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歐陽子陵原本就沒有怪她的意思,聽了這句話倒十分感動。
可是大風使他張不開口,只好尋到她抓住自己的那隻手,輕輕地在她手背上拍一拍,算是回答。
雖然無以言語互通,可是兩個人都覺得他們的距離又接近了許多。
遠遠地有一片黑影矗立,那是因風積起的沙丘。
本來也許僅是一塊小石子,擋住了一些飛沙,慢慢地增加它的體積,直到變為異常龐大,然後再由另一陣風將它慢慢地消蝕。
在沙漠中這些沙丘的存亡是無常的,但目前的這一座卻給了他們無限的寬慰。
歐陽子陵喜出望外,用出全身的力量,挽緊辛紅絹,順著風勢,腳點沙面,很快地爬到了丘頂。
然後猛提真氣,疾施千斤墮法,向沙丘的另一面直滑下去。
沙丘背風的那一面,坡勢較陡,同時風勢為沙丘所阻,力量也小得多。
所以二人一墮下,速度倒是根快,不要片刻時間,即已腳踏實地,上面雖是依舊飛沙走石,底下可平靜得多了。
辛紅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放開歐陽子陵。
兩個人的身上,頭上,臉上都厚厚的黏上了一層細沙,幸好是天黑看不清楚,否則那樣子一定非常可笑。
辛紅絹先抖了抖身上,然後在腰間解下綢布,帶著歉意地說道:「師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不少罪,把臉上擦擦吧!」
說著將綢巾遞給歐陽子陵,聲音中含著無限的溫情,他伸手接過來,沒有忙著擦臉,卻出神地望著辛紅絹。
黑暗中也許看不清楚,可是籍著一點微光,他發現她的一雙眸子似星樣明亮,那裡面含著千萬種柔情。
良久,辛紅絹被他望得很不好意思,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他才警覺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舉起綢巾,擦著臉上的灰塵。
綢巾上帶著一種氣息,不是香,也不是什麼其他味道,是一種說不出來的,令人心頭泛起漣漪蕩漾的氣息。
擦著,擦著,他沉睡在那股氣息中,半天也捨不得放下來。
辛紅絹見他不停地在臉上摩擦,而且老是擦在同一個地方,兩眼獃獃的。
十九歲的女孩子豈有不懂事的,她知道為什麼會發獃,而且這也是她心裡所祈盼的,可是女性特有的羞怯,使她無法把這番話說出來。
所以,她在心裡蕩漾了一陣后,劈手奪下那條細巾,嬌笑著道:「瞧你,這麼大的人了,連個臉都不會擦。」
然後,她以一種先天的,母性的溫柔,替他擦去了頸上,頭上的灰塵。
若非頭上的狂風怒吼,若非在這乾旱的窮漠,這麼該是一幅絕妙的景色,可是他們是在危險中,雖然是似水柔情,卻只有片刻的溫馨。
辛紅絹替他抹乾凈了,再為自己抹,一面愁聲的說:「爹爹和金兒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兜風更不知道要刮到什麼時候才停。
十幾年才有一次的大風,偏叫我們遇上了,說來說去都要怪那個沙漠龍,以後見了她,我非要好好的罵她一頓不可。」
歐陽子陵見她又犯了小孩兒脾氣,忍不住笑著勸慰她道:「左老前輩吉人天相,他一定是跟駝隊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這陣風又不是沙漠龍颳起的,人家好意跟你換劍訂交,怎麼能怪人家呢?再說,我們此去天山,白龍堆更是必經之地,就是不找沙漠龍,我們也會遇上這陣風的,別多想了,累了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大概風也停了,我們再作打算吧!」
說著選了一塊較平的沙地坐下,辛紅絹也挨著他坐下,大家一時都不作聲,閉上眼,靜靜地運氣調息。
風依然擁著風沙,在他們頂上呼嘯著,有時沙石激烈地相擦,磨出無數火星,在暗空中閃耀。
過了一會兒了。
