,要揭開身世之謎與「鬼影子」等人口中所指的血案內幕,他必須找到他,當下沉聲道:

「易姑娘,貴友師承是准?」

易秀雲面有難色,道:「老丈因何有此一問?」

「老夫認為有徹底了解的必要,否則聽姑娘一面之辭,把這武林奇珍交付,將來出錯,要老夫如何對那小哥兒?」

「可是,這不便奉告!」

「姑娘說出他的住址也行?」

「這……也難奉告!」

「為什麼?」

「敝友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因為其中牽連太大,希望老丈諒解!」

「如此,老夫只好堅持本意,暫代貴友保管,江湖之中,遇到他本人時,立即交付,以免旁生枝節!」

易秀雲惶急地道:「老丈,耽誤了時間,後果相當嚴重……」

「老夫說過隨時可以璧還,只要『酸秀才』親自來取,如果時間寶貴,姑娘何不馬上去找他,老夫可以在指定地點佇候!」

易秀雲粉腮一沉道:「老丈定要如此?」

周靖冷冷地道:「老夫之意已決。」

「老丈莫非要想吞沒這東西?」

「笑話,如果老夫想據為己有,早已遠走高飛,潛蹤匿跡了!」

「那何以不肯見還呢?」

「物還原主!」

「小女子受原主重託……」

「事非小可,片面之詞難信!」

「若非受託,小女何由得知此物在老丈身邊,連老丈自己事前亦未覺察?」

周靖不由語塞,略略一頓,大搖其頭道:「老夫主意己定,姑娘不必多說了!」

「老丈莫非要……」

「怎麼樣?」

易秀雲秀眸之中,殺光驟現,栗聲道:「莫非要逼小女子出手?」

周靖心頭一震,易秀雲不知如何竟然會拜在「玄玄老人」門下,如論動手,自己決非其敵,但難道就此屈服,放棄追查「三指迫魂馬鳴川」這一條線索?

不!

