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千手華陀不敢同時再接,身子平空彈起,但為時已晚,岳奇的掌風,分別拍在他跨骨的兩外側。

「咔喳!」兩聲清脆骨裂聲,千手華陀的軀體,頓如一個皮球似的,被拋落在遙遠的峭壁下。

峭壁下怪石嶙峋,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香成一片。

岳奇雙眼望向那峭壁下,久久,沉默不語。

「岳奇,你真行。」烏金蘭不知何時,已來到古木下,仰著上望,一臉嬌憨。

「在下也要走了。」

「我知道!」

「在下就此別過。」

「你……你不多給我一點時間?」烏金蘭本待以為二人同心合力,清除了毛家墟的惡勢力,藉此可以聚首些時日。

烏金蘭的心中充滿了幻想。

「烏姑娘,請不要忘了在下的血債未清。」

「岳奇,我求求你,給我三天的時間。」

「抱歉!在下無法答應。」

「你要如此絕情!」烏金蘭淚水順鼻子流下,聲音哽哽咽咽。

「好見好散,姑娘盛情,在下心領了。」

岳奇歪著頭,看著烏金蘭的臉。

「岳奇,再給我半天的時間好不好?」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我有話告訴……你。」

烏金蘭差點大哭,她極力地在忍耐。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情此景,岳奇只得硬起心腸,不能輕易退怯。

「我恨你!」烏金蘭終於大聲地哭了出來。

岳奇猛一轉身,運足了功力,身輕如燕,數個起縱,頓變成一道淡淡的弧形。

轉過一個山頭,崗陵起伏,一望無際,眼前進入一個不知名的深山。

管它是千重山還是萬重山,為了發泄心底積鬱,岳奇一口氣,奔過了五十座的山頭。

一山又比一山高,他也記不起這些山頭,是不是都一樣的高,因為他覺得是同樣的費力奔過。

心念中,他只想到兄仇未報,「萬年堡」正等候他去瓦解。

信心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假以時日,何事不可為?

江湖詭譎,人心不測,人定也許可以勝天。

月色漸漸地淡薄,東方升起了太陽,抹紅了半邊天際,一天又開始了。

經過一道綠色叢林,綠色叢林里,茂密的樹葉,濃過地上的青草。

不由多看了一眼,身形略微地一緩。

「請止步!」

聲音從濃濃的樹葉後傳來。

岳奇一怔,猛然收勢,回身。

濃葉拉開了一個口,從裡面走出一位中年的女尼,臉色凄苦,但仍可看出對方清秀的風姿。

「奇怪嗎?」

「大師父是和在下說話?」

「這裡沒有別人。」

「請問有何貴事?」

「貴事不多,只有一件。」

「是與在下有關?」

「當然!」

「請大師父明示。」

岳奇心念暗轉,看來不是什麼好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貧尼在此迎駕。」

「奉誰之命?」

「家主之命。」

「令主人姓名能否相告?」

「不能!」

岳奇心中更是警惕,他直覺到這個女尼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一連串的不如意。

「恕在下告辭。」岳奇轉身就走。

「你不願見家主,難道也不顧余千蕙的安危?」

「什麼?」岳奇倏地停步。

「余姑娘現在家主那裡作客。」

「令主人到底是誰?」

「閣下去了自然知道。」

「她……怎麼樣子?」

「她等你去見最後一面!」

岳奇這一驚非同小可,余千蕙與他有過患難交情,不論岳奇對她的絕情離去,感到萬分遺憾,二人的一縷情絲,緊緊纏繞著對方。

如今,久別未逢,乍一聽到伊人有難,他豈能坐視不管。

岳奇毫不猶豫,擺擺手道:「帶路!」

「請跟我來。」

中年女尼頭也不回,灰衣一閃,徑向濃林中又鑽了進去。

這是一片千年以上的原始大叢林,每棵樹桿及枝椏,都比一般的樹林長得粗大,外表看來雖是老態龍鍾,卻生機盎然,青翠長春。

女尼輕身一躍,上了樹梢,回頭向後一招手,繼續奔行。

岳奇禁不住好奇,隨也登上樹梢,只見周圍崗巒起伏,全在腳底。

二人奔行甚速,不過頓飯光景,迎入眼帘的是一個尼姑庵。

庵門大開,庵門口有四個中年尼姑列隊歡迎。

岳奇進過和尚廟,也見過不少大小和尚,就是沒進過尼姑庵。

四個中年尼姑,一見岳奇走近,都露悚然之色。

庵門口有一個龐然大物的石樁,光滑滑的,像是長久經過人的手去撫摸,看樣子恐怕有五百來斤重。

這東西是幹什麼來著,裝飾品還是練功之用?

