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郭解說完,徐昌源一臉驚恐,跟那十幾個一起轉望那兩個。
這一看,都為之一怔,只剩下絡腮鬍,那兩個不見了,絡腮鬍臉發白,很不安。
徐昌源道:「老管,老丁跟老劉呢?」
絡腮鬍囁嚅道:「東家,他們兩個跑了。」
這就證明郭解不是冤枉他們倆了。
徐昌源怒道:「從今天起,行里不要他們了;他們敢再來,馬上報官!」
「是!」絡腮鬍低頭答應。
「你們又是怎麼回事,明知道他倆這種行徑,還……」
絡腮鬍哭喪臉:「東家,我們不知道啊!他們倆沒說實話。」
「你們不知道?」
「我們真不知道,他們倆只說在外頭為一點小事跟人打了架,讓人把手廢了,不信您問大伙兒。」
那十幾個都點頭,異口同聲跟絡腮鬍一個說法。
「不管怎麼說,你身為掌柜,不明辨是非曲直,就帶著人冒犯客人,就是不對;從今天起,我也不用你了……」
絡腮鬍忙叫:「東家……」
郭解道:「徐老爺,我能不能說句話?」
徐昌源忙轉過臉來:「恩公怎麼又這麼叫……」
郭解道:「怎麼稱呼無關緊要,徐老爺不要太在意。」
「可是……」
「不知者不罪,還請徐老爺不要怪罪管掌柜。」
絡腮鬍搶步走了過來,不住的打躬作揖:「多謝兩位,多謝兩位!我糊塗,我該死,我糊塗,我該死……」
小珊道:「管掌柜,你還真是糊塗,真該死!要是我們倆喝了你那杯放了糖的茶,我們倆這兩條命,豈不是早就沒了!」
「我給兩位跪下了。」絡腮鬍砰然一聲真跪下了。
徐昌源道:「老管……」
絡腮鬍白著臉道:「東家,這兩位能廢老丁、老劉的手,我怕大伙兒不是對手,在茶里下了蒙汗。」
徐昌源怒道:「你……」
郭解道:「徐老爺,管掌柜遭受矇騙,一心想為朋友報仇,情有可原。」
徐昌源道:「老管,我看在恩公的份上,你起來吧!」
絡腮鬍竟然磕了頭:「謝謝兩位,謝謝東家!」
他站了起來。
徐昌源向郭解、小珊抬了手:「恩公請那邊坐!」
他是往那邊院子讓。
郭解道:「謝謝徐老爺,不打擾了,我們急著趕路。」
「恩公既然來了……」
「真是急著趕路,不是客氣。」
「既是如此,我不敢強邀,恩公是要往內地去?」
「是的。」
「恩公要買馬?」
「是的。」
「挑好了么?」
「挑好了!」
徐昌源轉望絡腮鬍:「老管,那兩匹?」
絡腮鬍抬手一指:「那匹黑的跟那匹白的。」
「不行,你上我家去,把我那兩匹拉來。」
郭解不等絡腮鬍答應便道:「不用,這兩匹就行。」
絡腮鬍望徐昌源。
徐昌源道:「恩公,這兩匹不算好馬。」
郭解道:「我知道,我們也只是代步而已。」
「可是……」
「謝謝徐老爺的好意,就是這兩匹吧!」
「既是如此,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老管,快把兩匹馬備好。」
絡腮鬍一聲答應,人多好辦事,拉馬的拉馬,取鞍配的取鞍配,轉眼工夫就把兩匹馬備好了。
絡腮鬍道:「兩位……」
郭解上前接過了兩匹馬的韁繩。
小珊從腰裡取出了革囊。
徐昌源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小珊道:「講好了的,共是……」
「分文不要,我奉送。」
「不行……」
「兩位這是打我的臉!」
「你要是不要錢,我們就不要馬了。」
「姑娘,郭大俠是我的恩人。」
「橋歸橋,路歸路,如今我們是買馬。」
「恩公……」徐昌源只得轉向郭解。
郭解道:「徐老爺,她說的對!」
「我要是收了兩位的錢,我徐昌源算什麼?」
小珊道:「不管怎麼說,你不要錢,我們就不要馬!」
「那這樣,我意思意思收一點。」
「講好了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文不能少。」
「姑娘……」
「別耽誤了我們趕路。」
「這……」
「我們只有上別家買了,走!!」
小珊拉著郭解要走。
徐昌源忙攔:「我從命,我從命!」
小珊停住,道:「這才是。」
她打開革囊,取出兩錠銀子及一些碎銀遞向徐昌源。
徐昌源只有接過,道:「恩公,姑娘!叫徐昌源今後怎麼做人……」
小珊像沒聽見,接過一匹馬,早有人開了跨院門,小珊拉著馬行了出去。
