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敵友難分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眉緊皺,十分詫異地道:「小兄弟,你這話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誰曾參與當年逼死我父,誰就是我今天的死對頭!」
歐陽昭講話的語氣大不恭敬,旗揮笛舞,透著十二萬分的不敬之態。
舒敬堯微微地嘆息一聲道:「哎。這也難怪你!可是……」
「可是武林中所謂名門正派,不過是虛有其表,原來都是面帶俠義,內藏奸詐之輩!」
「是不是你對本幫也有這樣看法?」
青衫秀士舒敬堯再也不能裝呆賣傻故作不知了,挑明了一問,接著又親切地道:「小兄弟。有話不妨直說。」
歐陽昭冷笑千聲道:「少不得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是說目前對本幫全不相信了?」
「當然可以這樣說。」
「你變了!」
「不是我變了,是事情的本身變了!」
「窮家幫雖全是下九流的痞子,也不少雞鳴狗盜之徒,但在江湖上可是講個義氣的。」
「義氣?」歐陽昭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瞧也不瞧舒敬堯,將寶旗玉笛向腰昧一塞,回頭就走,鼻子里還冷哼了一聲。
「小兄弟。你到哪兒去?」
舒敬堯乃窮家幫一幫之主,江湖成名立萬的一流人物,何曾受過這等奚落,看過這等白眼。
然而,他乃修養有素的武林前輩,因此仍然紅著臉,搭訕著叫問歐陽昭。
歐陽昭有了一統教主的先入之見,聞言步下一停,反身沉聲道:「怎麼?幫主要留下歐陽昭?」
「這話從何說起!」
「既然不是,在下尚有要事不便奉陪!」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得面色鐵青,飄飄的青色儒衫也微微有些戰抖,氣結目張,說不出話來,只是揮揮手,表示道:「好,你請吧!」
歐陽昭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大步走去。
「站住!」丐門八傑同時一躍而出,同聲喝叫。
青衫秀士舒敬堯忙道:「爾等不得無禮!」
丐門八傑同時應了聲:「是。」然後八傑之首的沿門托缽賀百川低聲道:「幫主。此子太也……」
沿門托缽賀百川的話未說完,那廂的歐陽昭已停步回聲,雙掌作勢道:「你們也打算群毆群斗,走七大門派的舊路嗎?」
丐門八傑一個個怒目橫眉,眼睜睜地瞧著幫主青衫秀士舒敬堯的眼色。
舒敬堯淡淡地苦笑道:「小兄弟,窮家幫還不至於……」
歐陽昭的臉色一寒,揚起劍眉,指著地上的片片血痕,同七大門派的屍體道:「喏。這條舊路並不好走。寶旗玉笛可只分敵友,不問門振!」
丐門八傑勢難再忍,同時對舒敬堯躬身一禮,肅著面色,悲憤交加地道:「上稟幫主,他的話幫主可曾聽到?」
舒敬堯心中十分沉重,嘴裡卻道:「難怪他,父仇在身,加上年事太輕,血氣方剛……」
他這番話,本是用來安撫本幫八傑,不料歐陽昭偏生聽了個仔細,寒著臉色,譏諷地道:「倚老賣老嗎?」
舒敬堯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勃然怒道:「小兄弟。舒某已忍之再四,何必咄咄逼人?」歐陽昭也不甘示弱,挺胸叫道:「可不是我找上你,是你三番兩次找上我!」
「我這次前來,原為了要傳一個訊息給你。」
「在下從今而後,任何人的話是一概不聽!」
「你這未免……」
「辜負你大幫主的好意是嗎?哈哈!」
舒敬堯氣得臉色鐵青,一摔長袖道:「好。算我姓舒的多事!」
丐門八傑原先凜於窮家幫的戒規森嚴,幫主的威儀,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見幫主怒容滿面,而歐陽昭的諷言諷語毫不稍假辭色,互相一打招呼,齊齊地撲身而出,沿門托缽賀百川手中竹杖一順,怒極吼道:「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窮家幫是可以藐視得的嗎?」
歐陽昭不屑地道:「窮家幫是狼是虎?」
「乃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只怕未必吧。」
「你看招!」
沿門托缽賀百川竹杖出手,挽成斗大的杖花;如同星芒點點,罩上歐陽昭的迎面九大要穴。
窮家幫獨有的濟顛杖法,乃是江湖獨一無二的絕技,丐門特具的武功,招勢千變萬化,招招蘊藏著玄機,式式足以制人死命。而丐門八傑更是幫主舒敬堯以次的不世高手,個個浸淫了二十年以上。因此,出式凌萬絕倫,招數辛辣狠准,專找人身大穴,如同萬點梅花漫天白雪,驚人至極。
歐陽昭是藝高人膽大,眼見賀百川竹杖出手,朗聲一笑道:「憑你只怕不配!」
他說著身子一扭,硬從杖影如山的極少空隙之中揉身而上,反而探臂抓向賀百川執杖的手腕,精妙快捷,如同電光石火,流星過渡。
賀百川一招初出,不但未見敵人影蹤,雙腕反而被制,若不抽身疾退,勢非撒手丟杖不可噫的一聲驚呼,霍地后躍七尺,險險躲過,面色一紅,餘悸猶存。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見,冷哼了一聲。
其餘八傑七人,眼見自家大哥以竹杖對空拳,意料中最不濟也要走個十招八招,焉知一招未成,竟被歐陽昭逼得撤招躲避,不由同是一聲叱喝,七根竹杖化成一片杖山杖海,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
歐陽昭冷笑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掌勢挫動之間,一招野戰八方,突然震起一片勁風,人也像一隻螺陀,旋轉中,分向七傑橫掃過去。
賀百川二次挺杖遞出,口中喝道:「今天不把這狂妄之徒毀了,窮家幫還能出頭嗎?」
歐陽昭揮掌,拍、推、削、按、一連攻出四掌,逼得丐門八傑手忙腳亂,撤杖收招不得。
他是一面發掌,一面叫道:「久聞窮家幫杖法宇內無敵,原來也不過如此!」
嗚——一聲厲嘯劃過長空……
啊喲!一聲驚呼,原來丐門八傑的老五,手中竹杖震飛,上飛十丈,他人也驚喊一聲躍出圈子。
歐陽昭雄心更起,左五右六,前三后四,雙掌如同驚虹閃電。
竹杖幾根,接踵飛起,丐門八傑卻有五人的兵器飛出手,驚慌而退。
「住手!」舒敬堯眼看本幫手下八傑若不住手,接下去必然有人血染當地橫屍荒野,一抖長袖,曳起陣勁風,左護八傑的身形,右擋歐陽昭的掌勢,峙立在雙方中央。
