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新做人
岳霖正在閉目行功,真氣在體氣遊走四肢百骸,片刻之後,功行一周天,非但疲累已復,而且通體舒暢。
他方待睜開二目,陡然,身不由己地微微翻震。
岳霖大吃一驚,但是下身已然麻木,無法動轉。
他急睜二目,怒視著面前少女,恨聲說道:「少爺好心救你,不料你恩將仇報……」
他一語尚未說完,那少女已花枝亂抖;「格格」地笑了起來,同時在懷內取出一個玉瓶,傾出兩粒褐色的「紅豆」張口服下。
岳霖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說話,只怔怔地凝視著她,對她取葯吞服,全未留意。
只見這少女眉若遠山,眼如秋水,一張略微清瘦的臉龐,雖然脂粉不施,但卻顯得份外秀麗。
而且,在這秀麗中,微帶一種說不出的輕佻。
她見岳霖凝目而視,雖是穴道為己所制,但在眉宇神情問有一種令人不敢貿然侵犯的威儀。
她不由芳心中,「怦」然一動,那銀鈴般的笑聲,也曳然而住,雙眉微揚,正容說道:「原來岳霖就是你?」
岳霖冷哼一聲,道:「是我又怎麼樣?」
那少女輕嘆一聲,道:「在我想像中,岳霖的年紀應該比你大得多,而且……」
岳霖聽了,不禁有氣,冷冷地道:「難道你認為少爺是冒充的?」
那少女粉首微擺,輕聲說道:「不!我只是沒想到而已……」
岳霖心中非常納悶,暗想,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難不成因為我年輕,你就會把我放了?
他一面心念暗轉,一面仍恨恨地望著那少女。
那少女忽地雙眉微鎖,秀目之中,掠過一片茫然之色。
半晌之後——
岳霖感到空氣沉悶,令人窒息,而且,又不明白這少女的真正意圖,雖然,看情形她對自己不會有什麼惡意,但是,自己穴道被她所制,又是事實,自己和她素不相識,無仇無怨……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見那少女仍自沉思中,決定了什麼事似地,容色一整,道:「岳……岳霖!你可知道我是誰?」
岳霖一怔,搖頭答道:「不知道……」
那少女忽然目射奇光,道:「那你為什麼救我?」
岳霖想了一下,道:「救你並不一定要為什麼,我輩行俠江湖,應本著人溺己溺之旨,鋤強扶弱,見義勇為……」
他的話未說完,那少女插嘴道:「除了這些,沒有別的原因?」
岳霖又是一怔,愕然答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那少女聽后,面靨上浮起一片失望的表情。
岳霖見了,感到非常奇怪,不知她何以竟會如此,但還沒來得及轉念,卻聽那少女輕嘆一聲,幽幽地道:「室燭夜闌,旅店留箋;猶未經年,不認玉靨……楊州燈火依舊,相望幾許輕然……」
岳霖心中突地一動,望著少女,怔怔地道:「敢問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少女似是無限感觸地說:「你可聽說過『紅豆魔女』?」
岳霖驚「啊」一聲,道:「什麼?紅豆魔女!你……」
少女輕輕頷首道:「不錯,紅豆魔女就是我。」
岳霖驚容滿面,口中不住念著「紅豆魔女」四字,腦海中立即涌也許多前塵往事……
前塵美夢,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輕喊著「紅豆魔女」同時,探手入懷,摸索了許久,敢出包著紅豆的紅唇絹帕,解開同心雙結,現出兩顆鮮艷的紅豆。
岳霖一思忖,隨將手向前一伸,道:「紅……姑娘,那……你認得此物了?」
紅豆魔女望也不望他手中之物,點頭說道:「豈止認識而已,老實告訴你,此豆即是姑娘之物……」
岳霖這次倒不覺驚奇,顧名思義,他已猜出手中之物,必屬此女,但如此一來,更令他感到困惑。
因為,他自己與紅受魔女索昧平生,首先是飛帕示警,隨後又接連相救,最巧的是,每次都是在自己最需要援助的時候。
他望著紅豆魔女。一邊將絹帕復又揣起,吶吶地道:「那……姑娘……」
紅豆魔女不容他說,抬首接道:「現在,你都知道了?」
岳霖點點頭說道:「嗯;多謝姑娘屢次相救,在下……」
他說至此處,忽地住口不言,因為他忽然想到,既然屢次對自己義伸援手,但是今天為什麼要突下煞手,點住自己穴道?
他心念一轉,隨即又道:「但是,在下不明白,姑娘又因何突施煞手……」
紅豆魔女玉靨忽現笑容,柔聲說道:「那……那是因為我要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
岳霖聽了,如墜五里霧沖,茫然問道:「姑娘敘述身世時,一定要先點別人的穴道么?」
紅豆魔女額首連點,微微笑道:「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所以……我要你靜靜地坐著聽,你該知道,我沒有惡意……」
岳霖搖頭嘆道:「唉!你不覺得有些過分么?」
紅豆魔女忽然笑容一斂,怔怔地望著岳霖,雙眸中有一種異樣的光芒,岳霖和她的目光相接,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他竟不敢多望,連忙低下頭來,心頭猶自「怦怦」狂跳不已。
紅豆魔女顯得非常溫柔地道:「這隻限於對你,雖然,這是認識以來的第一次,但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了……」
岳霖見她說得十分認真,反倒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只默默地垂首靜坐,等候她開始敘述。
當他初接飛帕警告,先以為是杜若君所為,到後來判斷另有其人,雖知告警之人必為女了,但卻不知何許人也。
如今雖然證實就是面前之人——紅豆魔女,而且,在神韻上,隱隱給人一種輕佻之感,但是,她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想到這裡,不禁偷眼一望,不想正與紅豆魔女的目光相接,立時紅生雙頰.連忙將頭低下。
他覺得紅豆魔女的一雙秀眸,宛如火山的穴口,不住地噴射著無比的光和熱,使人無法抗拒。
於足,他的頭更低了。
這時,紅豆魔女望著洞外,用一種像是夢囈般地聲
音說道:「當我開始懂事時,我就跟著我娘——七巧婆,住在六盤山的『百無禁忌』中,無憂無愁……」
岳霖心中一驚,忍不住道:「原來你是七巧婆的的掌珠?」
紅豆魔女只點了點頭,接著又道:「……自小我就跟著七個師姊一起練功,娘雖然疼我,但對武功方面,卻絕不偏袒,要求極嚴……」
岳霖知她所言不假,由衷地說:「姑娘功力確是非比尋常,此次若非雷明那廝臨危出手,企圖同歸於盡時,姑娘萬萬不會為其所算。」
岳霖雖是由衷之言,卻為料說得紅豆魔女玉面一紅,粉頸低垂,半晌——默然無語。
岳霖見她滿面羞慚,似是深悔自己失言,張口想說什麼,但是,欲言又止者再,終於忍住沒說。
紅豆魔女抬頭一笑,輕嘆道:「我並不怪你,因為我索來心狠手辣,沒想到會遭人暗算,當真是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睛。」
岳霖想勸慰她兩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正在遍搜枯腸,卻聽紅豆魔女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兩年多前,當我十六歲生辰那天,娘將我叫到密室,傳了我一套心法和功訣,我在那室密,足不出戶,一住數年,直到將我娘傳給我的那套心法和功訣,俱都有所成就時,娘才放我走出那間密室……」
她略略一頓,好似在回憶往事,喃喃又道:「但是過了不久,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娘自外面帶回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儒生,竟幫著他奪去了我的童貞。」
說這話時,她神色激動,儘是恨恨之色。
岳霖暗暗一驚,對於七巧婆如此做法,深為不恥,而當著紅豆魔女之面,又不好表示出來。
正當此時,紅豆魔女神情無比激動,恨恨地道:「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憎恨男人,這一年來,死在我手中的男人,有名有姓的已經三百多人了……」
岳霖陡覺心頭掠過一股寒意,他下身雖已失去動轉之力,但上身仍不免向前一衝,怒形於色,道:「看你貌美如花,卻不料你竟如此殘忍、惡毒,少爺如非為你陰謀所算,今天就要將你斃於掌下,替那死者復仇!」
紅豆魔女憤憤不平地道:「啦道一個人做錯了,就連悔改的機會都沒有么?」
岳霖一怔,心念連轉,暗道:「是啊!一個人若是做錯了,只要他知錯,而且願改,都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改過自新……」
紅豆魔女見他默然不答,輕嘆一聲,道:「普天之下芸芸從生,真有人一生中從來未做錯過么?我不知道,但凡我所識所見,幾乎沒有一個人是毫無瑕庇的,不過,他們一來會假藉冠冕堂皇的理由,使人不覺錯,再者就是巧言令色,造成別人的錯覺……」
岳霖一面聆聽,一面細想,覺得她的話確有幾分道理,但他不明白,為什麼如此一個溫柔多情的少女,怎會做出那些毒如蛇蠍的事來?
