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二、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海,是廣大而深遠的,在它暴怒時,雖有著使風雲變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時候,卻溫柔得似一個脈脈含情的少女的雙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藍而深邃,藍得像發亮的天空一樣,顯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蕩漾著一層波紋,有如藍色的皺紋緞面,時而有幾條銀魚,躍波逐戲,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點綴出幾個含有和祥意味的細小浪花。

在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團金色的物體,載浮載沉的緩緩飄動著,那金黃色的物體,飄動得如此的緩慢,更好似沒有目標般隨意飄浮,只為離岸太遠,看不出是否是個有生命意識的動物。

良久,金黃色的物體終於移近了,原來,這競是一條形成八角,類似「海星」,背脊柔軟寬大的怪魚!

這八角形的怪魚,看不見頭嘴,也找不到鰭尾,全身閃幻著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金色光彩,連一絲最微小的動靜也沒有,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飄浮遊離。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這條奇形怪魚的背脊之上,竟然還匍匐著一個衣衫破碎,遍體創傷的人。

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長發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全身肌膚,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腫,隱隱中更泛現出一片紫白之色,幾處深可見骨的傷痕,卻凝結著烏紫的血痕,白肌翻卷,顯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黑衣人的兩手,深深的抓人這條金色怪魚那柔韌的軀體內,嘴唇亦緊緊的抵在怪魚的背脊之上。

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與這條怪魚的情形一樣,但是,由他背部一陣陣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蠕動看來,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絲動靜,只見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深陷入怪魚肌體的雙手,亦隨著身軀的輕顫,艱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經過一段為時悠長的激烈勞動,這黑衣人終於拔出雙手,在魚背上沉重的翻了個身。

他的面孔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琵琶骨、小腹兩處,更有著數道嚴重得可以致命的傷痕,而肋下更有一載白慘慘的肋骨,破膚露出體外。

雖然他的雙目浮腫得只剩一線,嘴唇烏紫發黑,但是,若我們注意仔細觀察,從那依稀的輪廓中,我們就可以驚異的發現到,這氣若遊絲,渾身傷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雲!

他似乎是被空中強烈的陽光的痛了眼睛,雙手有氣無力的遮於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著,破裂的唇縫間,不但流淌著黃水,更粘附著滴滴微帶金黃色的汁液!

氣若遊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

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誰會給他水呢?除了上蒼。

楚雲模糊的意識,由於痛苦與饑渴的煎熬,已逐漸清醒,於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奇迹是:自己竟然未死!

這個發現,使他頓時興起了無限生機,雙目因激動而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水,他感謝上天對他的慈悲,這恩惠可以說實在太大了……

在這時,除了生命才彌足珍貴外,還會再有什麼呢?

楚雲待心頭的激動慢慢平靜后,始想到了第二個問題,現在身處何地?

於是,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朦朧的雙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藍,一片浩瀚無限的湛藍!

他衰弱的大腦不用細想,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陣頹唐的感覺,絕望的侵人心中,在這萬頃波濤,水天相連的海洋中,縱然活著,還不是等於和死去一樣么?

「唉,若是死了,也不用受這麼多活罪了……」

但是,自雙手遲鈍的觸覺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膩和柔韌,像一張浸在油中多日的細柔牛皮一般!

楚雲悚然莫名的心頭一震,急急低下頭來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容身於一個八角形的金色魚體上!

他痛苦而帶有嘲弄意味的牽了牽嘴角,——這是表示苦笑,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使連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雲暗想道:

「唉!我也真是糊塗,幾乎連自己為何沒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來竟是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著……昨夜那凄厲的畫面,又緩緩地浮現腦際,他記起青印掌胡桑誠摯而慚愧的眼神,這鐵漢虎目中滿蘊殲悔的淚水,這淚水又驀然變幻成一層滔天的巨浪,將自己捲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鹹的,狂吼而粗野的撥弄著他重傷的身軀,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浪濤,有若鐵漿似的打著他的面頰:「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無限制的灌入苦澀的海水,大地彷彿在旋轉,死神的魔掌,也逐漸地向他接近……