進入庵門,迎面是一條迴廊,白石青階,分列兩旁的又是四名中年尼姑,低首垂目,面相莊嚴。

迴廊中放著青石供桌,兩盞紗燈透出朦朧的光線,配合著煙務裊裊,很是莊嚴肅穆且帶些神秘。

帶路女尼身形一折,領頭轉向走到迴廊的右側角門,穿門而過。

門后荒草蔓徑,亂石鋪路,一片雜亂無章,與前面的白石青階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岳奇暗中感到奇怪,口中也懶得詢問。

二人奔行甚快,眨眼間已奔到一間六角寶塔的下方。

塔高七層,用的全是巨大的青石塊,從下而上,盤旋的樓梯巧奪天工,可是第一層塔沒有人影,也沒有任何擺設。

「請上塔!」

「余姑娘在哪裡?令主人又在那裡?」

「請上塔!」帶路女尼笑容可掬,口氣堅決不移。

既來之,則安之,岳奇揮手向帶路的女尼示別,轉身就走,走向寶塔的第一層台階,緩緩地走。

正當岳奇的腳步,踏進塔門時,「蓬!」地一聲,鐵板塔門隨即自動關閉。

鐵門一關,繼之而起的是兩支巨形白色蠟燭,自動點然了,火光熊熊,使得第一層塔內光亮如同白晝。

兩支巨形蠟燭的中間,宛然出現了四個大字「歡迎進塔」。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岳奇冷冷地「哼!」了一聲,再厲害的魔頭都見過,這點兒伎倆其奈我何!

第一層塔內空空的,無一物,青色的牆發出青色的光。

接著,岳奇坦然地又上到第二層。

第二層仍是空無一物,兩支燭光光亮無比,只是中間的四個大字,改寫成「節節登高」。

「好哇!看是搞什麼鬼?」岳奇腳步未停,身如行雲流水,順著階梯,又上了第三層塔。

第三層塔的模式和內容毫無改變,幾個大字變成為「稍安勿躁」。

字如龍飛,鐵畫銀鉤,一手的篆體就好似描繪出岳奇此時的心情,被人耍過,卻又被人安撫過。

「去你的鬼扯蛋!」岳奇微微有點惱怒。

他在想,會是誰藏身在塔內?和他惡作劇,且此人目前是敵是友分不清,他忍了又忍,差點罵出口來。

漸上漸高,他已進入了第四層塔。

第四層內塔,景象大大改變,牆壁與地面,全是用高級大理石裝飾,藍白相間,色彩調和,連一丁點雜色都看不到。

沒有改變的仍是那兩支巨燭,但燭旁有一把太師椅,椅前茶几一壺一杯,燭中的大字是「酬君美酒」。

岳奇環顧四周,東敲敲,西碰碰,牆壁,地面全是實心,不像是空心夾室。

此時,岳奇更是懸念久別的余干蕙,她何以陷身塔內,是被擒……

怪不得長久沒有得到她的訊息!

一念在心,他上了第五層。

然後是第六層。

這兩層他再也不管它在弄什麼鬼,一閃而過,順梯而上,連向中間瞧都不瞧一下。

最後,終於上到了第七層,也是最寬敞的一層。

第七層塔中央的地面,果然見到了余千蕙。

余干蕙手足被縛,面色白中發青,緊緊閉著雙目,像是服過什麼藥物,上面吊著一塊圓掌大的石磨,搖搖欲墜。

「余姑娘……你……怎麼啦?」岳奇心痛如焚,急想衝過去,但他的表面卻保持著鎮靜。

「慢著!」

從塔的最高牆壁上,發出破鑼似的女低音。

「你是誰?為何躲著不敢見人?」

「年輕人,時間一到,自然有你瞧的!哈哈!……」

「余姑娘犯了什麼罪,你要這樣折磨她?」

「心痛么?」

「欺凌一個弱女,手段不光明。」

「是嗎?」

「你自己良心有愧。」

「良心好多錢一斤?」

「芳駕把在下請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么?」

「馬瘦不知臉長,貧尼從來不主動請任何人。」果然是個老尼姑。

「在下是被迫而來的?」

「可以這麼說,美人被囚,英雄遠來救美。」

「在下與芳駕有過節么?」

「沒有!」

「余姑娘的令尊和芳駕結有梁子么?」

「素未謀面,從未來往。」

「那一定是存心和馬掌柜過不去,把她抓來泄憤了?」

「姓馬的嗎?那老小子!」

聽言知音,問題在馬掌柜的身上,余千蕙叫馬掌柜叔叔,馬掌柜和余道南是結義兄弟。

「芳駕的用意是……」

「很簡單,一句話可以說完。」

「要在下把馬掌柜的找來?」

「年輕人,你很聰明。」

岳奇大感為難,自己的目標是「萬年堡」,志在復兄仇,哪有時間呢!

「怎麼樣,答不答應?」

岳奇沉吟了一下,權衡輕重,仍是感到很不好抉擇。

「年輕人,貧尼在等你答覆。」

「在下答覆也很簡單,首先要了解余姑娘身體狀況怎樣?」

破鑼似的女低音,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是怕勞而無功,跑一趟冤枉路?」

「芳駕也很會猜!」

「年輕人,貧尼可以保證她的生命。」

「可是她現在奄奄一息,差不多接近死亡?」

「那是芍藥紅控制了她的神經。」

「在下要親自檢查。」

「年輕人,老身警告你,別輕舉妄動,否則生死的是她!」

乍聞此言,岳奇怒發欲狂,滿面殺機,但是,他竭力按捺自己,他即使冒險把她搶救出大石磨之下,解藥又在哪裡?

