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谷底陰風慘慘,新屍舊骨,堆堆壘壘,四面岩壁像刀砍斧削的那麼平滑整齊,像一個極深的黑洞,抬頭只能看到一小片天,通天谷,這名字很絕,除了通天之外,實在沒有別路了。
岳奇沒死,他好端端地坐在谷地上,繩索斷時,他離地只有丈許,可以說是有驚無險,不過他現在的命是交給天了。
原先師兄弟說好,他下谷探查,看能不能設法潛進萬年牢,如果不能,仍循繩索出谷,現在繩索斷了,歸路已絕,如果沒新的出路,會活活餓死。
冥頑不靈的禽獸也有強烈的求生欲,人為萬物之靈,會運用智慧,岳奇當然不會放棄任何努力。
不過他現在沒有深想這一點,他還是追求他原先的目的,設法進入萬年牢。
這是拋棄被囚者屍體的地方,極有可能通到萬年牢,當然,也有可能谷歸谷,牢歸牢,根本不連接,那希望就化為泡影了。
往頭頂看,天已完全亮了,但谷底仍然是一片迷濛,只能隱隱看出那些不知名的白骨骷髏。
岳奇獃獃坐了近半個時辰,情緒才完全穩定下來,他鼓起勇氣,開始探索,首先是觀察形勢,判斷可能的通路。
一陣怪異的聲音傳進了耳朵,很怪,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岳奇全身的汗毛戰了起來,一顆心提到了腔子口,像這種地方,是會有怪獸奇蟲的。
他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作出戒備之勢,視線不明,什麼也看不見,仔細聽,聽不出所以然,只一會兒工夫,怪聲停止。
到底是什麼怪物發出的聲音,他當然非找出答案不可,他手中有取自黑武士的長劍,在這種情況下,比短劍管用。
怪聲又起,仍是原來的方位。
岳奇咬咬牙,鼓足勇氣,仗著劍,一步一步朝發聲處迫去,腳底下不時發出卡卡的聲音,那是枯骨被踩碎的聲音,他全身冒出了冷汗。
臨近,他聽出垂死者的呻吟,這地方還會有活人?
運足目力搜瞄,終於發現石頭邊有一個蜷曲的人影,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出聲道:「什麼人?」
他問是問了,但那聲音也變得像不是自己嘴裡發出的。
呻吟略停又起,沒答覆。
岳奇再迫近些,這下可以辨認了,是個黑色勁裝的人,奄奄一息,呻吟斷續。
「喂!你是什麼人?」
「……」沒有回答,身軀扭動了幾下,成為仰躺。
「你是誰,能說話么?」
「我……快要死……」他終於吐出了聲音。
岳奇蹲下去,仔細看對方的臉,忍不住驚「啊!」出了聲,這黑衣人,竟然是在四方酒店見過一面的八號武士,他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方來?想了想,恍然而悟,他是反間計之下的犧牲者。
「你是八號?」岳奇放大聲音。
「你……你……」奇異的力量使他居然張開眼,沒光採的眼。
「在下異鄉客,朋友應該記得。」
「異……鄉客,酒店裡……唔!你……怎麼……」
「在下失足掉了下來!」
「我……恨……死不……瞑目……我……餓……」
岳奇立刻解下身邊的乾糧袋和水壺,取出個冷饃,捻碎,一點一點塞進對方嘴裡,然後再灌些水,八號貪饞地吞食,不久,可以看出他的元氣在回復。
一個饃下肚,加上水,在餓久了的人來說,已相當多了,再多吃就得出毛病。
岳奇拉起他的上半身,讓他靠在石頭上半坐著。
「八號,我們談談……你怎麼會落到谷里來?」
「他們……指我陰謀叛堡……被關進牢里……」
「哦!」岳奇心裡明白:「後來呢?」
「他們……保留了我的武功,目的是……要我跟牢里那些半瘋的人……互相殘殺……」
「太可怕了,結果呢?」
「我不願……讓他們稱心,也不願再殺人,他們……比我的命運凄慘,所以……我從屍洞里逃出來,準備……死在這裡。」
「屍洞?在哪裡?」
「就在那……」八號費力地指了指山壁:「有個缺口的地方……距地面不到……十丈,通到牢里……」