他在心裡作了決定。

「姑娘要動強。」

「事逼如此,不得不然!」

「老夫雖然老朽,但非可欺之輩?」

「小女子不得己而為!」

周靖咬了咬牙,道:「看姑娘志在必得的神情,使老夫更加動疑!」

「動什麼疑?」

「並非受託,而是想巧取豪奪!」

「老丈,小女子再次請求賜還,日後對您老人家當有明白交代?」

「老夫仍然信不過!」

「那是非逼小女子出手不可了?」

「姑娘出手吧,如果老夫不敵失手,也可免得愧對那小哥兒!」

「老丈一定不肯見諒?」

話聲中,人已逼近數步。

周靖功集雙臂,手中拐杖輕輕一頓,道:「出手吧,否則老夫要上路了?」

易秀雲銀牙一咬,玉掌撲劈而出,這一擊之勢,玄詭到了家。

周靖一晃手中拐杖,封住門戶。

易秀雲掌勢中途一變,幻成千百掌影,拂向上中兩盤要害大穴。

周靖彈身疾退五尺,把「血谷」三絕招化在杖上,「一招殘身」陡然施出。

易秀雲嬌軀一劃,脫出杖影之外,嬌叱聲中,劈出一掌,如山勁氣涌處,挾著震耳的雷鳴之聲。

「天雷法掌」,周靖心頭一凜,舉杖全力封去。

「轟!」然暴震聲中,周靖蹌踉連退八步之多,手中杖幾乎脫手飛去。

易秀雲得理不讓人,第二掌跟著擊出,勁力己用到十成。

周靖身形未穩,排山倒海的掌力,己撞了過來,勁力廣波三丈,使他避無可避。

震耳霹靂聲中,挾著一聲悶哼,周靖跌跌撞撞的退出三丈之外,一股鮮血從口裡流了出來,染紅了頷下如銀的假髮須。

若非有「玄龜神功」護體,這一掌勢非重傷倒地不可。

易秀雲粉面一片鐵青,厲聲道:「你交不交出來?」

周靖道:「不!」

「你當真不見棺材不流淚?」

「哼!」

易秀雲芳心老大不忍,但勢成騎虎,她非如此做不可。

纖掌,再度揚了起來……

當然,她做夢也想不到當面的無名老人,會是她的未婚夫周靖。

周靖雙目噴火,著集全身動力於雙掌,準備背城一戰……

場面充滿了濃重的殺機。

眼看一場悲劇己無法避免。

就在此刻——

一縷細如蚊納的聲音,鑽人周靖的耳鼓「少主,準備立即離開,由我來擋她一擋!」

周靖矍然而震,這發話的竟然是「鬼影子」,可能「鬼影子」尚未發現施用「金剛指」

的,便是那「酸秀才」,否則他必已追了前去,不會再現身此處了……

心念未已,易秀雲的掌勁己告湧來。

掌挾雷鳴,令人動魄驚心。

周靖但覺身形一震,橫里被人推出三丈之外,堪堪到了柳蔭深處,記起「鬼影子」的話,毫不怠慢,就勢彈身飛逝。

易秀雲掌勁方吐,眼前一花,頓失老人形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看出橫里掠過一條人影,捷逾鬼魅,剛好從掌勁鋒緣掠過,救走老人。

一時之間,她給怔住了,這種迅速,幾乎不像是出自人的身上。

可能,她出道以來,第一次見識這種恍若幽靈鬼魅的身法。

等她回過意來,空林寂寂,哪有半絲人影。

她恨恨地一頓腳,穿林追了出去。

且說周靖入林之後,展足身法,反繞林后疾馳,顧盼間,己離了這一片綿延數里的柳林,取道奔向「地靈宮」。

□□□

日色平西,他來到了「地靈宮」的秘密入口的破廟之前。

四周靜蕩蕩的不見有絲毫異樣,他放下了一顆虛懸的心。

「一統會」還未對「地靈宮」下手,隨即除下化裝,脫下布袍,順手挽成一個小包。

奇怪的是「鬼影子」自柳林傳語之後,一直不曾現身或發話。

他說過要把「共工殘簡」還給自己,難道他……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探手懷中,不由駭然,除了那盛有「魚龍珠」的荷包之外,還多了一樣東西,那正是「共工殘簡」。

想不到「鬼影子」己乘把自己帶離易秀雲掌勢時,將東西放入自己懷中。

到這時,他才有暇取出那「魚龍珠」。

果然,裝著珠的是一個精工刺繡的荷包,還隱隱露出脂粉幽香,「酸秀才」是一個男人,那有這女人佩掛的東西,八成是易秀雲那賤人所送。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自語道:「罷了,從此一刀兩段,倒是這珠子必須還給那『酸秀才』,同時也要探出他『金剛指』的來路。

「相公,小婢恭候多時了!」

周靖一驚抬頭,若梅若蘭兩個宮妝侍婢,己俏生生地站在破廟門裡,粉腮之上帶著感人的笑容,使人有如浴春風之感。

「哦,兩位……」

「相公請,夫人專候!」

說著,姍姍轉身帶路。

周靖只好默默地跟著走。

走完秘道,眼前又呈現依稀相識的宮院,「地靈夫人」果然候在二門之前,「逆旅怪客」

與「怪丐聶飛」也在場,三人齊稱了一聲:「少主!」

周靖漫應了一聲:「三位前輩太多禮了!」

心中,可不是滋味,被人恭為少主,卻又不知身世,這悶氣不好受。

三人朝旁一側身「地靈夫人」擺手道:「少主請!」

「前輩請!」

「還是少主請先行,梅兒蘭兒帶路!」

二婢恭應一聲,朝周靖一笑,趨前走去。

周靖當下不再謙讓,舉步便往裡行,一路穿門越戶,不少宮中弟子恭謹執禮。

工夫不大,來到了大廳之中。

周靖被堅請上坐,「地靈夫人」等在兩側坐下。

若梅若蘭獻過茶之後,並立於「地靈夫人」身後。

「地靈夫人」喜滋滋地道:「恭喜少主得了『黑箱奇書』。」

周靖淡淡地一笑道,「何喜之有?」

「得了奇書,將可練成蓋世身手,重振主人昔日雄鳳,焉能不喜?」

「物各有主,我不想要它!」

「怪丐聶飛」與「逆旅怪客」同時驚「哦」了一聲。

「地靈夫人」粉腮一變道:「少主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靖不疾不徐地道:「黑箱奇書,本為『玉面無敵』甘祖年之物,他現有女兒在江湖之中,而且與我相識,我豈能據為己有!