芍藥紅是一種極厲害的麻醉毒藥,專制魁腦神經活動,此葯才據說只有北海無情谷才能找得到。

「貧尼不耐久等!」

「如果在下拒絕了呢?」

「感到意外的將是你!」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和慘號,傳自塔的最下層。

接下去是拳腳的激烈拚斗,清清楚楚傳到塔上。

岳奇一聽就知道是謝超趕來了,他橫身一躍,從窗口向下望去。

只見地面下四個中年女尼,把謝超圍在中心,正在施展車輪戰法。

四個女尼掌風呼呼,力道強勁,迴旋的氣流,颯颯作響,女人中以硬打硬的拚法,還不多見。

岳奇不由多看了兩眼,心中感到奇怪,這些女尼練的武功路數,和男子沒有兩樣。

想不到更奇怪的事情跟著發生,就在這頃刻之間,岳奇一回頭,余千蕙突然神秘的失蹤了。

現在岳奇目瞪口呆,僵立在窗口邊,久久不知怎麼處理才好。

他相信自己不會有錯覺,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會化成氣體,即使這塔中有秘密機關,最低限度也要發出些微聲響。

「余姑娘,你在哪裡?」

呼聲雖高,卻得不到半絲迴響,連那個沙啞的女低音也死寂寂,沒有迴音。

岳奇目眥欲裂,狂吼一聲,把滿腔的憤怒,集中向懸在中間的巨石磨盤,揮拳擊去。

搖搖欲墜的石盤,繩索一碰就斷,隨即「轟!」地一聲,巨石落地,像是地震天搖。

岳奇長長換了一口氣,口裡輕嘯一聲,雙腳一蹬,身形如脫弩之箭,彈射而起。

這一拔,從窗口穿射出去,半空一折,人如老鷹撲下。

太可惡了,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要挾、敲詐,十足陰險的江湖小人。

心念動處,他快逾電光,向那三個中年女尼頭頂直撲。

他要一舉把她三人統統殺光,一個也不留。

「不可以!」

提出抗議的不是別人,卻正是面紅耳赤睜著一雙銅鈴眼的謝超。

岳奇身勢微之一緩,急中緊向旁一偏,落足已在三丈以外。

「等下再與你說,快去搜查右前方!」

右方花樹成林,人影一閃。

赫然有一個年老的女尼裝束的人,雙手合什,站立在花樹的中間。

「阿彌陀佛!」老年女尼的身後,又出現了兩個中年的女尼,她們手中分別各持著一柄長尾拂塵。

「岳施主別來無恙吧!」

岳奇下意識一震,對方一口叫出自己,自己對她卻一無所知。

「師太認識區區么?」

「一面之緣,施主就全忘了。」

岳奇目芒連轉,栗聲道:「師太剛才也是由上面下來?」

岳奇懷疑對方是不久前在塔頂上,和自己討價還價的那名隱身老尼。

「你說什麼?」

「師太何必裝糊塗?」

「貧尼從未去過塔頂,施主何以出此言?」

「那剛才隱身在塔上的,不是師太?」

「出家人不打誑語。」

岳奇細細地琢磨對方的聲音,似是又不是,一個尾音輕,一個尾音重,看神情,頗不容易取捨。

「師太法號是……」

「貧尼慧心。」

原來是名傾中原的白石庵主持,慧心神尼。

「師太來這裡是……」

「貧尼接師妹慧根的急信。」

「為了對付區區在下?」

「那倒不是如此。」

岳奇連搔頭皮,他猛然記起,他自己和慧心神尼確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次,他途過轂城,轂城靠近武當山,武當的技擊,海內馳名,武當的道士,也天下皆知。

他此時急於去南漳,就在經過襄陽的官道中,夏日炎炎,酷熱的太陽,像把官道上鍍上一層火漆。

官道上靜悄悄的沒有行人,沒有飛鳥,沒有任何的動物,人們全都躲在蔭涼處所避暑去了。

岳奇急於趕路,放轡賓士,馬蹄過處,不需要顧忌路人阻道,自得其樂跑得正起勁。

驀地,從路旁人家屋檐下鑽出一個幼童,橫越官道,走向對面。

急馳中,眼前幼童的身軀就要被馬蹄所踏到。

岳奇來不及勒韁止馬,雙腿一蹬馬鞍,飛躍過馬頭,搶先抱起那個幼童,人如燕子穿簾,貼地斜飛,直竄出三丈多遠。

幼童嚇得哇哇大哭,岳奇就順勢把他放在路旁,一棵大樹下,拍拍他的肩膀。

大樹下,此時卻傳出一聲讚歎:「好俊的功夫!」

抬抬頭,這才發覺樹桿下,就有一位年老女尼,閉目趺坐著。

就是她!

今天二度相逢,就是她!

「施主!記得襄陽官道那小孩子?」

「區區當然記得。」

「很好,貧尼保證大駕安心去辦事。」

「區區有兩個朋友留在此地,我怎麼能走。」岳奇把心一橫。

「那好辦,看貧尼的安排。」

說著,慧心神尼撮口長嘯,眾多女尼立時由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數一數數目,恰好是八個。