歐陽昭淡然一笑道:「幫主也有興加入一份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勉強地道:「小兄弟,你我兩家犯不著火拚。」歐陽昭直統統地道:「為什麼?」
「沒有半點恩怨,何必自找麻煩?」
「你是說我自找麻煩?」
「雙方都是大可不必。」
歐陽昭狂笑兩聲,才朗聲道:「幫主。我請問你,適才你手下八傑聯手攻我之初,你為何不出面制止,要是我稍一不慎,或者換了別人,豈不已斃命在他們的八支竹杖之下!」
「這由於雙方言語過分,動手勢子過急……」
「哼。好一個言語過分,勢子過急,為何在丐門八傑落敗之際,你才出面喝止,這個用心不問可知!」
「你是說舒某有意?」
「三歲孩童也可看出你大幫主的意思。還用問?」
「歐陽昭。你小看了我青衫秀士!」
「舒幫主。你休要小看了我歐陽昭!」
窮家幫主威震宇內,武林之中很少與人為仇。舒敬堯在江湖之上也是一言九鼎,黑白兩道咸尊的人物,不說他本人沒受過這等頂撞,連他的手下幫眾也沒有經過這等的脅迫。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極反笑,笑聲如同鶴唳風嗚,上徹九霄。
歐陽昭劍眉上揚道:「施功示警還是敲山震虎?」
「都不是。」
舒敬堯的笑聲一收,侃侃而論道:「小兄弟。窮家幫由舒某手上起,自信走得正站得穩,不瞞你說,有人這樣挑事找岔,諷刺譏笑,你小兄弟算是第一人!」
歐陽昭也不饒人地道:「既然如此,今天是要有個了斷嘍!」
「不。無所了斷!」
舒敬堯神情十分凄愴,語意十分感慨地接著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也念在過去伺神劍鎮八荒的交情上,今天的事,我舒敬堯認了!」
「家父之事,目前尚不能算定,誰是誰非,在下還存有疑問。」
「你連我同你父的交情也有疑惑?」
「江湖多詐,人心險惡!在下已不是初出道之時的歐陽昭了。」
「難道你受了誰人的蠱惑,聽到關於本幫的什麼話不成?」
「這……」
「何妨揭明來說。」
「時候不到!」
「時候不到?」
「總有一天我會弄明白的。」
「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天的事你我心中全已有個譜兒。」
「幫主要想找場,在下現在此地……」
「你欺負窮家幫無人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尚未來得及答話,幫中的黑白二童同時躍出,話到招到,每人手中的蓮花竹板不先不后拍出,疾厲無比。
歐陽昭專心與舒敬堯舌劍唇槍,不虞有此,乍見人影飄至,尚未看清二童的面目,已覺出左右兩股勁風襲至,悚然一驚,忙不迭後撤七尺。
恁他歐陽昭身法快絕,但這一襲是事出猝然,雙童怒極氣極之下,更加快同追風。
白童手中竹板,正搭在歐陽昭飄起的衣袂之上,尖端一掃,將十襲長衫的右擺,劃破尺來長一道裂痕。
歐陽昭怒髮衝冠,一拍雙掌,不罵黑白二童,喝向舒敬堯道:「這是你們窮家幫的好規矩,偷襲暗算!」
黑白二童一招挫敵,更不怠慢,雙雙又已騰起,同聲喝道:「小子,你太也無理!」
歐陽昭衫角被撕,氣也夠瞧的了,奮掌長臂一招驚電迅雷,右掌橫掃,左掌平推。
青衫秀士舒敬堯早已出聲喝道:「小黑小白!住手!」
說來太遲,但聽兩聲厲叫,黑白二童兩人,已被歐陽昭掌力震起,上飛丈余。
舒敬堯喊了聲:「不好!」
人也抖袖騰起,左手抓向黑童,右手去撈白童,這份功力,這份快勁,連武功高絕的歐陽昭也不由心中暗暗讚佩,果然不同凡影。
青衫秀士舒敬堯抓著口角流血,面色慘白的黑白二童,雙目電射,威儀凜凜地道:「歐陽昭!這次我認了,走!」
他擺頭對著怒目而視的丐門八傑示意,要他們先行起勢。
丐門八傑每個人怒容滿面,目露凶光,大有以死衛道捨命一拚之勢。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手抓著自己心愛的黑白二童,眼看他二人嘴角流血傷勢不輕,再瞧丐門八傑人人那種憤慨的情形,心中一酸,雙目微感濕潤,但卻一跺腳道:「還不走!」
丐門八傑同聲喊道:「幫主……」
舒敬堯不等他們再講,又一仰臉道:「走!」
八傑互望一眼,然後對著歐陽昭狠狠地盯了一下,這才紛紛起勢,向山下射去。
青衫秀士舒敬堯苦笑著道:「小兄弟,今天這回事誰也別掛著,日後想通了,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
歐陽昭跟見他面上的苦笑,心中的沉痛可以想見,一時也覺著自己有些過分。
再看那黑白二童,順著唇角不斷外流的血絲,越發越過意不去。頓時玉面一紅,沒有發話,窘了。
舒敬堯回身走去,但沒有展起輕功。
他走了幾步,回頭瞧見歐陽昭尚愣愣地站在那裡,忽然又走了回來,對著歐陽昭道:「小兄弟,我還是要告訴你……
唉!信不信由你了。」
歐陽昭略一打量舒敬堯莊嚴的面色,嚅嚅地道:「你且說說。」
舒敬堯道:「兩件事。」
「兩件什麼事?」
「第一件,同你隨行的鋃衣玉女江敏,被人擄去了。」
「呵!真的?」
「我已說過,信不信由你!」
「哦……請問第二件?」
「迷仙谷出了岔子。」
「岔子。你是說迷仙谷?」
「對。迷仙谷!」
迷仙谷出了岔子,江敏被擄,這在歐陽昭來說,都是意外的大事,也是切身利害所在,怎不叫他心中驚震不已,玉面失色呢。
他前跨一步,雙目暴閃著驚怒的神色,追問一句道:「前輩可知道,這其中的底細?」
「這個,恕我不知其詳了。」
「是前輩親眼所見?還是……」
「是我這不成器的雞嗚狗盜的幫眾飛報的,所以,所以沒有個準兒。」
「前輩……」
「再見!」舒敬堯一聲再見,提著黑白二童,青衫飄動,人影突起,幾個起落,已沒入荒煙蔓草之中。
歐陽昭眼望著青衫秀士舒敬堯的人影不見,心中十分不爽,說不出的一種悵然若失味道。
他想,迷仙谷會出什麼岔子?自己安排了五旗盟的十大高手,又有聾啞夫婦,就憑那花樹迷仙陣,以及吹蕭引風凌瑤姬的功力,自保一谷,諒也不算難事。
「眼前還是打探敏妹妹的下落要緊!」他自言自語的心事一定,騰身射起二丈,徑向江敏等人的去路瀉去。
日奄西山,泛起滿天的彩霞,映得艷陽三月的黃山,一派花團錦銹。
但空山寂寥,林莽蒼蒼,除了天際的歸鴉晚噪,山腳炊煙一縷而外,若大的黃山,哪有半點人影。
歐陽昭大感驚奇,各路人物前來黃山,沒看到七大門派與自己了斷當年的宿怨,雖然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然而,天都峰突然的變化,也算武林之中絕大的秘密,為何沒有一人留下來看個究竟呢?