辛紅絹睜開眼,看見歐陽子陵依然在閉目養神,雖在深夜,他俊秀的面龐,挺直的鼻樑,堅毅的嘴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突然她心中泛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忍不住開口叫他道:「師哥!師哥!」
歐陽子陵凝神運氣,似乎沒聽見。
辛紅絹急得再叫了兩聲:「師哥,陵哥哥」
這次他聽見了。陵哥哥給他一種新的感覺,所以他睜開眼睛,口角帶著一絲笑意,道:
「嗯!做什麼呢?」
「陵哥哥,失陷在天山的那位陳姐姐是不是很美?」
歐陽子陵想不到她會突然問出這一個問題,一時感到根難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家都說她很好看。」
「我不管人家,我要你說,你是不是也認為她美?」
歐陽子陵又遲疑了一下,才道:「一個人的美麗所給一個人的印象,是不會有差別的,因此我跟別人一樣,也認為她很美。」
辛紅絹點點頭道:「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美,否則你就不會那麼喜歡她了!」
話說得根誠懇,那裡面沒有一絲虛偽,一絲嫉拓。
可是歐陽子陵卻聽得直皺眉頭,猜不透她為什麼會提起這些問題。
又停了一下,辛紅絹再度幽幽地問道:「我想我一定沒有陳姐姐那樣好看,陵哥哥,你說是嗎?」
「不,你也很美,你們兩個人一個像嬌艷的梅花,一個像絢爛的菊花,各有各的特色!」
少年俠士這一下聽出了一些端倪來了,可是為了思索這番話,的確是費煞苦心。
辛紅絹似乎有點放心了:「那麼,照你看來,我們倆到底誰比較美呢?」
這又是一個難題。
幸虧青年俠士聰明絕頂,立刻笑著道:「這不是比較的問題,你聽過有人把菊花和梅花比較那一種美嗎?梅花清艷脫俗,菊花俏麗忘憂,各有千秋,不但是我,任何一個人也無法比較出你們的高下。」
「那麼,你也喜歡我了?」
她的聲音中有著喜悅。
「是的,我很喜歡你,像喜歡她一樣的喜歡你,你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樣的!」
「真的嗎?陵哥哥,你對我太好了,你先認識陳姐姐,我真怕你會因為她不喜歡我,我們把她救出來后,三個人在一起玩,那該多好啊!不過陳姐姐會喜歡我嗎?」
歐陽子陵心中泛起陳慧珠的情影,連帶的想起了許多複雜的問題。
是的,他認識陳慧珠在先,而且兩個人共渡過許多美麗的時光,雖然未經海誓山盟,然而大家的內心,早有一種無形的默契。
在道義上,感情上,他都不應該負陳慧珠的。
然而辛紅絹是自己唯一的師妹,而且左棠也曾經暗中告訴過他,清曇師伯對徒兒的終身已有指示,在師門的淵源上,他也不能負辛紅絹。
當然最理想的是她們能效娥皇女英,這點辛紅絹是沒有問題了,陳慧珠怎麼樣呢?她會同意嗎?
青年俠士感到很傷腦筋,半天也沒有想出答案來。
辛紅絹望著他,知道他心裡的煩惱。
很久,她握著他的手道:「陵哥哥,不要緊……我只要知道你也喜歡我就夠了,假如以後陳姐姐不願意我跟你們在一起,我就回到哀牢山中,陪著師父,我會永遠的記著你的好處,我只有一顆心,給了你,再也不會給別人了。」
這十九歲的女孩子太懂事了,歐陽子陵只有緊緊地握住她,相顧無言,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的言語都顯得太庸俗了。
辛紅絹倚在歐陽子陵的懷中,滿足的閉上眼,睫毛上還帶著淚珠,也許是因為疲倦,也許是幸幅,不一會兒,她居然睡著了。
風仍在呼嘯著,聲勢似已減弱了一點,歐陽子陵的手臂環著辛紅絹,他也很疲倦,然而他不想,不願,也不忍心把她放下來。
「可憐的孩子,讓她睡吧!這些日子她跟著我,出生人死,間關萬里,從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他低頭輕吻著她的頭髮,那上面還粘著許多細沙,吃在嘴裡澀支支的。
未來,他無法想像,以前他為著許多事情,無暇去想到自己的感情,今夜被辛紅絹一提,他方開始有了痛苦。
得到了,才患失去,得到時並未體驗到幸幅,因為它來之無形,失去時,他才意識到痛苦,尤其痛苦他尚未真正地得到,也不知是否將會失去!