岳奇抬頭望去,果然發現一個缺口,此際已是日出時分,天光很盛,十丈以上受光很強,所以看得很清楚,當然,不經指點靠自己摸索,那得費極大的力氣。
「八號,在下想進牢看看。」
「什麼?你……你要進牢?」
「見識一下武林人聞名喪膽的萬年牢是什麼樣子。」
「那是……人間地獄,被囚的,一半發了瘋,你……會被他們撕碎……」
「在下一向好奇,跌入這絕地,等於死了一半,還怕什麼?」岳奇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冒寒氣:「八號,你做何打算?」
「反正……等死。」
「這通天谷沒出路?」
「天生絕地,……奇怪,你……沒跌死?照說,該粉身碎骨……」
「大難不死,說不定五行有救!」岳奇悠悠地說,他判斷大師兄崔延年會設法援救:「八號,在下決心到牢里見識一下,你在此地呆著,乾糧和水可以暫時保命,等在下出來,再想脫困的辦法,牢里有人看守和巡查么?」
「關進去之後,等於宣判了死刑,任你自生自滅,每天投進些粗糲的食物,像餵養畜生一樣!」他現在原氣大復,已能一口氣將一句話說完。
「還有件事請問……」
「什麼事?」
「四方酒店那妞兒帶進堡之後,命運如何?」
「暴君的貼身侍女,看來她像是很樂意過那種生活。」
岳奇的心往下沉,余千蕙做了暴君的貼身人,居然還樂意呆在堡里,她為了探查父親的生死下落,不惜犧牲自己,其情可憫,但作法卻不對,如果救不出父親,或者她父親根本不在牢中,甚或就是眼前這些白骨之一,結局又將如何?如果不慎而暴露了身份來歷,後果又是什麼?
他不願往下深想,這是傷感情的事。
現在光線更好了,他仰頭望著那岩壁間的缺口,盤算著,如果利用袖裡這柄短劍,插石攀登,大概不會有多大困難。
「異鄉客,你……真的要進牢?」
「唔!」
「你不怕被那些瘋狂的人撕碎?」
「看事應事吧!」
突地,八號武士發現了岳奇手中的長劍,登時瞪大了眼,咬牙站了起來,凶光熠熠地望著岳奇。
「異鄉客,你手中所持是武士特用兵刃?」
「不錯!」岳奇一看對方的神情,立刻心生戒意。
「如何到手的?」
「這個……」岳奇稍作考慮之後:「『萬年堡』橫行霸道,迫害武林同道,惡行令人髮指,你是黑武士,應該最清楚不館,凡屬於武林之中有血性之士,無不想滅此惡堡,坦白告訴你,在下是你們敵人之一,現在這絕境中只你我兩人,為友為敵,在你一念之間,這劍的主人,是死於在下的手下,就這麼回事。」
八號黑武士連退三步,臉孔起了抽扭。
「八號,你的命是撿回來的,黑武士尊稱使者,地位不低,賣命的結果是什麼?覺不覺悟在於你!」岳奇補上了兩句。
八號眼裡的凶光漸漸收斂,最後嘆了口氣。
「異鄉客,我想通了,如果能活著出去,我跟你們站在一起。」
「很好,我現在告訴你,絕死不了,出谷是時間問題。」
「我明白了,你不是失足落下,而是有意打進來的,外面有人支援。」
「完全對,就是如此!」
「可是……異鄉客,『萬年堡』比鐵桶還牢靠,你進去除了冒生命危險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為?」
「儘力而為,事情是人做的,路是人走出來的!」
「我跟隨你進牢!」八號的良知和豪氣被激發起來。
「不,你留在此地,也許外面有人應援,必須連絡,你注意那邊的壁頂。」說著,用手指了指斷繩下墜的地方。
八號點了點頭。
岳奇把身上結束了一番。
「八號,牢里關的都是些什麼人?」
「多數是知名之士,可以說不管黑白,全算得上等人物,不然不會進牢。」
「被囚的原因呢?」
「逼出他們的武功,彙集成無數武功,建萬年不朽的基業。」
「你是否記得其中有沒有華山掌門余道南其人?」
「有,他的骨頭就在我們腳下!」
「他……死了?」岳奇挫了挫牙。
「秉性剛烈,不愧一門之主,他是在牢里自決的。」
「還有……一個叫方永壽的人,接近中年……」