他盤算了一陣,終不信黃山之中江湖人士一個也沒留下來。
一面想,一面展起身形,躍澗過溪,翻山越嶺,在暮色蒼茫里,到處奔騰飛縱。
果然煙雲叢樹中,一條龐大的人影,一晃而逝。
歐陽昭哪肯怠慢,徑向那略一照面的人影追去。
怎奈天色昏暗,相距既遠,等到歐陽昭到了人影閃爍之處,但見群山起伏,林蔭花樹靜寂無嘩,先前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歐陽昭暗喊了聲:「慚愧!」
正待起身尋去。
「哎——喲——」一聲輕微的呻吟隨風飄至。
歐陽昭屏氣凝神,傾耳細聽。
呻吟之聲又起,就在左近不遠之處。
他這一回可聽了個真切,循聲躡手躡腳地趟了過去。
奇怪!呻吟之聲剛落未久,並且好似就在身側,但卻不見半點人跡。
歐陽昭倚在當前的一塊巨石之上,側耳凝神,仔細諦聽。
呻吟之聲並不再發,靜得怕人。
片刻,他再也耐不住了,一長身,人就上了身後的大石之上,揚聲叫道:「誰在呻吟……」
呻吟之聲大作,卻是發自腳下。
歐陽昭這番毫不遲疑,一飄身下了岩石。
原來這塊大岩石的背後,乃是上大下小,伸出來像一間棚子似的石穴,呻吟聲就發自那石岩裡面,但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歐陽昭運足目力,那呻吟之處,分明是一團橫卧著的人影無疑。他不加思考,一低頭,進了石穴,探手一抓,將那團黑影抓起,平著身子躥出石穴。
那黑影經過這一抓,想是扯動了傷痛之處。
一聲慘叫,破空驚人。
這時,夜幕已垂,繁星滿天,借著星光看去,歐陽昭趕忙撒手,驚得身子一震,霍地躍開丈余。
原來那團黑影,雖然是一人形,但四肢俱無,只剩了一截圓滾滾的身子,染滿了血跡,活似一個血染的肉珠,又像一截血淋淋的樹榦。
歐陽昭神色稍定,彎腰向前,仔細地看那無手無腳人的面孔:
「啊!」這一驚,比先前不知要怕人多少倍。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喘著氣道:「是你!是你?石老前輩!」
敢情這被殘肢酷刑的人是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
石不凡此時哪還能答話。
石不凡在地上略一移動,似乎已到了斷氣的地步。
歐陽昭一見,急得手足無措。他與石不凡雖然淵源不深,但-則在天心庄有一段不平凡的香火緣,二則以千手大聖石不凡武林地位之高,突然發生這等大變,內中隱情必然不簡單,況且他分明是同段冰蓉等一齊走的,這等慘法,說不定就牽扯到江敏的身上。
想著,他一手按上石不凡的中庭大穴,腹中真氣一聚,也不管石不凡滿面泥沙血污,一低頭,伏在他的身上,口對口呼向石水凡的口內。
這口真氣,乃是歐陽昭全部功力所聚,一口氣,足足經過半盞熱茶的時分,施功接氣,要比施功代療借體傳功不知要苦多少倍。
武林一般施功代療,不過是貫起功力,借著掌指之力,輸入對方氣關血脈,以作引接傷者本身真力之用,所以傷者必須自己運起本身功力,以求血脈串通,真氣銜接。而似歐陽昭這等授氣還血最為少見,因為被療之人,本身毫無力道,那能談得上運功,又怎能夠有力可接,有血可活哩,不過是全憑著授氣者一人之力,分出本身一半的氣血,作起死回生的萬一之望。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經過了歐陽昭授氣還血,雙眼微睜,但功力全失,視線不明,看不清歐陽昭的面孔,因此,並未說話。
歐陽昭心知為時不多,一抹臉上血污泥土,湊近了他的眼前,大聲道:「老前輩,我是歐陽昭!有什麼話快對我說!
這是誰害的,我替你報仇!」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雙目再睜,嘴唇動了幾動,臉上泛出痛苦的微笑,久久才掙道:「哦……夢……做夢……」
「你不是做夢,我是歐陽昭!有話儘管說!」
「好……好……三……三件……事……」
「第一件?」
「那……那……眇目……道士……」
「你是說天心庄土谷祠的老道伯伯?」
「是……他……」
「他害你?他老人家早死了呀!」
「不……他……」
「他怎麼?」
「他是你……你……」
「我的恩人!」
「不……神劍……鎮……鎮八……」
「啊!他是我父神劍鎮八荒?」
這是個天大的秘密,也是歐陽昭做夢也想不到的。父子天性,他想起父臨終時傳功授氣,掌劍招術來,不由悲痛難禁,虎目淚珠滴滴下落。
他一時忘了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生命有限,又追問著道:「前輩,他為何不認我呢?」
「秘……密……武林秘……」
「秘密,我父知道一項武林的秘密,是嗎?」
「嗯……哎喲!」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應了聲,四肢的截斷之處血流如主,痛苦的鼻子眼睛都離了部位,猙獰萬分,哪裡還像人形。
歐陽昭見了,心知為時過久,忙搶著問道:「這隱密究竟是什麼?」
「九……派……一幫的……」
「九派一幫都牽連在內嗎?」
「是……的——」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口角流出來大塊的淤血,令人色變。
歐陽昭趕忙扶正了他的頭,又湊著他的耳邊道:「前輩,第二件?」
「天都峰!」
石不凡居然一口氣說出了天都峰三個字,而且非常有力。
此乃是迴光返照的現象,正像油盡燈熄前的突然一亮的樣子。
歐陽昭毫不遲滯,一手撫上石不凡的心口,急急地問道:「天都峰爆炸之事是何人所為,老前輩知道嗎?」
「知……知……」
「是何人所為?」
「是……」
銳器破風之聲,平空曳著厲嘯,分明是有暗器施襲而至。
歐陽昭雖與石不凡講話,由於耳目之靈,已自察覺,忙不迭抽身躲避,口中喝道:「什麼……」
「人」字尚未出口。
啊的一聲厲吼,千手大聖石不凡肉球似的身子一震老高,吧達跌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前撲千看,原來一截折斷的利竹,不偏不斜,正插在神偷石不凡的心口,深入五寸多。
他不暇細看,一起勢,對著竹鏢的來路射去,口中喝道:「小輩!好辣的手段!要殺人滅口嗎?」
空谷回聲,無人答應。
歐陽昭怒惱至極,認明了方向,展起全身功力,騰空追趕,苦苦不休。
三十丈外,一條黑影疾如流星,風馳電掣亡命地狂奔。
歐陽昭提氣行功,一面窮追不捨,一面叫道:「是漢子為何不敢露面!有種的對對盤子!」
但前面那條黑影仿如不聞,一味展功疾駛,快逾追風。
「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下!」
歐陽昭喝叫聲中,催功加力。緊追不捨。
兩條影子,一前一後,在黃山的下坡如同流星趕月,曳起兩道勁風,呼呼作響。
漸漸的距離近了,由三十餘丈已縮短到二十丈左右。
歐陽暇越發有了信心,料定再有一個時辰,自己非追上不可。因此,不再叫嚷,埋頭追去。
又是片刻,歐陽昭暗喊一聲:「不好」。
原來前面不遠,有一片廣茂的林子,江湖上有遇林莫追的忌禁;自己雖不怕敵暗我明遭到暗算,但若任前面黑影一入林子,必難尋找,夜色深沉,勢必追丟,豈不前功盡棄。
想到這裡,一咬牙根,施盡所有力道,運起通身功力,扣腰晃肩,如同天馬行空,人像離弦之箭,衣袂飄震,眼看即將追上,相距不足十丈。
歐陽昭口中喝道:「鼠輩!看你從哪裡走!」
「啊……」石破天驚的一聲慘叫,前面那條人影,在血光-一閃之下,嘭通一聲倒在林子邊際,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大吃一驚,並不怠慢,飄身落地,一聲驚呼:
原來那條人影乃是個勁裝中年漢子,此時已遭人毒手,心口上也插著一支折斷的利竹,深入七寸,涔涔得不斷流血,身子直僵僵的,連一絲氣也沒有。
歐陽昭怒哼一聲,不問青紅皂白,一起勢躥進林子深處。
林子內光線不明,枝葉交柯,可不比林外一味狂奔,去勢不得不緩下來。
還好林子不大,三拐四彎的已從林子內直穿而過。
歐陽昭放眼極目向出林之路望去。
夜色蒙濃之中,黃山上已起了層淡淡的薄霧,渺無人跡。
然而薄霧之中,分明有一條如帶的隱痕,那正是有人在霧中疾駛而過,帶起風頭,劃破霧煙,留下來的蛛絲馬跡。
歐陽昭心思敏捷,既經認定,也順著那線痕迹直瀉下去。
由此追蹤,一路全是下坡,歐陽昭是只認痕迹,不分路徑,逢澗過澗,遇嶺過嶺,全力而為。
片刻之間,前面衣袂飄風,隱隱可聞。
又是一條黑影猛飛疾馳,比之先前那條黑影,輕功毫不遜色。
歐陽昭心想,真是怪事,這般高手為何都是鬼鬼崇崇的,其中有何蹊蹺?