郭解向著徐昌源道:「徐老爺,有緣再謀後會。」
他拉著馬也出了跨院門。
徐昌源送出門外,望著郭解跟小珊雙雙跨上馬馳去不見。
路是黃土,路兩邊也是黃土,黃土一望無垠。
郭解、小珊雙騎並轡出了這座城,踏上了這條大路。
出了城,郭解第一句話就說:「小珊,謝謝你!」
小珊含嗔道:「又花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郭解道:「我是說多虧你聞出茶里下了葯。」
小珊笑了:「我說我年歲不大,可比老江湖還老江湖,沒錯吧?」
「沒錯。」
「比你強吧?」
「我聞不出來,可是那茶也害不了我。」
「怎麼?」
「我喝下去之後,要是覺出不對,我能從身上把它逼出來。」
小珊臉色一變:「怎麼說,你能把它逼出來?」
「不錯。」
「運功?」
「不錯。」
「你內功修為也這麼好?」
「也談不上好,只是我能運功把唱下去的東西逼出來就對了。」
「還談不上好!當今武林之中,也只有那幾個高人做得到。」
小珊像是自言自語。
郭解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小珊沒告訴郭解。
怪了,她為什麼不告訴郭解?郭解卻沒在意,道:「還有!」
小珊微怔:「還有?」
「不錯。」
「還有什麼?」
「你沒有不給買馬錢。」
「原來你是說買馬錢,那怎麼能不給!」
「有的人就會不給。」
小珊目光一凝,含笑:「你不是沒錢么,有人不要錢給馬騎還不好?」
「我雖然沒有錢,可是我不喜歡佔便宜,給不了我寧可不要。」
「我也是,可是我這樣不算什麼,你能這樣才可貴。」
「怎麼?」
「我有錢,你沒有錢。」
還真是!只是,郭解道:「我覺得你能這樣也很好。」
小珊一雙美目里閃漾起異采:「真的?」
「當然是真的。」郭解沒看見小珊美目里閃漾起的異采。
「你喜歡?」
「我喜歡。」
小珊美目里又閃漾起異采,這回更盛。可是郭解還是沒看見。
兩個人就這麼一路上說說談談,偶而還有一兩聲笑語;路上雖然除了黃土沒有別的,可是一點也不枯燥,一點也不孤寂。
郭解的話多了,小珊笑得更多了。
晌午了,日頭好大,可是兩人都不覺得。
突然,小珊收韁停住了馬,馬鞭遙指:「那是什麼?」
郭解也看見了,前面不遠處,路中間,插了一根杆子,上頭有一塊白色的東西隨風飄動。
郭解道:「看看去!」
小珊道:「走!」
兩人同時抖韁,蹬馬,揚鞭,兩匹馬馳了出去。
兩匹馬算不得什麼好馬,可是跑起來也挺快,轉眼來近,兩人停住,看見了。
那根杆子上,挑著一塊白布,三尺多長,兩尺來寬,上頭寫著一行不算小的字,寫的是:「軒轅氏與獨孤氏今日在『卧虎溝』比富。」
郭解道:「這是什麼意思?」
小珊道:「比富,比誰有錢。」
郭解道:「什麼不好比,比這個!」
小珊道:「什麼都有比的,不過比富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誰是軒轅氏?誰又是獨孤氏?」
「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想必沒什麼也不得。」
「一定是這一帶的土財主。」
「走吧!」
「不,等一等。」
「你要……」
「我想看看去。」
「你想去看看?」
「我要看看他們到底多有錢,居然敢公然比富!」
「你知道『卧虎溝』在那兒?」
「這根杆子插在這兒,必然離這兒不遠,插在這兒就是給人看的,不愁沒人可以打聽。」
是理!兩個人策馬往前走,沒碰見可以打聽的人,倒是看見了另一塊白布,上寫「卧虎溝」三個字,還畫著一個箭頭。
小珊道:「看來這不只是為給本地人看的。」
箭頭指的方向離開了大路,兩人也就循箭頭所指,離開了大路。
去沒多久,又有白布指明「卧虎溝」的方向,沒多遠就是一塊;一連幾塊,最後看見了一條山溝。
光禿禿的山溝,別說村了,連根草都沒有。
小珊道:「這麼一個地方,幹嗎叫『卧虎溝』?」
「本地人取這麼個名字,一定有它的道理。」
「怎麼不見有人?」
「許是沒人來看。」
「總該聽得見聲息!」
不錯,一點聲息也聽不見。
「小珊,那塊布,是今天掛上去的么?」
對,也許是昨天,也許是昨天以前的那一天。
小珊呆了一呆:「既然來了,進去看看。」她策馬先走,郭解跟了過去。