「唉!多情自古空餘恨!」
他微微的吐出了一聲嘆息。
風漸微,細沙開始飄下來,落在他的身上,頭上,他把身子朝前彎一點,擋住辛紅絹,免得細沙驚醒了她的好夢。
他自己感到更疲倦了,然而他沒有睡意。
風停了。
無風的沙漠中現得出奇的平靜,天幕由墨黑變為深灰,然接再變為淺灰,像一個病人的臉,再慢慢地,這個病人逐漸地褪去病容,換一絲紅暈,再紅,更紅。
突然地,像打翻了彩色的染缸,烘托出滿天朝霞。
辛紅絹經過一夜的休息,已經充份的恢復了疲倦,她容光煥發,像風中的沙漠的早晨般的清新。
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歐陽子陵疲累的神色,然而還是默默含情的看著她。
略一扭動身軀,才發現自己這一夜睡在師兄的懷中。
驀地,夜來無限溫馨都浮上她的記憶,像美麗的朝霞一樣,少女的羞赧浮上她蘋果也似的臉頰。
「陵哥哥!苦了你了,為什麼不把我放下來,自己也好好的睡一下呢?」聲音是甜蜜的,然而卻充滿了無限的歉咎與不安。
歐陽子陵笑一笑,望著她精神蓬勃的樣子,覺得一夜辛苦都有了代價,「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醒你,而且我也睡不著,要是我們都睡了,被沙埋了都還不知道呢?」
風后的沙漠的確有著許多的改變。
昨天還可以看到沿途間點綴著幾朵早春不知名的小花兒,而現在都被埋在厚厚的黃沙底下了。
兩個人站起身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就連跑帶跳的躍上沙丘一看,都呆住了。
一望無垠,黃漫漫的沙粒在晨光中閃鑠著,東西,南北,都是一片單調的黃色,這是浩翰的沙海。
他們都見過海,這是海洋的另一形態。
「我們連方向都不知道,上那兒去找爹和金兒?」
辛紅絹說著翹起了嘴,她又犯愁了。
歐陽子陵略為思索了一下:「我們昨夜在風中約摸走了一個半時辰,風是由東南向南北吹,我們只要認定方向,往回走就是了。好在有太陽,方向決不會錯,趕下三兩百里,必可回到昨夜的地方。左伯父也許會等我們,不然就找到沙漠龍,我相信左老伯一定會到那兒去的!」
辛紅絹一聽就高興了,拖著他的衣柚歡叫道:「陵哥,你真行,在那麼大的風裡你還能記得方向和時間,我一個人在飄的時候,急得直想哭,什麼都記不起了。」
說完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忙又紅著臉道:「我說的是真話,陵哥,你不許笑我哦!」
歐陽子陵有點想笑,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住沒笑出來。
兩個身影,一白一綠,衝破了無垠黃沙,在晨光中,拖著兩條細長的影子向前急速地奔去。
翰海是遼潤的,路是遼澗的,天是遼闊的。
大概走了有兩個時辰了。
太陽已升得老高,春天的太陽不算熱而是饑渴,可是在沙漠卻是相當的炙人,何況是一路飛奔。
然而令他們難忍的不是熱,而是饑渴,汗濕透了衣服,失去的水份極需補充,換在常人早已不堪倒地了。
幸而他們都有一身超凡的功力,更為著心中迫切的希望,支持著他們前進。
大約又走了一陣,入眼依然是一片黃沙,沒有一株樹,一棵草,也沒有一個生物或是一絲有水的跡象。
歐陽子陵尚可支持,辛紅絹可實在吃不消了。
她隨便找一堆沙堆一坐,苦著臉望著他道:「陵哥哥,我實在受不了,累倒還好,餓也忍得住,就是渴得難過,再找不到水,可真要躺下來了。」
天外玉龍自己何嘗不是饑渴難忍,可是他還得挺起精神鼓勵她道:「師妹,再忍一下,歇會兒再走,我們走了差不多兩百里了,前面即使找不到左老伯和駱駝隊,我想總可以碰上其他的旅客,那時我們向他買一袋子的水,讓你痛痛快快的喝下去。」
這幾句話似乎給了她一點點的力量,辛紅絹再度的站了起來,向前走去,這次的速度減慢了,再也沒有剛才拔足飛奔的力量。
上天似乎故意在磨難這一對俠侶,他們支持著又走了把個時辰,既沒有發現行人,也沒找到水源。
兩個人都是筋疲力盡了。
天外玉龍空有一身技業,他出道以來,經過多次的狠命拚斗,從來沒有失敗過,可是今天,這片沙漠把他擊倒了。
人力究竟是無法與自然爭雄。
兩個人都坐下來了,喉頭被乾渴燒得發痛,無情的太陽依然曬著,使他們流汗,榨擠著他們身上有限的水份。
他們絕望地看看天,希望能有一絲雲彩遮住大陽,一絲微風送來一陣細雨,那怕是細細的雨都好,可以潤一潤乾渴的喉嚨。
突然,天空中飄浮著兩個小黑點。
辛紅絹連忙興奮的拉著歐陽子陵道:「陵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天外玉龍抬眼望去,精神也振作了,低聲道:「是鷹,我們等它飛近,想法弄它下來,問題就解決了。」
希望在他們心頭滋長,兩個人都興奮地,焦灼地凝視著天空,心裡默禱告上天,別讓它飛走了。
那兩個黑點沒有讓他們失望,果然越飛越近,而且漸漸地向他們降低,然後就在他們頂上三十丈左右的地方盤旋。
現在,可以看清楚了。
每一隻都有磨盤那麼大,只是形狀怪異,周身羽毛是黃褐色的,禿頭無毛,頭皮發著討厭的肉色紅光,彎啄,兇惡而令人恐怖。