不一會兒,距那條黑影三十丈遠近。
但見眼前一片田疇,阡陌交錯,無林無山,視線毫無阻攔。
歐陽昭心下大定,暗想:這一次可以不虞有其他的變化了。
不料心念未了,前面的黑影又與先前一式無二,通的一聲由空中跌在一片麥田之中,連哎哎也沒喊一聲,便自不動。
歐陽昭不覺愕然,一晃肩,頭下腳上翻身落地,俯首察看。
原來也是一個中年勁裝漢子,吐出一大堆污血,腥臭沖人慾嘔,兩眼暴出,臉上黑紫,通身僵硬,連手腳也烏黑青紫,分明是中了極為歹惡的毒藥。
歐陽昭一時茫然不解,站在麥田裡怔怔地望著天色。
噗哧,一聲陰沉的冷笑,起自不遠之處。
這聲冷笑陰森森的,來得十分突兀。歐陽昭騰身起勢,直向發聲之處撲去。
說也不信,良夜迢迢,毫無人跡。
「非找出這人不可!」
他自己心中一嘀咕,便對這聲冷笑毫不放鬆,沿著阡陌縱橫的田山搜尋過去。
四野空洞洞的,除了有一口枯井,其深無比之外,連一棵足以隱身的大樹也沒有。
折騰勞碌了半晌,耳聽不遠之處,市鎮上的更鑼已經兩響,夜更深沉了。
歐陽昭找不出半點頭緒,只好垂頭喪氣無精打彩地折回身向市鎮上走去,打算息一宿,再作打算。
自己將到市鎮的梢頭。
嗖嗖,黑暗之處,躥出四個人來,冷不防把歐陽昭嚇了一跳。
四個花衣漢子,各執刀捧,攔路而立,同時喝道:「什麼人?打算到仙居鎮上找事嗎?」
喝聲中,四人全都凝視注目,盯在歐陽昭身上,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歐陽昭心神一定,不由一陣欣喜,私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要找找不到,你們卻送上門來了。
他生恐打草驚蛇,佯作恐懼地道:「兄弟,為何攔住去路,莫非是要攔路打劫,須知在下一身並無長物。」
「呸!放屁!」
那四人之中一個年長大漢,一擺手中鬼頭板刀,厲聲叫道:「瞎了眼了,既到仙居鎮上來,連本教分堂的衣飾都認不出來!」
說時,左手指了自己胸前綉著一團圖花。
歐陽昭聞言,運目瞧去,果然,四個壯年人的衣襟之上,都綉著五朵彩雲,中間掩映著一個半裸未露的女郎,作翩然起舞之狀。
一時不知這標記是什麼幫派,遂又拱手裝成害怕的樣子道:「在下出道未久,請恕我少見,貴教是……」
那發話之人甚是得意,仰臉一笑說:「不知本教的來頭,諒你也不算江湖上揚名立萬的招牌,有頭有臉的人物,倒叫我兄弟們瞎慌一陣!」
另外三個人,也不屑地一笑,收起兵刃,望著天際,其中一個對著歐陽昭道:「時候不早了,既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瓢把子,進鎮去吧,安安份份地睡一個悶頭覺,明天離開,本教的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你放心!」
歐陽昭雖有一肚子的悶氣,為了要從他們口中探問個究竟,卻不得不按捺下來。
,他任這人說完,才裝著笑臉,跨步上前道:「這位大哥說得對,在下偶而路過貴碼頭,錯過宿頭,所以……」
「好啦。知道啦!」
先前那個年長大漢不耐其煩地道:「告訴你,今天這座仙居鎮,不知經過了多少江湖前輩,武林高手,我看你也是在外面跑腿的混混,放明白一點,安份守已為上策。知道嗎?」
敢情他把歐陽昭當著了剪徑的毛賊,跑黑線的朋友了。
歐陽昭又好氣又笑,打量了四人一眼,看他們才真是看家護院的架子,巡更守夜的派頭,絕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此,又搭訕著道:「不錯,你老大說得對,承蒙指教,兄弟非常感激,請將貴幫會見告,日後也好報答。」
那年長漢子眉頭一皺,橫刀當胸道:「怎麼,不服氣!」
「哪裡,我是誠心誠意。」
歐陽昭口中說著,人就上欺幾步,打算動手。
那年長漢子倒也機警,他一見歐陽昭上跨兩步,橫在胸前的鬼頭扳刀外推尺許吼道:「站住!你找死!」
「不錯,我找你死!」
歐陽昭的死字出口,那漢子啊的一聲,扳刀落地,執刀的右手,手脈已被歐陽昭扣了個結實。
這也不過是一剎那之間的事,其餘三個人,在自己同伴被歐陽昭牢牢抓住之時,還未看出來。
「說!」歐陽昭手中一緊,那漢子像殺豬一般吼了起來,頭上的汗珠,足有黃豆大小。
這時,其餘的三個人才如夢初醒,吃驚地叫道:「老大!
你怎麼啦?」
各人振起手中兵器欲進不敢,欲退不及。
歐陽昭順手一拉手中的漢子,朝他們三人面前一送道:「不要動,動一動我先要他的命!」
年長漢子聞言,眼淚鼻涕一起流,哀求道:「好兄弟。你們千萬別動手!千萬……」
另外三個中的一個,撐著膽子色厲內荏地叫道:「快放下我們的頭月,你膽敢在天魔教的分壇腳下撒野,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昭聞言,劍眉一揚,睜大了眼睛道:「你們是天魔教的手下?」
那發話之人,看見歐陽昭的語氣緩和不少,以為他被天魔教的名頭嚇唬住了,一指胸前的記號說道:「這假得了嗎?
