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燕翎雙峰棋逢對手
姑娘出了燕翎的屋,順著長廊筆直地往西走,八阿哥這「貝勒府」晚上站班巡夜的護衛不少,只要碰見這位姑娘,沒有不攔著路,嘴上手上占番便宜的。
可是姑娘很懂得應付這些人,只一句話就讓那些嬉皮笑臉、毛手毛腳的收斂了笑、縮回祿山之爪乖乖的。
姑娘告訴他們,從今兒晚上起,她是白玉樓白爺的人,誰要想玩笑她,先跟白爺打個商量去。輕易地應付過一道道「關口」,姑娘蓮步輕-,踏著夜色進了西跨院。
一進西跨院,你就能聞見一股子香氣,那不是浮動在夜色里的花香,而是脂粉香。西跨院何來這麼濃的脂粉香?
是這麼回事兒,西跨院里住的全是姑娘家,好幾十位姑娘家,這幾十位姑娘家不是八阿哥這「貝勒府」的使喚丫頭,而是八阿哥這「貝勒府」用以娛嘉賓,或者「酬大功」的歌伎,這些姑娘家那一個不擦胭抹粉兒的,人一多,脂粉氣自然濃了。
八阿哥養的這些歌伎舞伎可都不是等閑脂粉,南國嬌娃,北地胭脂,都是經過千挑百選的,個個色藝雙絕。
這西跨院跟東跨院一樣,可是東跨院里有的只是汗酸味兒,遠不如西跨院這脂粉香誘人,八阿哥府的這些護衛親兵,連包衣都算在內,那一個不想往西跨院跑,可是八阿哥有禁令,這些人沒事兒就只有扒牆頭的份兒了!
西跨院里十好幾間精舍,另外在西北角扶疏的花木里有一間更雅緻的精舍。
那十好幾間成三排排列,每一間里住三四位,而西北角那一小間里卻只住著一位,那位是這紅粉班、娥眉隊的魁首,也就是眼前這位姑娘。八阿哥看重白玉樓,所以派了這位花中之魁伺候白玉樓,奈何白玉樓不愛這個調調兒。
姑娘進了「西跨院」,夜深人已靜,間間香閨都熄了燈,她那間小屋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輕輕地推開了兩扇門兒,翩若驚鴻般閃了進去,隨手又帶上了門兒。
剛帶上了門兒,姑娘的一雙妙目在黑暗中閃過了兩道泛電也似的光芒,她輕喝出聲:
「誰,誰在我屋裡,」
黑暗中響起個帶著笑的男人話聲:「你還想有誰,你還養著別的漢子么?」
姑娘的口氣變了,擰身往裡行去:「死鬼,原來是你忘了八爺的禁令。」
那男人話聲笑道:「八爺的禁令禁的是別的人,不是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屋裡黑黑,姑娘穿的又是深色的衣裳,看不見她人是在那兒,可是聽得見她的話聲。
「我知道,在這個門兒里你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你神氣,你了不得,哎唷,死鬼,少跟我動手動腳的,-得人好疼,說,三更半夜的,你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我下三更半夜來,還能光天白日兒來。那一回我不是三更半夜來的,你說我是來幹什麼的,睡不著,想你,明白了吧。」
「哎唷!」姑娘又輕叫了一聲:「把你的爪子縮回去,你怎麼知道我會回來?」
「我么,我料得准準的,那位白玉樓白爺不愛這一套,我跑到這兒來等,準時吃碗一筷子不動的,說起來你還得好好謝謝我,那兒求不著雨,我這兒是及時雨,而且瓢潑也似的,准讓你早不著,來吧,小迷人精。」
「叭!」黑暗中響起了一聲脆響,緊接著,姑娘的話聲響起,跟突然間颳了北風似的,好冷:「壓壓你的火兒,今兒晚上不行,我有正事兒讓你辦。」
「什麼正事兒,還有什麼事比這檔子事兒更正的,哎唷,我的姑奶奶,你怎麼真抓。」
姑娘冰冷說道:「真抓,這是便宜,誤了這件事兒你我的腦袋都保不住,給我豎起耳朵來聽著,聽清楚。」接著,她把在白玉樓屋裡的情形說了一遍,一點兒也沒瞞,一點兒也沒加地說了一遍。
姑娘那裡把話說完,聽見床響了一下,遂聽那男的驚聲說道:「真的。」
姑娘道:「難道我是逗著你玩兒的不成,現在馬上把這消息給我送回去!」
「慢著,你准知道這不是老八玩奸施詐?」
姑娘冷笑一聲道:「你想到的我不會想不到,咱們管的只是有什麼傳什麼,判斷虛實真假自有人負責不是咱們的事兒,那些智囊是幹什麼的?要你瞎擔心,還不快去。」
「姑奶奶,我已經來了,好歹你讓我……,不差這一會兒,是不是。」
「少廢話。」姑娘冰冷地道:「你不要命了,別人不知道你清楚,無論在裡頭外頭,我唐玉嬌都比你大一級,平時閑著沒事兒拿你解解悶兒,你可別當了真,也別得寸進尺,還不給我趕快去。」好厲害!