他這時怒氣漸消,反倒有些同情起她來,望著她道:「你殺那些人時,就沒有絲毫感觸?」
紅豆魔女頷首說道:「每當我殺死一人,就有點懊悔,但當我遇到另一個男人時,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你不知道那種渴求和滿足,給我的誘惑感多大?我將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當他們供獻出一切后,在最消魂時精盡而死。」
她說到此處,顯得十分頹喪,默然片刻,又道:「起先,我渾身又好玩,又刺激,但時目一久,懊悔內疚之感,愈來愈甚,我想改變自己,但我又缺少那份勇氣和力量,因此蹉跎,越隱越深,終至無法自拔,直到……直到……」
岳霖一直凝視著她,面上神色,陰暗不定,聽她說到最後,暗中希望她有一個奇遇,來改變她的一生。
紅豆魔女嬌笑一聲,道:「我也說不出為什麼,我只感到你可以幫助我,給我力量,使我在苦海之中,早達彼岸。」
岳霖張口結舌,竟說不出話來。
紅豆魔女眼中射著祈求的光,幽幽地道:「你對一個弱女子,難道也這麼吝嗇?」
岳霖想到她對自己的恩惠,實在沒有理由拒絕,一時之間,沉吟不語。
紅豆魔女哀怨地望著岳霖道:「你可知道,自遇見你,我已改變原先的作為,甚至不惜違背母命,放棄了可以稱尊一時的武功……」
岳霖一聽,急忙問道:「什麼武功,可以稱尊一時?」
紅豆魔女道:「乃是黃帝遺留下來的『天罡神功』,要練此功,必須吸取三百六十壯男精血,然後閉關潛修,歷三百六十日,可告大成,但是,鬼使神差,就在僅差最後一人時,偏偏遇見你,我好像不由自主,不但不忍對你下手,而且暗暗一路跟來……」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深情地望著岳霖,靜觀反應。
岳霖似是忽然想起什麼,劍眉微軒,道:「當初你母親為什麼要那樣對你呢?」
紅豆魔女搖首嘆道:「開始我也不知道,然後我才明白,娘所以那樣做,一來是取悅那個中年男人,再者是造成我對男人的仇恨,以便殺人練功!」
岳霖搖搖頭道:「那個中年男人是誰?」
紅豆魔女玉靨之上,突然現出憤恨之色,道:「笑面陰魔!」
岳霖大吃一驚,道:「什麼?笑面陰魔?」
此刻,他總算明白了,人心的詭詐,世情的無常,使他不寒而慄。
片刻之後——
他輕嘆著道:「你母親為了一己之私,竟甘願將你犧牲,唉——」
紅豆魔女輕輕說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娘,雖然如此,我並不怪娘,她也有她的苦衷,如果從另一面看,她這麼做,也許對了。」
岳霖無法了解她語中之意,圓睜二目凝視著她。
紅豆魔女續又說道:「現在,我才體驗到做人不易,所以,岳……岳霖,今後我決定跟著你,希望有一番作為……也算稍贖前罪。」
岳霖暗暗一驚,沒想到她竟是個敢說敢為的女子,心下不禁生出幾分敬佩,略一沉吟道:「我真能使你改變得這麼徹底?」
紅豆魔女頷首說道:「我既這樣決定,連娘都不要了,你還信不過嗎?」
岳霖俊面微紅,吶吶又道:「可是……可是……我已有未婚妻了……」
紅豆魔女先是一怔,接著笑道:「我決定的事,什麼也改變不了,還會在乎這些?那位姑娘叫什麼呢?她一定很美吧?」
岳霖究竟秉性忠厚,紅豆魔女如此一來,他當真再也無法推辭,望著紅豆魔女,照實答道:「她叫杜若君,品貌俱佳……」
他說到這裡,忽又住口不言,因為,他發現這句話,可能刺傷紅豆魔女,他不願給一個恍然覺悟,一心迂善的人以刺激,誠如她所說,他要幫助她,鼓勵她,使她成為令人敬仰的俠女,雖然她曾是個淫蕩惡毒的人。
紅豆魔女卻不以為意,淡淡地一笑道:「我們現在可是要去海南?」
岳霖聽她道「我們」時,特別加重語氣,忽然心中一動,想到逍遙居士前輩,和七巧婆問的恩怨,如果和其女同去,頗為不便,一時劍眉微皺,低頭不語。
紅豆魔女玲瓏剔透,一看岳霖表情,已然猜知他的用心,笑盈盈地替他解開穴道,同時說道:「你別作難,我知道和你同去,有所不便,這樣吧,我們定個時刻,你去南海,我也得把瑣事料理料理,然後,天涯海角,我總追隨你……二位就是,你看如何?」
岳霖稍一遲疑,道:「好雖是好,只是,我此去海南,拜謁逍遙居士前輩,只不知需要多久,我們怎麼約時間呢?」
紅豆魔女聽了,也感為難,雙眉輕鎖,默然垂首。
岳霖舒展一下雙腿,忽地心念一動,道:「這樣好了,明年今日,我們仍在此處相見,君妹而今行蹤不定,找她也需費一段時日,同時……在這一年中,也算對你稍加考驗。」
紅豆魔女沉思片刻,道:「我不反對你存心考驗我,不過,我倒希望你以後行走江湖時,也該像現在一樣,多加一份小心。」
她此語雖是出於至誠,卻仍不免令岳霖臉上一紅,他本待有所解釋,但終於還是忍住了。
此時,洞穴中顯得無比寂靜。
二人相對互望著,默默無言。
但他倆腦海中,卻思潮澎湃,洶湧無已。
岳霖對自己的如此做法,也無從解釋,雖然,他不是一個好色的人,但紅豆魔女的神韻,仍然使他心動不已。
而最重要的紅豆魔女的翩然醒悟,他認為自己能使一個滿身罪惡的淫女,一變為仗義行俠的女傑一事,不但值得驕傲,而且也感到欣慰。
若是能夠使惡人向善,任何痛苦他都可以忍受,更何況她是一個敢做敢當,對自己一住情深的女子呢!