不知她們先前藏身何處,此時花間樹下,前後左右,清一色的灰色褲褂,大袖飄飄。

各人手中持的是一柄長尾碧玉白拂塵,想來這些女尼,必是隨慧心老尼由襄陽趕來的。

「師太要群毆?」

「不是群毆,是護送!」

「什麼護送?」

慧心老尼望了望塔頂,微喟一聲,道:「來者自來,去者皆去,浮雲掩月,青山悠悠,施主何必多問,該你丟了!」

「但是……」岳奇面有難色,遲疑地道:「我去把馬掌柜的找來,誰又能保證余姑娘平安無事?」

就在此刻,一個蒼老的聲音接道:「貧尼保證,誰也動不了她的分毫!」

在花樹的另一邊,適時又出現一位面目黝黑、瞎眼噘嘴的老尼姑,聲音低啞緩慢,不疾不徐。

不須轉目,光聽聲音,岳奇就知道是那個神秘的塔頂人。

「芳駕終於出現了!」

「請吧!時間不多。」

「在下那邊的朋友呢?」

「不勞操心,那邊的事已經結束了。」

岳奇靜心細聽,果然發覺塔門那邊寂靜得出奇,好像從未有過什麼劇烈的打鬥。

「真是邪門!」

岳奇一頭的霧水,究竟這兩個老尼姑在用什麼玄虛。

突然,一陣哈哈大笑聲,從塔頂向四周散下。

這一下,不但岳奇愣得如同木偶,連兩個老尼姑,均各露出一臉的驚容。

「哈!哈!哈!……」長笑不斷,笑聲中,夾雜了搖算盤的脆響。

岳奇一聽,立即眉開眼笑,大聲歡叫道:「馬掌柜,你終於來了。」

聞其聲,不見其形,馬掌柜在塔頂上丟下一句話,道:「老弟,不用忙!」

「你快滾下來!」慧根老尼一陣激動,嗓子發抖。

「師太還記得我賣酒的老頭?」

「十五年來,貧尼等的就是今天。」慧根老尼咬牙切齒。

「老夫早已忘了過去,你提它作甚?」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馬忠!你會忘,但貧尼永遠不會!」

「喬青鳳,當年的誤會,你還耿耿於懷?」

岳奇至此,這才知道馬掌柜的本名馬忠,慧根師太俗家姓名叫喬青鳳,至於他們因何事結仇,就知道了。慧心神尼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神態平靜。

「馬忠!你說是誤會,貧尼這頭白髮,豈是誤會二字所能包含?」

「喬青鳳!老夫不和你談這些,余千蕙現在何處?」

慧根師太「哼!」了一聲,面色益發冷厲,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對余師哥的恨如此的深?」

「余道南生平做了太多的壞事,所以,老死不得其所。」

「師妹!余道南的骨肉早已腐了,何必扯他進去?」

慧根老尼好像很敬畏她的師姐,目中瑩光隱現,凄凄地道:「師姐,半個甲子心頭的鬱結,叫我如何化解。」

慧心也是陡然一嘆,眉鋒一緊,問道:「余道南的女兒,真的被你抓來了?」

「不是我抓她,是她自己找來的。」

「你把她囚在塔內?」

點點頭,慧根老尼向塔頂指一指。

岳奇隨她的手指處,回頭再向七層塔頂望望,這才發現此塔,建築得特別怪異,一層比一層粗大,上豐下銳。

到這時,他恍然明白了,塔中藏有機關,謝超久久不見,八成是陷身塔里。

馬掌柜怫然變色,怒道:「喬青風,你如對老夫侄女橫施暴虐,老夫絕饒不了你!」

「哈哈!……」慧根老尼重又發出凄厲的笑聲,聽來特別的哀婉。

想不到,慧根老尼本跳出七情六慾,卻是消除不了胸中那一股戾氣,看得慧心直是搖著頭。

「喬青鳳,老夫一直在避你,你知道原因么?」

「少賣乖,貧尼向來不賣帳。」

「賣不賣帳是你的事,事到如今,老夫如骨鯁喉,要一吐為快了。」

「再好聽的謊言,也掩蓋不了事實。」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準備下地獄吧!」

「做人不要武斷,不可曲解。」

「你說貧尼曲解?」

「師妹,你讓馬施主把話說完。」

慧心神尼神色莊重,眸中突射出兩道寒光。

慧根果然不再爭辯,悻悻地站在原地不動。

「喬青鳳!老夫首先要說的,余千蕙是你的親外甥女。」馬掌柜望著慧根。

「謊言,天大的謊言。」

「不信也得信,你記不記得二十五年前,你和余道南吵架的那天晚上?」

「當然記得,余道南恩斷情絕,和我大吵了一架。」慧根眼眶中有淚。

「你們夫妻吵架后,從此勞燕分飛,各奔前程,而你也剪去了三千煩惱絲。」

「對!從此我開始恨他了。」

「你恨他,可是他並沒有恨你。」馬掌柜說得很慢,一字一字,像是費了好大的力氣。

「你負氣出走,再也沒有音訊,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是死是活,全是一個解不開的謎。」

「哼!」慧根重重地用鼻子發泄怨氣,道:「他自然是知道也會裝做不知道,余道南是個偽君子。」

「余師哥不是偽君子,他是個真君子。」

「你們師兄弟是一丘之貉,我和余道南共同生活了十年,我還會不了解他?」

「喬青鳳,你吃醋,說的全是醋言醋語。」

「我不會吃我妹妹的醋!」

「就是因為吃你妹妹的醋,你才負氣離家出走,當上了尼姑。」

「你胡說!」慧根老尼獃獃發著愣,面色由白轉紅,羞紅了雙頰。

「老夫說話絕對負責,余師兄有什麼話都告訴了我。」

話說到這裡,這隱藏了幾十年的往事,如果不是由慧根與馬掌柜二人當面對質,恐怕永遠沒有人知道。

一邊是夫妻,一邊是師兄弟,男的屍骨早已腐爛,女當事人也當上了尼姑,中間再夾雜女當事人的妹妹,看來是錯綜複雜的。

慧心老尼閉著雙眼,仍舊不聞不問。

岳奇可已經聽出端倪來了,怪不得慧根仇視余千蕙,原來她媽媽當年曾橫刀奪愛。

可是,余千蕙的親媽媽,現在哪裡?

