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當然,他不知道他昏迷了多少時間,等他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聖華睜開星目,發覺自己仰卧在地,不由一驚,一看,八個蒙面人蹤影全無。
弓腿站了起來,手中的斃手金刀並未脫,那股強烈的異香,已蕩然無存了。
不過,回憶起來,似乎在鼻端還能隱聞著那特有的香味。
太陽還未升空,靜悄悄,古森林傳出輕雅的、悅耳的鳥唱。
偶然間,晨風吹襲,使他神志也煥然清醒,斗然,胸口特別感到涼意。
他不經意的低頭一看,大大的一聲「啊!」
衣扣被人挑斷了兩顆,解開了三顆。
他心頭劇烈的跳動,忙探手入懷一摸,不由驚出渾身冷汗,臉也跟著發白。
丹心旗被人劫走了!
用不著多費思考,定是那八個蒙面怪人所為!
「蒙面人!蒙面人!熏香……唉!」
他瘋狂了,吼著,團團亂轉……
頭上的汗珠,如黃豆般的,外冒,下滾……
急、恨、怒,他要爆炸,恨不得將整個世界毀滅了,才能泄忿。
他失了理智,像一頭瘋了的狗,咆哮,狂吠,怒吼,窮嚷。
可憐他鎮靜不了自己,搶天呼地,流下眼淚。
丹心旗是他的命,他是在幾乎喪命中得來的,若是憑本事硬奪,他還能心服口服,施鬼計,弄巧詐,而輕易的劫去了旗,他死都閉不了眼睛。
這陣子折磨,少說點,也有半個時辰。
設若他當發覺丹心旗被劫下,神志冷靜,即刻追奪,很可能當時奪回。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直到他筋疲力竭,才靜靜的躺在古森林草地上深思。
這個時候,就算他明白過來,拔腿追趕,也無法追趕得上,何況還不知人家從何方向走的。
他掙扎不動,漸漸的,閉上了眼睛,睡著啦!
太陽當空照,大地春回,呈現新生氣象。
他醒了,用手揉了揉惺松睡眼,慢吞吞的坐了起來,靜靜的想……
那八個蒙面人是誰?為什麼奪旗之後而不殺死聖華?
這真是不可思議,假如人家順手給他一刀,不就乾淨利落?
慶幸,不幸中之大幸,若是被人家殺了,連找回丹心旗的可能都沒有了。
這個是最合情合理的想法,也最能鼓勁自己。
事實上人家何當不想殺他,殺了他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么!
可是,時間太迫切了,因為聖華昏迷之際,神智並未完全失去。
要知他有丹心旗在身,百毒不侵,又吞服了萬年金龜內丹,再加上玄天揚玉神功,四面旗的迷性葯,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眨眼的昏迷而已。
八個蒙面人搜奪丹心旗的當口,因為手腿太重,震動他一下神智震蕩,當場蘇醒了片刻。
這一來,可就嚇得蒙面人膽裂魂散,拿著旗沒命的飛竄而去。
直言居士唐聖華的毒辣殺人手法,已經是響遍了江湖,稍差的江湖道,別說動手,只聽大名,就骨軟筋松。
八個蒙面人固然功力不弱,然而,終是被人差遣而來的,見著唐聖華,早就沉不住氣,只是黑綢蒙面,看不出來就是了。
試想聖華久迷不倒,倒而又醒,他們焉不害怕?焉不顧命,那有心情來殺他。
他想不出這層關係,還幸自己沒有被殺哩。
下了決心,他要找回丹心旗。
聖華突然立身,猛力跺腳,說道:「那怕尋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回丹心旗,殺死蒙面人……」
他辯了辯方向,先往來路追尋過去。
在他想,首次出現蒙面人地方,可能是他們的必經之路,順此路尋去,終可查出眉目。
他像只斗敗的雄雞,垂頭喪氣,無精打彩,步履蹣跚的走著。
經過了這座古森林,轉了彎,又奔向另座古森林。
正走在林中的中間,忽然打裡面傳出來陣陣血腥之味,薰鼻作嘔。
奇心頓生,慢著步,簡直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很自然的闖進了森林。
光線斗然變暗,他不考慮這些,走進!走進!
大約進入了兩丈多遠,血腥越來越重。
緊走幾步,看見了,出現奇迹。
他打了個冷戰,原來是自己前面不及一丈的地方,橫七豎八的躺了好幾具屍體。
站振作了一下,急抬步奔過去再看,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
地面上,有八個黑衣蒙面人,劫去丹心旗的傢伙么?