那時他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全然無關了,可是,卻有一個奇妙的意念,竟然會在那個時候浮上腦際……

楚雲咧了咧浮腫得毫無知覺的雙唇,繼續想:

「我那時竟突然希望傳說之中,人死後有靈魂的說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靈魂,就可以悠忽飄渺的隨意來去沒有任何肉體上的牽累,更可以冷眼旁觀世界上這些爭名奪利,險詐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終生,總離不開在『名利』這兩個字的圈子裡面打轉……」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朦朧的虛渺情形中,卻似是突然接觸到一件滑膩柔軟的物體,啊!對了,我記得當時為了免於身軀下沉,本能而毫未考慮的緊緊抱住這個物體,而誰又會想到這競是一條八角怪魚呢!

楚雲看了看微帶金色血漬的猩紅手掌,想道:

「大概因為求生欲太過強烈的關係,無形中已將雙手插進這怪魚的肌體之內了,難怪迷濛中覺得抱住它以後,這物體便宛如瘋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後來,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哪知這條怪魚卻救了自己一命。」

他吁了一口長氣,微微搖了搖頭,續想:「唉!自己早晚也活不了,這一片汪洋。無邊無垠,且不去說,便是這一身傷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這裡,忽然全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創傷來說,便是不膏魚蝦之吻,亦應絕無幸理,奇怪!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撐至今?這難道是一種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來……

他細細的想,用心去苦思,驀然在翕動的嘴唇中吐出幾個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這怪魚的血……」

他終於想起,在他意識迷濛中,由於難耐的譏渴的驅使,彷彿咬住了一塊柔韌滑膩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內竟有著一股鹽腥而略帶苦澀的液體,於是就盡情的去吸取,那液體雖然入口苦澀,但飲人腹內之後,卻舒泰無比。

楚雲這時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體,除了身下這怪魚的血液,還會是什麼呢?

他輕輕拍了拍身下怪魚柔滑的軀體,喉中又感到一陣如火炙一般的饑渴,於是,他艱辛的撐起身軀,重新翻轉伏下,就著原先在怪魚背脊上咬破的創口,湊上嘴唇,用力吸吮起來。

隨著他兩腮的鼓動,縷縷鹽腥而帶有苦味的血液,又經過咽喉流入腹中,楚雲此刻始發覺這怪魚的血液,除了鹽腥而苦澀之外,尚有著一絲奇異而類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進入楚雲體內,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環,滋潤著他久受伐傷的各處機能,於是,他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緩緩升起,充斥到體內每一部位,而傷痕的痛楚與肌膚的麻木,亦在顯著而快速的減輕!

楚雲心頭開始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彷彿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的吮吸著母親的乳汁,盡情將一口口並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自己折斷的肋骨,在微一遲疑之後。運勁於掌,迅速將破出肌膚外的骨骼推回,再強忍痛苦將斷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額角滲出,因為,這強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適才吸入的怪魚血液,此際競發揮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雲只覺得骨骼折斷之處宛如被一團黏熱的醇膠裹著,接骨時的疼痛,已大為減輕。

他靜靜的伏著不動,又過了一個時辰,楚雲覺得全身的傷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縮,而折斷的骨骼,亦逐漸有著凝固的感覺。

楚雲這時伏身向下,雙目微睜,攬人眼帘的,是這八角怪魚的肌膚,他仔細的看了一刻,只見這有如一張桌面大小的魚背上,沒有一塊鱗片,肌膚呈現著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黃色細毛。

這怪魚自楚雲醒后,便一直沒有絲毫動靜,楚雲忖道:

「這形似八角的怪魚,想是因為自己雙手插入它肌膚之內,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傷重致死,但是,這是條什麼魚呢?非但形狀怪異無倫,而體內血液又能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自己無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這可真是天緣巧合,否則,此刻恐早已葬身魚腹了

海上的陽光是炎熱的,這時,卻隨著時間的消逝,太陽向西邊移挪了一大段,幾隻白色的海鷗,在天空中翱翔飛舞,狀極悠閑,帶著熱氣的海風,亦稍為增強了一些。

楚雲將右手插入水中,毫無意識的輕輕攪划,忽然,他似是觸到了一件東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卻是一截小樹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順手將這段枝芽丟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樹枝浮著,這不是鄰近陸地的表示嗎?」

他激奮的睜大那一雙已然略見消腫的眼睛,側首向遠處殷切地凝望著,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進入他眼帘的仍舊是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洋。

楚雲頹喪的伏下身軀,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隻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身的重量。

一隻低飛的海鷗自他眼前掠過,於是,他眼睛里又閃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為他從偶然聽到的海洋知識啟示他,海鷗不會遠離陸地而飛翔,看來自己現在離著陸地必然不會太遠了!