進了山溝,看見了,山溝長短只有十幾丈,寬窄也不過幾丈,裡頭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坐在地上,是個胖老頭兒,酒槽鼻子,白胖臉,手裡還拿個酒葫蘆,正一口一口的往嘴裡灌酒。
小珊臉色陡然一變,道:「走!」
她就要拉轉馬頭。
胖老頭兒說了話,醉態可掬,含混不清:「別走哇!丫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麼能走?」
小珊像沒聽見,已然拉轉了馬頭。
胖老頭兒又說了話:「我可是喝得差不多了,你不怕我說酒話么?」
小珊又把馬頭拉轉了過去:「我又不認識你,怕你說什麼酒話?」
「你不認識我?哎喲!我可別找錯了人,讓我睜大醉眼看看!」
胖老頭兒凝目望小珊,閉了閉眼,又揉了揉眼,然後:「唔!像是找錯了人,又好像沒找錯人;壞了,我真喝多了……」
「你裝什麼痴,賣什麼傻……」
「丫頭啊!這年頭兒活在世上,就得裝瘋賣傻,不然一天也過不下去。」
小珊望郭解:「一個醉鬼,別理他,咱們走!」
她又要拉轉馬頭。
「醉?我還是真醉了,我這是藉酒澆愁,一醉解千愁啊!神州易幟,河山變色……」
小珊霍地轉過臉去冷叱:「醉鬼!」
「我是人醉心不醉,不像有些人……」
「住嘴!」
小珊騰身離鞍,撲了過去。
小珊動作相當快,從她的動作可以看出,小姑娘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應該是這樣,不然一個小姑娘,敢隻身一個人在這險惡的江湖上到處跑么?小珊快,胖老頭兒也不慢;就在小珊騰身離鞍的同時,他也騰起了身,小珊撲了過去,他則往山溝深處竄,別看他那麼胖,一竄就是好幾丈。
小珊沒有停住的意思,一撲落空,落地又起,向著胖老頭追了過去。
兩個人都快,轉眼間消失蹤影不見了。
郭解騎在馬上沒動,因為他不擔心小珊的安危,從小珊剛才的騰撲,他已經知道,小珊的武功相當不錯,足以自保;他也相信,小珊很快就會回來。
是很快有人回來了,但不是小珊,是胖老頭兒,他落在郭解馬前便急急招手:「小夥子,快跟我來!」
他就要走。
郭解忙道:「她呢?」
「她讓我引走了,這丫頭鬼得很,馬上就會明白折回來。快跟我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你這是幹什麼,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說得是!「現在來不及說,待會兒我會讓你明白。」
郭解還是沒動,顯然他現在就想明白。
胖老頭兒急了:「小夥子,我這是救你呀!」
郭解微一怔:「救我?」
「你先跟我走,等我讓你明白以後,你要是不願意,再折回來找她,行不行?」
這話郭解聽得進,他道:「你要我跟你上那兒?」
「左近,只要避開那丫頭就行,走吧!」胖老頭轉身急行。
郭解策馬要跟。
「把馬留這兒。」
胖老頭兒不讓騎馬!也是,馬蹄聲老遠都聽得見,怎麼能避開人?郭解遲疑了一下,翻身下馬跟了過去。
胖老頭兒走得快,郭解跟得也快,轉眼間兩個人已遠遠離開了山溝,進了一片樹林。
胖老頭兒停了下來:「就是這兒吧!太遠了你折回去找那丫頭不好找。」
郭解就停在胖老頭兒面前,道:「你可以說了!」
胖老頭兒看了郭解一眼:「小夥子,你知道那丫頭是何許人?」
「不知道。」
「你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
「我只知道她叫小珊。」
「沒錯,她叫江珊!」
「怎麼?」
「聽她這個姓,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聽她這個姓就該明白?」
「凡武林中人,一聽她這個姓,十個有九個都會明白她是何許人。」
「許是我還不算武林中人!」
胖老頭兒又看了郭解一眼:「她爹叫江萬山!」
「江萬山?」
「怎麼?不知道?」
「不知道。」
「你連江萬山都不知道?」
「不知道!」
「看來你還真算不得武林人。」
「武林人都知道?」
「當然!」
郭解沒說話。