他光火了,抬腿一腳,就將面前的死屍踢出兩丈多,叭地撞在樹榦上,摔落在地。
算是出了一口氣,不由冷笑道:「你們也有慘死的時候?哼!」
他幼稚極了,將他們翻轉來,順序搜去,以為能搜回丹心旗。
搜完了五個屍體,別說沒有丹心旗,就連人家使用的迷人的旗幟,也看不見一面。
他失望了,再搜到第七具屍體旁,將他翻一下,探手摸去,嚇!這傢伙還有點心跳。
他希望又增進了許多,抬臂運功,抵住那傢伙的命門,不大工夫,只聽他喔了一聲。
垂死之人,已氣若遊絲,雖然真力助他蘇醒,但不能張嘴說話。
聖華急了,右掌功力不停的催勁,始終不離那傢伙的命門。
好不容易才微微的張了一下眼睛。
「喂!誰殺死你,丹心旗呢?」
聖華迫不及待,大聲詢問。
沒有回話,也看不見嘴動,敢情臉上的面罩還沒有取下。
聖華揭去他的面罩,哎呀!這傢伙長得奇醜,簡直不像是人,又問道:「誰殺死你們?丹心旗呢?」
那傢伙嘴唇掀動了一下,沒有出聲,接著又欣動兩下,好不容易方從他鼻孔中哼道:「銀……」
銀字下面,就只能見嘴唇顫動,不見聲音,稍停片刻,就魂歸陰府。
聖華急得大叫道:「銀什麼!銀什麼!」
那傢伙已硬挺挺的,毫無反應。
「說啊!銀什麼嘛?」
人家已經斷氣歸陰,全身僵硬,你叫他說什麼呢?
聖華眼中展出了懾人的光芒,看了死屍一眼,喃喃自語道:「死啦!他死了……」
他斗然跳起了兩丈多高,暴怒如雷,像臉通紅,大吼道:「誰要你們心生歹念,偷奪丹心旗?否則,怎會被人家奪去,可恨!」
恨字乍落,舉手一掌,照那傢伙劈去。
「叭!」好好一具屍體,竟被他這一掌,劈得骨斷肉爛,接連兩三個翻滾。
就在屍體翻滾之際,地上忽地傳來「叮噹」一響,倒是清脆悅耳。
聖華不明白是什麼玩藝,不禁橫目低瞧,微弱的黃色光芒一閃,敢情是個小銅玲。
他經不住噢了一聲,趕忙過去撿了起來,心中一戰,急忖道:「這不就是端木老前輩給我的符么?唉!幾乎將老人家的信物忘記啦!」
一陣歉疚,猛襲心頭,再端起銅玲仔細一看,原來這小鈴看來似銅,實則是以金鑄成的,非常精緻小巧。
上面刻有兩柄交叉的劍痕,反而是有兩行小字,是:「鈴到命除,端木竺如符。」
好厲害的口氣,看不出一面小小的銅鈴,竟能懾服江湖群雄。
聖華心裡似乎是在推敲著一件事,沉默無言。
這八個蒙面人是那路的人物?誰奪去了丹心旗,而殺了他們?
神秘,詭譎,狡詐,險惡……
他想不透這奇怪的事,怒氣又生,霍地閃身,將所有蒙面人的臉罩除去。
啊!通通是如此的醜惡,丑得怕人。
他舉掌連揮,陽剛之勁,激蕩森林,三丈左右,震動得樹木搖動,驚心動魄。
剛勁過去,附近的古木,被他震斷了無數,幾具屍首,卻已爛得不成人形。
按說,應該心平氣和了,但,沒有,反而更加忿怒,暴燥。
他仰天排出兩聲凄厲的長笑,笑得悲槍之極。
可是,這笑聲幾乎運集了他全部的功力,激蕩,震撼,可說是地動山搖。
從這兩聲長笑中,不難想像出他這時的心境是何等的惡劣。
突如其來的刺激,加速他心理反常,性情殘毒,嗜殺如命。
離開了古森林,怨恨加深,蹩不住仰天呼道:「我若追不回丹心聖旗,日後決碰死在千佛禪寺的門前……」
語氣悲壯,決心難移,言未盡,已健步如飛,往竹山方向行去。
經過了黑夜,又經過光明,循環的輪轉著。
遇上了天晴,也碰得天雨,在山野區域,他不覺得是過了多少日子。
像原始人,生活在荒山野外,沒有歡愉,快樂,只有刺激,拚鬥。
丹心旗被偷劫的事,只有他自己,和另外那人知道,江湖上,一直就認定了直言居士是擁有聖旗的唯一人物。因此,拚鬥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
聖華根本不提丹心旗三個字,只要有人追蹤,或者奪旗,斃手金刀出懷,就死傷無數。
少說話,這些日子,被他殺死的江湖道,只怕有一兩百人。
他已經殺紅了眼,和敵人見面,恁什麼不說,只一張目,碧光閃動中,准有死亡。
於是,江湖上又替他呼出綽號,叫他做「殺人魔王」。
從前,他殺人總得分個好壞,如今,只要碰上他,格殺勿論,根本不談好人壞人。
饒他如此厲害,丹心旗的消息,半點也未打探出來。
他更急,也更恨,將心中的積鬱,都發泄在殺人上,一天不殺人,就覺著不適。
偏偏有不怕死的,為劫奪丹心旗,明知危險,卻硬要送死。
兩三個月的日子,聖華連心都麻木了,完全在殺的圈子裡打滾。
聽起來是多麼的駭人聽聞,多麼懍人!