他怔怔地望著她,嘴角掛起一抹微笑。
紅豆魔女雖然坐在岳霖身前,但卻是神不守舍,早已倘佯於太虛幻境……
她如今夙願得償,芳心之中,自是喜不自禁,岳霖的武功、人晶,確是上上之選,尤其是他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令人見了,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之心。
較諸那些各門各派的門人、子弟來,殷勤、獻媚、阿諛奉承,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得婿如此,夫復俺憾!
她夢想著未來,那美滿幸福的日子——花前、月下,相偕共游,與起,則並轡馳騁,江湖萬里的將來。
不知不覺間,她的笑靨上現出兩個梨渦,喜道:
「啊,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岳霖被她一句話驚醒,茫然問道:「你說什麼?什麼實現了?」
紅豆魔女嫵媚地笑道:「我說我的夢想,和一個自己所愛的人,尋幽探勝,遊俠江湖……」
岳霖經她一說,當真嚮往於那種生活,萬里遊俠,除去萬惡不赦的人,都盡量使他們向善。
他點點頭道:「但願憑我們的力量,使惡人盡斂……」
說著,站起身來,移步洞口道:「麗日當空,今日天氣好,走……呃——紅豆魔女,你的真姓名叫什麼呢?」
紅豆魔女輕輕一笑,道:「官妍艷,不過娘她們都是喊我『巧娘』的。」
紅豆魔女宮妍艷一躍而起,道:「好!我們也正該慶祝一番。」
她斜睨岳霖一眼,玉面微紅,當先向洞外走去。
孤男寡女,獨處深山,這在岳霖確是一種新鮮的刺激,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
這時見宮妍艷已先行,唯恐她誤至蛇郎君趙逢奮處.連忙一整衣衫,隨後追去。
岳霖徹夜未眠,久未進食,早已是肌腸轆轆,抬頭一看,見前面不遠,正有一家酒店,心中大喜起來。
此時,正值午未之交,店內酒客擁擠,生意鼎盛。
二人在進門處找了一付座位,吩咐過夥計后,不期然的相對一笑。
一笑之中,包含了千言萬語。
當酒端上之時,岳霖發現那夥計滿面驚容,順著他目光一望,才看見宮妍艷身上,血跡斑斑。
他偶一側目,突然覺得所有的食客,似乎都注視自己二人,不由深感奇怪,宮妍艷乃是面門而坐著,身前血跡,那些人是無法看到的,那麼……難道自己也有什麼地方,惹人注目?
當他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心道:「光天化日,自己卻是勁裝背劍,莫怪要惹人注意了!」
岳霖遂將「青冥劍」解下,斜立桌旁,低聲說道:「紅……宮……姑娘,你身下血跡未退,我又勁裝帶劍,惹得別人注目,你還是向旁移移吧!」
巧娘側首一望,果見眾齊向自己這兒邊望來,不禁黛眉微微一蹙,將座位向旁挪了半尺。
她久歷江湖,接觸之人又多,是以酒量遠較岳霖為大,此刻,她伸出水蔥也似的縴手,斟滿酒後,舉杯說道:「來!為我、為你、也為她,干這一杯!」
岳霖見她一飲而盡,當不願示弱,也自杯底朝天。
醇酒,美人,自古英雄難渡。
他手握酒杯,眼望巧娘,見她明眸皓齒,與杜若君相較,自又是一番風韻,不可同日而語。
他無法明確的分辯出二人的不同,直覺的感到杜若君美則美矣,然而,有著溫室里的花朵,不耐風霜。
而巧娘雖是年紀輕輕,但卻是敢做敢當,勇於認錯,在她率直明朗的對照下,自己反而像一個無知的孩子。
巧娘見他怔怔地望著自己,芳心之中,也不知是甜是喜,立時飛紅著雙頰,對著他嫣然一笑。
岳霖像個賞花人似地望著她,不覺看得有些呆了,現在見她對己一笑,兩個梨渦深而又圓,當真有些神盪旌搖。
這時,巧娘又舉杯在手,笑盈盈地說道:
「是不是也該為我們兩人干一杯!」
岳霖聞言,微微一笑,立即端起酒杯。
他執杯在手,尚未沾唇,陡聞一陣「哈哈」大笑道:「自然!自然!」
口口口
岳霖和巧娘齊都一怔,側首向發聲處望去。
只見店外邊說邊笑地走進兩人,為首一人年約五旬,一襲黃色儒衫,面容雖然略顯清癯,但卻精神奕奕。
他昴首闊步,神步逼人,雙目炯炯地向店內一掃,當他發現岳霖在座時,先是一怔,接著頷首的,逕向店內走去,似乎不願被身後之人看見。
岳霖見這黃衣老者,竟是九幽帝君駕前的左丞相凌暉,連忙放下酒杯,就待起身招呼。
忽然,他臉色一變,雙目轉向後來之人,竟然端坐未動。
巧娘本已回過頭來,忽見岳霖臉色突變,暗暗一驚,忙又側首注目,向隨後進來之人望去。
但見那人鷹鼻鵠眼,高觀削腮,年歲與黃衣老者相若,只是神色之間,給一種陰鷙之感。
這人一眼看見岳霖,面露訝異之色,似是甚覺意外,隨即頷首為禮,然後與黃衣老者在距二人不遠處坐下。
岳霖見二人有說有笑,而追魂叟在言談舉止上,對凌暉甚是恭敬,不由低頭沉思,暗暗忖道:
「奇怪!他們兩人怎會走在一起呢?目前孫無忌手下說,好像追魂叟已經投效『金錢幫』,莫非凌老也……」
巧娘忽然輕聲問道:「這兩人是誰?你都認得么?」
岳霖點頭答道:「嗯!前面一人乃是『九幽帝君』駕前的左丞相凌暉,後面那人,就是笑面陰魔,帳下的護法追魂叟。」
巧娘聽了,果然容色微動,喃喃說道:「九幽帝君!笑面陰魔!左丞相,追魂叟……」
忽然,他臉色一寒,道:
「既然他是『笑面陰魔』護法,那再好不過,雖然我那『天罡神功』已然放棄,但相信我還對付得了他們……」說著,推案而起。
岳霖連忙拉她坐下,道:「巧娘!現在非其進也,待我南海歸來,找著若君同去,你別忘了,要報仇的不止你一人。」
巧娘無奈,猶自狠狠的盯了追魂叟一眼,獨自舉杯,一個人竟喝起悶酒來。
岳霖雖也覺得有點掃興,但他認為還算值得,因為,至少已經知道追魂叟和凌暉走在一處了。
此時,就聽得追魂叟肋肩帶笑,道:「護法但放寬心,屬下定在短期內,查出那廝下落。」
凌暉笑道:「那麼就有勞老弟了,哈哈——」
追魂叟又道:「但望護法便時多為屬下美言一二……」
凌暉頷首道:「這個……自然,自然。」
正當此時,店門首突地傳來一聲宏亮地佛號:「無量壽佛!出家人遍吃四方,掌柜的可肯布施貧道一頓齋飯?」