「地靈夫人」離座而起,激動地道:「少主,你說的是誰?」

「血女甘小梅!」

「少主,你可以參修這部奇書,於理無虧,待少主修完之後,當奉告……」

「不,我已答應還給她!」

「這……這書本是少主之物……」

「不錯,『黑箱』是我義父『霸王鞭』周公鐸所獲,但事實上不是他老人家份內的東西!」

「少主……」

周靖站起身來,滿面肅容地道:「前輩,我想知道身世!」

「逆旅怪客」與「怪丐聶飛」跟著起立。

「地靈夫人」面容一慘,兩串淚珠驟然滾落粉腮,硬咽著道:「少主,是的,該是告訴你的時候了!」

周靖登時血行加速,心跳怦怦,他多麼渴望這一刻的來臨,從「地靈夫人」的神情里,他直覺的感到自己的身世將是一個充滿了血淚的凄慘故事。

他顫抖了,不自覺的,下意識的。

「地靈夫人」一抹淚痕,道:「少主,你請坐下!」

周靖依言落座。

「逆旅怪客」和「怪丐聶飛」也相繼坐下。

「地靈夫人」輕咬下唇,眼望廳中的琉璃燈盞,似乎在竭力平定激動的情緒。

廳中頓時沉寂下來。

一種令人難耐的沉默。

久久,「地靈夫人」才以一種怨抑的聲音道:「少主,主人的功力,十八年前,堪稱蓋世無雙,而主母也是罕見的高手。」

周靖目瞪如鈴,似乎呼吸也停止了。

「地靈夫人」一頓之後,又道:「尤其主人己練就了『金剛不壞神功』,可以說天下己無人能以功力傷他……」

「哦!」

「然而在一天的夜裡,他死了,離奇地死了,七孔噴血……」

周靖全身一震,幾乎暈了過去,脫口道:「七孔流血而死?」

「地靈夫人」淚光又現,點頭道:「是的,周身無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現象……」

「以後呢?」

「主母情在這天臨盆,生下一個男孩,少主,就是你!」

「哦!」

周靖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幾晃。

「怪丐聶飛」與「逆旅怪客」目中射出駭人的殺光,挾著無比悲憤之色,若梅若蘭二婢,喚首幾乎垂到胸際。

廳中瀰漫著悲慘迫人的氣氛,令人有窒息之感。

「地靈夫人」珠淚雙垂,又道:「主人遇害是在靜室之中,當時隨侍在側的是四侍童之首『三指迫魂』馬鳴川,而馬鳴川卻離奇的失了蹤,直到現在!」

這一點,周靖已聽「鬼影子」說過,他腦中迅即映上了「酸秀才王中執」的面影,要找到「三指追魂馬鳴川」,他是唯一的線索,他同時也想到未婚妻易秀雲,她竟然不顧婚約,不顧乃父道命,愛上了「酸秀才」……

但這意念,僅如電光一閃,他仍全神專註在自己的身世與家門慘變上。

「地靈夫人」強種悲憤,又續道:「主人共有四侍童,四門人,四侍童為首的是『三指迫魂』馬鳴川,擅長於『金剛指』,第二位是最近才露面的『鬼影子』西門烈,輕功出神入化,第三位是『修羅』何凡……」

說至此,目注「逆旅怪客」。

「逆旅怪客」用手一抹,面中應手而落,赫然是一個貌相威嚴的中年人。

「第四位『鐵軍』聶飛……」

「怪丐」聶飛抓下面具,竟然是個清癯俊逸的中年人。

周靖掃了二人一眼,心中一陣激蕩。

「地靈夫人」又道:「四侍童之中,僅馬鳴川隨侍主人,其餘三位遊俠在外,妾身與另一位黃尚香,是跟隨主母的,另四位門人年事最輕,入門也遲,全已犧牲在出殯落葬之日……」

周靖肝膽皆寒,栗聲道:「家母……」

「地靈夫人」立即接話道:「請少主耐心聽賤妾陳述,主人死後第三天,移柩巫峽釣魚磯安葬,黑白兩道貪婪之輩,聞聲而去,目的在搶奪主人所有的這一部所謂『黑箱奇書』……」

周靖憤怒地喊出了一聲:「該殺!」

「地靈夫人」咬了咬香唇,又道:「所謂『黑箱奇書』是事後江湖人說法,因為『黑箱』是主人經常隨身攜帶之物,可以說是獨門標誌,至於奇書究系何名,江湖中可能沒有人知道!」