余千蕙為生父報仇,當年冒險深入「萬年堡」,當上「武林暴君」的侍女,最後總算如願以償,可是,她總還有未了的志願。

這未了的志願,就牽扯到這三角關係上么?

慧根惱羞成怒,喝道:「馬忠!廢話少說,你師哥留下來的罪孽,由你來承擔,最好不過了。」

馬掌柜沒有答理慧根,卻轉頭向慧心神尼拱拱手,道:「大師明鑒,令師妹把這一筆的爛帳,算到老朽頭上,老朽今天既然來了,也不好多說無謂的話,不過是……」

慧心仍然閉著雙眼,神情冷漠,點點頭,沒有開口。

馬掌柜接道:「大師是明理人,老朽原意以老命一條,換回余千蕙的自由,大師同不同意?」

慧心神態依舊,這次是搖搖頭。

馬掌柜怔了一怔,道:「大師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慧心神尼終於開了金口,道:「是大駕問錯了對象。」

「那大師今天趕來的目的,純是袖手旁觀?」

慧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旁觀也罷,助拳也罷,貧尼認為這都是多餘的。」

「大師意欲何為?」

「貧尼也是為救余千蕙而來!」

慧根倏然變色,面露不悅,忿忿叫道:「師姐!」

「你不要打岔,余姑娘是個孝女,貧尼看中了她。」

這話一出,頓使每個人飄飄欲仙,一齊為余千蕙感到慶幸。

「師姐要她削髮為尼,收為女弟子?」

「削髮大可不必,貧尼即刻帶她回返白石庵。」

「如果她不願意呢?」慧根心底老大不願意,不敢直接說出。

「願不願意,問她本人便知,她人現在哪裡?」

「在地道秘密中!」

慧根無可奈何,只得親自帶路,轉身走向塔門。

「請一道來!」慧心招呼了馬掌柜和岳奇二人。

一行人進入塔門了。

慧根走到最內層牆壁,舉手向壁上石塊一壓,壁上隆隆之聲隨起,頓時出現一個壁門,門關著。

推開壁門,門中有一道隱秘樓梯,上通塔頂,下接地道。

彗根不向上走,領頭走向地道。

地道很是寬廣,可容三人並排前進,每隔五步,牆上掛著一盞虎獸座油燈,光亮如同白晝。

轉過左右兩個彎道,到達一扇石門前,慧根倏地停步,回頭朝馬掌柜看了一眼,眼光中充滿了恨意。

「師太放心,老朽欠帳,絕不賴帳。」馬掌柜指一指塔外方向。

慧根冷冷地「哼!」了一聲:「如此甚好,貧尼正有此意。」二人這才閉起嘴巴。

推開了石門,室中一張錦床,床上赫然見到余千蕙四平八穩地躺著,面色仍是白中發青,嬌俏的臉蛋,失去了往日的秀麗。

床邊站著兩名尼姑。

「把她弄醒!」慧心看了搖搖頭。

慧根從身上掏出一隻深綠玉瓶,倒出三粒白色藥丸,交給了一名女尼。

女尼回身倒出半碗水,摻和白藥丸,用湯匙慢慢喂進余千蕙的口中。

說也奇怪,半碗藥水剛剛喂完,床上人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睫毛聳動,呼吸可以聽得到了。

過不多時,余千蕙突地坐起,睜開眼,看到床前站滿了人,叫了一聲「哎喲!」一顆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孩子!別傷心,雨過天晴了!」馬掌柜出言輕聲安慰。

誰知,不說這話還好,余千蕙一聽到此話,更是哭得梨花帶雨,委屈了多時,親情、友情、愛情,一下子如潰了堤岸的河水,泛濫不可收拾。

岳奇上前一步,當著眾人的面,做個鬼臉,乾笑了一聲,道:「余姑娘,久別重逢,在下想笑都來不及,你就收起淚水吧!」

余千蕙眼淚婆娑,看到岳奇挺直的站在床前,滿懷情意的看看自己,露出無限的關心,不由頭一低。

低首含羞,一向潑辣的余千蕙居然有這樣的動作,眾人卻感到好笑,尤其是馬掌柜,高興得敞聲大笑,幾乎忘了目前的處境。

慧根自從知道了她就是自己的親外甥女,仇視之心頓減,伸手拉著她的手,慈愛地道:「貧尼錯怪了你,孩子!起來咱們慢慢再談。」

一行人離開了地下室,重回到塔頂第七層。

這時,秋高氣爽,清風徐徐吹來。

第七層塔上,本是空空的,現在卻擺上兩排太師椅,中間是一張長方的桌子。

就在左首第一張椅子上,端正地坐著半個和尚的謝超。

「老謝!你怎麼在這裡?」岳奇大喜過望。

「放心!我老謝是打不死的金剛。」謝超泰然自若地露出了微笑。

昔為階下囚,今為座上客,大家都高興萬分。

經過了一番說明,余千蕙的心頭完全解開了,喪母之恨,都怪不得現場幾個人。

「你媽媽現在哪裡?」慧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我媽死了!」余千蕙對媽媽的死去,感到終身的遺憾。