這聲音中氣十足,岳霖不由抬頭一望,暗暗驚道:「真是無巧不巧了,怎麼今天全來了?」
只見來人約五十條,身著一襲青衣道袍,白襪雲復,頭上未戴道冠,竟用一根黑針別於頭頂。
他雖然貌不驚人,但在那平實的面上,透著一股英武之氣,令人一望而知,這個道人修為有素。
岳霖見店伙忙得團團亂轉,根本無暇招呼道人,他突地心念一轉,連忙站起身來,抱拳說道:「道長……」
豈料那道人看也未看一眼,昂首闊步,直向店裡走來。
他對岳霖的招呼,恍若未聞,雙目之中,精芒隱露,向四下微微一掃,然後大刺刺地坐在凌暉和追魂叟面前另一桌上。
岳霖站在那兒,劍眉微皺,感到十分尷尬。
巧娘伸手拉他坐下,平和地道:「為這些你也生氣的話,真是太不值得。」
岳霖仍是不甘地向那道人瞥了眼,道:「但那道人……」
巧娘不等他說下去,一笑接道:「我知道,岳霖,如果你連這些小節都不放開的話,那你將來,還能有什麼大作為呢?」
岳霖知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正想分辯兩句,驀聽「拍」地一聲,接著是那道人大聲叫道:「你們既不施捨,道爺用銀子買總該成吧?」
他一言方畢,掌柜和店伙已躬身哈腰,走了過來,賠笑說道:「那裡,那裡,小店人物欠缺,道長莫怪,招待不周,不知道長是用齋飯呢?還是另外要點什麼?」
那道人哈哈一笑,捋髯說道:
「蠢材不識貨,狗眼看人低,出家人苦心清修,卻連一頓齋飯都無人施捨,咳!也罷,從今起道爺開戒了吧!夥計,好酒美食往上端,道爺有銀子開飯錢!」
說罷,自懷中掏出一錠明晃晃地金元寶來,放置案頭。
那掌柜地雙眼眯成一線,連臉上的麻子都紅了,肋肩一笑,道:「道……道爺,您莫怪,這就叫人送來,嘻嘻——」
說著一轉身,一把將那夥計推得踉蹌數步,厲聲說道:
「死人!你還不快去端菜取酒,楞在這裡作甚!」
那夥計連聲應「是」,急步而去。
掌柜地又向道人躬身一禮,始才退去。
道人搖頭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道:
「世道不古,人心大變,奴才都想欺主;吃裡扒外,見機行事,鬼魅到處橫行,亂了!亂!正好混水摸魚。」
岳霖聽得心中一動,不禁又向那道人望了一眼,見他五官端正,眉心有一紅痣,暗暗奇道:「在長安城外,『九幽帝君廟』內,明明見他和太真子前輩一起,怎地我招呼他,竟然不理?」
巧娘微微一笑,道:「看你,為這一點小事,竟是不能釋懷,來!干一杯吧!雖然現在我倆把盞相對,但是,片刻之後又要你東我西,唉!再見之時,又是一年過去,你該不會計較年華老大,青春易逝吧?」
語意凄涼,似是不勝別離之苦。
岳霖雖是一心撲在那道人身上,這時聽了,也不禁深為感動。
他望著巧娘,正容說道:
「巧娘!人生再光耀,不也逃不過一死么?儘管是流水無情,歲月不居,但如果我們能盡一己之力時,做出一番事業,留傳後世,就算朱顏老去,隨著臭皮囊骨化形消,又有何妨?」
巧娘聽了,不覺動容道:
「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須知年華似水,最為女子所珍惜,但如果她能獲得所知之人的青睞,那這些就又不足道了……」
岳霖感激她的痴情,不覺報以一笑。
她略微一頓,又道:
「只是對你方才宏論,就是有大智大勇是沒法做到那地步的,我有自知之明,只望追隨左右,聊供驅策,但望你有所成,於願足矣,焉敢妄想留為後世楷模,永垂不朽?」
岳霖頷首笑道:
「只你這種胸懷,就非常人能及,但願在你的輔佐下,能為人世有所貢獻,我們彼此儘力吧!」
說罷,當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巧娘這時玉面微酡,益增幾分嬌艷,秀美的雙眸中,射出明亮的光,宛似一泓泉水,清澈見底,任何人見了,都不敢有一絲不潔地意念。
岳霖雖然感到滿足,感到驕傲,不過,他也感到內疚和羞慚。
而對著這樣一個痴情女子,他覺得自己太渺小了。
巧娘本是深情的望著他,見他竟目不轉睛的凝注自己時,反倒有些忸怩不安,訕訕地低下頭去。
二人的心意,完全集中於對方身上,是以對身外之事,已經不聞不見,這時靜默下來,頓覺四周喧嘩笑鬧,吵雜不已。
巧娘側面回望了一眼,輕聲說道:「今天我們眼福不淺,沒想到這個道人倒是大有來歷。」
岳霖抬眼一望,那道人落脫形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這付吃像,和他的儀容穿著十分不相稱。
岳霖方自一皺眉頭,驀見那道人將一塊吃剩的骨頭向後一丟。
這時,那夥計恰巧端著一大碗熱氣蒸騰的湯,小心翼翼地走至凌暉與追魂叟面前。身形微躬,將那碗湯向桌上放去。
「噗——」
那塊骨頭跌落盪碗之內,滾燙的湯,四下飛濺。
夥計被嚇得一哆嗦,那碗湯「拍啦」一聲,倒翻桌上.又油又燙地湯,齊都傾潑在追魂叟身上。
追魂叟被燙得一跳躍起,「哇呀」便叫,伸手一掌,打了那夥計一個嘴巴,狠聲罵道:
「瞎眼的奴才!東西是怎麼端的?該死——」
那夥計被打得一怔,哭喪著臉,望了望道人,結口地道:
「是……是……小的不……那……道……」
他不敢不說,又不敢真說,望望追魂叟被污的衣衫,又望望只顧吃喝的道人,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追魂叟余怒未息,反手又是一掌,打得那夥計血水順口流下,他再次舉掌時,忽然一眼瞥見凌暉面呈輕笑,怔怔地望著他身後。
頓時,他忽然想起似什麼東西丟進那湯碗之中,始嚇得夥計將湯碗丟開,看凌暉的神情,八成是這道人所為,想到這裡,不禁氣往上沖,大聲叫道:
「好啊!原來是你這雜毛弄鬼,看大爺不將你劈了才怪!」
說罷,一掌就向道人背後打去。
店中食客,都是存了看熱鬧的心理,俱都停杯止筷,引頸向這邊望來。
岳霖看得實在忍不住了,猛一長身,就待過去。
他身形方動,就覺一雙纖掌,在他肩頭輕輕一按,雖然那手掌輕柔無力,但他竟沒站起身來。
他方自暗驚之際,巧娘已然嬌嗔道:
「我說有戲看,你最好是坐著別動。」
岳霖向她看了一眼,又急急朝那道人處望去。
只見那道人正端起大碗,「咕嘟」喝了兩口,連道好酒!