四月十一日,竹山白鵝峰人影叢叢,緊張萬分。
他們明明知道今天是和直言居士聖華交手的日子,但他們偏就沉浸在緊迫的氣氛中。
時辰一分一分的過去,這些人的心情,也不期然的隨時辰的消逝,而一分一分的緊張。
二更左右,打竹山外來了一條白色的人影,其疾如電,直向白鵝峰奔來。
這人影趕奔的方向沒有偏差,就像這裡的地形很熟稔似的。
他行至中途,突然撮口排出兩聲壯厲清嘯,嘯聲震搖山野,彼此回應,歷久不絕。
這時,白鵝峰上的眾人,似乎己聽見這種奪人的嘯音,都不禁呼出了一口氣,像是輕鬆了許多。剎那間,峰下白影晃動,直奔峰頭。
「來了,大家注意……」
一大堆人影中,有人是這樣的警告在場的群豪。
於是,大伙兒又緊張起來,暗中都加了幾分戒備,生怕那白影一見面就殺人。
話聲甫落,白鵝峰頭,已出現了那個白衣人影。
只見他佇立峰頭,星目圓張,碧光圓張,哈!人數實在不少。
正面中間的前排,站著孤海四鈴,和金陵雙牌。
左面前立的產邛崍神弓,邙山獨旗,梅園三箭,和金剛幡胖瘦二判。
右面卻分立著洞庭三十六友中的十九友。
在這三排人之後,出現七個怪人,個個對那白影大大的驚奇,也突然的顫動。
因為,七個人穿著紅、黃、藍、白、黑、紫、綠,各種不同顏色的怪衣裳。
那個人影很奇特,心中卻匆忙想道:「這就是江湖二十一宿?何以洞庭三十六友也到了此處?」他不明白原因,沒有去追究。
最使他注目的,就是那七個怪人,因為,他在絕谷吃過人家的苦,幾乎送掉了命。
孤海四鈴的白玉鈴在緊張中,流出勉強的輕鬆,哈哈一笑道:「直言居士果然信人也!能準時赴約,欽佩欽佩!」
他沒有理會白主鈴的話,殺機滿臉,碧光畢露,緊盯住那七個怪人。
七個怪人臉色沉重,也是殺機重重,緊瞧直言居士,他們都認識來人,正是擊落萬丈深壑的唐聖華。
「他沒死?外間傳說獲得丹心旗的就是他?」
七個人都在心裡嘀咕著,無如江湖上的傳言太凶厲,殺人魔王竟會是沒有被他們劈死的唐聖華?為了他,要動員這許多人?怪呀?