今天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都是我們兄弟招待過的。」
歐陽昭將手上抓著的漢子一松,那漢子蹌踉地前趨,歪歪斜斜地幾乎跌倒在就地,跑到同伴中間,眼光碌碌地望著歐陽昭。
歐陽昭探手在懷內取出一塊銀牌,朝他四人面前一送,揚聲道:「你們認得這塊權威令牌嗎?」
那四個天魔教眾,一見銀光閃閃的權威令牌,不由愕然一驚,楞了一刻通的一聲,八膝落地,跪在地面直挺挺的神色懼怕至極,望著歐陽昭道:「屬下不知前輩駕到,罪該萬死,乞求從輕發落,以觀後效!」
說完,個個叩地有聲,如伺小雞吃米一般,叩頭不迭,情實可憫。
歐陽昭收起令牌,道:「你等起來,有話問你。」
那四個漢子爬了起來,垂手恭立,低頭不敢仰視,狀極恭謹。
歐陽昭和靄地道:「你們分壇在何處,分壇壇主何人?」
年長漢子肅聲道:「分壇設在鎮尾龍王廟內,壇主人稱小白龍陳武雄。」
「今日為何放出明樁暗卡?」
「黃山大會,生恐有人在此生事。」
「黃山上下來了什麼人?」
「除了九派一幫之外,三山五嶽的人士,約莫有數百人之多。」
「如今都在鎮上住下?」
「沒有。只有一群人在鎮上停留。」
「什麼人?」
「一個個通身黑色裝扮,很少外出,出來必然黑紗蒙面,個個武功特異。」
「他們是否稱做一統教?」
「這個恕屬下不知。」
「既在你們碼頭上落腳,難道你們也找不出來龍去脈來?」
年長漢子面色一凜,咚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戰抖地道:「許是同分壇壇主有約,只有壇主才知道!」
「在我之前,你們可曾看見有人進入仙居鎮?」
「初更時起,已沒人再進入本鎮。」
「其他各處?」
「本壇均放有明樁,按有暗卡,一處有動靜,全鎮都知道。」
「如此說,我進鎮來,全鎮都知道了?」
「不,尚不知道。」
「卻是為何?」
「因為……」
「為何吞吞吐吐?」
「小的們該死!因為見前輩年紀青,先前錯認是一般趕夜路的客商,後來……」
「後來怎樣?」
「後來見前輩不像是武林高人,所以未施放訊號。」
「好。現在你施放出來,要他們都到這裡來,我有要事問他們。」
那年長漢子才從地上爬起來,由懷內取出一截茶杯粗細的竹筒,一端透空,底端拖出一大截絲線。
但見他一手執筒,另手把絲線猛的一拉。
嗚的一聲竹筒內飛出一團旋轉不停的竹蜻蜓,上飛半空,嗚嗚之聲悠揚刺耳清晰可聞,歷久方停。
半晌毫無動靜,年長漢子面露疑惑之色,噫了聲道:「奇怪!」
他說著,又將竹筒的絲線一拉。
同上一次一般嗚嗚之聲,不過這一次飛出了兩枚竹蜻蜓,兩聲厲嘯,划空而起,夜闌人靜,特別洪亮。
過了片刻,仍如泥牛入海。
年長漢子臉色大變,神情十分不安,對著歐陽昭哭喪著臉道:「上稟前輩,今晚情勢有變,只好再發警號。」
他說完,回頭對其餘三人道:「九子齊發!」
那三個人聞言,各自懷內取出個同樣的竹筒來,同喊了一聲:「發!」
嗚嗚之聲連起,每個人發出三個竹蜻蜓來,九個旋光直透銀漢,震耳驚魂凄厲欲絕。
然而,夜風徐來,銀河耿耿,直到九枚竹蜻蜓紛紛落地,也不見有半點動靜。
年長漢子望著歐陽昭道:「上稟前輩,九子齊發,乃是本分壇的火急訊號不見響應,不知為何。」
歐陽昭心知他所說必是實情,眉頭一皺道:「帶路到龍王廟分壇。」
四個漢子應了聲:「是。」領先徑向鎮尾走去。
紅牆碧瓦迎著廟門高矗著一對大旗杆,大門雕刻甚為工細,金漆匾額,龍王廟三個泥金大字隱然可辨。
四個漢子來到門首,捏唇一聲忽哨,然後對歐陽昭道:「前輩稍候,必有人前來開門迎接。」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做夢。分壇內若有人,怎的適才九子連發會毫無動靜呢?」
說時,一騰身,先上了門樓之上。
那四個漢子也互望了一眼,吃力地騰身躍上院牆。
龍王廟一連三進大殿,俱是燈燭輝煌,但都闐無人聲,一片沉寂。
年長漢子就著院牆之上,低聲對歐陽昭道:「前輩,第一進是聚英廳,第二進是壇主的議事廳,第三進是兄弟們的練武廳。」
歐陽昭哪管它是什麼廳,一邁步,飄下了門樓,就勢在空中一挺腰,乳燕銜泥,人就輕虛虛地落在第一進的石階之上。
但見石階右首,靠著盤龍柱,倚著個天魔教的人,似乎是值更守夜的,竟自沉沉入睡。
這時,那四人也已跳下牆來,上了石級。
年長漢子一見盤龍柱的那人,厲聲叫道:「夏三,你睡死了嗎?」
不料叫做夏三的人哼也沒哼一聲。
歐陽昭情知有異,一個箭步,躥到那人身側,低頭一看,原來早已氣絕多時。
他看清之後,一揚手道:「他被人點了死穴,隨我來!」
說完,不等那四人應聲,飄身進入第一進大廳。
大廳上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個魔教的人,全都是面色烏紫,口角流血,廳上杯筷狼藉,酒菜猶存,敢情是集體中毒。一股腥臭之味,使人慾嘔。
歐陽昭心中忽然一動,這中毒的通身發紫,腥臭難聞,不是同黃山上追下來第二條漢子一式無二嗎?這必是一人所為,這人會是誰?
他心中念著,手上一指中毒之人,向四個漢子問道:「哪一個是你們分壇主小白龍陳武雄?」
四人分別看了個遍,奇怪地道:「上稟前輩,其中並無本壇壇主。」
歐陽昭心中大疑,問道:「你看清楚了?」
「是的,焉有不認識本壇壇主之理,何況陳壇主一向慣穿白衣白衫,才有小白龍的稱號。」
歐陽昭一聽,揮手道:「隨我來,搜!」
說著話,人也穿出第一進大廳,凌空越過三丈左右的寬大院落,徑向第二進大殿落去。
第二進布置陳設十分華麗,一切並無異樣,燭影搖搖毫無人跡,一桌殘肴尚未收去,壺中所剩之酒已冷冰冰的,桌上卻有兩副杯筷,俱已用過。
歐陽昭一見,又向四人問道:「今日分壇有貴客到來嗎?」
「小人等不知。」
「你們壇主平時喜歡喝酒?」
「並不常飲!」
「這……隨我來。」
歐陽昭語落人起,一射穿過大廳的後門,又向第三進練武廳落去。
第三進大廳上,異常零亂,顯然是經過一番打鬥所留下來的痕迹。
屋角牆邊,遺有不少血跡,觸目猶新。兩盞高腳油燈,火苗閃閃不停。
歐陽昭游目四顧。忽然,一點翠綠的光芒映入眼帘,他彎腰拾起,原來是一支女子所戴的翡翠飾鳳。
他凝神而視,呆若木雞,半晌才喘著口氣如夢如痴地道:「是她!是她頭上所戴的翠鳳!」
歐陽昭的刺激過深,神經有些失常,一長猿臂,探手抓住那個年長漢子,厲聲道:「你們這兒今天有個身著銀裝的江姑娘來過嗎?」
事出猝然,那漢子霍然的一驚,忘了疼痛,面色嚇成慘白,睜大眼睛道:「沒……沒有……」
「真的沒有?」
「小的怎敢欺瞞前輩。」
歐陽昭手上拿著那隻翠鳳,微微有些戰抖。他想,這翠風分明是銀衣玉女江敏佩帶之物,怎會落在這裡,又不見她的人影呢?