他抹了抹嘴,接著又道:「太真子師弟一死,總算沒人管了,吃喝任我所欲,去留但憑高興,可惜虎狼成群,處處不得安寧……」
他一邊吃喝,一邊搖頭晃腦,自言自語,彷彿對身外的一切,渾如不覺。
追魂叟右臂下垂,一雙眼睛睜得銅鈴似地,惡狠狠地盯著道人。
凌暉這時笑容忽斂,望著道人背影,默然沉思。
岳霖聽得心中一驚,而又看得莫明其妙,此時,突見追魂叟跨前兩步,來至道人桌旁,左手一拍桌面道:
「光棍眼裡不揉沙子,臭道士!你少裝蒜!」
他這一拍,震得滿桌杯盤亂舞。
那道人連忙伸出雙手,按著跳動的盤盞,和那錠金光閃閃地元寶,滿臉誠惶誠恐之色,道:「茶樓酒肆,耳目雜亂,貧道江南人也,從不吃蒜,裝來何用?施主莫要亂語,壞了貧道清譽。」
他說話時,故意壓著嗓子,話聲陰陽怪氣,引得店裡食客哄堂大笑。
岳霖聽了,心中暗笑,心知這道人必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前輩高人,追魂叟碰見他也算晦氣。
果然,追魂叟氣得臉色鐵青,冷冷地道:
「雜毛!你為什麼向我碗里丟東西?說——」
那道人想了想道:「沒有呀!」
追魂叟一頓足道:「放屁!還說沒有……」
他回頭向那桌上一掃,見湯碗半傾,油湯流滿桌面,碗中所剩無幾,桌上、碗內,果然是一無所有了。
他雙眉一挑,目中凶光閃閃,但一轉念,方才自己一掌,雖是用了五成勁道,但也足以致命,奇怪地是這位老道背向自己,坐著未動,那一掌非但沒能傷了他,自己一條右臂反而疼痛難當。
想到這裡,他住口不語,沒有再罵下去。
岳霖也自己奇怪不已,明明自己看見骨頭擲進碗內,現在卻因何不見?
正在大家驚疑僵持之際,忽地凌暉縱聲一笑,道:「所謂真人不露相,道長好精湛的內功,就憑這『凝氣成鍘』,和那手『聚沙如鐵』,放眼天下,能與道長一較稱短者,恐怕不會超過三人。」
在座食客,除不諸武功者外,余皆大吃一驚。
岳霖和巧娘對望一眼,做個會心的微笑,然後又將目光移注在道人身上。
那道人陡然身形一旋,連座下木凳,亦同時一轉,他先向凌軍桌上望去,又低頭四下找尋。
半晌之後——
他忽然高聲叫道:「各位都看見了,這位施主硬說貧道擲了什麼在他碗中,現在有目共睹,他欺負貧道年邁,又見這錠金元寶,必定不懷好意,想訛詐……」
他話未說盡,追魂叟已大喝一聲,撲了上來。
道人一見,慌忙轉過身去,伸出雙手,將那錠元寶,牢牢握住,生恐被人搶去似地,狀至引人發嚎嚨!
追魂叟一擊不中,殺心頓起,身形忽然一轉,左手駢指如戰,疾向道人後心「靈台」穴點去。
那道人雙手握定金元寶,喃喃說道:「啊!出家人不愛財,多多益善,命根子!如果今天沒有你,我拿什麼騙酒吃!」
他望著那錠元寶,眉開眼笑,對追魂眼在背後進襲,直如未覺。追魂叟「嘿嘿」一聲冷笑,勁透指梢,去勢更快。
手指尚未及體,一縷勁風,已然穿衣竄過,追魂叟面現獰笑,左手食、中兩指,重重地點向道人的「靈台」穴上。
岳霖和巧娘臉色驟變,同時驚「啊」一聲。
追魂叟長長地吁了口氣,神情之間,微露得意色。
其餘的食客,雖然不知他出手點穴,但看他的神情,猜知這一下必是煞著,是以齊都睜大二目,屏聲無息凝目而望。
豈料,那道人雙手捧著元寶,笑嘻嘻地望著它道:
「心肝!寶貝!你有這麼大用處,小道以前怎麼不知道喜歡你呢?」
他雖然被追魂叟以重手法點中「靈台」穴,但他卻行所無事,談笑自若。
追魂叟駭然色變,情不自禁地退後兩步。
岳霖與巧娘二人,也是相顧愕然,都猜不出追魂叟何以不能傷了道人。
端坐一旁地凌暉,臉上也是瞬息不變,最後,他面色一沉;冷冷說道:
「老弟!遇見高人,還要班門弄斧,你當真不知羞么?」
追魂叟一張枯瘦的臉,陣青陣白,一言不發,返身回復座位。
他拿過酒壺,邊斟邊飲,一氣幹了三杯,憤憤地道:「沒想到陰溝里竟然翻船,今天也就只好認載了……」
他一語甫畢,身側響起一陣哈哈大笑。
於是,他的臉色出青轉白,由白轉紅,只不知是羞紅,抑是酒紅。
那道人笑聲倏住,昂首說道:「長江大河眼界廣,陽溝翻船事亦多,從來好馬不易主,烈婦暫死不二夫,罷了,罷了,名位權勢,不過都是過眼雲煙,到頭來依然是南柯一夢……」
岳霖聽得心中一動。
追魂叟卻是臉上羞紅。
凌暉雙眉微蹙,似在思憶什麼。
巧娘冷眼旁觀,觀察各人的心情變化。
其餘眾人聽他所說,無頭無尾,不解其中之意,又見凌暉和追魂叟木然而坐,不知三人在鬧什麼玄虛,看看這邊,望望那面。
掌柜的縮在牆角,愁眉苦臉.滿懷畏懼地望著三人。
那道人將殘餘的酒,一氣飲盡,然後,拉長嗓子道:「掌柜的!你進來!」
那掌柜畏畏縮縮地緩步過來。停在道人身前五尺之處,怯怯地道:「道……道爺,您……您什麼吩咐?」
道人眯縫著眼睛,用手一指桌上,道:「這裡一共多少銀子?」
掌柜地聽了不加思索,脫口說道:「共計三錢三分銀兩子。」
道人微一沉吟,道:「你是要錢呢?還是施捨?」
掌柜地才展顏笑了一半,好像是要施捨了?那貧道說……」
掌柜地臉上頓時一緊,笑容立斂,眼梢唇角的幾顆麻子,更深更紅了,誠惶誠恐地道:「這……這……」
岳霖巧娘相視一笑,覺得這種人既卑鄙,又可憐,不禁搖頭一嘆。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
「我早就知道么,你這叫善財難捨,好!給你三錢五分銀子,去向後邊這兩位施主要。」
說罷,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向店外走去。
掌柜的一見大急,忙搶步來到凌暉與追魂叟桌前,吶吶的道:「這……這……二位……」
追魂叟目透凶光,雙眼一瞪,冷冷的咳了一聲。
那掌柜的嚇得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轉頭一望,那道人已經步出店內,向右走去。
他心中一急,想要追去,但又想到這二人既未出聲反對,是以還存了一線希望,又回身站定,目中露出祈求之色,怔怔的望著凌暉。
凌暉搖頭,道:「看你這付喪門神似的臉,真是……少停算在我帳上好了。」
掌柜的一聽,如逢大赦,打躬作揖,連連說道:「是,是!謝謝您……」
岳霖望著那道人走出店門,心中一動,也未及多慮,一閃身來至店外,張目四望,但見雲天茫茫,人頭攢動,哪裡還有道人的蹤影?