白玉鈴見聖華沒有理會他,不由呔的一聲,怒道:「小子好生可惡,難道你是聾子?」
聖華瞪了四鈴一眼,答非所問的道:「你身後的七個人是誰?」
「正是淮江七令,你要怎樣?」
「他們隨時隨地都要取我的性命,而且是我父母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刷地打懷中抽出了斃手金刀,跨步就往七令那兒走去。
當他取出斃手金刀之際,淮江七令就個個色變,他們認識這是誰的兵刃。
「慢來!」白玉鈴大聲喝道:「我們約你來此,就是為了決鬥,淮江七令也是我們二十一宿的一份子,遲早就要和你動手的。」
聖華腳下一頓,心說:「呆會兒專找他們決鬥,我還逼問口供,得出幕後的指使人是誰……」
「好啊!洞庭之約,你小子不去,卻跑得這兒來送死。」
聖華被這幾句話打斷了思索,斜目看去,是三十六友的總領在說話,當下喝道:「不是怕死,是離開身,今日之戰,決不取你們洞庭之友的命,以換我失約之罪,不過,來日我到洞庭.仍舊要你們命喪黃泉。」
「放屁,白鵝峰是你說夢話的地方?」
聖華朗聲狂笑,道:「洞庭三十六友,已死十七,難道十九個人的力道能強多少,哼!真不知死活!」
那個總領的臉色鐵青,他是依仗人多,白鵝峰有近四十位高手,必要時群起而攻之,還怕不能置聖華於死地,是以,他沉不住氣,一聲怒吼,率領十八個分寨之友,猛地里一圍,出手就攻。
目前聖華的功力,遠非幾個月前可比,別說十九個洞庭之友,就是三十六人都在,也奈何不了他。
他狂聲一笑,身形早錯,喝道:「你們要找死,可不能怪我……」
話聲未落,金光燦燦,接著兩聲狂吼,連照面都沒有打,當時就躺下兩個。
他舉手之間,殺了兩人,頓將另外的十七人鎮住了,但並不因此收刀,又喝道:「這個時候就是不動手,小爺也不能饒恕你們,殺啊!」
紅光崩射,又倒下了兩個。
這身法手法,既快且辣,決不留情,決不放生。
三十六友的陸上功夫,本就平常.這時已心離神喪,膽破魂飛,戰志早喪,那裡是聖華的對手。
他們像走馬燈樣的,走了還不到五個照面,十九個人,已經只剩下了五個。
這五個人滿身是汗,渾身無力,雙腿發軟,的確是待宰的羔羊。
白鵝峰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每一具屍體的胸口,都出現一碗大的窟隆。
這種慘毒的殺人手法,迫得未動手之人,個個心驚,個個悚然。
假如江湖二十一宿再不動手的話,三十六友一個也別想活。
孤海四鈴暴怒驟起,喊聲震天,首先發難邛崍神弓,邙山獨旗,梅園三箭,跟著搶進。
金陵雙牌,金剛幡胖瘦二判,跟著接應。
這十三個人動上手,其力道之強,功力之高,和三十六友相比,真是天地之別。
三十六友的總領,帶著僅剩的四人,垂頭喪氣,疾奔下白鵝峰,轉洞庭逃生去了。
白鵝峰上,只剩下淮江七令沒有動手。
聖華被一十三宿團團圍住,狠命的擊出三掌,可是,十三宿配合得天衣無縫,全力同時,也硬了他三掌,雙方都沒有吃蹩。
以十三個人的力道,同時對付一個人,自是不會吃虧。
聖華三掌一過,就知道憑真力劈不倒眾人,心中一急,丹心八絕就搬了出來。
他大喝一聲,橫刀一搶,強勁嘯風之聲已逼向眾人,緊接著「丹墀青瑣」,分襲三江之怪的兩怪,和金剛幡胖瘦二判。
這一擊一搶,威勢強猛絕化,誰也不敢擋其銳,卻將三江二怪,胖瘦二判迫退了五步。
他神情振奮,一聲清嘯,雙掌交錯,神功大展,丹心八絕的「丹月光天」,「丹鳳朝陽」,雙招同出,一取孤海四鈴,一取梅園三箭。
前後三招,威力絕猛,拼取要害,錯非江湖二十一宿的高手,否則,早就橫屍白鵝峰了。
雖然如此,但十三宿已零亂不堪,再難凝集一處,合力同攻了。聖華見此情景,豈肯放鬆,又是一聲怒喝,欺身猛進,先找上了三江二怪。
二怪手中都有兵刃,見聖華攻到,兵刃下壓橫掃,猛攻過來。
聖華一聲狂笑,身形一錯,早到二怪身前,只見金光晃動,鮮血射出。
邛崍神弓慘呼一聲,丟弓倒地,邙山獨旗連哼都沒哼,胸口多了個窟隆,死於就地。
聖華的迷光錯影身法,在玄天陽玉,和金龜內丹輔助之下,已精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因此,孤海四鈴等人想搶救,的確是來不及。
但他並未瞪著眼看聖華殺死同伴,相反的,卻正在搶進,只是慢了一點而已。
這不過是在眨眼之間,快到極頂,寫起來卻太長。
聖華一出手,不願多等,反手拍出兩掌,他襲眾敵,招法一變,就迫近了孤海四鈴。
他掌中金光閃動,孤海四鈴正是危機呈發,萬難逃生的當口,霍地——
淮江七令同時排出了發聲慘叫,都倒地不動。
聖華驀聽狂叫,心頭猛烈的一陣跳動,驟將殺人的快手法,硬生生的收住。
他側身內躍,快速絕倫的落在淮江七令身旁一看,七個人早已氣絕多時。
他一見此狀,只恨得牙根緊咬,猛可里一跺腳,當時就出現一隻五寸來深的腳印。
可是他此際心中是何等的悲忿……
本來么,他力赴白鵝峰之約,目的就在淮江七令身上,眼看大功告成,卻又發生這種意外的事。
他知道這是另外的人施了毒手,這暗施毒手之人,必定是指使殺父的幕後之人。
他忘記了強敵環伺,雙目碧光大閃,朝四面探來。
驀地——在四丈多遠的來路上,似乎有個灰色的人影,疾逾飄風的閃著。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輕言道:「就算你能上天,小爺也要追你到靈霄殿……」
他劍高挑,雙肩一晃,雙臂一震,人已臨空四丈多,在空中一挺腰,就像是脫弦之箭,朝那灰影追射過去。
白鵝峰上的十二個高手,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這樣的走。
江淮七令何以不參加圍,群毆唐聖華?