歐陽子陵心中泛起一陣厭惡,以失望的語調對辛紅絹說道:「完了!沒有用,我聽人家說過,這是專吃死人肉的兀鷹,它們大概是認為我們快死了,所以在等著吃我們的屍體呢!」
聽見了吃死人肉這句話,一向愛乾淨的辛紅絹打心底泛上一陣作嘔的感覺,原來空洞的胃中就更難受了。
等了一會兒,求生的意志超過了一切,她勉強壓抑住自己的噁心,無力地說道:「管它吃什麼的!只要有一點東西,總比在這兒坐著等死強。」
歐陽子陵也沒有別的話說,只好黯然的朝她一笑道:「我們不死它們是不會下來的,它可以在上面盤旋個一兩天。為了引它們快點下來,只有裝死一個法子。」
為了求生,先得裝死,這是多麼矛盾的事,然而世界上就是充滿了這麼許許多多的矛盾。
歐陽子陵先躺了下去,辛紅絹跟著躺下來。
強烈的陽光照著他們的眼睛,望去特別刺眼,無可奈何,他們被逼得閉上了眼,這跟真的死差不了多少。
那兩隻禿鷹果然越飛越低了,口中發出刺耳的嗚嘯,似乎在為即將到口的一頓美食而高興。
慢慢地,它們降落在他倆的身旁,粗大的腳爪撐著沙地,身上泛著難聞的腥臭味,血紅的光頭更可惡了。
它們不約而同的啄向歐陽子陵的肚子,目的在啄開他的腹腔好先吃五臟。
天外玉龍功力蓋世,豈是一啄就能奏效的,何況他身上還穿著猩魍皮所制的軟甲。
那兩隻禿鷹一啄無功,反而有一股彈力反震得啄嘴生疼,扁毛番生能有多少知識,不由得激起凶性。
正預備啄第二口時。
天外玉龍已淬起發難,雙手一翻,已緊緊地抓牢兩頭兀鷹的頸子,手指一用力,但見四隻翅膀猛煽,不消多大工夫,就安靜不動了。
二人雙雙坐起。
歐陽子陵抓起一隻,雙手連拔,不一會兒就將毛都丟盡了,從懷中掏出魚腸短刀,割開喉管,對辛紅絹這:「師妹,乘血液未凝,你趕忙喝下吧……」
辛紅絹接過來,看那紅禿禿的身子就難受,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依言把嘴湊上喉管,吸那溫熱的,刺鼻的腥血。
一口,兩口,四五口。
起初為著難忍的口渴,還能勉強地咽下去,十幾口以後,實在受不了,只好將它丟下來,再也不喝了。
歐陽子陵也是皺著眉頭如法泡製,他喝得較多上后才用短刀割下一塊塊鷹肉,沙漠上沒火也沒柴,只好生嚼了。
幸而鷹內除了腥味外,略帶酸澀,各人馬馬虎虎地吞了兩塊,怎麼樣也提不起興趣再多嘗一點。
喝了鷹血以後,精神略為振作。
歐陽子陵朝辛紅絹苦笑道:「老子所謂返樸歸真,叫人迴向自然,我們可真是做得徹底了。你看,穿了握魑皮,露天而宿,茹毛,飲血,完全是回到洪荒時代的生活了,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辛紅絹看見他搖頭擺腦的掉起文來了,不由得噗嗤一笑:「你還有興趣開胃呢,人家都快要噁心死了!」
收拾起疲倦,稍減了饑渴,二個人又開始奔向那渺茫的前程。
春天裡的沙漠晝到得遲,夜來得早,再經過兩個時辰,天際晚霞如鏡花水月一閃,大漠又被黑暗籠罩,氣候開始轉涼了。
在沙漠里就是這個樣子,白天熱得直流汗,夜裡可冷得令人發抖,濕的汗在背上還沒有干,這會兒冷冰冰的貼在肉上尤其令人難過。
白天里喝了幾口鷹血,此刻早就化為汗水了,天雖冷,口渴卻令人異樣地難受。
辛紅絹又開始累了,她把眼睛抬向歐陽子陵,他也是一臉憔悴。大姑娘心裡一陣慚愧,幽幽地靠近他:「陵哥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她的聲音中已摻雜著哽咽。
歐陽子陵連忙靠近她,手扶著她正在抽搐的雙肩:「師妹,別傻了,這怎麼能怪你呢!
要不是跟我出來,你怎麼會受這種委屈,誰都沒有錯,天無絕人之路。歇一會兒,咱們再趕路,璇珠島上那麼多危險我們都闖過了,我就不相信會困死在這片沙漠上!」
辛紅絹感到有一絲熱力,從他的雙手透過薄薄的衣裳,傳到她的肩頭,再傳到全身,知道師兄以他自己疲累的身子,還拚著一絲餘力,籍真氣增加自己的精神。
她芳心一陣感動,忍不住哇的一聲,投在他的懷中哭了起來。
歐陽子陵的確是累了。
可是他是個男人,尤其在這個時候,他覺得對這位嬌弱的師妹,有呵護她,安慰她的義務,見她哭得根傷心,一時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只好慢慢地扶著坐下,然後緊緊的擁著她。
在歐陽子陵強壯有力的懷中,辛紅絹感到一種從所未有的安慰,然而她沒有停止哭泣,方才她是為歉咎而哭,現在卻是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而哭。
突然,歐陽子陵抬起她的臉,在她涕淚交橫的面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辛紅絹為這突然而來的舉動呆住了,甚至停止了哭泣。
一霎之間,她內心感到異常地茫然,耳畔卻響起歐陽子陵溫柔的聲音:「師妹,我沒有意思要冒犯你,可是你哭得我心很亂,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師妹,你不會怪我吧?