他站在店門首,一時思緒潮湧——
這道人確曾在「九幽帝君廟」見過,但他對自己的招呼,何以故作不見?
據他自稱乃是武當掌門人太真師兄,自必是位遊戲風塵的奇人異士,他今日在此出現,而且辣隱玄機,又是為了什麼?
他好像說過太真子已然故世,何時?何地?因何而死?
凌暉和追魂叟何以同時在此出現,而且追魂叟口口聲聲稱凌暉為護法,狀至恭謹,這關鍵又在哪裡呢?
這一連串問號,在他腦中迴旋飛舞,此起彼落,久久不停。
他正在想得出神陡然背後傳來一聲嬌斥,接著是「砰」然一聲大響!
口口口
岳霖大吃一驚,身形疾旋,疾然縱回店內。
追魂叟雙目圓睜,滿面驚駭之色,怔怔地望著巧娘。
巧娘這時已然離開原位,與追魂叟相距七尺,柳眉倒豎,滿面霜寒,一指追魂叟,冷冷說道:
「哼!你既是他親信,會不知道他的行蹤?姑娘若不給你點顏色,諒你也不會實說!」
說罷,縴手外揚,一掌拍去。
她掌勢輕柔,竟不帶絲毫聲意。
追魂叟方才接過一掌,知道厲害,這時見她又是一掌攻來,臉色倏自,雖然明知不敵,但在眾目睽睽之下,怎能為一女子所屈,尤其凌暉在坐,自己將來的聲名榮耀,都要靠他提拔,如何能在他面前露出怯意?
他心念急轉,當下一咬牙,將全身功力齊聚左掌.大喝一聲,猛迎上去。
店中食客這時都躲在四周,屏聲靜氣,又驚又羨地望著兩人。
凌暉始終坐在原處,悠然自得把盞淺飲,突地,他將灑杯放回桌上,袍袖順勢向外一揮。
岳霖一個箭步,竄至巧娘身旁,左臂輕揮,右手將巧娘向旁一帶!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岳霖一揮一帶之際,驀覺周圍勁氣彌空,自己上手的左臂,竟然被逼得略為一揮。
他暗暗一驚,忙將左臂一圈一引,藉勢與巧娥雙雙退後三步。
再看追魂叟,面白如紙,額間布滿豆大的汗珠,失神落魄地木立當地。
巧娘斜瞟岳霖一眼,嬌嗔道:「都是你,不然這怪物還有命在?」
岳霖尚未答話,端坐一旁的凌暉已縱聲笑道:
「哈哈——姑娘身手果然了得,不知『七巧婆』是姑娘何人?」
說著,以充滿疑惑的目光,望了岳霖一眼。
巧娘朝凌暉上下打量一眼,本待不答,但一轉念自己既承岳霖不棄,一心向善,做人處事就不該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何況岳霖正在身旁,總不能因為自己,而使他遭人非議。
她一念及此,隨即輕輕一笑,道:「尊駕所說,正乃家母,不知有何見教?」
岳霖正欲出聲招呼,但一見凌暉目光,頓將吐到唇邊的話打住,側首望望巧娘,默然不語。
凌暉連道:「豈敢,豈敢,七巧門武功別具一格,姑娘又聰穎慧黠,武功盡得真傳,假以時日,不難為江湖中放一異采!」
巧娘秀眉微蹙,暗暗忖道:「這人一時恭維自己,反使人莫測高深,既然問不出所以然來,不如早早離此地為妙。」
她容色一整,緩緩說道:「多謝謬獎,巧娘愧不敢當。」
說著,冷冷地瞥了追魂叟一眼,轉身和岳霖回歸原坐。
凌暉待二人回座,方始側首道:「老弟,練功夫,這裡可不是地方。」
追魂叟慘白的臉上,竟然浮起兩朵紅雲,緩步過來,躬身說道:
「多謝護法從旁相助,小弟沒齒不忘……」
凌暉一擺手道:「坐下吧,今日算你晦氣。」
追魂叟聽得一怔,隨即想起方才那怪道人,現在這美艷少女,自己果然是連番受辱,不覺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凌暉搖了搖頭,隨喚夥計取酒添菜,繼續吃喝。
這時,圍觀之人也悄沒聲息地各自回座,一邊低頭吃喝,一邊偷眼望著這兩桌動靜。
岳霖巧娘回座之後,巧娘搶先問道:「你沒追上那道人?」
岳霖搖搖頭.道:「我追出店門,根本連那道人的影子都未看見……倒是你,怎麼會和追魂叟打起來的?」
巧娘冷哼一聲,又回首向追魂叟瞥了一眼,恨恨地道:「我方才好言問道,笑面陰魔經常都在何處的,以便暇時拜訪,誰知……那廝不告訴我也還罷了,竟然口出不遜,語帶輕薄,所以,我……我一氣這下,才出手教訓他,你不會怪我吧?」
岳霖道:「如果真是如此,我怎會怪你呢?」
巧娘愕然道:「你……你是……不相信我的話?」
岳霖搖頭道:「不,就是說……追魂叟果然不是你的敵手,不過,他的同伴出手解危,連我都沒有趕上……」
這番話簡直令巧娘無法相信,她明明看見追魂叟勢將不敵,而岳霖適時趕到,出手把他救了。
但,岳霖現在竟說他也來遲一步,這……
她不解地望著岳霖,道:「你說……我真的不知道。」
岳霖怕她難以為情,改口說道:「這就是勇觀者清,當我舉臂一格的時候,人家早已出手了,不過,你我都沒看見罷了。」
他說著向凌暉望望,又道:「所以,我舉起的左臂,被一片無形勁氣逼得頓了一頓,這時我右手已將你們帶動,我一覺出情形不對,藉著左臂一揮之勢,退得三步,才免得兩敗俱傷……」
巧娘插口說道:「但我和他側向而立,一舉一動,都難以逃討我的眼睛,我雖然與那人交手,卻也未見他有何動靜呀!」
岳霖點頭說道:「所以說此人武功高深莫測,行徑更是怪異,你以後相遇,卻要多加小心,不要太過主觀。」
巧娘心中雖是不服,但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端起酒杯,邀同岳霖共飲。
岳霖這時已經有了六分酒意,一想到分別在即,內心之中,有點黯然,也有一點激動。
他一把握住巧娘放在桌上的手,輕輕地道:「巧娘,分別在即,彼此保重,一年雖然很短,但也有三百多天,希望再相見時,彼此都有成績好嗎……」
巧娘被他這一握,竟情不自禁地渾身一顫,心頭宛如鹿撞,「怦!怦!」地跳個不已。
她平生可說閱人甚多,卻從未有過如此地經驗,一股暖流,自岳霖掌心傳過來,經手臂直達全身。
她的一顆心跳得更加劇烈,又頰滾燙,但覺口乾舌燥,其熱無比。
忽然,巧娘掙脫被地握著的手,望著他微微一笑,柔聲說道:
「岳霖,記住你每一句話,明年今日,我們……再見——」
話聲末落,她嬌軀微晃,已然到了門外,然後,疾步而去。
待岳霖驚覺,追出門外時,早已失去了巧娘的倩影。
他張望良久,始覺恍然若失,緩步走回店內,端起酒杯,仰面喝了一大口,只覺酒味辛辣,入喉以後呢?像要燃燒似的。
他雙眉深蹙,接著又喝了一口。
他腦海中,開始有些混沌起來。
巧娘臨去秋波,輕輕巧笑,不是示意自己追去么?