原來淮江七令的紫衣和綠衣老人,都練一種名叫「透吐迷神」的掌法。
這種掌法一經打出,散播極廣,很可能先傷自己這面的人,因為人多。
於是,七令已打定了主意,在偶然的機會裡,才準備對聖華突然殺手。
聖華頭次殺死三江之怪的當口,身法手法太快了,七令來不及下手。
皆因他們見今天的唐聖華,比幾個月前在狹谷硬拼的唐聖華,在武功上,判若兩人,招法詭譎神妙不說,內力足可抵擋數十人的。
是以,七令心中就有嘀咕,不敢貿然出手。
等到聖華轉身拒掌,變招正要殺死孤海四鈴的節骨眼上,七令就覺得這是好機會。
因為聖華已全力集中孤海四鈴,這個關口出手,易收奇效。
七令正準備動身,抽冷子下毒手的一地,就被人從暗中很快的就打死歸陰。
這不是奇事?完全是謎……
這些人在江湖上橫行了半輩子,到如今卻落得這般光景,誠可嘆也!
且說聖華這力提到頂點,拚命的追……
這刻的快速,的確達到了頂峰狀態。
只能看見白線,在空中疾馳,說什麼也看不清是人。
俄傾,就追出了五六里路。
那點灰色的人影呢?沒有看見,不知消失在何處。
仍舊向前追去,仍舊是那樣的快速。
眨眼間,又飄出三四里路。
灰影……連痕迹都看不到半點。
聖華收住了腳步,不由氣惱,忿恨,交熾心頭,牙齒恨得格格亂響。
他雙目幾乎落下淚來,凝聚不了神智。
昂起頭,不死心的四下里張望,斗然間,又被他發現有人疾奔。
他精神陡振,振臂疾飄,晃身就到來人停身之處,不問情由,揮掌就劈了過去。
倏聽那人「噫」了一聲,身絕快的錯動,撤出他掌風之外,欺近聖華跟前,正待出手對抗。
豈知聖華已使出了「丹旗照五嶽」,同時,斃手金刀金光晃耀,猛刺過去。
那人卻又使出迷光錯影的身法,飄身而退,尖聲叫道:「聖華!是我。」
唐聖華大吃一驚,穩住了身形,撤招斜退,渾身驚出冷汗,愧顏說道:「慧姐姐!傷著了沒有?」
「嗯!要不是迷光錯影的身法,只怕早被你殺死了啊!」
原來趕奔此處的,正是中鈴端木竺如的孫女端木慧姑娘。
聖華握住了她的玉手,急問道:「在路上,你看見了什麼人沒有?」
端木慧秋波閃動,懵然的搖搖頭,笑道:「沒有看見人影,你這是怎麼啦?」
聖華悠悠地嘆了口氣,道:「別提了,江湖上沒有我唐聖華混的了,唉!還不如死了乾淨……」
端木慧芳心陡然一動,忙偎在他的懷中,輕言細語,吹氣如蘭的笑道:「小小挫折,算得了什麼,何苦這樣的消沉,究竟是為了什麼?親仇查出了沒有?」
聖華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淚光一閃,長長的一嘆,就將白鵝峰發生的事情,詳細相告。
端木慧秀目輕展,大眼神滴溜溜的轉了兩轉,忙道:「咱們快到白鵝峰去看看,或許從七令的身上,查得出是誰下的手。」
一語提醒了唐聖華,拉著端木慧,悶聲不響,起步就往白鵝峰奔去。
端木慧的輕身功夫,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但這刻和唐聖華走在一起,就覺得不行。
起先,她還不覺怎樣吃力,三五里路過去,就有了後力不繼之感,漸漸的,香汗冒出,嬌喘噓噓。
聖華已然看出,心有不忍,略停身,探臂將她抱了起來,如飛的奔躍。
何需盞茶的時光,二人就到了白鵝峰上。
舉目一看,地下躺了十多具屍體,孤海四鈴等人早就不知去向。