「哦!」

周靖點了點頭,「共工殘簡」不就在自己身邊……

忽地,他陡然站起身來,栗聲逍:「先父就是『玉面無敵』甘祖年?」

「不錯!」

「家母叫『賽桓娥』戚慧?」

「少主何以得知?」

周靖猛可里一坐,一張紫檀木雕花太師椅,嘩啦一聲變成了一堆木屑。

若梅立即換上了另一把椅子。

周靖但覺血液奔涌,似乎要破血管而出,心房急迫地收縮,俊面肌肉扭曲,成了一副駭人的怪像,怔坐在椅上,簌簌直抖。

這一刻,在他而言,不啻是宇宙的末日來臨,恐怖、絕望、悲慘……

「少主,請……冷靜……」

「繼續往下講!」

「釣魚磯上,展開了一場搏殺,主人遺體幾乎被擊成碎片……」

「講!」

「四門人也在此時死難,可憐主母臨盆才三朝,元氣未復,無力與那批肖小惡魔對抗,尚好事前有備,少主連同奇書,同被密置『黑箱』之內,少主右腳拇趾是主母咬斷的,為了今後能辨認骨肉……」

周靖狂叫一聲,眼角滲出了血水。

「地靈夫人」已語不成聲,停了半刻,才接下去道:「主母把『黑箱』拋落江中,同時也把賤妾與另一位黃尚香劈落江中,目的當然想留下兩個活口,用心極苦……」

又一層疑雲打開,他意識到自己何以會成了「霸王鞭」周公鐸的兒子,不言可知周公鐸無意中獲得「黑箱」,也救了自己,撫養自己成人,而對「共工殘簡」,卻無覬覦之心,另一個參與其事的,當然是岳丈「聖劍飛虹」易斌,這兩位恩同再造的典型俠義人物,先後為自己而死。

「地靈夫人」咬著牙道:「事後方悉主母最後自決當場!」

周靖哀號一聲,暈死過去。

久久之後,又悠悠醒轉。

這種椎心瀝血的慘事,的確是難以忍受的。

「請……住下講!」

「當日『釣魚磯』上,煽動群凶毀屍,迫死主母,禍首是『武林一君』……」

周靖一躍而起,栗聲道:「武林一君?」

「是的!」

「一統會長?」

「一點不錯!」

『他將被百倍償還這血債!」

「少主,賤妾僥倖被『地靈殿』上任主人所救,得以苟活,另一位黃尚香,可能已葬身魚腹,賤委等雖明知『武林一君』是當日元兇之一,但為了不使打草驚蛇,全力想揭開主人慘死之謎,所以一直隱忍未發,沒有採取行動,而賤委等人,也改容換貌,不以真面目現於江湖,十餘午來,竟毫無端倪……」

「鬼影子前輩已發現有人死於『金剛指』,證明馬鳴川尚在人世……」

「這一點他目前才傳過消息!」

「嗯,我會追查出來的!」

他心中己握有「酸秀才」這根有力線索,而「酸秀才」的「魚龍珠」現在自己身上,只要現身,他非找自己不可,所以才極有把握的說出這句話。

突地——

他眼前現出甘小梅美絕天人的采姿。

他全身像觸電似的一陣抽搐,倒坐回椅中。

他做夢也估不到甘江與甘小梅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姐,「玉面無敵」甘祖年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耳際,想起甘小梅臨別日才的切切痴情語:「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我會死……」

造化弄人,他竟然愛上自己的姐姐。

手足!

愛人!

多可怕的安排!

他想起了荒林之中,與甘小梅如火如荼的那一幕,登時冷汗如沉,若非「鬼影子」適時示警,他與甘小梅己做出逆倫醜事。

太可怕了,一失足成於古恨,永為世間罪人,萬死莫贖。

他愈想愈覺得可怕。

甘小梅如果知道事實真相,又當如何?

他不敢想象,但又不能不想。

她仍然要死嗎?

廳中,一片難堪的死寂。

周靖陷入極度悲傷和迷憫之中,腦海里一片混鈍。

「地靈夫人」幽幽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道:「少主,在主人死因未明,元兇未獲之前,一切仍請照舊,依賤妾等人之見,主人身懷無上神功,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之人的功力,簡直近於不可思議……」

周靖咬牙切齒地道:「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少主,當今急務是請少主積極參修那部奇書寶籍,然後再談報仇,主人昔日所得不過書中六成,己稱無故,如果少主參悟到十成的話,何事不可為?」

身世已明,周靖當然不會再堅持把「共工殘簡」還給甘小梅,當下沉重地道:「謝過三位前輩的殊恩!」

三人齊道:「少主言重了!」

「地靈夫人」向若梅若蘭一揮手道:「為少主準備靜室,並傳令擺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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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谷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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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疤面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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