我是喜歡你的,非常喜歡……」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生命異常充實,這輕輕的一吻意義何等重大啊!她領略到師哥這一吻不僅是喜歡,更是一種無限的愛?
她忘卻了疲累,忘卻了饑渴,忘卻了任何的苦難與危險,沉浸在忘我的,愛的陶醉里,這一剎那間,她願意為他獻出一切,為他做任何的事。
她的臉被內心的愛情燒得滾熱,伸出雙臂,緊緊地抱著歐陽子陵,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道:「陵哥哥,我在趕路的時候,我很怕我會躺下來,死掉了,因為那就永遠的離開了你,現在我不怕了,就算我立刻死去,你已經跟隨著我,誰也不能再把我們分開了……」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歐陽子陵火熱的嘴唇封蓋住她的囈語,周圍靜靜地,靜得只能聽見彼此間的心跳。
他們原來就有愛了,可是那是一種靈性的愛,微妙的存在彼此的心中,像兩朵幽弱的磷火,互閃著暗綠的光。這一場的磨難卻使他們的愛更接近了,使他們深刻的體會到愛之火焰還有更激烈的燃燒。
「噗」,有一點聲響從他們的頂頭飛過,也將他們從沉迷中驚醒,黑暗中只有一絲微微的光。
歐陽子陵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隻飛鳥,然而這隻鳥,卻給了他們生之啟示。
歐陽子陵跳起來:「師妹,快追,那是一隻烏鴉,這種鳥飛不遠的,那麼前面一定有樹林,有水,有草,或許還有人家!」
辛紅絹也跳了起來,此刻渾身都是勁,生命太可愛了,尤其是充滿了愛的生命,這值得用盡每一分力氣去追求。
倆人手牽著手,追隨著逝鳥的方向,急奔前進,生命的音堂心在騰躍著,所以他們跑得很快。
沒有多久,他們追上了那隻急飛的鳥。
再沒多久,他們果然看見一片黑壓壓的樹林,一潭在黑暗中泛著白光的水池,一片蒼茸的草地……
兩人在水池旁盡情的大喝了一頓,然後倒在草地上,真正的睡著了,這是一場安逸的睡眠,安詳地,無慮地,從死之邊緣撿回了生命,有什麼比這更值得興奮的呢?
沙漠不是全部不毛之地,有些地方也有水源,那兒芳草新鮮,群獸孳生,甚至還有白楊的林子,這就是所謂綠洲,也是牧人們放牧牛羊的天堂,歐陽子陵跟辛紅絹找到的就是這麼一塊地方。
早晨,歐陽子陵被刺眼的陽光照醒,有幾隻烏鴉在白楊的枝梢呀呀地啼。
烏鴉本是一種不吉利的鳥,尤其是大清早,誰聽了都會陣地吐口唾沫驅驅晦氣,然而這聲音在歐陽子陵的耳中卻充滿了親切的感覺。
他坐起身來朝旁邊一看,卻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辛紅絹不見了,地上的草還留著被壓過的腳印,辛紅絹的人已不知到那兒去了。
仳一急,連忙竄至林邊,稀稀疏疏的幾百棵白楊樹周圍,全沒有影子,連忙又竄到水池邊去,腳步才踏到地邊的矮樹,就聽見她清脆的喉嚨急叫道:「陵哥哥,別過來……」
她喊得遲了一步,清澈如鏡的碧水中,正浸著辛紅絹白玉般的胴體,就是那匆匆地一瞥,足以使他的臉紅心跳,像犯了大罪的孩子,趕緊回頭跑到地上,背著地子坐下,心裡像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等了半天,才見辛紅絹臉紅紅地走過來。
他趕忙站起來,滿臉歉容,囁囁嚅嚅地道:「師妹,對不起,我找不到你急了,所以才……我不知道你……我沒有看見……」
辛紅絹臉急得飛紅,綠色的小蠻靴在地上一頓,嬌聲地嚷道:「陵哥哥,你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人家都害臉死了,你還要說。」
聲音中帶著顫,可是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天下最難測少女心,她愛他甚至於超過自己,她也願意把一切都交給他,可是決不願意像那樣地暴露自己。
女孩子的愛是含蓄的,被動的,有保留的,這種心情連自己都不明白,何況是歐陽子陵呢!