「你媽得的是什麼病?」

「不是病,她是自殺。」馬掌柜從中插嘴,又道出了當年的一筆舊帳。

「阿彌陀佛!」慧心神尼朗朗地宣了一聲佛號。

「她為什麼自殺?難道是我的錯?」慧根仰天嘆息,滿布疤痕的臉更為恐怖。

「水落石出,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馬掌柜冷冷地補上一句。

「馬忠!貧尼的事,你少管。」

「誰敢管你,老夫只有避而遠之。」

說著,說著,二人又吵了起來。

岳奇吶吶不語,這時情勢明朗,他無插嘴的餘地,上一代的恩怨,都是余千蕙的長輩的事,他能說什麼。

余千蕙和岳奇對望了一眼,她尷尬地把頭一低。

慧心神尼面孔一板,怒道:「兩位如是一定要吵出個勝敗,貧尼再也不過問余家的事了!」

馬掌柜聽罷大驚,急道:「大師!不可如此,老朽聽話就是了。」

「現在,你倆好好的聽著,從今以後,余姑娘是白石庵的人,十年以後,貧尼才讓她離開,在這十年中,誰也不準來打擾她,包括這位年輕的施主在內。」

慧心神尼順手一指岳奇,臉色冷峻異常。

岳奇哭笑不得,其實他內心很贊同神尼這個法子,白石庵清譽很高,余千蕙能列入門牆,他只有高興的份兒。

謝超久久未語,突然插嘴道:「神尼之言過矣!」

慧心神尼目光毫無不悅,大概她已知道謝超的來歷,緩緩地道:「半個和尚,說出你的理由?」

「他二人已是心心相印多時了。」

「真有此事?」

「神尼不信,可以問他二人。」

余千蕙與岳奇既不好否認,也不好承認,倆人都沒有開口。

「既是如此……」神尼沉吟了一下,道:「余千蕙改為留髮修業五年。」

「神尼是說只有五年?」謝超恐怕聽錯,重複問出。

「五年後,岳施主來白石庵接她就是。」

慧心神尼再也不多講半句,一轉身,帶著余千蕙迅速離去。

慧根眼看她師徒二人走後,悠悠嘆口氣,低聲喧了一聲佛號:「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馬掌柜趁此機會,追問道:「慧根,咱們的架,還要不要打?」

「不打了!」慧根突地像老了十年的歲月。

「這裡打不成,咱們再去『萬年堡』找架打。」馬掌柜的轉身下塔,岳奇大為高興,他想不到在此處又和馬掌柜聯上了手。

「岳奇,我這次真的回去了!」謝超神色淡淡地。

「好!在下不勉強,謝謝你臨時又趕了來。」岳奇見他神情黯淡,拍一拍他的肩膀。

「岳奇!老朽暫時也不和你同路。」馬掌柜輕輕地說。

「前輩另有要事?」

「你不想見崔延年?」

岳奇大喜過望,急道:「前輩!我大師兄在哪裡?」

「你大師兄飄蹤不定,不過,老朽一定找得到他。」

「在下好盼望大師兄、二師兄來助一臂之力。」

「老朽也是這麼想。」

「時機緊迫,最好能搶一點時間。」岳奇內心盼望大師兄,有說不出的焦急。

「八月初旬,在『萬年堡』大家再碰頭好了。」

「前輩!現在去哪裡?」

「這個你不必管,小徒王九老朽叫他跟你,那小子挺精靈古怪的。」

揮揮手,馬忠轉身就走了。

岳奇的心情一輕鬆,腳步自然輕快得多了。

他奔了一程,突然想再度到四方酒店看看。

伸手從口袋中取出了人皮面具,索性把衣服換成以前走方中的模樣,背上馱一個藥箱,頭上加一頂大草帽。

日落時分,岳奇趕到了四方酒店,飢火中燒,舉步就鑽進店中,往桌邊一坐。

見不到言君君和小春,言掌柜的更見不到影子,大概又換新老闆了。

店小二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子,送上來酒菜,自己獨霸一桌就狼吞虎咽起來。

筷不停地揮,吃得津津有味,飢火暫時壓了下去。

無意間,目光掃處,不由心頭一震,只見一個面圓體胖,蓄著八字鬍的青袍老者,站在進門處,目光逡巡,從這一頭望到那一頭,似乎想找個合適的座位。

這胖老者並不陌生,正是曾使自己吃過苦楚的田莊生。

幸喜田莊生沒有注意他改變后的裝扮。

此刻燈火初燃,正是晚飯的時分,座頭全被站住了,沒有空位,只岳奇單獨佔了一張方桌。

田莊生的目光,掃到了岳奇,四目交接,岳奇趕緊低下頭,對方的目芒帶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邊哈了哈腰,堆下笑臉道:「客官!讓那位老先生共坐一下如何?」

岳奇點點頭,表示同意。

小二又哈哈腰,立刻把田莊生引過來安頓坐下,隨即送上酒菜。

岳奇心裡很不自在,想會帳離去,想了想,終於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對方的來意,好在對方還沒有認出他來。