楚雲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憊的體內澎湃著,他小心翼翼的盡量避免妨礙到自己的傷口,緩緩的將手伸在水中劃撥,隨著海鷗在空中飛翔的方向,調整著自己與這怪魚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雙臂交替地在水中划著,一面凝眸望著空中悠然盤旋的海鷗,這時,他對這些海洋的寵兒,由衷地深深羨慕著:

「假如自己也有一對翅膀,不是也可以和這些海鷗一樣,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飛翔么?藍天白雲,波濤萬頃,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雲沉浸在幻想里,絲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願想,怕會嚴重的影響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憶這些令人掃興而斷腸的往事,不是有害無益么?

因此,他讓自己的思想,盡量馳騁於遼闊的海洋中,想著一些平日極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奧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劃撥,緊緊跟隨著空中的海鷗。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麗的,但是,楚雲卻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這些,他己整整劃了兩個多時辰,卻依然沒有看到陸地的影子。

海洋的變幻是莫測的,它會在突然之間暴怒得不可遏止,也會在突然之間平靜得毫無聲息,楚雲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風雨來臨前,自己仍然沒有尋到陸地的話,那麼,幸運便不會再一次的光顧他了。

楚雲輕輕撫揉著酸痛的雙臂,心中忖道:

「縱使沒有發現陸地,也該看到一艘船隻啊!怎麼連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註定了不得生還么?」他的腦海里充滿灰心的意念,目光隨著落日的彩霞向更遠的地方望去。

遠方,隱隱有一條黑影安靜地躺在水平線上,這是陸地的陰影啊!

楚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的攏目細望了一陣,不錯,那是陸地,而且,相距不會太遠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臂高舉,口中為著自己的幸運而呢喃地祈禱不已,雖然浪子楚雲是個名重一時的江湖俊傑,但他對於生死,依然無比的重視。

海流正是向那遠方的陰影流動,於是,楚雲與他身下的魚屍,漂動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線,亦逐漸清晰可見。

太陽已躲下水平線,嫣紅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誘人而絢爛的在天際映出一片如幻的績麗景色,楚雲雙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轉瞬的凝注著眼前緩緩接近的陸地——那是一個狹長的孤島!

借著晚霞的光輝,他可以看出這孤島的闊幅約有里許,全為黑色的礁岩所組成,形勢險惡無比,在這浩蕩無際的海洋中,宛如一個猙獰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蒼茫的波濤漾著輕蔑的陰笑。

但是,在楚雲的感覺中,眼前這險惡而陰沉的黑色島嶼,卻不啻是人間仙土,沙漠中的綠洲,因為,縱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卻可暫時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續下去的時候,都是人類所至愛的啊!

有如一個充滿了氣體的軟囊般的八角形怪魚,漸漸順著海流向這黑色島嶼移近,島嶼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島沿的暗礁衝激,如沸騰似的激蕩翻湧著,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滅,泛著暗綠光華的海草,纏繞在尖銳的礁石上飄動。

海濤有如萬馬奔騰,帶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巨大聲響,形成一個個流轉的旋渦,不息的湧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隨勢而起,繼之,激成細小碎點的水珠,灑向岸邊!一個,兩個,三個……重複的,連續不斷的好似象徵新陳代謝又好似象徵著人生的短暫!

楚雲望著面前激蕩如嘯的海浪,心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體力,若想平安的到達島上,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猶豫,事實上卻已不容他再加選擇,而且,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徑,與其毫無希望的葬身魚腹,還不如做一次雖然渺茫,卻尚有著一線希望的掙扎,要來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魚屍體,隨著翻湧的浪濤,起伏不定地向這礁石密布的黑色島嶼移動靠近,而且,在急劇的顛簸中,去勢也愈來愈快!