「你知道佛、道、儒、神、仙、鬼、狐么?」
「聽說嘛!」
「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江萬山?」
「江萬山是這幾個人里的一個么?」
「神,是財神,江萬山就是這個財神!」
郭解忙道:「你是說,小珊是這個財神江萬山的女兒?」
「對了,你總算明白了;可是我不明白,你敢惹『沙匪』,能殺鬼、狐,怎麼會連江萬山都不知道?」
「我剛從漠北來。」
「以你一身所學,你的師父絕對是位高人,他又怎麼會什麼都不告訴你?」
郭解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老爺爺為什麼沒告訴他,甚至以前他只知道老爺爺就是老爺爺,根本不知道老爺爺是什麼高人,更不知道什麼武林、江湖。
「你那位師父,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
郭解仍沒說話,這他不能說。
胖老頭兒道:「你不說就算了……」
郭解說了話,轉了話鋒:「你知道我惹了『沙匪』、殺了鬼、狐?」
「當然,又何止我知道,不然江萬山父女又怎麼會對你施美人計?」
郭解一怔:「美人計?」
「可不!你當江萬山讓他這個女兒緊傍著你,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想要你這個女婿……」
郭解笑了:「你說江萬山就是那位財神了」
「不錯。」
「財神一定有錢!」
「那是當然,江萬山富可敵國。」
「江萬山富可敵國,他的女兒長得也很好,他若要女婿,那是太容易了,何用對人施美人計?」
這倒是!「小夥子,你說的是理;可是那是因為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我不明白?」
「江家什麼人家,江萬山何許人,他要選女婿,一定要選人品好、像貌好、武功好,還得可靠的……」
「這就不對了!」
「怎麼不對了?」
「江萬山根本沒見過我。」
「不,江萬山一定見過你。」
「沒有,他有沒有見過我,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是怎麼認識他女兒的?」
郭解說了。
「在此之前你都認識過什麼人?」
郭解也說了。
聽畢,胖老頭兒道;「小夥子,那天夜裡在破廟裡跟你爭門板的那個老傢伙,就是江萬山。」
郭解呆了一呆:「怎麼,那位老人家就是江萬山?」
「可不!」
「也就是小珊的爹?」
「可不!他對你中意,第二天一早就讓他這個女兒跑去破廟認識你,這不就對了么?」
「我看他父女都不像是……」
「小夥子,就因為你什麼都不懂,其他的條件不只符合,而且太好,所以江萬山才選上了你。」
「因為我什麼都不懂f」
「我所說的什麼都不懂,是說對他父女什麼都不知道。」
「這種人太少了吧?」
「所以江萬山才選上你呀!」
「知道他父女又如何?」
「這種人江萬山不會選,就算選上了,人家也不幹。」
「人家也不幹?」
「不錯。」
「為什麼?」
「因為江萬山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江萬山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他心向韃子。」
「韃子?」
「就是蒙古人!」
「蒙古人怎麼了?」
「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小夥子,改朝換代了,你不知道?」
「改朝換代?」
「原來是咱們大宋,現在已經是元朝了。」
「我不知道,我連原來是什麼朝代都不知道。」
胖老頭叫出了聲:「你怎麼會……」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
胖老頭兒目光一凝:「小夥子,你說你來自漠北?」
「是的。」
「你自小就在漠北?」
「是的。」
「在那兒長大?」
「是的。」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漠北?」