沒聽見那男的再說話,卻見那間精舍門開了,從裡頭匆匆忙忙走出個人影,他腳下相當快,一溜煙就出了這個院子!
院子一角有處暗隅,就在從精捨出來那人影一溜煙般出了這院子之後,那處暗隅里走出個人,是燕翎,他唇邊噙著一絲笑意,輕輕說了這麼一句:「好一個總管!」
口口口
燕翎睡得很踏實,也很香甜,不是有人擂鼓似的敲門,跟扯著喉嚨猛叫,他還不知道會睡到什麼時候呢。燕翎睜開眼問了一聲:「誰呀?」
擂鼓般的敲門聲停了,緊接著傳進來一聲叫:「老弟,是我,榮桂,快開門。」
燕翎一聽是總管榮桂,心裡馬上就明白了八分,挪身披衣下床,出卧室過去開了門,門外的榮桂氣急敗壞,他裝沒看見,打個哈欠赧然笑道:「昨兒晚上睡得遲了一點兒……」
榮桂一步就跨進了門,急道:「老弟,禍事來了,咱們的幾處秘密機關昨兒個一夜全讓人挑了,爺急著找你,快去吧。」
燕翎的睡意沒了,目光一直道:「榮總管,你開玩笑。」
榮桂苦著臉道:「哎喲,我的爺,這是什麼事兒,能開玩笑么!」
燕翎伸手抓住了榮桂,道:「八爺現在在那兒?」
榮桂道:「在書房。」
燕翎連臉都顧不得洗了,一步跨了出去。他邊走邊穿衣裳,邊扣扣子,榮桂緊跟在他身後,他的腳程可比不上燕翎,再加上他胖,在後頭跟得直喘。
到了書房,門口照舊站著四名護衛,四個人一見燕翎都欠身,燕翎點個頭,推門就進了書房。偌大個書房裡只有兩個人,八阿哥坐在書桌后,臉煞白,血色全跑到眼珠子上去了,一個人直發愣。書桌前站著個人,是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衣裳上都是血污,左肩上破了一塊,肉都翻起來了,跟個小孩兒嘴似的。
燕翎進了書房,八阿哥霍地站起,叫了一聲:「玉樓……」
旋即抬手一指桌前那漢子道:「你,你問他吧!」身子一晃,頹然又坐了下去。
燕翎沒說話,運指如飛,先點了那漢子左半身三處大穴,扶著那漢子到張椅子前坐下,然後才緩緩說道:「榮總管已經告訴我了個大概,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漢子感激地看了燕翎一眼,有氣無力地道:「昨兒晚上三更過後。」
燕翎道:「可知道是誰的人?」
那漢子搖了搖頭:「他們都蒙著臉,只看得出身手都很高。」
燕翎道:「怎麼知道幾處秘密機關全被挑了?」
榮桂一旁介面道:「爺已經派人到各處看過了,只剩下他這麼一個活口。」
燕翎霍地轉身,一雙銳利目光直逼八阿哥,道:「八爺,您那本冊子還在么?」
八阿哥一句話沒說,打開抽屜拿出一本薄冊,砰然一擊扔在桌上。
燕翎道:「您就把它放在抽屜里?」
八阿哥道:「不,我……,你不用問這個,反正這本東西沒人動就是。」
燕翎道:「八爺確知沒人動過?」
八阿哥道:「我自己放的,我還能不知道。」
燕翎道:「那麼,知道咱們這幾處秘密機關的都有誰!」
八阿哥道:「只我一個,幾處秘密機關的主持都直接跟我連絡,也只聽我一個人的,甚至他們彼此之間都互不認識。」
燕翎道:「這就怪了,那些人是怎麼知道咱們這幾處秘密機關所在的。」
八阿哥道:「你問我,我……」
砰然一拳砸在書桌上,筆筒倒了,大小狼毫掉了一地,八阿哥他咬牙切齒,神色怕人。
榮桂過去把筆拾了起來。
燕翎道:「八爺,照您這麼說,這機密不可能外泄,而事實上咱門這幾處秘密機關的所以已讓人摸得一清二楚,這就表示有關秘密機關的機密還是外泄了……」
榮桂抽冷子插了一句:「會不會是幾處秘密機關里有叛徒,」
「可能。」燕翎道:「但不會每個秘密機關里都出了叛徒。」
榮桂沒話說了。
八阿哥暴躁地一擺手道:「用不著在這上頭費腦筋了!」
「不,八爺。」燕翎道:「很明顯的,這毛病出在府里,也就是說府里潛伏的還有內奸,您要是不先把這內奸找出來除掉,往後……」
榮桂臉色微變。
「往後。」八阿哥臉上的肉都扭曲了,道:「我還有往後,往後我還能幹什麼,你以為設置幾處秘密機關是容易的,你可知道我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錢,我完我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完了。」猛然把頭低下去,兩隻手握拳,握得緊緊的。
燕翎揚起了雙眉,道:「八爺,恕我直說一句,固然,這是個大打擊、大挫折,可是這種事,打擊跟挫折本就難免,逐鹿者眾,強敵環伺,這種事本就不容易,本就是要在艱險之中去爭取勝利的契機,怎會少得了打擊與挫折,勝敗乃兵家常事,勝能不驕,敗要不餒,有我白玉樓……」