田莊生首先開了口,道:「陌路相逢,請教閣下貴姓?」

岳奇欠身答道:「在下姓湯,商湯的湯。」

「台甫?」

「小名自立。」

田莊生口中喃喃地吟了兩遍,呵呵大笑道:「湯老弟由何處而來?」

「在下以賣葯採藥為生,由襄陽來到貴寶地。」

「襄陽?」田莊生對襄陽兩個字很敏感,道:「湯老弟去過襄陽?」

「在下在襄陽住了一個多月,到過很多地方。」

田莊生干「咳!」了一聲,道:「湯老弟去過襄陽,大概到過白石庵吧?」

「白石庵的慧心神尼,在下有幸見過一次。」

「那老婆子身體怎樣?」

岳奇答非所問,道:「閣下也認識神尼?」

「也是一面之緣,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下遊走四方,逢人就是朋友,敬閣下一杯。」岳奇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田莊生一仰脖子,也照干不誤。

岳奇藉著斟酒的空檔,又問道:「請教在這山裡出什麼藥材,在哪裡才找得到?」

想不到田莊生精通藥理,反轉來問道:「湯老弟遠來,不知要採集什麼樣藥材?」

岳奇隨口道:「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不過是楮實、蛇床、覆盆子這些。」

「這幾樣藥材,只是強身之用,湯老弟何必千里迢迢,不辭勞苦?」說著,他露出了懷疑的眼光。

「在下性喜遊山玩水,兩得其便,豈不快哉!」

二人談到這裡,店中突傳來一陣叫賣花生的聲音。

岳奇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布包頭,蒙著半邊臉,走路一顛一拐的少年,手挽籃子,穿行在酒座間,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一動,目光再也收不回來了。

小二上前推了那少年一把,粗聲暴氣地道:「快滾!到別處去賣!」

那少年賠著笑臉道:「小二哥,行個好,家裡窮,幫個忙吧!」

小二撇撇嘴,罵道:「誰管你家窮不窮,快給我滾!」

客人中,有人開口道:「小二!人家不礙你的事,兇巴巴幹什麼?」

一人開了口,立即有人附和,還有人就罵開了:「這小二好現實,生成一付勢利眼。」

眾人都排小二不是,小二一氣之下,索性不管,尷尬地走開了。

「落花生,又香又脆的落花生呦!」那少年轉到了岳奇的桌前。

岳奇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眼光發直,全身的肌肉不由抽緊了一下,這少年不是別人,赫然就是馬掌柜說的王九,為什麼他來得這麼快。