「這……生生死死,太多了,無法一一記住。」似乎想到了什麼,目芒一閃:「異鄉客,我差點忘了提醒你,你進去之後,必須注意行動,山腹間有監視台,日夜有人監視牢里的狀況,如果……你晚上進去,可能方便些,即使有騷動,也不容易發覺有人潛入。」
「監視的人能辨認每一個被囚者的面目?」
「當然不可能,人太多了!」
「那我還是現在行動,白天才能觀察一切,只要不發生大亂子,他們不會發覺多出了一個人。」
「這……也有道理!」
「那我就走啦!」
「你不能帶劍,裡面的人全無兵刃。」
「噢,好!」岳奇把兵刃扔給八號,八號接劍在手,岳奇看他真的沒有敵意,才放下心來,舉步走向壁腳,相准了方位,提氣輕身,拔空而起,貼向岩壁,袖裡發劍急插入石,定住身形。
短劍是寶刃,插進岩壁並不費事。
緩了口氣,弓身曲腿,足尖猛蹬,趁勢抽劍拔升。
往複四五次,攀上了缺口。
八號在下面眼都看直了,異鄉客這一手,他自量絕對辦不到。
缺口裡是個斜斜向上的天生孔洞,可容一個人伏行,拋屍是很方便。
岳奇調勻了呼吸,然後向里爬行,洞徑很滑,但已不必用短劍,憑指頭上的力量便可進行,但速度不快。
足足一刻光景,洞徑由暗而明,岳奇手腳加緊划動,很快地到了洞口,他仍伏著,放眼望去,心房收緊了。
萬年牢,情景彷彿通天谷,只是更寬更大,所以光線也比較充足,所謂充足,只是陰森森氣稍薄而已。
空地上,人影在晃動,像遊魂走屍。
岩壁腳可見整排的石洞,洞口有蹲坐的,躺卧的,大多數發如亂草,衣不蔽體,根本不像是人,是一群介於人獸之間的怪物。
人間地獄,這四個字是恰當的形容。
那些石洞,顯然是人工雕鑿的,一望而知是牢房。
正面,可見巍巍的堡頂,像一頭巨獸蹲踞,下方,距牢地三丈高之處,是一個鐵柵圍護的巨石,想來就是八號所說的監視台了。
岳奇感到有些窒息,想不到武林中會有這等喪心病狂的暴虐之徒。
「當!當!」監視台響起了鑼聲,岳奇大吃一驚,以為形跡敗露,再一看情況,才鬆了一口氣。
近百的人,從不同角落出現,蜂擁向監視台,鐵柵開了一個孔,一籃一籃的東西往下倒,那是囚糧。
一幕驚心怵目而又凄慘得令人不忍卒睹的場面現了出來,鬧、喊、奪、滾、擠、碰、撞,像一群畜生在爭食。
岳奇的兩眼發了藍,熱血在血管里加速奔流。
這些,都曾經是響叮叮的人物,而現在完全被否定了人的價值。
強壯而有力的,奪得了足夠的食物,散到一邊去嚼食,年老體弱的,從地上慢慢掙起來,爬在地上撿食殘餘,有的根本起不來,這些,又將成為通天谷的冤魂。
這裡已沒有尊嚴,人格,志氣等等,生命沒結束,就得狗延殘喘地活下去,活在絕望的絕境里。
生,是本能,求生,是人性,可以作為這些不幸的武林人物之所以要活下去的註釋。
岳奇的牙齒快要咬碎,除魔衛道的意志更堅決,二師兄的生死成了次要,主要的是如何消滅這人間地獄。
以前的耳聞,不及現在目見的萬分之一。
他悄悄地爬離拋屍的洞口,抓散頭髮,摹仿著他們行動的方式,晃晃蕩盪地走向那排石洞。
一個正在洞口大嚼的中年漢子,以為岳奇有搶奪食物的意圖,立即目露凶光,岳奇心裡暗嘆一聲,繞了開去。
他走到一個洞口,張望一下,洞里鋪有亂草,惡臭觸鼻,作為一個人,能在這種境地活下去,的確要有超越一切的意志力和非常的韌性。
一個毛茸茸的頭,出現在亂草里。
岳奇強忍惡臭,走了進去,是——個白髮老人蜷曲在裡面,從身軀的顫抖,看出老人在喘息,而且離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
岳奇坐了下去。
「老前輩,您生病了?」岳奇問了三遍。
「病?……這裡……沒病,只有……死!」聲音微弱得幾乎不能分辨。
「您……是誰?」
「老夫……求死……不……出賣……祖師爺……」老人的眼微微睜開,又閉上,腳部急遽起伏,骨瘦如柴,臉孔已脫了形,使人聯想到路倒的餓殍。
「老人家,您的名號,晚輩是剛進來的。」
「太……極……掌門!」
岳奇呼吸為之一窒,堂堂太極門的掌門,落到如此地步。
一條人影沖了進來,撲倒在老人身上,也是個不復人形的老人。
岳奇瞪著眼,僵坐著,他自己也懷疑自己是否還在人間?