但是……不能!她……不會,我不能。
一個久歷滄桑的女子,若是她感一旦有了歸依,可真是堅比金石,至死不渝……
嗯!巧娘現在就是!
她臨去時,簡短地兩句話,卻包含了無限情意。
誰說風塵女子不為妻?
那些閨站名媛,淑女貴婦,雖是珠光寶氣,盛氣迫人,赫赫然神聖不可侵犯,但骨子裡,卻是偷偷摸摸,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他口裡不停地喝酒,腦中不停地胡思亂想。
這時,店中令客酒足飯飽,先後起身離去。
凌暉望望岳霖,搖頭一聲輕嘆,拉起追魂叟緩步而去。
追魂叟似是心有不甘,臨出門時,仍自回頭狠狠地盯了岳霖一眼。
掌柜的見客人差不多都已離去,又見岳霖女伴先去,留下他獨自喝著悶酒,知道這些人都不好惹,生怕他喝醉之後,藉故亂來,那這座小店非被拆了不可,想到這裡,他堆起滿臉笑容,慢步來到岳霖面前,恭身說道:「客官,您怕是醉了……」
岳霖雙眼一瞪,大聲道:
「混賬,誰醉了?」
掌柜的被他這一喝,嚇得渾身一顫,又被他目中精光所逼,連忙低下頭來,和聲又道:
「不,客……客官,我是說您還要點什麼?」
岳霖見他十分恭順,心中一高興,道:
「要什麼?哼!要酒!」
掌柜的一怔,正想藉故拒絕,不料和岳霖目光一接觸,他連忙把話又咽了回去,轉身叫夥計送了壺酒,自己則躲在原處,靜靜守望。
岳霖獨自又喝了一陣,覺得杯中之酒,比葯還難吃,於是,他停杯不飲。
他一抬頭,恍惚看到巧娘正俏生生地立於面前。
她含笑凝視自己,唇邊,有兩個醉人的利渦……
他哈哈笑道:
「你……你終於回……回來了……」
說著,伸出雙手,向前抱去。
「嘩啦——」一串脆響,桌上的杯盤俱碎。
岳霖一抱撲空,整個上身,便都倒在桌上,奇怪地是他的手臉,竟未被打破的碎瓷割傷。
掌柜的早已飛步過來,送上一方冷水布巾,囁嘯地道:
「客官,您……您真的醉了。」
岳霖無力地抬起頭來,向他望望道:
「我真的……醉了?好,那……那麼算賬……」
掌柜地連忙說道:
「那位大爺已經替客官付過了。」
岳霖一丟布巾,道:
「怪怪,別人不……不給,你硬要……我……我要給……呃……你又不要……真……真怪!」
他一邊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走身來,茫然地四下望望,然後向門外走去。
但未走數步,他又急急回身,回至桌前,不覺失聲驚呼:「啊——?
這一驚,醉意全消,出了一身冷汗,他圍著小木桌,住後轉了兩圈,那柄「青冥劍」竟然不翼而飛。
他在腦中追憶著方才店中每一個食客,然而,儘管他搜遍枯腸,仍然是找不出一絲線索。
掌柜的和夥計,以為他在發酒瘋,二人都躲在遠處,不敢過來,滿臉驚恐地望著岳霖。
岳霖感到世事無常,恍若一夢,長嘆一聲,一頓足,急步而去。
掌柜的見他真的走了,忽然——他像是想什麼似地,慌忙跑到門外,口中高喊道:
「客官,等等,客官,等等——」
然而,岳霖早已去遠,雖然隱約聽得有人呼喊,但他憂心忡忡,不願多事,頭也不回地逕離去。
掌柜的邊喊邊跑向前跑了幾步,但一轉眼,岳霖已消失於人叢之內,他急得滿頭大汗,怔怔地望著遠方。眼角的幾顆麻子更紅更深了,被汗水侵入,在陽光之下,宛似剝開的紅豆粽子。
數日之後——
一時扁舟,隨波浮沉,在激流中,向前緩進。
陽光照在海面上,金光粼粼,耀眼生花。
舟子一手遮陽,一手前指道:
「公子,你看,那個島嶼,四周都是浮萍,大概就是公子所說的什麼『碎萍島』吧!」
這時,小舟前端立著一位少年,只見他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氣宇不凡.一襲灰衣,隨風飄搖,獵獵有聲。
他順著舟子所指方向看去,果見一個鳥嶼,孤立在大海之中,綠色蔥籠,在陽光照耀下,更顯得生機勃發,欣欣向榮。
舟子一邊搖櫓前行,一邊說道:
「這附近因為海流湍急,小船從不敢來,所以差不多沒人知道,公子幸虧遇見我,若問別人,也是不知。」
這少年聽了,只是微笑不語,他舉首四望,但覺海闊天空,不由深深地呼吸兩口,頓時覺得心胸為之一暢。
小舟在海中顛簸不已,隨著浪潮,高低起伏,浪頭打來,小舟似被送上半天,浪頭一過,小舟又隨之疾然落下,四面的海水,竟超出小舟數太之高,真是驚險萬分。
舟子高聲說道:
「公子!你可站穩,此處風急浪高,十分危險,我是因公子肯出高價,同時我自小生長海上,操舟技術比他們好,若是換了別人萬萬不敢來的。」
岳霖知他所說不假,當下答道:
「你儘管放心,我不會摔倒!」
此時,小舟距島嶼尚有十餘丈遠,舟子奮力搖櫓,但風大浪急,舟行緩慢,前進丈余,一個浪頭打來,小舟又被洶湧退數尺。
許久……許久……
好不容易小舟距陸地不足三丈遠時,卻是讓他無法前進,但憑舟子使盡氣力,竟難再近一尺。
那舟子伸出右臂,一抹鬢間汗水,滿臉俱是無可奈何,眼看到口的渡資,卻是無法拿到,不禁看岸邊,長嘆一聲。
岳霖向岸邊微一打量,只見無數浮萍,齊聚岸邊,任海潮洶湧,卻是再也無法把它們沖開。
他見小舟距岸不過三丈遠近,當下也不難為舟子,如數開發了渡資,鄭重叮囑舟子道:
「你在此候至日落,不見我來,你就自己回去,如果我在日落前趕來,回去后渡資加倍給你。」
那舟子諾諾連聲,歡天喜地的收起銀子,將一根長索,直垂海底,一回身,見岳霖飛躍上岸,暗暗咋舌不已。
岳霖一掠上岸,見並無道路可行,又不知道逍遙別墅究在何方,隨即展開身法,向上飛撲。
行約盞茶光景,忽見腳下有一裂縫,縫內海水一線潺潺輕響,左右一望,一端曲折迂迴,不知所終地,而另一端則直達海面。