他忙走到淮江七令倒卧的地方一看,不由瞠目結舌,楞楞出神。
淮江七令的屍體,經成了一大滴血水,積在原來的地面上。
聖華血氣翻湧,真的是怒髮衝冠,連眼珠都變得通紅。
端木慧卻不理他,自己在現場巡視了半會,竟連蛛絲馬跡,也看不出分毫。
「哈哈!江湖上真是千奇百怪,唐聖華難知萬一,處處被人捉弄,如今,親仇未報,丹旗被奪,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哈……哈……」
端木慧聽得最刺心的,卻是「丹旗被奪」四個字,她幾乎驚得叫了起來。
總算她機智過人,定力頗強,忙扳住他的肩頭,溫言安慰著道:「這也算不了什麼,遲早也能奪回來,你能不能冷靜一下,將奪旗的經過告訴我?」
聖華對這位姑娘,打心裡就非常折服,此刻,見她絲毫不亂,沉靜無比的儀態,越更覺得自己不如她。
他費了很大的勁,將自己激動的情緒冷靜下來,心氣平靜許多。
兩人找了個山窯,坐下來,依偎著,談起了丹心旗被奪的經過。
她很耐心的聽著,並且對地點、人物、兵刃、音貌……都反覆的詢問著。
末了,她淡淡的一嘆,道:「可惜,那八具屍首若不被人劈亂,我立刻以斷定奪旗之人是誰,可是……」
「想不出辦法了么?」
端木慧嫣然一笑,道:「你先別急,讓我仔細的想想……」
她用了絕頂的智慧,將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差不多都提出來對照,然而,她終於搖頭了。
聖華不敢打擾她,星目張得大大的,盯著她瞬也不瞬。
可是,她搖了頭,於是,他又急了,狠狠的道:「得不出痕迹,我就得殺盡奪旗之人,殺光江湖人物。」
這話他辦得到,一點也不假。
端木慧被他這兩句殺,逼得連連打了兩個寒嚓,靈機也在這兩個寒襟之下,頓然而生,笑道:「凡是找你奪旗的江湖道,就不是那晚劫旗的兇手,相反劫旗的兇手,只怕正在修悟旗上的奧秘哩,你如何能亂殺無辜?」
她揚眉瞥了聖華一眼,見他又沉靜起來,知道自己的話,生了力量,接著:「江湖曾傳言有種迷性旗兒,稱為『香紗迷魂旗』,凡被迷之人,非一個時辰,則醒轉不了……」
聖華聽她說出這話,抱著無窮的希望,忙道:「那晚上迷我的,一定是香紗迷魂旗了,這旗是誰的,正好找他去!」
端木慧幽然一笑,接道:「自我出世,就沒有見過香紗迷魂旗是什麼樣兒,也沒有聽說是誰在使用,我想爺爺知道。」
聖華不由又泄氣,惱喪的說道:「得不出線索,難道就罷手不成?」
「只要自己細心體會,時間稍長,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你先不必過度焦慮……」
她說到此處,倏然而頓,思索著,又道:「也許是我心裡在有鬼,我總懷疑劫奪丹心旗,和殺死淮江七令的,是一人所為。」
「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人家的手法,完全一樣,設若查出死者是如何致死,就證明我的話不假。」
他沉默了,大好的線索,都叫自己放棄了,毀滅了,這能怪誰。他無可奈何,忍不住又嘆出了一口氣。
「別嘆氣,我覺得你能保得命在,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聖華陡然一震,雙眼一翻,怒:「誰敢動我一根汗毛,我……」