被壓的白髮老人身軀扭動了幾下,不動了,倒在他身上的老人在狂喘,喉頭有咯咯的痰聲。
岳奇感到一陣暈眩,這種情景使他受不了。
喘息停止,那老人也斷了氣。
岳奇退到最深的洞底角落,木坐著,完全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洞里黑暗起來,岳奇判斷是日影過了中天。
一條人影突然出現在洞口,衣衫襤褸,亂髮紛披,但兩雙眼睛卻亮如電炬,這是高手的特徵。
岳奇大為驚異,這牢里居然還有人保持了這麼深厚的內力,想必是新進來的,還沒折磨到程度,可是從穿的衣衫看來,應該是三年以上的老囚……
「兩個老頑固早該死了,還拖了這麼久,嘿!簿子上又勾消兩名。」那中年漢子自言自語。
岳奇一聽對方口氣,心裡疑雲大起。
「等晚上由接下一班的處理吧!」那漢子又喃喃了一句。
岳奇倏然醒悟,這漢子是「萬年堡」布在牢里的暗樁,這種手段的確夠毒辣陰狠,如何設法在這漢子身上打主意呢?
那漢子離開了。
岳奇靜靜伏在洞底。
像一百年那麼長,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洞里一片漆黑,洞外死寂無聲,岳奇悄悄出洞,一道強光照來,岳奇趕緊蹲縮不動,是監視台上的孔明燈,掃射一陣之後,熄滅了。
岳奇在洞側選了個突起的大岩石,伏到石后,心裡突發奇想,暗樁換班,又有通道,如果能混進堡里,也許能有所作為。
他換上了隨身攜帶的黑武士裝,此刻,他只有豪勇的衝激,忘了生死利害。
黑暗中,兩條人影來到。
「兩個老的,你去處理吧!」是那原先漢子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辦?」另一個聲音。
「剛斷氣不久!」
「好吧,你走!」
一條人影進了洞,另一條人影朝監視台方向走去,岳奇立即起身遙遙尾隨,牢底的地面並不平坦,天然的突石不少,這便利了岳奇的行動。
燈光再度亮起照射,岳奇趕緊伏匿石后。
那名漢子在燈光照及時比了個手勢。
不久,燈光熄滅,岳奇幽靈快速飄動,直抵監視台下,這裡是死角,燈光再亮也是照射不到。
岳奇這時發現台下壁腳,有一道鐵柵門,那名漢子正站在門邊,用手按動機扭,鐵柵上升尺許,露出了一道空隙,那漢子矮下身正要鑽過……
岳奇急中生智,撿起一塊石頭朝旁邊重重擲去。
「什麼人?」那漢子大喝一聲,朝發聲處撲去。
岳奇迅捷地鑽進鐵柵,柵里是很寬的地道石級,每隔一段有一盞油燈,岳奇戒備著順石級而上,經過兩個轉折,後面的漢子跟了上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無法隱避,無可奈何,只好低頭從容而行。
「使者是夜班!」那漢子語氣很恭敬。
「唔!」岳奇繼續一步一步登升。
一前一後地向上登,岳奇心裡可有些嘀咕,他不能回頭,怕被認出面目,如果迎面再來人,可就糟了。
眼前突然開朗,是個大廣場,巍峨的堡牆圍峙著,岳奇鬆了口氣,大步向廣場中央行進。
廣場邊有連棟的房舍,右方是堡樓,左邊隔廣場是堡門。
現在,他必須立刻決定下一步行動,他不能一直在廣場中遊動,他有些後悔這一步行動決定得太倉促,應該在牢里多觀察些時,捕捉最適當的機會,但現在來不及了,就此退回牢里,又覺得不甘心。
一名黑武士迎面走來。
岳奇的心突然抽緊,他不能逃,也沒地方可逃,情急之下,只好故意改變行進的方向,折向堡樓。
「是幾號兄弟?」黑武士開了口,快步接近。
「三號!」岳奇硬著頭皮回答,血液停止了運行。
「站住別動!」
「什麼意思?」這句不倫不類、毫無意義的話,岳奇是衝口而出的,他直覺的意識里,彼此都是黑武士,對方沒資格喝止。對方已到了身前,岳奇已無所遁形,在這裡,也無處躲逃,更不能動武,一旦驚動了別的人,後果不問可知。