王九抽空向岳奇眨眨眼,顯然他是故意偽裝的。

「這傢伙搞什麼鬼?」岳奇心中暗罵了一句,眼卻向門外瞧去。

田莊生何其老滑,一眼就看出來,問道:「湯老弟怎麼了?」

岳奇情急生智,目光向門外連掃,徐徐道:「好像是個熟朋友,一晃便過去了!」

說完,順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碎銀,道:「小哥,隨便抓些花生佐酒。」

口裡說,心裡卻防田莊生看出破綻。

王九望著那塊銀子,道:「客官!小的沒得找。」

岳奇順著他的口氣道:「不必找了,多的送給你。」

王九張著大嘴巴,怪聲怪腔叫道:「這怎麼可以,小的花生全部也不夠……」

「隨便抓點,不必多說了。」

田莊生不知他們二人在演戲,出聲罵王九道:「混小子,給銀子不要,難道要老夫給你一巴掌?」

王九哭喪著臉,惶恐地道:「謝謝大爺,小的恭敬不如從命。」

說著,抓了兩大把的花生放上桌面。

岳奇一伸手,攔道:「夠了,吃不完那麼多,你到別處去賣吧!」

「不行!小的跟定大爺了。」王九變成了麥芽糖,頓時黏著就拉不開了。

田莊生胖嘟嘟的圓臉,露出好奇的神色,問道:「混小子,這又是為了什麼?」

「吃花生呀!」王九正正經經地解釋道:「花生不吃完,小的就不能走。」

田莊生望望那滿籃的花生,又好氣,又好笑,道:「混小子,你真是一個混球。」

「我不管!」王九裝得像真的一樣,露出一口白牙齒,道:「這位大爺心好,小的跟定他了。」

岳奇心裡明白,王九一定是奉他師父之命,來協助自己的,於是繞個圈子問他道:「小夥子,你要跟在下,不回自己的家了。」

「小的沒有家!」王九聲音一下低了起來。

「你家人呢?」

「小的家人,被人給殺了。」

「誰?」

「是那批住在深山裡的壞人!」

「他們是些什麼人?」岳奇的眼角迅速地瞄了田莊生一眼。

田莊生哈哈大笑道:「混小子!算你運氣好,沒把小命給丟掉,就已不錯了。」

岳奇劍眉一皺,道:「你的家人,犯了什麼罪?」

「他們要我們搬得遠遠的,不準再住老家,老家的田地也不準再種麥子……」

「他們不講理?」

「我爹不答應,他們就發脾氣開始亂殺人!」

二人扯到這裡,王九眼光突然向門外掃,臉色倏然一變,頭一低,匆匆地提起花生籃,溜向後門。

岳奇心知有異,一看門外,只見門外站著個怪人,他不是別人,正是「萬年堡」新任第一副總巡察厲木端,他站在門口打量店中的每一個人。

他看得很仔細,一個個地從門前看到門后。

田莊生大概不認識這個人,神情沒有兩樣,和岳奇天南地北的扯些武林掌門,盡情地喝酒吃花生。

岳奇心中打了一個結,再也無心吃喝了,本想探聽田莊生的念頭打消了,撒了一個謊,向田莊生道:「失陪了!」

他匆匆地追向後門而去。

出了後門,只見王九的身影,已走向屋后菜圃的一條小路,鬼鬼祟祟地利用樹木的陰影。

岳奇心裡有數,王九是在躲避厲木端,他大概吃過了厲木端的苦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情況很詭密,很巧合。

奇怪的是王九的影子,走著走著,有時還回回頭。

岳奇遠遠地跟在後面,他知道厲木端一定也在追蹤,此時只有靜等情況的發展。

「小鬼,給老夫站住!」一聲暴喝,厲木端已追過來,橫身攔在王九的身前。

王九全身一震,驚叫一聲,竹籃掉下的花生撤了一地。

厲木端陰陰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王九惶恐地嚷道:「好漢饒命,小的靠賣零食,沒錢沒……」

厲木端獰聲道:「別裝了,老夫找的就是你小子!」

「小的實在沒什麼錢,不信你檢查我身上……」王九邊說邊掏衣袋。

「混小子,誰要你的錢,老夫只要你的命!」

厲木端右手如風,五指一抓一收,抓向王九的衣領。

想不到王九的身子像一條鰻,就在他手指剛要抓到時,腳下一溜,人已轉到另一個位置。

岳奇在暗中點點頭,覺得王九的功夫,比以前進步很多,像厲木端這招大擒拿手,掌法暗含琵琶勁,只要沾上衣服的邊,起碼得被抓掉一層皮。

「真有你的,好小子!」

厲木端老臉掛不住,暴喝一聲,右掌轉陰為陽,恰好堵住王九向這邊滑溜的身子。

好一個王九,臨危不亂,高喊聲:「救命喲!」

話落人渺,又脫出了對方掌風的籠罩。

這一下,可真把位居「萬年堡」第一副總巡察的厲木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槳,整個臉上的五官和顏色,全都走了樣。

只見他突地仰首觀天,手足四肢亂顫亂抖,口中不停地發出「吁!啊!」之聲。

漸漸地,只見他腹大如鼓,雙睛發出了碧光。

王九很能識貨,他知道這是西藏密宗的一種絕技,彈身便往樹上鑽,可是他卻沒有忘掉向黑夜中打聲招呼:「老夥計,該你接班了!」

岳奇身形滴溜溜一轉,正好落在王九原來的位置,二人身子交錯而過,配合的天衣無縫。

「是你!」厲木端怔了一怔,眼前的王九不見,卻換了一個人他見過岳奇這副人皮面具。

「區區在下代替了他!」岳奇臉上的面具,看不出絲毫表情。

「原來你和他是一夥的!」厲木端冷「哼!」了一聲。

「厲老怪,你欺負一個大孩子?」

「老夫要從他身上,追究馬忠的著落。」

「為什麼?」

「你真要知道?」

「只怕你不敢講。」岳奇藉機激他一激。

厲老怪果真中了計,怒道:「告訴你小子也沒關係,奉堡主指示,調查李總管失蹤的事!」

「憑你這塊料?」岳奇想到李奎的失蹤,必在「厲年堡」激起很大的震動。

「抓住你也一樣!」厲木端一振臂,幻起漫空的臂影,罩向岳奇。

岳奇以虛為實,第一接不想硬接,幽靈般踩著七星步,全身而退。

「想走么?」厲木端右臂倏地一長,長出了三寸,神出鬼沒地伸到了岳奇的腰側。

岳奇錯步疾閃,反拍一掌,擋了回去。

二人掌指相接,各出奇招,一吐即收,雙方都不願招式用老。

「不過如此!」厲木端嘴巴一撇。

「你又強了多少?」岳奇想逮住機會,只想宰一個算一個。

可是,偏偏就在遼闊的草叢,又傳出了一聲女人的叫喊聲。

「不要放過那小子。」

聲音聽來又嫩又軟,尾音拖得特別長,岳奇眉頭打上結,他知道厲木端另一個老搭檔花五娘,已趕上來接應。

厲木端哈哈一笑,道:「五娘!用不著你下場,老夫保管抓兩個活的。」

「還有一個是誰?」花五娘聲到人到。

「就是馬忠的小徒弟。」

花五娘盈盈地站在一側,一雙俏眼向岳奇看了又看,懷疑地間厲木端道:「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上一次為了他,和哀牢山兄弟結上了梁子?」

「誰知道!把他擺平了不就結了嗎!」厲木埠中說著,手上始終沒放鬆,手臂一式靈蛇擺尾,猛襲對方的腰脅。

「那有這麼容易!」岳奇虛晃一招,身形微側,反手一撈,竟然抓住了厲木端的手腕,反臂一轉,已把厲老怪嚴嚴控制住。

花五娘大驚失色,驚叫出聲。

厲木端駭然對方竟能撈住自己八成真力的一擊,這份身手,委實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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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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