天外玉龍再聰明絕頂,也無法測知少女們微妙的心,所以,他只好怔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
相對良久,還是辛紅絹以母性的溫柔打破沉默:「沾了滿身的沙子,你也該去洗一下,我上林子里去看看,弄點東西吃。還有你的白外衣都成黃的了,呆會兒別穿上,我給你洗一下,乘著有太陽,涼一個上午,大概就幹了!」
說完,她就像一隻小鹿般的跳進林子去了。
歐陽子陵這才訕訕的走到地邊,他不敢脫了衣服下去,只是脫下外衣軟甲鞋襪,然後連著內衣一起跳入池中。
春寒斗峭,水寒徹骨,然而對於絕藝在身的歐陽子陵,卻算不了什麼,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下,然後上岸,找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
他閉目對日,舌尖抵顎,默運起九天禪功,佛門心法,果然奧妙無窮。
約有盞茶時分,周身冒起一陣水霧,霧氣氤氳中,他光華內斂,神相莊嚴,氣走百穴,納于丹田,等到坐功做完,衣服都幹了,他才笑嘻嘻地跨下座石。
辛紅絹已經獵得一頭黃羊,趁他練功灼衣之際,在池旁剝皮去臟,拾掇乾淨,同時也將他的長衫洗好,然後效古人鑽木取火之法,手蓄勁力,以兩條枯柴互相磨擦,籍乾草引燃,燒起一堆野火。
她忙碌得像一個能幹的主婦,烤肉,晒衣服。
近午時分,衣服幹了,黃羊肉也發出一種誘人的香味。
那嫩黃色的油脂,不住嗤嗤的滴入火中,這在僅吃了兩塊生鷹肉的他們開來,更是一番興奮的誘惑。
歐陽子陵等不及它全熟,就揀較黃的地方割了一塊,也不怕燙嘴,一面咀嚼,一面咋舌贊道:「美,真美!師妹,你不愧為女易牙,將來我要是開館子,一定請你當爐掌廚,保管可以門庭若市,搶盡天下名廚的生意。」
辛紅絹聽著心裡十分受用,這女孩一向是佻達的,活潑的,可是這兩天的生死歷劫,以及愛的溶冶,使她變了很多。
她端莊而溫柔,成熟得像一個婦人,輕垂下眼皮,嘴角掛著淡淡的淺笑道:「山姑村女,不過信手胡弄些粗食,那裡敢當大俠謬讚,所以未遭唾棄,恐怕還是飢不擇食之故!」
歐陽子陵見她巧笑倩語,別有一種撩人的情態,不覺也笑著打趣道:「那裡!那裡!仙子妙手精烹,何必謙遜乃爾,在下雖非老饕,這粗礪與玉食,還是分別得出來的。」
說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圍著燼灰,默默地吃著噴香的烤肉,一種融洽的,和諧的空氣,籠罩在他們的四周樹上,白楊的枝梢已抽出新芽,像是珊瑚的上面鑲著無數點星小的翡翠,這是大漠中的春天。
就在兩人忘神大吃的時候,忽聽得林中有一個粗啞而蒼老的嗓子發話:「老道士,你整天煉丹修氣,妄想修什麼大羅金仙,其實是走岔了路,像人家那一對娃娃,才是真正的濁世神仙。」
兩人聽了大吃一驚。
因為憑他們的耳目之聰,林中在什麼時候來了人都不知道,這才是真正走了眼。
循聲抬頭一看,白楊樹的枝頭上,端端正正的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的老者,另一個卻是修髯黑髮,面若冠玉的全真。
兩個人都是笑吟吟的望著他倆。
歐陽子陵見是兩個年紀大的人,且不問他們遠涉窮荒而了無風塵之色,就以不聲不響地入林上樹,也必是不可輕侮的絕頂高人。
大漠高山最是卧虎藏龍之地。
歐陽子陵立刻站了起來,虔心作禮,很恭敬地道:「兩位老前輩何時光臨,晚輩們耳目不敏,居然全無知覺,有失遠迎,不敬之處,尚祈原諒……」
話說到這裡,就被那矮胖的老者打斷了。
只見他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你聽見了沒有?那小夥子自稱晚輩,大概是也會幾手花拳、綉腿,而且人家的意思,分明是怪我們偷偷摸摸地闖進來,沒向他打個招呼。本來嘛!先入為主,我們的確是太魯莽一點,何況人家還帶著媳婦兒!都是你嘴饞沒出息,聞見了肉味就沒命了,白招一頓笑,簡直是活該!」
歐陽子陵見老者指手劃腳,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而道者卻依然面含微笑,不作一詞,知道他們一定又是故意蹈隱的奇人。
從點蒼之行后,他才知道世界上不求聞達的武林奇士,比比皆是,而且他們的真才實學,比起冒盜虛名的欺世之輩,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所以他依然面無慍色,笑吟吟地道:「老前輩誤會晚輩的意思了,晚輩方才的話,確是實情,並無其他用意,既是道長不以粗餚為慢,何不請下樹一嘗。」
這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對老者說道:「瘋子,肉是你自己想吃,怎麼朝我身上推呢?現在人家請我吃了,可沒說請你,等下子你就在旁邊咽口水吧!」
說完飄身下樹,輕輕一閃,就到了火堆旁邊,中間隔了將有二十丈,就不知如何到的,這等絕妙身法,辛紅絹即使素以輕功自詡,也不禁嘆為觀止矣!