面對面,雖然光線很暗,但面目是可以分辨的。
「你到底是誰?」黑武士的聲音很低。
「三號!」岳奇根本沒有別的話好回答。
「朋友!三號一大早出去辦事去了。」
「那我告訴你,在下異鄉客!」岳奇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豁出去了,他已蓄足勢,準備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
「老郎中的徒弟?」
「不錯!」岳奇突然覺得對方的聲音好熟,不由心中一動,定睛仔細一看,登時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脫口道:「二師……」
「噓!」黑武士立即阻止他:「我是黑武士統領!」
岳奇激動得簌簌直抖,他做夢也估不到二師兄方永壽竟然當了「萬年堡」的黑武士統領。一時之間,他無法分析內心的感受。
「一號,你準備把我怎麼辦?」
「你是從那裡混進來的?」
「通天谷,再經過萬年牢。」
「你和大師兄進了山區我就已經知道,你們想做什麼?」
「一句話,秉恩師遺命!除魔衛道。」
「我送你,快從原路出去,此地太兇險。」
「你不告警?」
「兄弟,我沒變,想有所作為,這句話你該聽得懂。」
大大的意外,使岳奇熱淚盈眶,他有許多話要說,但時地不宜,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二師兄方永壽非但健在,而且居然做了黑武士統領,天下的事,實在是無法逆料,情理二字,有時並不適用。
「我們有深談的必要!」岳奇忍不住說出了口。
「現在不是時候!」
「那要什麼時候?」
「我會找你們。」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堡樓方向走來。
「糟了,來的是總管李奎,此人相當陰險,你現在趕快走到對面那排房子靠右的第一間,那是我的卧房,快!」
岳奇再也沒有考慮的餘地,立刻依言轉身就走。
方永壽反迎向總管李奎。
「總管,有什麼事?」
「方統領,正巧,我正要找你談談。」
「噢!」
「本堡最近一再發生出山弟兄離奇失蹤的怪事,堡主視為親信的黑武士竟然有半數叛變,這表示我們遭遇了極可怕的敵人,堡主認為堡里有了內奸,要全面清查,所以我先找你商量一下,交換意見。」
「好的。」
「我們到秘室去談!」
方永壽隨著總管李奎,朝堡樓走去。
岳奇進了他二師兄方永壽的房間,為了安全,他熄滅了燈火。
由於情況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的想法也隨之改變了,二師兄是最有力的內應,在了解全盤內情之後,便可以聚集武林中有志之士,齊心合力,一舉而摧毀「萬年堡」。
身在虎穴之中,他是提心弔膽的,萬一出了漏子,二師兄包庇不了他,弄不巧還會功虧一簣,他在床沿坐下,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突地,門外一個耳熟的聲音道:「方統領,堡主召見。」接著探頭進來:「怎麼沒燃燈火?」
岳奇一下子便聽出是余千蕙的聲音,心弦為之劇顫,忘其所以地道:「是余姑娘么?」話出口發覺不對,但已無法收回。
余千蕙也感覺聲音不對,立即道:「房裡是誰?」
岳奇發了急,如果驚動了鄰房的人麻煩可就大了,「噓!」了一聲,起身進前兩步,悄聲道:「異鄉客,請進來。」
余千蕙幾乎驚叫出聲,趕緊用手掩住口,跨入房中。