八阿哥猛然抬起頭,兩眼的血絲更多了,他一揮手叫道:「別跟我說這些了,不管我以後是不是還站得起來,我要先把挑我這幾處秘密機關的人找出來,孤注一擲,不惜一切給他一個報復,把他們給我殺凈殺光,一個不留,一個不剩,你剛才說有你白玉樓,這件事就交給你白玉樓去辦,你聽懂了沒有,把他們找出來,給我殺,殺,殺。」砰然又是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燕翎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道:「八爺,找出挑咱們這幾處秘密機關的是誰,並不難,這件事是誰幹的,我心裡已經料到了幾分了。」
八阿哥霍地站起,瞪著滿是血絲的兩眼,道:「誰,你說是誰?」
燕翎道:「很簡單,我以為您也應該想得到,不是二阿哥就是四阿哥,除了這兩位沒別人。」
榮桂的臉色又變了,緊張地望著燕翎。
八阿哥道:「怎見得是他們倆!」
燕翎道:「您忘了,馬耀挺!」
八阿哥道:「馬耀挺不是讓你拿住了么?」
燕翎道:「八爺,我只拿住了一個馬耀挺,焉知府里沒有第二個馬耀挺。」
八阿哥道:「我知道,既有一個馬耀挺,就可能有第二個馬耀挺,可是他又怎麼知道這幾處秘密機關的所在的。」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事實上這本冊子還在,這的確讓人想不通!」
八阿哥截口道:「那麼你說老四……」
燕翎道:「四阿哥的人挑了您一處秘密機關,您的人也毀了他一個白龍道人,這您是知道的,您以為他會善罷甘休。」
八阿哥道:「當然不會,可是老四他又是怎麼知道我這幾處秘密機關所在的。」
燕翎道:「這……,八爺,不管挑咱們這幾處秘密機關的人是怎麼知道咱們這幾處秘密機關的所在的,您這個機密已經外泄了是事實!」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燕翎立即住口不言。
那陣步履聲相當急促,就快地到了書房門外,遂見一名護衛進了書房,一躬身道:「爺,門房來報,四阿哥來看您來了。」
燕翎為之一怔。
榮桂也為之一怔,八阿哥直了眼了,叫道:「老四,人呢?」
那名護衛道:「在前廳。」
八阿哥轉望燕翎,道:「玉樓,這是……」
燕翎道:「莫測高深,何妨見見再說。」
八阿哥滿臉詫異,道:「自從這件事由暗轉明之後,他從沒到我這兒來過!」
燕翎道:「所以說莫測高深。」
八阿哥一定神道:「玉樓,你跟我來。」
他邁步往外行去,燕翎跟了出去,榮桂也跟了出去。
八阿哥走得很快,一路沒說一句話,燕翎緊隨他身側,腦海里卻在思忖著四阿哥的來意,他覺得,不管這位四阿哥的來意是什麼,這一著夠高的。
一行三人,很快地到了前廳,廳門口站著幾個精壯漢子,腰裡都鼓鼓的,自然,那是四阿哥帶來的護衛,他們一見八阿哥來到,立即遙遙躬下身去。
八阿哥沒看他們一眼,拾階進了大廳。
美輪美奐、氣派豪華的大廳里只有兩個人,一個海青色的長袍,團花黑馬褂,另一個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
長袍馬褂的那位,看年紀要比八阿哥大兩歲,很白凈,長眉細目也很清秀,可是氣度不凡,隱隱有一種懾人之威,尤其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
穿黑色袍子的那位,有一付頎長的身材,比穿長袍馬褂的那位高半頭,國字臉,長眉鳳目,膽鼻方口,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典型的美男子,他的氣度跟穿長袍馬褂那位一般的不凡,不凡歸不凡,但卻不一樣,前者自然流露著一種雍容,加上那懾人之威,儼然鷹視天下的一代梟雄,而後者卻是英華內蘊,若淵停岳峙,顯然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名武家。
燕翎一眼就認出那個以陰鷙著稱的四阿哥胤禎,但是另一個他卻不知道是誰。
八阿哥進廳一怔,脫口叫道:「怎麼雙峰也來了。」
燕翎入耳兩字「雙峰」,馬上知道那位小鬍子是誰了:心裡不由暗贊:真不愧是一代虎將大英雄。
小鬍子站起含笑欠身:「好久沒見您了,該來給您請個安。」
一雙銳利目光掃向燕翎,兩眼之中突然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精光!