她笑了,笑得花枝亂抖,使他窘態畢露,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這當口,端木慧粉臉嬌紅,說道:「你被人迷倒之際,人家驟施殺手,你能有命到今天?」
聖華陡地打了個寒戰,冷冷的道:「他們不殺死我,莫非對我懷有好意?」
「那倒不見得,劫旗之人,決沒有留下活口的道理,他不殺你,只怕是來不及殺……」
「怎會來不及呢?」他搶著發問。
「因為你內有金龜內丹,外有丹心聖旗,百毒不浸,縱將你迷倒,也不過眨眼能蘇醒。能取走丹心旗,已經是不容易了,怎能再有時間殺你……」
聖華明白過來,不禁也暗中慶幸,笑道:「那八個丑傢伙也真是飯桶,笨手笨腳的居然劫奪我的丹心旗。」
端木慧見他居然轉變了態度,神情也振奮起來,芳心大喜,忙道:「你別小看那八個丑鬼,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望,人稱『太倉八丑』大概就是他們。不過,沒有聽說他們有香紗迷魂旗嘛!」
當然,他們討論了許多事,筆者到此打住。
白鵝峰的天色,已經變了,變得很陰沉,變得也疾速。
狂風,夾著傾盆的暴雨,侵襲而至。
地上那淌積的血水,也隨著暴雨,沖洗得乾乾淨淨,淮江七令,算是肉消骨化,永無翻身之日。
他們停身的山窯,足可容納五個人,也能擋住驟雨,偎作一團,緊緊的,沒有一句話。
端木慧左臂沒有了,只是她練會了迷光錯影法,又得心上的人兒,稍可彌補心頭的創傷。
其實,她對聖華連番遭遇,早就在心裡懷疑到另外一個人。
只是,她沒有絕對的把握,又怕聖華因她,而掀起江湖殺劫,忍著,她要在暗中搜取證據,來證明她的判斷不假。
風雨不停,他們也在此處纏綿了一整夜,說不盡的恩愛,甜蜜……
暴風雨過去了,山野中,又出現了這一雙恩愛的兒女,往丟丹心旗的山區地行去。
森林密茂,陽光普照,山明水靜,所在白天里看來,真是美妙之極。
「你知道這地方叫什麼名字?」她依在他的肩上,走著走著,嬌聲而問。他不自禁的吻了她一下,換來的是個嬌媚的羞笑。
「我雖然到過此處,可是我沒有留心名稱。」
端木慧吃吃的笑了許久.玉面微紅,笑道:「這裡有兩座山峰,從遠處看,話像兩隻鴛鴦的頭,因而大家叫此處為鴛鴦頂。」
「好啊!鴛鴦頂,真是妙到頂好啊!」
兩人都笑了,會心的笑,笑得十分自然,十分風趣。
正走間,迎面出現了兩個人,相隔有十多丈,在陽光反射下,看出了是兩個玄門道士。
來人的態度甚是悠閑,似乎沒有發現這雙兒女。
很快的接近,啊!原來是兩個五十多歲的出家人。
看他們滿臉正派,氣定神閑,一派與世無爭的氣度,叫人見而心羨。
四個人走對面,人家沒有隨便看人,雙方就在不太疾快的速度下,彼此一錯而過。
聖華和端木慧沒有在意,繼續走著。
巧咧!迎面又出現兩個人,同樣的,又是兩個老道。
當他們錯身的時候,兩個道人掠眼斜看了聖華一眼,腳下一頓,噫了一聲。
聖華心中一驚,輕輕的碰了端木慧一下,說道:「要不要問他噫什麼?」
端木慧見多識廣,生怕他惹事,什麼話不說,拉著他就走。
「無量佛!小施主敢莫是殺人魔王的直言居士?」
你不惹人,人家卻要惹你,不答話行嗎?