「你怎麼……」聲音極低。
「余姑娘,現在什麼也不能說。」
「你的裝扮……」雖然沒燈,但黑武士的特殊裝扮仍可以看得出來,她驚震萬狀。
「方統領跟什麼李總管在一道,余姑娘,你……不能久留,隔房……」
「隔房沒人,異鄉客,你是加入了『萬年堡』么?」
岳奇退到房角落,這樣就不容易被外面的人發現。
「在下……沒有,余姑娘,你站到門邊去,防有人來。」
余千蕙依言站到房門邊。
「你到底怎麼回事?」
「一下子說不清,我是混進來的,以後再說,余姑娘,令尊……」
「我已經知道了!」聲音帶著凄哽:「是你二師兄告訴我的。」
「你……也知道?」岳奇駭然。
「是你二師兄先發覺我的身份,所以我們秘密交談了兩次。」
「黑黝黝地你在跟誰說話?」一個粗豪的聲音突地響起。
岳奇的心幾乎跳出口腔。
一名黑武士出現門外,余千蕙離開房門,上前兩步。因為這是頭一間,這名黑武士是從房角轉過來的,所以事先無法發覺。
「見鬼!我在跟誰說話?」余千蕙說完了還哼了一聲。
「我分明聽見你在說話!」
「你聽見我說了些什麼?」
「只那麼一兩句,嘿嘿!」
「我奉命來找方統領,他人不在。」
「方統領已隨李總管到內堡去了,余姑娘,你剛才說什麼二師兄,二師兄是誰呀?」
岳奇急出了冷汗,他不是怕,而是耽心出大漏子,這一牽連,問題可就相當嚴重了。
「什麼二師兄,你耳朵有毛病!」余千蕙故意放刁掩飾,其實她的心裡在七上八下的。
「我剛才遠遠見一個人進房,以為是方統領,沒在意,然後房裡燈熄了,我到裡面,又碰見余姑娘奉堡主命傳喚李總管,結果方統領也在,余姑娘,這不會是見鬼吧?」
余千蕙一時答不上話來。
岳奇在房裡不由急煞。
「余姑娘,近來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在下今晚輪值,可不能不小心,得進房裡查查。」
「那你就查吧!」余千蕙只好硬起頭皮回答。
岳奇立刻隱身到床后。
那名黑武士舉步走向房門。
岳奇一咬牙,下定決心先滅口,善後由二師兄設法處理,舍此別無他途,暗中蓄足了勢。
余千蕙傻了眼,她實在想不出辦法應付這情況。
黑武士一腳跨進房中。
余千蕙在情急無奈之下,忽然靈機一動,煞有介事地道:「九使者,會不會是他偷偷回來……」
九號武士聽余千蕙這麼一說,把腳收了回來。
「你說他是誰?」
「送入牢房失蹤的老八!」
「老八?」黑武士栗叫出聲。
「不然還有誰悄悄進房熄燈?」余千蕙裝模做樣地退了幾步:「他定是想對方統領不利。」
九號被唬住了。
房裡的岳奇立即有了主意,滅了口,嫁在八號頭上,反正八號在通天谷里,死無對證,余千蕙這一招真不賴。
余千蕙心裡上的壓力並未消減,雖然暫時阻滯了黑武士的行動,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岳奇現在藏在房裡,只要行跡一敗露,插翅難逃,後果更不堪想像。
「房裡是誰?」九號武士大聲喝問。
「如果真的有人,他會回答你么?」余千蕙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什麼事?」又一名黑武士聞聲而來,到了余千蕙身邊。
「老五,統領的房裡……可能伏匿著有人。」
「會有這種事?」五號的目光掃向余千蕙。
「我猜想……會不會是八號潛了回來……」余千蕙用手肘暗一碰五號黑武士。
「老九,你去拿燈來!」五號偏了偏頭。
九號武士立即到他自己房裡去拿燈。
「余姑娘,怎麼回事?」五號悄聲急問。
「非設法堵老九的嘴不可!」
「這……」
「沒別的路可走,做了再說。」
「房裡……」
「嗯!」
「從後窗,快!」
余千蕙急閃進房,以最快的動作拉開後窗。
房門外已亮起了燈光。