燕翎看見了。
八阿哥卻沒留意,他轉望穿長袍馬褂那位,道:「四哥,今兒個是什麼風?」
四阿哥坐著沒動,一雙目光也在燕翎臉上掃了一下,笑笑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從袖子里抽出一張帖子也似的東西,隨手遞給了八阿哥,道:「東西在門房,讓榮桂叫幾個人抬進去吧。」
八阿哥伸手接過,卻是看也沒看,隨手又遞給了身後的總管榮桂,道:「自己弟兄,幹嗎還來這個。」過去坐了下來。
四阿哥道:「禮不是我送的,不是普通的東西,普通的東西小年拿不出手,你也未必稀罕,全是小年這趟進京從川陝帶回的土產,我留下了幾樣,剩下的今兒個全給你帶來了。」
八阿哥「喔!」一聲轉望小鬍子,道:「敢情是雙峰你的好意,我差點兒謝錯人。」
小鬍子含笑道:「不成敬意,您要收就是我天大的面子!」
八阿哥道:「收,我幹嗎不收,送上門來的不收那是傻子,沒聽人說么?官兒不打送禮的,榮桂……」
沖榮桂一擺手道:「叫幾個人把東西抬後頭去,外頭的弟兄們一個人賞五十兩。」榮桂答應一聲施個禮走了。
八阿哥又沖燕翎一抬手道:「玉樓,過來見見四爺。」
燕翎過來躬身為禮,道:「白玉樓見過四爺。」
四阿哥指著燕翎問八阿哥道:「老八,這是……」
八阿哥道:「我好不容易求來的江南第一好手,一手劍術尤其高。」他是意有所指。
四阿哥似乎沒聽出來,「喔!」一聲道:「令人羨煞,什麼時候也給我找一個。」
八阿哥道:「得了吧,你身邊的好樣兒的要多少有多少,一個雙峰就是萬人敵,你還不知足。」
四阿哥倏然一笑,目光從燕翎臉上掠過,道:「在這方面我是求才若渴,貪得無厭,你要不給我找一個,留神什麼時候我把你這座白玉樓扛了去。」
八阿哥淺淺一笑,道:「對!扛得動你就扛吧,玉樓,再見見這位,朝廷的柱石,當代的虎將,川陝總督年爺。」
燕翎轉過來欠身,道:「對年爺我是仰慕已久,年爺馬上馬下萬人難敵……」
年羹堯伸手抓住了燕翎的右臂,冷笑道:「白兄弟,我算得半個江湖人,我知道,江湖上的英雄豪傑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年羹堯這三個字未必在白兄弟你眼裡……」
燕翎含笑接道:「年爺只知道江湖人都有一身不服人的傲骨,孰不知江湖人服的是真正的英雄豪傑,要不然四爺跟您身邊那來那麼多來自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一流好手?」
年羹堯雙眉微軒,哈哈一笑道:「看來白兄弟在捧人一途上下過不少功夫。」
四阿哥的一雙目光投向年羹堯,年羹堯沖他微一點頭。
八阿哥茫然不覺。
燕翎胸中雪亮,年羹堯剛才暗中跟他較了勁,左手五指像五把鋼鉤,論內功,論勁道,是他生平僅遇,但是他沒讓年羹堯討得好去,年羹堯那隻能抓折一根鐵棒的五指,沒能動他右臂分毫,也就是說年羹堯的一身修為比起他燕翎來還要略遜一籌。
當然,這是經過四阿哥事先授意的,要不然他不會向年羹堯投過探詢一瞥。
而年羹堯那一點頭也自然表示這位「白玉樓」的確是個好樣兒的。
年羹堯在笑聲中鬆了抓在燕翎右臂上的左手。
燕翎接著說道:「四爺跟年爺都有用人之能,自也該有知人之明,應該知道白玉樓說的話不是虛偽奉承。」
年羹堯唇邊含笑,目光卻緊緊凝注在燕翎臉上,道:「用人之能我沒有,知人之明我多少有點兒,八爺有了白兄弟你,其他的人大可以給他們幾個錢,遣他們各回來處,這樣也可以給八爺這貝勒府省不少糧食。」
四阿哥笑了,接著兩人對八阿哥道:「好傢夥,聽聽,這要讓你府里別的人聽見,不吃味兒才怪。」
八阿哥輕嘆一聲道:「玉樓,別光讓咱們這位虎將站著說話了。」
顯然,他是真怕燕翎跟年羹堯英雄惜英雄之下太親近了。
燕翎焉有不明白的道理,馬上告罪請年羹堯落坐,然後到了八阿哥身後。
四阿哥跟年羹堯那裡飛快交換一瞥。
八阿哥又沒留意,燕翎說他成不了大事不是沒道理的,他又輕輕咳了一聲,目光投向四阿哥:「四哥剛才說今兒個到我這兒來有事兒?」
四阿哥本來滿臉堆笑,一聽這話臉色馬上就陰沉了下來,默然了一下道:「老八,咱們是自己弟兄,可以無話不談,要有什麼顧忌,今兒個我也就不來了,昨兒晚上外城有幾個地兒出了事兒,鬧了人命,聽說那都是你的……」