聖華心中百分之百的不滿,站住了,回過身形一看,人家正等著他說話,不覺有氣,怒道:「直言居士就是直言居士,什麼殺人魔王不殺人魔王的,哼!」
兩個老道臉色頓變,其中一人宣了一聲「無量佛」!接著說道:「唐施主獨得武林聖寶,名震江湖,的確不凡,怪不得江湖上闖得有聲有色,倒是不假。」
「怎麼樣?出家人也想插足過問唐某的事?」
「不敢,不敢!我等只是聽說施主殺人如麻,不分正邪,為了維護江湖正義,故出而查訪,不想在此相遇,倒正是緣法。」
「如此說來,你們是想阻止我殺人?」
「無量佛!」先走過來的兩個老道,正好在這時轉來,佛號宣過,接道:「崑崙派出家人本不願過問聖旗之事,怎奈施主殺人太過,我們不願如此乘戾之人,獲有武林尊敬的丹心聖旗……」
聖華甫聽此言,殺機倏地展露,怒道:「那麼,將丹心旗交給你掌理,你們就不管殺人不殺人了,是嗎,嘿嘿!」
兒句話,說得刻薄之極,登時四個老道臉上緋紅,都現出了殺意。
先說話的老道嘿嘿兩聲冷笑,怒道:「丹心派固然逼你交出,但也得替死去的江湖朋友服仇。」
「憑你們四個老道,只怕還不配談『報仇』二字,我看你們快走,別在這兒找死的好……」
早聞崑崙派為當今武林七大門派最強的一派,這些正道人物,最好不得罪為妙,忙截住聖華,道:「丹心旗早被人奪走,四位道長還是請便吧!」
四個老道不禁一怔,旋又露出不信之色,中間的老道大喝道:「崑崙四尊是何等人物,豈能受你們之騙,快交出丹心旗……」
這說話的為四尊者之首,人稱「鐵木真人」,另外的三位是「白木真人」、「銀木真人」和「烏木真人」。
端木慧截著微笑道:「我是實話實說,四位道長要是不信,那有什麼辦法!」
烏木真人跨進兩步,大聲道:「女娃兒少開口,要我們相信是可以,但讓我們搜查搜查!」
「放屁」聖華早就忍不住了,張口就罵聲放屁,接著冷笑道:「嘿嘿!你憑什麼要搜查我?」
「你們不信你的話!」
「不信活該,還不給我滾!」
烏木真人刷地抽出背上的長劍,怒喝道:「不給點顏色你看,諒你不知厲害……」
聖華目中吐出了碧光,奪人魂魄的跨步,端木慧一把沒有拉住,就聽他冷然狂笑,喝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如此凶恨!」
狠字甫落,雙臂驀張,霍地推出。
怒中凝功出掌,狂風滾滾,不下兩千多斤力道,卷壓烏木真者。
烏木真者也是在暴怒之中,正要舉劍出招,那知壓力太強,收勢不及,喊聲:「不好!」
這好字尚未落音,心頭猛然一震,立椿不穩,一個龐大的身軀,竟被震飛三丈遠。
身軀疾如電,「叭!」撞在一株粗大的樹榦上,皮開肉裂,骨斷筋折,口吐鮮血,吭都沒吭,當場就完蛋了。
鐵木、銀木、白木三真君,同時大驚,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憑烏木的造詣,連手都未還,就被人家劈死。
三人一時怒氣上升,心痛師弟慘死,刷,刷,刷,三把劍,同時出鞘,往上就攻。
唐聖華剛才出掌一擊,是在無意,急怒的,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雄渾的勁,等他將人劈飛,這才發覺不對,稍微有些後悔。
對一個出家人,尤其是正派人士,他知道他不該如此,可是,太晚了……
這一見三柄長柄,夾著凌厲的內力,已硬攻上來,就存了相讓之心。
他不願還攻,迷光錯影施展開來,游身在三劍之中,如同白色的蝴蝶,穿繞自如,煞是美妙。
鐵木、銀木、白木,出招也夠狠的,五招夾攻過來,不但未傷著聖華,竟連衣角也未沾上一點。
接著,在這種情形之下,老道應該藉機下台,然而,他們認為是奇恥大辱,恨忿不已。
於是,三尊者同喝,崑崙派的劍法,已出全力施展出來。
這天龍劍法乃當今江湖最具盛名,威力最強的劍法,為崑崙派的看家功夫。
三柄劍在陽光照耀之下,就如同層層劍浪,銀舌亂舞,虛實併發,威力大增。
更厲害的,是招式中潛藏真力,一經發動,真似雷霆萬鈞,萬馬奔騰。
如此一來,聖華就覺得壓力加重,不還手是不成,暗中也火生無名,殺機又現,狠聲道:「我不殺你們,你們反要殺我,哼!天龍劍法能難得倒我,看招!」
「丹心映日月」撥到,玄天陽玉同時排出,硬將三劍的攻勢,封得死死的。
他就勢曲肘,撒出了斃手金刀,一反手,招變「丹書帝」,狂嘯頓生,金光閃動,還攻過去。
聖華瑞的功力,已達到玄天陽玉和萬年金龜內丹同時匯合運用的境地,舉手投足之間,威力確非前兒月的出手招式可比。
這一招,突將三個老道追得拙劍疾退,陣腳當時大亂,還手都感困難。
一不做,二不休,聖華迎刀搶進,金蛇閃竄,就奔進白木真人,只一抖腕,慘叫連聲,鮮血灑出。龐大的身形,翻身栽倒。
他目吐碧光,看得心膽戰動,錯身形,又搶奔鐵木,銀木二人。
只見金光燦燦,殺機騰騰,眼見老道命在傾刻,卻聽端木慧一聲嬌呼「聖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