「余姑娘……」岳奇不明究里。
「跟我來,快!」余千蕙先穿窗而出。
岳奇緊緊跟在後面,從邊門進入堡樓,穿越過幾重門戶,最後來到一間布設華美的房門外。
「進去,把燈熄了等我!」
「這是什麼地方?」
「我的卧室!」
岳奇還在猶豫,被余千蕙推了進去,他略為看了下房間里各種擺設的位置,然後熄了燈,余千蕙拉上門匆匆離去,岳奇摸黑抓了把椅子坐到床后,隔著帳子,等於多了一重的掩護。
他的情緒一直在緊張之中。
太多的意外,再冷靜的人也會沉不住氣,要想的太多,反而無法想起,二師兄,余千蕙,馬掌柜,駱丘,大師兄,八號黑武士……不同的面影與情況,交織成一道漩渦,在心裡直打轉。
淡淡的幽香,從床帳飄散出來,他聯想到睡這張床的人,想到「武林暴君」,想到……他深深吐了口悶氣,眼前彷彿幻出余千蕙對「武林暴君」投懷送抱的景況,他感到一絲痛苦,但更多的是惋惜。
我為什麼要想這些?他從心頭上抹去了紛亂,努力冷靜,把思想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盤算行動的原則……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久,才聽到啟門的聲音,然後是關門,在啟門的剎那,他看到了余千蕙的輪廓。
「異鄉客!」余千蕙到床邊。
「我在這裡,外面情況怎麼樣?」
「雞飛狗跳,滿天星斗。」
「怎麼說?」
「九號黑武士被殺,是八號潛回來下的手,萬年牢的鐵柵被破壞,負責監視的武士疏忽職守,被立刻處置。」
「我明白了。」岳奇是明白了,九號被殺了滅口,然後故布疑陣,造成混亂,他很激動,看起來二師兄真的是有所作為,而且見諸了行動:「余姑娘,這裡安全么?」
「除了堡主和內堡的執事人等,沒人敢來。」
岳奇心頭湧起一股異味,但他盡量不去想它。
「跟方統領連絡了么?」
「當然,這場好戲是他一手安排的。」
「對我的安排呢?」
「暫時藏在我房裡,看情況決定行動。」
「我住在這裡……那你呢?」
「我可以住在堡主房裡,照目前情況,會隨時有差遣。」
岳奇默然,心裡那份感受,無法形容,她陪伴殺父仇魁,竟然了無恨意,而她又跟二師兄私下含謀大計,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異鄉客,怎麼不說話了?」
「要我……說什麼?」
「那我來說,你二師兄苦心積慮,籌劃大事已有很長時間,堡里有近十的高手已經被他爭取為同道的朋友,剛才的五號就是,另外萬年牢里,也有不少暗中被他保全了功力,現在加上你和老郎中,駱老爺子,馬掌柜這些高段的同路人,我們的時機快成熟了。」
「余姑娘,還加上八號!」岳奇又振奮起來。
「八號?」
「不錯!」岳奇把進堡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又道:「這一點請轉告我二師兄。」
「那當然,這也是件大事,我得走了,不能呆太久,桌上我給你帶來了吃的,吃飽了你就睡,我走了!」到了門邊,又回頭道:「你要凈手就在布幔後面,房門我朝外鎖。」
房門被朝外鎖上。
岳奇這時才感到飢腸轆轆,到桌邊,摸黑吃余千蕙帶來的食物,吃完,休息片刻,和衣上床。
空氣寂靜得像是凝固了。
溫暖的床褥,宜人的幽香,但岳奇睡不著,換了誰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安然入睡的。
他曾經對她萌生了愛意,他睡在她的床上,而她睡在別人的床上,命運的安排太殘酷,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