被道人稱為瘋子的老者,此刻果然停在樹上乾瞪眼。朝歐陽子陵哇哇地吼道:「小娃兒,看你樣子變聰明的,怎麼眼光那麼不濟事,我一面講話一面吞口水,你都沒有看出來,怎麼光請道士不請我呢!你是存心跟我遇不去呢,還是故意裝傻拿我開胃。年紀輕輕,做事可不能太絕,我肚子里那條饞蟲,已經餵了幾十年了,餓死了它,看你拿什麼來賠我!」一面講,一面手摸肚子,瘋態可掬。
歐陽子陵心想最近這一陣子所遇到的人,從自己的義兄上官雲彬及丐幫幫主徐亮以及窮和尚師徒,怎麼都是瘋瘋顛顛的,莫非人的本事大了,年紀老了,就非得裝瘋賣傻不可。
然而眼見道人的功力,這瘋老兒跟他在一起,必也差不了的。
是以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說道:「老前輩又見外了,方才晚輩雖是邀請道長,實際上老前輩也包括在內?既是前輩沒聽清楚,晚輩敬具至誠再恭請一次,只是無鹽無醬,清淡寡味,怕難合老前輩的口胃哩!」
老者這才笑了起來道:「真的!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你了,要鹽沒問題,我最怕吃淡東西,所以行走沙漠,別的東西都沒帶,那玩意可是隨身至寶。」
既著哼哼卿卿,抱著樹榦,慢慢地溜了下來,卻又像但完全不懂武功的樣子。
走到火畔,辛紅絹早已替他們各切好一塊脯肉,老者慢慢地在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紙包,卻是一塊半灰半白的石塊。
他另外又拿出一個木盒,遞給辛紅絹道:「女娃娃,你也別閑著,打點水去。」
辛紅絹不知道他倒底在犒什麼鬼,仍還是很順從的到池畔去取了一盆水。
老頭子沖她眯眼一笑,也沒開口,就算表示謝意了。
拿起石頭,泡在水中,又揀根枯枝攪動了一下,然後將石頭取出,依舊用他紙包好,藏回懷中,這才擦擦手,撕著羊脯,一條條地蘸著水,放進嘴中去咀嚼,捲舌咂唇,似乎其妙無比。
道人也是一樣的作法,把兩個年輕人看得莫名其妙,相顧作聲不得。
瘋老頭想是看出他們的狐疑,邊吃邊含糊地道:「你們這兩個娃兒,想是第一次走沙漠,連岩鹽都不認得。西南西北,吃的鹽都是從礦里開出來的,別看不起這一塊玩意兒,值好幾兩銀子呢!」
鑿岩取鹽,歐陽子陵在書上是看過的,想不到竟是這麼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真是經一事,長了一智。
他心裡十分感激,恭敬地說道:「晚輩見識陋鄙,多謝老先生諄諄賜誨。」
不想這瘋老漢的確不識好歹,人家對他客氣,他反而神氣起來。
他小眼睛一瞪,似偈似訓的念道:「不知不識最好,有知覺便煩惱,悠悠人生百載,無非生死病老。」
聽上去瘋瘋顛顛,細思起來,卻又似含有無限玄機。
歐陽子陵用心去揣摩他的語意。
獃獃的,連辛紅絹割給他的一塊肉脯都不覺掉在地上。
老道士見狀笑說:「瘋子,你別胡說八道了,好好的一個聰明孩子,你別把人家給弄糊塗了。」
老漢被他說得不服氣,瞪眼辯道:「說我瘋的人自己未必不瘋,說我胡扯,你也好不了多少,我問你,道士學仙,和尚學佛,仙佛究竟有多少?要是真有仙佛,我怎麼就瞧不見,摸不到,要是沒有仙佛,你們辛辛苦苦,練丹誦訣,念經吃素又為的那條?」
一片道理似通非通,卻是從所未聞?
現在不但是歐陽子陵糊塗,連辛紅絹也傻了。
他們的師承都是佛門中人,多年浸淫其間,所受影響極深,做人行事,雖然是本著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們內在的思想,是傾向於佛家的。
突然,由於瘋老漢的這番話,好像把他們以前的一切思想都椎翻了,叫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大孩子,怎不感到茫然而無所適從呢?
老道士精目圓睜,喝了一聲:「咄!仙佛不必真有,然而它在我們修性的人來說,乃是一種至高的境界。
人立志心於至善,雖不能至,而心嚮往焉!故其行乃得所方圓,這種博大精深的道理,又豈是你這凡夫俗子的心胸所能領略的。」
幾句話乃是以金玉之聲發出的,暮鼓晨鐘,發人深省,總算讓兩個年輕人在迷惘中摸索到一線光明。
瘋老漢雖是繼續笑嘻嘻地跟他抬杠,然而歐陽子陵與辛紅絹因為有方才的一番警惕,道心堅定,不再受迷惑了。
道士與老者邊吃邊說,兩個年輕人靜靜地聽著一面感於他們見解的透闢,一面卻的確學了不少的東西。
一隻羊很快地吃完了。
道士才在袍袖上擦了擦油漬,指著老者道:「他是瘋子,沒名沒姓,我叫他瘋子,他自號瘋叟。至於貧道名號早忘,瘋子叫我痴道,你們也這樣叫我吧!