這位四阿哥真厲害,燕翎打心裡暗叫了一聲!
八阿哥臉色一變,但剎時間也恢復了平靜,道:「我的什麼?」
四阿哥一怔,道:「怎麼,那幾個地兒跟你沒關係?」
八阿哥雖然恢復了平靜,臉色可有點發白,道:「四哥的意思我懂,我那來那麼大膽子敢在外頭營黨結社,設置秘密機關,這要是讓皇上知道那還得了,四哥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諱這個。」
的確,康熙對這個深痛惡絕,這就跟一個做父親的不願讓兒子們為遺產兄弟鬧牆,手足相殘的道理一樣,儘管這三十五個皇子為儲位明爭暗鬥,各設秘密機關,養了不少死上,但一旦鬧出事來卻誰也不敢承認。
所以,諸皇子敢於明爭暗鬥,也是看準了這一點。
四阿哥今天敢到八阿哥這貝勒府來當面挑明,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八阿哥他是吃定了這個啞巴虧。
八阿哥儘管情願吃這個啞巴虧,四阿哥他卻不放鬆,道:「老八,我剛說過,咱們是弟兄,可以無話不談,要有什麼顧忌,我今兒個也就不來了……」
八阿哥道:「四哥,我是真沒那個膽。」
四阿哥吁了一口氣,道:「要是這樣的話,我的余話就不便出口了。」
八阿哥臉上掠過一絲狐疑神色,道:「四哥還有什麼要說的。」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老八,為這個儲位,咱們弟兄之間明爭暗鬥,這是公開的秘密,誰是怎麼個情形,彼此也心照不宣,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咱們往上看,那一朝、那一代沒有這種情形,對你我就不諱言,我設置了不少秘密機關,養了不少死士,前兩天還讓人挑了一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打了人還能不許人家還手,我從不計較這些。」
八阿哥忍不住道:「四哥的意思究竟是……」
四阿哥一整臉色道:「我這個做哥哥的直說一句,你可別見怪,為什麼我一聽說你那幾處秘密機關全讓人挑了,馬上就跑來看你,一句話,我同情你,想讓你跟我攜手合作,有一天我得了這個儲位,做哥哥的我絕不會虧待你……」
八阿哥笑了,笑得好難看:「多謝四哥,四哥這份好意太讓我這個做兄弟的感激了,只是我這個做兄弟的不知好歹,不識抬舉,我對這個儲位不感興趣,也從不敢設置什麼秘密機關……」
四阿哥道:「老八,我是真心誠意,要不然我不會承認我自己……」
阿哥道:「我知道四哥是真心誠意,只是四哥這份真心誠意我只有心領。」
四阿哥沉默了一下,一搖頭道:「那是我弄錯了,那些秘密機關不是你的,既是這樣我就用不著心疼了,也好,或者你是對的,置身事外,不參與這個,眼前樂得不愁不煩不費心,將來不管誰坐上那個位子,都是照顧你,宗籍爵位是穩可保住,不像我有這些個,眼前拚命似的爭,拚命似的奪,將來一旦對手坐上了那個位子,別說宗籍、爵位,恐怕連這條命都保不住……」
八阿哥越聽臉色越白,四阿哥話說到這兒,他霍地站了起來,抬手指著四阿哥就要說話,但是他張嘴說出來的不是話,而是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一晃,也又坐了下去,當即昏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省了。四阿哥看著他,一動沒動。
年羹堯站起來,一雙目光緊盯著燕翎。
燕翎的神色很平靜,出手點了八阿哥幾處穴道,而後一笑道:「殺人不用刀,四爺可真高明啊!」
四阿哥抬眼望向燕翎,道:「跟你一樣,我這是為他好,奈何他執迷不悟。」
燕翎道:「既是如此,四爺現在何不殺了他,眼前就是最好的機會。」
四阿哥微一搖頭道:「這種傻事我不幹,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毀對手的勢力,但絕不傷對手毫髮。摧毀對手的勢力,對手得忍氣吞聲吃啞巴虧,要是傷到了對手本人,我自己也完了,因為我還沒坐上那個位子,懂么?」