岳霖望了有頃,恍然而悟,喃啁地道:
「哦!『碎萍島』,原來取名於此!」
他順著曲折,迂迴的那道裂縫急步行來,片刻之後,越走越窄,彷彿走入一處死谷。
但到了盡頭,向右一轉,眼前豁然開郎。
只見漫山遍野的花,酡紫艷紅,美不勝收。
萬花叢中,有獨棟精舍,飛桿欄樓,建築精巧。
岳霖看得心中艷羨,自語道:
「逍遙前輩,果然是逍遙自在……」
但前行未及一箭之地,陡聞一聲清叱,隨見一黑一白,兩條人影,足踏鮮花,如飛而來。
轉眼之間,二人已來到近前。
岳霖止步停身,靜靜地望著二人,只見來人竟是男女兩個童子,一式長褲短襖,一樣的眉清目秀。
二人飛身落在岳霖身前五尺之地,動作輕靈,姿勢漫妙,二人向岳霖由頭至腳,看了一遍小男孩予忽向小女孩扮了一個鬼臉。
那女孩小嘴一撇,道:
「哼,就只有你是鬼靈精,別人都是傻瓜,都不知道!」
小男孩身形一閃,來到女孩面前,他向她臉上端詳一下,一本正經的道:
「你果然不像『瓜』,好!就算你是鬼靈精吧!這總該成了!」
小女孩一聽,腳下微點,便向男孫撲去,口中說道:
「好!你罵我,看我不拉長你耳朵,叫你裝兔子才怪!」
那小男孩一見,身軀「滴溜溜」一轉,已然躲到岳霖背後,同時高聲叫道:
「瘋丫頭!客人來了!你不招呼,偏要尋我……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的小媳婦兒呢!嘻嘻——」
小女孩一撲不中,方待再撲時,小男孩已嘻皮涎臉地,一溜煙跑了。
她氣得嘟起小嘴,連連頓是罵道:
「鬼靈精,看我不告訴師父才怪!」
岳霖望著小男孩沒入花叢,回頭兒小女孩眼眶紅紅地,幾乎要哭出來了,在女孩柔弱的對比下,那小男孩的確是太過刁鑽了些。
他正想不出該用什麼話去安慰她時,忽見小女孩抬起頭來,望著岳霖,綻顏一笑,稚氣的道:「師父說有個姓岳的要來,你是不是姓岳?」
岳霖一怔,隨即點頭笑道:「不錯!我就是岳霖,小妹妹?你師父是……」
小女孩睜大眼睛,道:「師父是師父是什麼?」
岳霖一笑道:「不,我是說你師父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道:「師父沒有名字。」
「那麼……這裡可是『逍遙別墅』?」
小女孩點了點頭,奇怪地望著岳霖。
岳霖又道:「那逍遙居士可就是你的師父?」
小女孩搖頭說道:「不知道……可是,師父走的時候說過,如果你來了就帶你到『聽風築』去。」
岳霖奇道:「你師父到哪裡去了?『聽風築』又是什麼地方?」
小女孩望望谷口,道:「師父去哪裡,我也不知道,『聽風築』就是島后的一個石洞,你不知道,那兒才好玩呢!」
她說箸,一望天色,急道:「呀!!太陽都落山了,走,我們先去吃飯,然後我送你去『聽風築』。」
小女孩天真活潑,對岳霖毫不陌生,說罷,位起岳霖左手,蹦蹦跳跳直向那幾棟精舍走去。
岳霖被小婦孩帶到一所大牙,廳內,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布置得雖乏華麗,卻是清幽已極。
小女去不多久,便手捧食盒,如飛而來。
她站立一旁,靜靜地望著岳霖用罷,匆匆收拾停當,便帶著岳霖穿堂過室,逕向後山奔去。
片刻之後——
二人來到一片怪石嵯峨之處,但見那些怪石,大小形狀不一,似虎似豹像狗像熊,或站或卧,或撲或躍、雖然是一塊塊的怪石,但隱隱有一種威勢,竟使岳霖不敢輕易涉足其間。
小女孩「嘻嘻」一笑,拉著岳霖穿行其間,最後,在一對並坐的雙獅前停住。
石獅甚是高大,雖是坐勢,竟也有七尺之高,小女孩伸手抓住左首石獅前蹄,然後用力向旁一拉。
那重迂千斤的石獅,被她位得移開兩尺。
右首的石獅中出現一座小門,可容一人進出。
小女孩伸手一指那座石門,道:
「從這兒下去,就是『聽風築』,我還有事,不能帶你下去了。」
岳霖望著她欲言又止,終於點了點頭,毅然跨入門內。
那小女孩望望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隨又將左首石獅推歸原處,三轉兩轉,穿過怪石,向前山縱躍而去。
岳霖沿著石階下了兩級,身前驟暗,回身一看,石門已然封閉,他微一思忖,心中暗道:
「既來之,則安之,這『聽風築』中,即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下去看看!」
他停得一停,漸覺對身前景物,已隱約可辨,他順著石級,緩步而下。
這條暗道十分曲折,但在每隔十級處,石座縫隙中,即有微光透入,是以暗道石階,隱約可見。
他不知下了多少石階,盡頭是一寬暢的石室,壁問有許多龜裂痕迹,但是卻寬不過兩指,風聲,將室內照得毫髮可辨。
岳霖向四處打量一陣,心中暗忖:
「這分明是囚人之處,不過這『聽風築』,倒是名符其實,縫隙處處,風聲呼呼,逍遙前輩為什麼將我安置在此處呢?」
他又轉念道:「逍遙前輩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我不如趁他未回之前,將那石匣中的神功秘錄,取出潛心研練……」
他一念至此,頓時喜形於色,忙自懷內取出石匣.解開絹帕,將石匣翻來覆去地細看一遍,竟然無法啟開。
他緩步踱至壁前,就著山水泉喝了幾口,又將頭臉全部淋濕,然後走到榻前,頹然坐下。
他手捧著石匣,雙眉緊皺,正不知如何是好,偶一抬頭,驀見石几竟自緩緩向旁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