難道說,青衫秀士舒敬堯所說的江敏被擄,是果有其事嗎?
眼看這人手段毒辣,江敏果真被擄,這還有個好下場嗎?
他愈想愈覺得不妥,氣得咬牙有聲,一跺腳道:「你們分壇平日來往的都是哪路貨色?」
另外三個漢子,眼見同伴被歐陽昭捏得咬牙咧嘴,冷汗直流,臉色泛青,不由全是驚慌失措,嚅嚅地言道:「上稟前輩,頭目說的一點不假,的的確確沒有個江姑娘來過。」
「我問你們平時交往的江湖道!」
「分壇壇主並不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人,不過平時在這仙居鎮收些例規,管些不大不小的閑事,平日同江湖人士極少來往。僅是傳習武功,後來歸教。」
歐陽昭從他們神色看來,似乎不假,一撒手放了那年長漢子,喝道:「分壇中共有多少人,其餘的到哪兒去了!」
年長漢子一手摸著被捏的手腕,害怕地道:「分壇共有二十多人,除了我兄弟四人以外,其餘的全遭了毒手!」
「小白龍呢?」
「壇主……只少壇主一個人!」
「他能到哪裡去?」
三個壯漢之一的,忽然眉毛一動道:「敢莫是從那兒走了?」
那人說時,雙眼望著其餘三人;
另外一個搖搖頭道:「不會,那條路怕不有十年以上沒人走過:壇主怎會……」
歐陽昭此時絕不放過半點可尋的線索,忙阻止了這人的話,厲聲道:「另外的一條路在哪裡?」
年長漢子道:「乃是一條地道。」
「地道?」
歐陽昭眼神一亮,忙又道:「地道在哪裡,帶我去。」
「上稟前輩,這只是瞎猜之辭,龍王廟的一條地道,十年以上沒人走過了!」
「那怎知有一條地道?」
「分壇未安窯立櫃之前,幾個強人在這小鎮上,做打家劫舍的勾當,怕官兵搜剿挖了條不短的地道。」
「閑話少說!」
「是,後來,被一位歐陽丹大俠的把毛賊宰了。」
「啊!是嗎?」
「是的,地道聽說鬧鬼,便沒人……」
「走,帶我去!」
四人互望了一眼,一聲不響地走出大廳,向院落右側一拐,出了角門。
角門外乃是一座小花園,正中有一涼亭,那四個漢子,上了涼亭的石階,便齊地吃驚而叫道:「哎呀!」
歐陽昭原本走在後面,聞聲前射一步問道:「怎麼了?」
年長漢子面呈恐怖地道:「上稟前輩,果然有人進入地道。」
「怎見得?」
「這入口處,乃是一塊石棋盤蓋著,乍望去乃是一般涼亭的設備。喏,如今棋盤被掀在一邊。」
歐陽昭此時也已見到,倒在一側的一塊薄方石片,涼亭正中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穴道,便問道:「這就是入口?」
「是的。」
「誰同我下去走一趟?」
「這……這……」
「不願意?還是不敢?」
「小的們的功力實在……實在……」
歐陽昭見他們那副可憐相,也不再逼著他們,但卻道:「我自己下去,你們在我沒回來前可不準離開龍王廟一步,守著這個涼亭。」
歐陽昭又道:「天明以前,我不回來,任由你等隨便他往。」
他說著,一騰身射向練武廳,取下一對高腳紫銅油燈,徑由地道入口落下。
先時,狹窄得緊,原來這地道入口不遠就是斜坡而下,地上潮濕,霉味沖鼻,長滿了苔蘚,滑不留足,但有很多的足印,似是經過未久。
怎奈不足一人高的地穴,不能任由歐陽昭展起輕身功夫,只好快步搜索過去。
直筒似的地道,並無岔路彎曲,也無岔事發現。走了半個時辰,漸漸地向上,地下越發泥濘。
片刻,地道已到了盡頭。向上,隱隱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
歐陽昭將手中油燈吹熄,由腰中取出辟毒追魂旗,意料必有一番爭鬥,或有人埋伏在出口之處,免得措手不及,遭了暗算。
他順手將手中的油燈,儘力向透光出口上面拋去。
油燈落地之聲清晰可聞,但一聲之後,毫無異樣的聲音發出,莫論是有人了。
他略一諦聽,不再等待,一提氣,人像只衝天大鵬,直射上來。將到出口,手中寶旗一抖,護住面門,雙腳一碰陡的上冒丈余,手中寶旗一緊,蓄勢待發。
涼風習習,哪有半點動靜,空自緊張了一陣。
歐陽昭四下打量,幾乎失聲笑了起來。
原來這出口之處,正是先前往鎮上去的一口枯井。
驀然,他想起來,先前一聲冷兮兮的笑聲,正是發自此處,記憶猶新。從那輕笑聲,又想起那條中毒而死,自己追蹤的漢子來。
他信步走向那倒地而死漢子的原地。分明是一具被毒發而死的屍體,此時竟已不見,地上只剩了一灘濃血,發著腥氣,惡臭使人難耐。
這一驚焉同小可,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腳,竟墜在自己身後,而自己絲毫不覺,豈不是栽了。
歐陽昭越想越氣,他略一凝神暗喊了聲:「不好!」
人像一顆流星,弓腰而起,徑向仙居鎮折回,一口氣回到龍王廟天魔教分壇,騰身穿到涼亭之上。
果然不出所料。
那四個天魔教的手下,已橫屍在涼亭之內,每個人都咬牙咧嘴恐怖至極,而毫無外傷,明顯是被絕頂內功高手點傷內臟,痛苦而死。
歐陽昭這股氣可就大了。這等被人玩弄,可說是出道以來的第一遭。
此刻遠村犬狺,雞聲四起,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眼看天已亮了。
折騰了一天一夜,歐陽昭垂頭喪氣,人也感到微微疲勞。
他不打算憩息,極盡腦力,窮搜枯腸,想找出一些可循的線索。
驀然,他想起四個天魔教手下曾說,有一幫江湖人住在鎮上,似乎是一統教的模樣。
一騰身,起勢出了龍王廟,徑往鎮上奔去。此刻,天色已曙未明,小鎮上冷清清的,連個行人也沒有。
歐陽昭踽踽神情沮喪,沿著街道,留心每一個招商客店。
雖然有不少江湖人士留下來的各種標誌記號,但都被後來的人抹去。
他對江湖上的標幟雖不內行,但九派一幫的信號,已成了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公開秘密,自然瞞不過他。
然而,他對一統教的信號是什麼,卻毫無所知。
原因是一統教向未在中原露面,而且成教未久,慢說是江湖積習不多的歐陽昭,就任他老江湖道,也是不得而知。
歐陽昭片刻之間,已把整個仙居鎮走了個遍。
這時,商店已紛紛開市,幾家招商店也都開了門,不少的商賈行旅出店趕路。
歐陽昭想了個笨法子,在出鎮進鎮必經要道的一家茶樓坐了下來,要了茶點,在臨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注意著來往不斷的人潮,期望發現岔眼的人物。
、等了片刻,望穿秋水,不說岔眼的人物,連個武林中人也沒見到。
他明知似這等守株待兔的獃等,絕不會有奇迹發現。正待付帳下樓。
忽然樓下人聲噪雜,無數的閑人都涌在茶樓下面,議論紛紛圍成一團。
店小二過來算帳,口中咕嚕著道:「真可憐,不知什麼人,真造孽,把一個啞老太婆打得不成樣子。」
歐陽昭心中一動,問道:「店家!你說什麼?」
茶樓酒肆的店小二,最是喜歡閑聊,笑嘻嘻地跑過來,手中的抹布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抹著,聳了聳鼻子道:「唉!