燕翎一笑說道:「四爺別把白玉樓當成三歲孩童,四爺懂的我也懂,我懂的四爺您未必懂,四爺您在一夜之間挑了八阿哥所有秘密機關,第二天一早帶著幾個人又到八阿哥這貝勒府來一套,是料准了白玉樓不會出手,還是欺八阿哥這貝勒府無人?」
四阿哥道:「我是料准了你不會出手。」
燕翎目光一掃年羹堯道:「既如此年爺還緊張什麼?」
年羹堯吁了一口氣道:「你的確不錯。」
燕翎道:「年爺誇獎。」
四阿哥目光忽地一凝道:「慢著,你怎麼知道老八的幾處秘密機關是我挑的。」
燕翎道:「『四川唐家』那位姑娘,不是差八阿哥這貝勒府的大總管榮桂稟報您了么?」
四阿哥臉色一變道:「可是你怎麼知道是我……」
燕翎道:「四爺以為那份抄本是誰送去的?」
四阿哥霍地站了起來:「是你?」
燕翎笑笑道:「四爺,我那筆字還差強人意吧。」
四阿哥道:「何止差強人意,本朝的幾個名家都不如你……」
燕翎笑道:「四爺太誇獎了。」
四阿哥臉色一寒,霎時陰鷙之氣逼人,冷然道:「告訴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翎道:「四爺已經知道了,我是一番好意。」
四阿哥道:「再告訴我,你是誰的人?」
燕翎道:「八爺的人,信不信由您,我不忍見八爺異日落個悲慘下場,只有這個辦法能讓他收手抽身。」
「你以為他會就此收手抽身?」
「我可以擔保。」
「他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
「八爺又不是小孩兒,摔到了豈能喊疼,他要是能喊一聲疼,也不至於羞怒攻心的噴出這口血了。」
「他要是能就此收手抽手,我擔保從今後絕不動他。」
「也沒動他的必要了,動了他反而會給自己惹麻煩,那是不大智。」
四阿哥臉色為之一變,但馬上又恢復了正常,深深看了燕翎一眼,道:「雖然你是為他好,但等於幫我去了一個對手,告訴我,你要什麼?」
燕翎微一搖頭,道:「謝謝四爺,我什麼都不要,唐家的毒厲害,四爺只要曉諭那位唐姑娘別再毒害我就行了。」
四阿哥道:「不會的,她不會再毒害你了,因為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燕翎一怔笑道:「四爺似乎很有自信。」
四阿哥道:「那當然,我無論幹什麼,一向都很有自信,像我這麼個人,要是沒自信還行。」
燕翎道:「怎見得我非跟四爺您不可?」
四阿哥道:「你該知道,懷才不遇,有志難伸,是有才智的人最痛苦的事,打古至今有多少俊彥自暴自棄,就這麼糟塌了,嘴裡雖然說生性懶散淡泊,心裡卻永遠不甘寂寞,如今老八算是完了,你待在這兒英雄無用武之地,你還會在這兒待下去么,不能在他這兒待下去就得另謀出路,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王而事,這是正理,然而放眼當今能用你的只有我一個,能讓你一展長才的也只有我那兒,你不跟我跟誰?」
燕翎淡然一笑道:「四爺太過自信了,我不能不承認四爺說的是至理,但是四爺忽略了一點,我輩江湖人講究的是信義,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也算不得真正有才智的俊彥,所以我不會輕易離開八阿哥,至少我不會在這時候離開他改投到您門裡去。」
四阿哥道:「我不相信,我認為這只是時間問題。」
燕翎道:「那麼四爺您何妨往後多看看。」
四阿哥道:「我正是這意思。」
燕翎倏然一笑道:「我斗膽要跟四爺您賭一賭了。」
四阿哥道:「我手裡的牌是『皇上』。」
燕翎笑道:「看來這一局裡用了兩付牌,巧了,我手裡抓的也是『皇上』。」
四阿哥道:「在大賭家面前,郎中是玩不了花招的。」
燕翎道:「四爺,恕我斗膽,咱們斗的是牌,不是嘴。」
四阿哥微一點頭道:「好,那就等到時候鬥牌吧。」他轉望年羹堯,要說話。
年羹堯也望著燕翎道:「臨走以前我要問問,白龍道人可是閣下你毀的?」
燕翎點頭道:「不錯。」