浪子楚雲此時鋼牙緊咬,目瞪如鈴,他奮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魚肌膚之內,同時不顧軀體上創傷的痛苦,極力穩定這搖動劇烈的魚屍。

銳利可怕的礁石,隱隱地伸出水面,在怪魚屍體每次的旋迴撞擊中,將它的肌膚割裂一道道深長的傷痕,那些帶有奇異功效的魚血,縷縷湧出,隨即又被海浪衝散。

楚雲因用力過度,舊傷又有數處崩裂,咸澀的海水灌人傷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濺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順著臉頰流淌,無暇揩拭,楚雲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靜著魚屍飄流的方向,與狂暴的波濤搏鬥,而他這幾近衰竭的力量,與水力相比較,又是微小得多麼可憐啊!

礁石銳利的稜角,無情的割破楚雲本已創傷累累的肌體,但他並不感到痛苦,仍以堅毅不拔的意志,支撐著那已近強弩之末的體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濤衝擊中逐漸向島沿接近,漸漸地,兩下相距已不足尋丈了。

楚雲苦澀而朦朧的雙眸往外一注視,心頭一陣興奮。

怪魚屍身在此刻竟「嚯」的一聲,仿若著魔般急驟地旋轉起來,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較魚屍高出半尺。

楚雲驚震欲絕的抬頭一望,始發現了目前的危機,他己陷入一個可怖的漩渦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捲入這漩渦中的話,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他的厄運了。

恐懼的意念彷彿疾雷迅電般在楚雲腦中一閃,他不等另一個念頭再度進入腦際,已不要命的急振雙臂,怪魚屍體在他雙臂開始振動時,已「呼」「呼」兩聲,隨著旋轉的水渦消失了蹤影!

楚雲的身軀.在他雙臂振動中,競奇迹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向下拖拽著自己的身體!

楚雲驀然狂嘯一聲,聲音高吭而凄厲,幾乎已掩蓋了四周激蕩的澎湃潮聲,而他那瘦削的身軀,亦隨著這聲厲嘯,宛如一隻掙開綁縛的野獸一般,倏然脫出漩渦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這時,一個排天巨浪,適時涌到,楚雲猛然吸人一口真氣,借著浪濤的推力,向島上拚命撲去!

軀體與堅硬的冷濕礁石相撞,發出一聲沉重而低悶的響聲,楚雲覺得仿若一枚鐵鎚,重重的敲擊在他頭上,但他卻是歡愉的,因為,他已經安然地撲上岸了。

意識似是一曲裊繞的音律,逐漸迷濛而悠遠,天空亦宛如在緩緩地旋轉……

一陣沁涼的感覺,使躺在岩石上的楚雲,激靈靈的一顫,他緊閉的雙眸,亦不自覺的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海面上一輪血紅的旭日!朝陽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紅,島沿浪潮奔騰洶湧之聲依!日,但遠近海面卻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靜。

這是個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徵著活力與生命,而楚雲更深刻的領悟到生命可貴的真諦。

楚雲支起酸軟無力的手臂,目光遲緩的向身上逐一察視,只見舊有的傷痕,已結出一塊塊淡紅色的硬疤,而昨夜掙裂的創口,競亦奇迹的收合,僅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漬。

楚雲十分明白,這全是那怪魚鮮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傷之下,猶能使力飛躍出漩渦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魚的鮮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雲心中滋長,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懷的,情感是一種本能的激發,而不能限定只是人類對人類才有。

楚雲吃力的站起身軀,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掃視,發現這容身的島嶼,實在小得可憐,而除了島的中央生有幾株不識其名的矮樹之外,幾乎全是一片光禿而貧瘠的岩石,石縫間,有些地方只生長些雜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帶著荒涼,島上除了楚雲之外,沒有第二個生人,他沉默的注視了一刻,又轉目向四周一望無際的海面搜索。

海上沒有一片帆影,幾隻羽毛潔白的海鷗,在水面飛掠繞旋,它們是大海的寵兒啊!