樓下一個外鄉的老太婆,不知被誰打成重傷,滿身都是血。真是……」
「老太婆?」
歐陽昭怕他接著是一段長篇大論,趕忙攔住店家的話,搶著問道:「那老太婆是個啞子?」
店家的濃眉一皺道:「是呀。一個啞……」
歐陽昭由懷中取出錠散碎銀子,朝桌上一丟,忽忙忙地道:「不用找了!」
一邁步,搶著下了樓梯,分開樓下的眾人,低頭看去,不是迷仙宮的啞婆還是誰?
啞婆子躺卧在茶樓的門首,頭上滲白的髮髻亂蓬蓬的,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唇烏青,一絲血痕順著嘴滲流下來,左手臂上衣衫盡破,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印,血已結成黑塊,右腿之上,也有兩兩道口子,似為利器所傷,通身像個血人。
歐陽昭想起迷仙谷出岔子的話來,心中一陣焦急,分開眾人道:「各位閃開,這有什麼好瞧的!」
一眾閑人見有了主兒,更加不願離去,越發圍攏了來。
歐陽昭心中大急,但急也無法,彎腰抱起奄奄一息的啞婆子,擠出人群,就向鎮外僻靜之處跑去。
歐陽昭抱起啞婆子找一避風所在停了下來,將她扶端正了,運功聚氣,力貫右掌,輕輕按在她的玉枕大穴,默使內力替她驅血活氣。
啞老婆子的內傷似乎不輕,足有一盞茶時分,才漸漸的呼吸平息,臉色由白轉黃,慢慢地紅潤起來。
歐陽昭不能過分地貫力,怕她內臟受不了,湊著她耳旁叫道:「啞婆婆,啞婆婆……」
啞老太婆的雙目緩緩睜開,一見自己倚在歐陽昭的懷裡,十分驚異的雙眼滴溜亂轉。
歐陽昭心知她在大變以後,神智不寧,又低聲地叫道:「我是歐陽昭。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告訴我,迷仙谷怎麼樣了!」
啞老太婆神智似已恢復,血也止了,抬右手揉了揉眼睛,既驚且喜的,口裡嘿嘿呀呀,手指不住的比劃著,眼神凄涼憤怒,兼而有之。
歐陽昭哪裡懂得她的意思,兩眼睜得老大,眼睜睜地瞧著她,如痴如呆。
啞老太婆咿唔地叫了一陣,比畫了半晌,見歐陽昭毫無所知,也自急了,一翻右掌,著力的打著自己的頭,樣子十分可憐。
歐陽昭連忙抓著她的右手,搖頭示意,叫她不要如此,略一沉吟,心中有了一線希望,抓了一片石塊,遞到啞老太婆的手裡,說道:「你別急。寫給我看,在地上寫。」
說完,還用手把地上的亂石撣開,抹出一片平平的泥土地面。
誰知啞老太婆執著一片石塊,在地上快如飛梭的亂畫一通,然後把石塊一拋,用力的對自己胸口亂捶一氣。
歐陽昭又止住了她亂捶的手道:「你不會寫字?」
啞老太婆悲凄地點了點頭,雙眼之中滴滴落淚,神情慘極。
這樣一來,兩人都一時沒了主意,急得搔頭抓耳,不知怎樣才能講得通。
歐陽昭想到,假若聾老頭在這兒就好了。
他一念及此,大聲地問道:「老太婆,聾老怎麼樣了,他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啞老太婆眉飛色舞,面有喜色,忘了傷勢,一彈就想起來。
然而,哪裡能夠,咚的一聲,又跌坐下去,傷口被震,原已止血的傷處,又復滲出縷縷鮮血,她臉上的痛苦之色頓時也隨之而起。
歐陽昭忙又扶著她道:「別急,慢慢的。」
啞老太婆強自忍著痛苦,咬緊牙關,用右手在嘴邊比了比,做成抹鬍子的樣兒。
歐陽昭一見叫道:「你是說聾老?」
啞老婆子苦笑一笑,似乎她的心事讓歐陽昭知道了,感到無限的欣喜,點點頭,又指了指遠遠的,一個山坡,兩眼盯在歐陽昭的臉上,充滿企望之色。
歐陽昭想了許久,想不出山坡上是什麼意思,眼見啞老太婆焦愁滿面,只好亂猜道:「你是說聾老在那山坡上?」
誰知啞老太婆色然而喜,不住地點頭,猜對了。
歐陽昭何當不大喜過望,一蹲身,反臂向後,對著啞老太婆道:「來。伏在背上,我背你去!」
啞老太婆明知自己不能支持,也只好伏在歐陽昭的背上,歐陽昭反臂一拖,口中叫道:「你伏好了。」語起勢起,展開功力徑向那山坡奔去;
那小山坡相距不過是二三十丈遠近,歐陽昭雖然是背負著重傷的啞老太婆,但全力而為,三五個縱躍起落,已到了山坡的正面。
歐陽昭抬頭一看,心中不由悚然一驚,暗暗喊了一聲:「不好!」
原來他見到幾隻蒼鷹冗鷂,在山坡后的上空盤旋翻騰,久久不見飛去。
他知道,人畜的屍體之處,必有鷹隼一類的猛禽在空中飛舞。因為人獸的屍體,發出一種臭味,這臭味最是吸引鷹鷲梟隼一類禽鳥前來啄食,又因這類禽鳥不敢判定人獸已死,先在上空盤旋一陣,伺機飛撲而下,啄食屍體,大快飢腸。相反的,人或獸若是沒死,不會發出異味,也就不會引使這種猛禽。
歐陽昭感到這是不祥之兆,他扭頭對著背上的埡老太婆道:「啞婆婆。聾老在哪裡?」
啞老太婆指了指山坡的後面。
歐陽昭越發曉得不妙,一提氣,人就躍上山坡。
山坡後面,乃是一片十分堂皇的墳場,石碑高聳,碑樓巍峨,翁仲石馬成雙成對。
啞老太婆掙著溜下地來,強撐著,一拐一跛,向一個高大的墳壘走去。
歐陽昭只好一手攙扶著她,緩緩前進。
果然,一個傴縷的身體,綣伏在墳塋前的供案之上,啞老太婆早咿唔吱呀地嚷起來,歐陽昭也提高了嗓門,大聲吼道:「聾老!聾老!」
兩人喊叫聲中,已到了供案之前,依然不見聾老動彈。
歐陽昭用手一推,叫道:「聾……」
老字尚未出口,咚地他的整個人由供案上跌在地上,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原來早巳氣斷多時了。
歐陽昭原是在意料以內,對聾老之死,雖然十分悲哀,但不感到驚訝:
啞老太婆夫妻情深,口不能言,苦在心頭,一撲上前,嗚咽地抱著聾老哭了起來。
他雖不能說話,但那哭聲凄涼動人,如同深谷猿啼,子規夜泣,感人心腑,歐陽昭也陪著滴了幾點淚水。
歐陽昭明知此時勸她停止哭泣定不可能,索性讓她痛痛快快放肆哭一陣,以去她心中的鬱積,也算對她的傷勢有益。
誰知啞老太婆越哭越傷心,牽動內腑傷勢,哇哇兩聲,大量鮮血噴出口來,頭一歪,人竟暈了過去。
歐陽昭乍見,一縱上前,叫道:「啞太婆!啞太婆!」
一舒猿臂,歐陽昭功貫掌心,按上她的靈台大穴。
「住手!」
一聲暴雷也似的大喝,接著,勁風疾至,猛地急撲而到,直抵歐陽昭的藏血軟穴。
歐陽昭忙不迭斜躍五尺,反掌一搭,口中喝道:「什麼人?