年羹堯道:「你憑的是什麼?」
燕翎道:「掌中三尺龍泉。」
年羹堯道:「眼前沒有劍,你我也都沒帶兵刃,讓我以指代劍,試你三招。」
他抬右手,並食中二指,斜斜向燕翎刺了過來。
燕翎淡然一笑道:「年爺指教。」
他也抬右手,並食中二指,斜斜向年羹堯劃了過去。年羹堯微微一怔,一振腕,突然變招,疾快的兩招一氣呵成,勢如一體,罩住了燕翎的上半身幾處重穴。
燕翎為之動容,道:「年爺好高明的劍術,果然名不虛傳。」
他腳下沒動,上身移挪,躲過了年羹堯的第二招,然後閃電出手返向年羹堯的第三招,兩指貼著年羹堯的手,用中食指滑進,在年羹堯胸前輕輕一點而回。
年羹堯臉色大變,剎時直了眼,連手都忘記收回去了!四阿哥一旁也瞪圓了眼。
燕翎微退半步,欠身說道:「年爺,承讓。」
年羹堯忽然垂下手,道:「你是我生平僅遇,也是第一個讓我嘗到敗績滋味的人。」
燕翎道:「年爺誇獎,恕我放肆,年爺也是我自出道以來僅遇的一個對手,僅遇的一個勁敵。」
年羹堯道:「閣下,別讓我為你扼腕。」
燕翎一笑說道:「謝謝年爺,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世事何須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閑地,人生且自舒眉。」
年羹堯道:「倘若你我聯手,當世無不可摧之堅,無不可克之敵,中原之鹿,囊中物耳。」
燕翎笑笑,道:「我想不說話,可是我不能不表示至感榮寵。」
年羹堯正色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希望閣下別等閑視之。」
燕翎一整臉色道:「我不敢,但是……」
四阿哥突然說道:「玉樓,你可知道,雙峰跟你這一比試的結果是什麼嗎。」
燕翎道:「我愚昧,四爺指教。」
四阿哥道:「一句話,益增我收你之心,我不惜一切,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到我身邊來。」
燕翎沒說話。
四阿哥探懷摸出一方玉佩遞向燕翎,道:「這不是賞,說賞太輕,也太俗,你也未必肯收,我一點心意,就算咱們從此訂交。」
燕翎道:「四爺這麼說,我就不好不收了,不過四爺千萬別以為我拿在四爺手裡。」
四阿哥道:「那怎麼會,你別錯會了我的意思,這種手法太俗了,我還不屑用,我剛才說過,咱們交個朋友,這算從此訂交。」
燕翎伸手接過,看也沒看,道:「謝謝四爺。」
四阿哥兩眼閃過一絲異彩,轉望年羹堯,道:「雙峰,咱們走。」轉身往外行去。
燕翎站著沒動,道:「四爺,年爺,恕我不送了。」
四阿哥擺擺手道:「你照顧老八吧。」四阿哥帶著年羹堯走了。
燕翎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榮桂快步進來了,道:「老弟,四爺走了。」
燕翎道:「榮總管,我讓你在八阿哥這貝勒府待下去,可是你得好好對八阿哥,要不然……,你明白是怎麼樣一個後果。」
榮桂想必已得了四阿哥的指示,臉色一變,居然直哈腰:「是,是,白爺。」
燕翎道:「把八爺扶回房裡去,一個時辰之後自會醒轉,進些清心去火的東西就行了。」
榮桂連聲答應,連忙過來扶著八阿哥走了。
燕翎攤開了右掌,目光落在那方玉佩上。那是一塊上好的漢玉,正面雕著幾條龍,後頭雕刻著兩字漢文,燕翎認得,那是「胤禎」兩個字,他又笑了。
口口口
一個時辰之後,八阿哥醒過來了,燕翎拿準了時候到他的卧室來看他,燕翎進屋的時候,兩個丫頭正侍候著八阿哥吃藥,八阿哥正在吼沒病,說什麼都不喝那碗葯,榮桂站在一旁也正在勸。
八阿哥一見燕翎進來,馬上住了吼道:「玉樓,你來得正好,是誰的主意,我又沒生病,幹嗎非讓我喝這苦玩藝兒不可……」
燕翎道:「八爺,是我的王意。」
八阿哥一怔又叫了起來:「怎麼說,是你的主意,他們糊塗,你也糊塗,我這又不是病,我這是讓氣的……」
燕翎道:「我知道,可是您也要知道,氣能把身子氣壞……」
八阿哥一拍床道:「我就不信我經不起……,我會讓他氣壞,那是笑話,我要讓他看看,我倒下了。」一撩被子挪身下地,剛站起,身子一晃又坐了下去。