我們倆在沙漠中做了三十年的朋友,整天就是這麼吵吵鬧鬧的過日子,時間一長,居然誰都離不開誰了。幾天前,聽見小徒龍白玉說起大漠中來了一位女俠客,功力卓絕,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了,大概也是緣份吧!」
辛紅絹一聽,忙介面問道:「仙長高徒,是不是就是大家叫她沙漠龍的那位公主?」
道士還來不及回答,瘋叟就搶著說道:「什麼沙漠龍,那丫頭刁鑽古怪,還不如說沙漠蛇妥當些!」
歐陽子陵聽瘋叟這麼一說,知道道士一定是沙漠龍的師長,心說難怪她的行動那麼快,連師妹都追不上。
當下也把自己等二人同巨風流蕩的情形敘述一遍,同時還向他們打聽左棠的消息,與沙漠龍的居留處。
痴道掀髯長笑道:「盜劍留珠訂交,確系小徒過於冒昧,貧道代為致歉,她住在小龍坪,此去約有一天路程。至於那位左老施主,既是與駱駝王三在一起,那人是個老沙漠,必不致於迷途,照理應該送二位去一趟,可是這次貧道與瘋子有要事去待辦,只好麻煩二位自己走了!」
當下指出小龍坪的方向,並借給他們一隻裝水的皮囊,同時他對歐陽子陵彷佛頗為賞識,堅囑他們到小龍坪后,一定要暫候兩三天,自己與瘋叟辦完事情后,當立即趕來相晤,叮囑了好幾遍,才與瘋叟作別而去。
歐陽子陵與辛紅絹略作盤桓,他們有了經驗,知道在夜間趕路,較為爽快,所以乾脆歇至金烏西墜,才裝滿水袋,認定方向,兼程而去。
這一次當然走得從容多了,食水充足,乾糧也準備好了。
瘋叟臨走更留下了一小塊岩鹽,所以他們行路並不太辛苦,約在第二天下午時分,他們終於到達了小龍坪。
「陰山下,疏勒川,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是沙漠中牧地的描寫。
此刻呈現在他們眼前,就是這一片情象、所異的是草原上除了牛羊之外,還三三兩兩,點綴著像大饅頭似的蒙古包。
辛紅絹第一次領略漠上的牧野風光,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這時有一個維吾爾的騎士,白布包頭,揮著長鞭,策著一匹駿馬,向他們奔來。
辛紅絹連忙跑上去,攔著他的馬頭上聲地問:「喂,沙漠龍是不是住在這兒,快叫她來,我要找她。」
那維吾爾騎士見她攔著馬頭,已是根不高興,又見她口中喊著沙漠龍,不由得更生氣了。
他沉著臉,用不太純熟的漢語說道:「沙漠龍豈是你隨便叫的,快道歉,以後要改口稱龍公主。」
辛紅絹天性倔強,那裡受得住他這種傲慢的神態,也把臉一沉說道:「放屁,我憑什麼道歉,她又不是皇帝的女兒,憑什麼要我喊她公主,老實說,我不叫她女賊已經算客氣了,我偏要叫,沙漠龍!沙漠龍,沙……」
那騎士氣得臉色鐵青,也不再答話,揮動鞭子,「刷」的一聲,朝她頭上就是一鞭打下來。
鞭子掠過空氣,激起刺耳的嘯嗚。
辛紅絹偏頭讓過,那騎士不服,反手又是一鞭下來。
這次辛紅絹有了準備,伸手抓住鞭梢,朝懷中一拖,口中喝道:「混帳,你敢動手打人,下來!」
那騎士很聽話,身子朝前一栽,果然翻下了馬。
不過他身子還算敏捷,腳剛離蹬,立刻構里一挺身,輕輕地飄身下馬,可是手上的鞭柄卻沒有離手,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滑了兩下才穩定。
辛紅絹估量不出這條漢子的身手如此敏捷,而且也感到他奪鞭的手勁頗有斤兩,怕他把鞭子搶回去繼續動蠻,所以抓住鞭梢的手故意的鬆了一下然後突地凝聚力量,喝了一聲「撒手!」
果然漢子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衝,跌了個狗吃屎,鞭子自然也撒了手。
這漢子在維吾爾族中,地位是次於土司的頭目,而且也算是較為有名的勇士之一。
突然折在一個漢家女孩子手中,當然又氣又急,在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掏出懷中匕首,形同瘋虎,就撲過來拚命。
辛紅絹那能叫他趁手,近身三四尺處,纖腕一抖,鞭梢挽成斗大的花,首先卷飛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後給他後腦玉忱穴上,不輕不重的就是一下。
姑娘是手下留情,沒讓他受太重的傷。
可是這個漢子依然受不了,躺在地上直起喉嚨用維語大罵。歐陽子陵看著只有皺眉的份兒。罵聲驚動了其他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