大膽!」
「好狠的心腸,好辣的手段!小子,看招!」
原來是一個通身大紅衣裙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生得皮包骨似的乾枯瘦癟,臉上的皺紋,都向下垂著,血紅的寬大衣衫,飄飄搖搖的,好似穿在竹竿上面一般。喝叱聲中,抖起一片掌風,橫掃而出,其勢不凡,功力甚高。
歐陽昭心知出於誤會,不便接招,霍地一閃退出七尺左右,擺手道:「你是何人這等莽撞。」
那瘦老婆子一擊落空,似乎大出意料之外,噫了一聲,破鑼似地又吼道:「好小子。看你跑得了!」
言還未已,招式又出。
這一招越發凌厲,掌風如排山倒海,橫掃丈許,甚是驚人。
歐陽昭連翻躍退,不過是念這老婆子是一時誤會,又因與她素不相識,不願無緣無故地動手。
眼見勁風丈余,想躲不能,只好揮出一掌,硬接上去,口中也喝道:「你准能行嗎?」
轟的一聲大響,人影乍合即分,頓時狂瀾怒起,葉枝泥沙上卷三丈。
歐陽昭震得連退三步,還站樁不穩。
那紅衣瘦老太婆,足足退出七步以上,面露驚慌,目含怒意。
歐陽昭承受了武林三絕的全部功力,內功潛有百餘年的修為,加上眇目道士神劍鎮八荒歐陽丹的捨命傳功,武林中無人可與之比拼。
但他這百忙中揮出一掌,意在閃身避敵,並無傷人之意,所以威力也自有限。
他一掌震退了紅衣老太婆,毫不稍停,大跨一步,問道:「這位老太太,你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出手這等辛辣?換了別人,豈不……」
不料那老太婆不等他說完,一指地上已死的聾老,暈倒的啞婆吼道:「我出手辛辣?你看,這大年紀的人,身負重傷,你還不肯放過!」
歐陽昭一聽,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搖搖頭道:「這?你弄明白了投有?」
「我不用弄明白,我親眼所見,還會假!」
「他乃在下同路的人!」
「呸!老婆子久不走中原,聽說武林大變,一條線上的人也下此毒手,真乃……」
她說著,似乎怒不可遏,一震雙掌,倏地遙遙推出,勁風划空,嘶嘶疾射。
歐陽昭心中煩極,喝道:「你是什麼來路,存心搗蛋是嗎?」
說話之際,試著壓面勁風而至,覺力道不小,他不敢怠慢,出掌施功,道:「欺人太甚!」
勁風接處,嘭然一聲,紅衣老太婆嚶然驚呼,瘦骨如柴的身子,平地震起兩丈,翻翻滾滾跌出五丈以外,連滾幾滾,才算停身躍起。
她躍起之後,口中吱哇哇亂吼連聲,人同一隻瘋虎,雙臂齊揮。捨命撲至。
歐陽昭原打算一招震住了她的攻勢,好與她交代清楚,不料情急憤怒之下,竟施出全身內力,幸而這紅衣婆婆功力不是等閑,換了一般高手,怕不早已五臟離位橫屍當場。
紅衣老太婆情急拚命,雙掌齊施,左右開弓,轉眼之間,發出四招八式,真算得招招辛辣,式式詭異,紅影飄飄,掌影如山。
歐陽昭毫無考慮緩和之餘地,只有揮掌卸力,出手還招。
兩人一搭上手,歐陽昭暗自奇怪。
這紅衣婆子,功力固然不凡,而掌式更是千變萬化,詭異至極,虛虛實實,飄忽無常,使人捉摸不定,但見紅影翻飛,掌影一片,大異常軌,與中原各派的掌法完全不同。
不過是十餘招過去,歐陽昭竟屢遇毒招,險象環生。
這並不是歐陽昭的掌上功夫不濟,而是他並未存心與這紅衣老婦人拚命。
高手過招,生死只在分寸之間,歐陽昭連連遇險,再也不敢疏忽,手法突變,功貫雙臂,展開闢毒寶旗的旋風八式與玉笛的閃電十二笛招參化的掌法,刷刷,轉眼之間,一連劈出五掌。
這五掌的力道如山崩海嘯,驚電迅雷,逼得那紅衣老婦人鬼叫連天,喝叱不已。
歐陽昭料想,這必定足以逼退她,使她躍退收手,也好與她說明就裡。
誰知,這紅衣老婦人,也是一代怪傑,身子雖被逼得像螺旋似的,但卻毫無懼色,反而一跺腳,捨命上撲,賣出胸前大穴,化掌為拳,對準歐陽昭的中庭、璇璣,兩大要穴搗至,急如電光石火,狠比夜叉攫人,存了個兩敗俱傷的下策。
歐陽昭大驚失色,此時那還顧得了許多,左掌上削,右掌葉底偷桃急推而出。
說來太慢,啊——聲凄厲欲絕的怪叫,裂帛入雲,上震雲霄。
血箭暴射,紅影上騰。
紅衣老婦人噴出一口鮮血,人也震出三丈之外,手腳連彈,但也掙扎不起來。
歐陽昭原本無意傷她,怎奈勢成騎虎,如今眼見她傷及內腑,心中反而有些失悔,正待上前察看她的傷勢,設法替她治療。
「阿祿哥!」
一聲甜美的嬌叫,宛如萬鶯出谷,悅耳動人。
「阿祿?」歐陽昭心中一動,好久沒人叫我阿祿了!這名字是我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