他臉色為之一變,道:「我就不信他……」他還要往起站。
燕翎及時說道:「八爺,四阿哥用的是諸葛亮三氣周公瑾那一套,您可必非中他下懷,讓親者痛、仇著快不可。」
八阿哥兩眼一直道:「你是說他是故意……」
燕翎道:「萬一您有點什麼,那是您自己害病害的,跟他沒關係,誰也賴不到他頭上去,到時候他再跑來看您一趙,那更是仁盡義至,好處讓他全佔了去,您願意這麼樣。」
八阿哥不動了,他坐著沒動,臉色卻更白了,旋即他冷笑一聲道:「先來個三氣,到最後再來個『柴桑口』弔孝,他打得好算盤,我可不是那小周郎。」
燕翎一個眼色遞過,示意榮桂過來扶著八阿哥躺下,然後又示意兩名丫頭喂八阿哥吃藥。
八阿哥一抬手,剛要說不吃。
燕翎那裡又道:「八爺,身子可是大本錢,沒有硬朗的身子骨,什麼都不能幹,說什麼都是空談。剛才您還挺明白的,怎麼現在又……」
八阿哥沒等他把話說完,伸手奪過丫頭手裡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氣把一碗葯喝個點滴不剩!清心降火的葯本就苦,八阿哥之所以不願喝,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顏面攸關,另一方面也真的苦,而如今居然能面不改色的把一碗葯喝個精光,可見他還是不甘就此雌伏了!
八阿哥喝完了葯,擺擺手示意兩個丫頭退出去,等兩個丫頭退出去之後,他望著燕翎道:
「玉樓,聽榮桂說,你放他們走了。」
燕翎道:「是的。」
八阿哥雙眉微揚道:「你主子讓人氣得吐血暈了過去,你怎就這麼把人放走了。」
燕翎道:「八爺,玉樓斗膽,為什為您不敢承認那些秘密機關是您的。」
八阿哥道:「你怎麼問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忌諱這個……」
「還是啊。」燕翎道:「要是四阿哥傷在您這兒,您以為皇上會怎麼想。」
八阿哥呆了一呆,一時沒說上話來,但旋即他又一拍床道:「不管怎麼說,這口氣你非要給我出不可。」
燕翎道:「那是當然,他讓咱們吃啞巴虧,咱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他來個啞巴虧吃。」
八阿哥道:「怎麼讓他吃啞巴虧法?」
燕翎道:「那是玉樓的事,您就不必過問,您只管安心靜養就是。」
「好吧。」八阿哥突然之間變得虛弱異常,道:「從今後全仗你了,我養兵千日,那知道如今能用的卻只有你一個,早知道我只養你一個,把給他們的全給你一個人多好,玉樓,給我好好乾,只要將來有那麼一天,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了話,他閉上了眼。
燕翎謝了一聲,又安慰了他幾句,跟榮桂雙雙退了出去。
出了八阿哥的卧房,榮桂遲疑了一下,低低說道:「白爺,看樣子他還不死心。」燕翎兩眼倏現威稜,直逼過去。
榮桂嚇得一哆嗦,躬身哈腰,陪上一臉心驚肉跳的笑,要走。
燕翎道:「站住。」
榮桂又一哆嗦,忙道:「白爺,您……」
燕翎兩眼威稜倏斂,道:「我出去一下,八爺要是有事找我,你代我稟告一聲。」榮桂如逢大赦,忙連聲答應。
燕翎沒多看他一眼,轉身走了。
榮桂兩眼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站那兒沒動。
燕翎邁著瀟洒步往外走,剛到前頭,「白爺」,有人叫了他一聲,燕翎停步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親兵小跑步跑了過來,近前,臉上帶著怯意,卻也帶著笑容,雙手遞給燕翎一樣東西,那是張摺疊著的小紙條兒。
燕翎微微一怔,伸手接過道:「這是……」
那名親兵沒說話,哈個腰轉身快步行去。
燕翎打開了那張小紙條兒,一看之下他又為之一怔,抬眼望向那名親兵的背影,旋即,他揉皺了那張小紙條兒,邁步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