「這是我頭一回進關來。」
「我明白了,你自小到大從沒有離開過漠北,要是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還真是不知道已經改朝換代了,你也真不知道原是什麼朝代的人。」
「蒙古人不也是人么?」
胖老頭兒目光又一凝:「小夥子,也從來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是漢人?」
「漢人?」
「不錯。」
「沒有。」
「小夥子,你自小在漠北長大,不會沒見過蒙古人吧?」
「當然見過。」
「你想想看,蒙古人跟咱們長得一樣么?」
郭解想都沒想便道:「不一樣。」
「這就對了,那是因為咱們是漢人,他們是蒙古人!」
「怎麼說他們奪了咱們的大好河山?」
「小夥子,咱們原是大宋朝的人,那是咱們漢人的大宋朝,咱們自己做主,自己當家;曾幾何時,蒙古人奪了咱們的天下,他們做咱們的主,當咱們的家,把咱們踩在了腳底下。」
「這就是改朝換代?」
「不錯。」
「咱們原來是大宋朝的人,如今卻是蒙古人元朝的天下了。」
「不錯!」
「你說蒙古人把咱們踩在腳底下?」
「他們根本不把咱們漢人當人。」
「不會吧!我一些朋友都是蒙古人,他們都跟我很好。」
「小夥子啊!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咱們當家做主,如今又多少人反抗他們,天天死多少人!」
「是么?」
「小夥子,你往後看就知道了,你越往內地去,看到的越多。」
「江萬山是蒙古人么?」
「不是。」
「他跟咱們一樣,是漢人?」
「他已經不配是漢人了。」
「他既然不是蒙古人,為什麼心向蒙古人?」
「小夥子,有的人為名,有的人為利。」
「江萬山名利都有了。」
「可是他貪心太重!」
「江萬山這樣,江珊也這樣么?」
「她總是江萬山的女兒!」
「我看她不像……」
「又來了,小夥子!你什麼都不懂,那個丫頭則是個十足的老江湖,能讓你看出來么?你只想一點就明白了,她爹頭一天晚上跟你在一起,她為什麼不讓你知道,那就是她爹江萬山?」
不錯!郭解不說話了。
「小夥子,如今你還會折回去找那丫頭么?」
郭解沒說找不找,他道:「老人家說,這是救我?」
「當然,難道不是,一旦你上了賊船,你就不能不聽他們父女的了,到那時,凡我有血性的漢人,人人都會殺你;以你一身所學,也許能殺你的人不多,可是這麼多漢人,一定有能殺你的人,這不是救你是什麼?」
「老人家跟我素昧平生,為什麼願意救我?」
「小夥子,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上了這條賊船,讓江萬山父女毀了你。」
「我要是知道他父女,老人家就不會救我了?」
「不錯,小夥子!我不瞞你,那我就會想盡辦法殺了你了。」
「殺我?」
「當然,我不能讓你為韃子所用,成為殺害我漢人的工具。」
「我明白了,所謂軒轅氏與獨孤氏比富,是老人家所設?」
「不錯。」
「目的就為讓江珊跟我前往『卧虎溝』,然後老人家親身引開江珊?」
「不錯。」
「老人家料定江珊會去?」
「那個丫頭是江財神的女兒,她最在意別人在她眼前比富。」
原來如此!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來這胖老頭兒就是了。
「老人家高明!」
「好說,小夥子!如今你全明白了吧!」
「我全明白了。」
「小夥子,你往內地去於什麼?」
「不瞞老人家,只為找碗飯吃。」
胖老頭兒目光一凝:「只為找碗飯吃?」
「不錯。」
「小夥子,以你這身所學,找碗飯吃太容易了;只是,以你這身所學,若是只為找碗飯吃,那也太可惜!」
「老人家是說……」
「小夥子,你應該仗你這身所學,為咱們漢人做些事。」
郭解沒說話。
「小夥子。我說的話你沒聽見?」
「我聽見了。」
「你以為如何?」
「老人家,我只想找碗飯吃。」
「你是說……」
「我不想牽扯這種事。」
胖老頭兒臉色一變:「怎麼說,你不想……」
「是的。」
「小夥子,只怕由不得你。」
「老人家是說……」
「你是個漢人,就已經牽扯進去了。」