楚雲提起沉重的腳步,漫無目標的向島中心行去,腳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發出陣陣「沙沙」的輕響,他想道:

「這荒涼的島嶼上,至今尚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內無法離開,拿什麼東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陣,來到一塊聳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著隱隱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雲的衣衫,可以說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濕未乾,更透出一股血與海水混合的鹽腥氣味。

但楚雲卻捨不得將這襲破衣拋棄,因為,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蔽體之物啊;

濕氣與腥味實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陽光已逐漸暖和,楚雲乃將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鋪在石面上曬於。

當他露出一身肌膚的時候,我們可以發覺,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體質是非常結實的,肌肉畢現,是那麼健碩而白皙。

楚雲直起身軀,懶散的伸了伸腰,只覺寬闊的胸脯映著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條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雲龍!

龍的旁邊尚刺著兩朵雲彩,刺工細膩精緻,連每一片龍鱗都是那麼清晰,隨著楚雲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飛去一般。

這條青龍,是楚云為紀念他的先師「雲里青龍」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從不顯示於人前。

此刻,她撫摸著胸前微微浮起的龍紋,惟淬而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憶的神色,他想的,是視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業已仙去的恩師,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溫馨的回憶中,毫無意識的在地下輕划著,他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是他想起了一件師徒間真摯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結在唇邊,因為,他左手的觸覺,告訴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雲急忙低頭瞧去,原來,他的手指正觸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鐵環之上!

這枚鐵環,因為年代久遠,風雨剝蝕,早已腐銹斑駁,幾與岩石相連,而鐵環本身又與岩石同色,故而楚雲適才不曾發覺。

他為這意外的發現而震動,一陣興奮湧上心頭,突地霍然躍起身來,激動的大叫:

「喂!喂!是誰在這島上?在下楚雲,尚請現身一見!」

語聲隨著海風播散,然而四周卻仍是一片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空洞的回聲也沒有。

楚雲悚然一凜,扯著披散的亂髮,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語著:

「難道這些天來的巨變與艱辛的搏鬥,已將我的神智沖昏了么?這鐵環分明已蝕銹不堪,時日悠久,裝置鐵環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島上,我放聲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頭來,向岑寂的孤島細細察視,旋即嘆息著作了一個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獨感覺,緩緩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類雖有善惡,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個人卻不容遠離人類而單獨生活,這是一件極須經得起忍耐與毅力雙重考驗的事。

你或者受過委屈,或者遭過折磨,你或者討厭人類,甚而於親人,有人說:「不看人臉,看驢臉。」但是,不可否認的,你不能離開他們,不能離開廣大的人群,因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詭詐,但也同樣的有溫暖與友情!

楚雲落寞的注視著地下那枚蝕銹的鐵環,雙目倏而一亮,原來,他發覺鐵環之下,似乎尚連著一條索鏈般的物體!

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鐵環,微微用力一拉,鐵環卻似根生在地上一般,絲毫不見移動。

楚雲略感一怔,隨即聚力於臂,低喝一聲,猛力上提,那枚鐵環登時銹屑紛落,被拉出兩寸!

在鐵環之下,果然尚連接著一條色呈暗紫,絞成鏈狀的物體。

無可置疑的,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以前,這荒蕪的孤島上,已有過人類的足跡!

楚雲有些振奮的擺好姿勢,雙手合握鐵環,在不妨礙他的創傷的情形下,綿綿將體內力量注於兩臂,徐徐往上提起。

於是,鐵環在他手中離開岩面,連在鐵環上暗紫色的鐵鏈,也逐漸加長,緩緩延展而出。

楚雲額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著氣,再猛地用力一拔,「嘩啦啦」一陣鏈條聲響中,楚雲頓覺手中一緊,再也拉不動分毫!

當他正待俯身檢視的時候,——

驀然一聲轟雷也似的響聲,起自身後,剎那間,碎石粉屑崩裂飛揚!

楚雲大吃一驚,顧不得低頭察視,急忙就地伏身,滾向一旁,而兩枚拳頭大小的石塊,正好飛擊到他適才立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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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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