「我來自漠北,什麼都不知道,我寧願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你師父教你的?」
「他老人家什麼都沒跟我說。」
「小夥子,為什麼?」
「我不喜歡。」
「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也由不得你。」
郭解沒說話。
「要是你一直留在漠北,你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你一旦進了關,你就不能什麼都不知道了。」
郭解仍沒說話。
「小夥子,那我這番心思豈不是白費了!」
郭解說了話:「不,我仍感謝老人家救了我。」
「小夥子,你是打算兩邊都不沾?」
「是的。」
「小夥子,恐怕不行,你必得選一邊!」
「老人家……」
「小夥子,不是我非讓你選一邊不可,我可以讓你兩邊都不沾。」
「那是誰非讓我選一邊不可?」
「韃子,還有那些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漢人,甚至像我這樣的漢人,尤其是前者。」
「老人家,難道每個人都得非選一邊不可么?」
「不是每個人,而是兩邊都看得上的人,尤其是你!」
「要是我兩邊都不沾呢?」
「小夥子,那是你自招殺身之禍。」
郭解雙目微揚:「是么?」
「小夥子,往後去你就知道了。」
郭解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那就是我的事了,老人家不必操心了。」
胖老頭兒凝目看了郭解片刻,道:「小夥子,你真打算兩邊都不沽?」
「是的,老人家。」
「好吧!像你這樣的人,只要不沾那一邊,我就應該知足了,我這番心思也不算白費了;小夥子,有緣再謀後會吧!」
他轉身要走,忽然他又回過了身:「小夥子,你真只是要找碗飯吃?」
「是的。」
「還沒有找到?」
「還沒有。」
「還不知道該上那兒去找?」
「是的。」
「我給你找碗飯吃,干不幹?」
「干,怎麼會不幹,但不知是……」
「我一個朋友那兒。」
「在什麼地方?」
「離這兒不遠。」
「是老人家帶我去,還是……」
「我還有事兒,恐怕你得自己去。」
「但不知怎麼走?」
「由這兒往東,約摸四、五十里。」
「是。」
「小夥子,你不問問這碗飯是什麼飯?」
「只要是該吃、能吃的飯都行,老人家給我找的,自是該吃、能吃的飯。」
胖老頭兒怔了一怔:「還挺會說話的;你這個小夥子有意思,討人喜歡……」
「謝謝老人家。」
「小夥子,我這個朋友開的是牧場,養馬、養羊,你在漠北長大,這你在行,是不是?」
「是的,老人家!」
「牧場的事你是知道的,總是跟牲口為伍的事,你去幫幫他的忙。」
「是!」
「我這個朋友姓雲,他開的牧場叫『漠威』,你到了那兒就找他。」
「是。」
「拿著這個。」胖老頭兒從腰問摸出一塊發了紅的竹牌,兩寸見方,上頭只刻了一個酒葫蘆,別的什麼都沒有,道:「這是我的信符,他一見就知道了。」
郭解仲雙手接過那面竹牌:「謝謝老人家!」
「別謝了,總算咱們老少倆有緣,小夥子!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郭解。」
「郭解?」
「就是朱家·郭解的郭解。」
胖老頭兒微點頭:「郭解,好!郭解,你這姓名好記,小夥子!後會有期了。」
話落,他飛身出林不見了。
郭解想問胖老頭兒怎麼稱呼,沒來得及,算了!有胖老頭兒的信符,又有胖老頭兒引薦的地方,還怕不知道胖老頭兒是何許人?胖老頭兒走了,郭解一個人站在樹林里,突然感到一陣悵然,像是少了些什麼。
不是少了胖老頭兒,絕不是。既是不是少了胖老頭兒,當然就是少了小珊。
倒不是別的,作過一陣子伴兒,這個伴兒突然沒了,恐怕任誰都會這樣。
他沒有慶幸,也沒有難過,只是不明白,江萬山跟小珊父女,怎麼會這樣?胖老頭兒說的,是真的么?應該不假,這種事也騙不了人。
江萬山跟小珊父女要什麼沒有?何必還沾這個,又何必對他來這一套?難道這就是江湖?站了一下,他把竹牌藏進了腰裡,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