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聖華驀聽這聲嬌叱,以為又發生了意外,心中吃緊,劃出的斃手金刀,猛可里頓住。

好險,刀尖已錯過鐵木真者胸口,又抵上銀木真者的胸前。

若非端木慧這聲疾呼,鐵木這條命,就和烏木白木一樣。

聖華停刀不再挺進,順勢撒身,斃手金刀一劃,「嘶」銀木的胸前衣服,已出現了半尺長的口子。

他進攻和撤身,只不過是瞬間的功夫,簡直快得出奇。

昆蒼派的兩大高手,命是保住了,卻嚇出渾身的冷汗。

聖華見端木慧臉色凝重的好端端的站在那兒,他心情寬暢了許多,忙道:「慧姐!你叫我做什麼?」

端木慧翠眉緊鎖,略帶薄嗔道:「不要殺他們啦!」

他這才明白端木慧叫他的原故,收刀入懷,冷冷的道:「好!」旋對鐵木真者喝道:「我知道江湖上有什麼七大門派,你們崑崙派大概也就七大門派之中的一派,不過,沒什麼了不起,只要你敢找我,縱然是連合出手,我也不怕,今天看在我慧姐面上,饒你們兩條命,下次可沒有這樣的便宜……」

他一口氣說出這番凶霸霸的話,似乎是詞盡語窮,陡然一頓,雙目又眨出懾人的碧光,大喝道:「滾吧!」

鐵木銀木兩尊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聽得眼吐火星,忍不住哼了一聲,同時道:「咱們總有見面的日子,到那個時候你不要後悔!」

「笑話!要後悔就不會留下你們兩條狗命!」

兩個老道氣得牙關緊關,又冷冷的回道:「好!走著瞧!」

這甫話,正待轉身離去,那知卻在這個節骨眼中,打山拐角之處,走出來三個老道。

這三個道人的年紀,也在五十以上,背插長劍,威風凜凜的直向這面走來。他們奔向聖華這面時,也正是鐵木銀木說話后要離開的當口,卻聽他們有人大聲道:「崑崙道友,咱們七大派的人,不能叫人家用刀尖逼著退走……」

話落人到,看他們的身法,似乎是在崑崙四尊者之上,快得難以形容。

鐵木道人神情一振,面孔緋紅,勉強笑了兩聲,道:「原來是峨嵋三位真人到了,正好,人家可說出了大話,非鬥鬥咱七大門派不可哩。」

來者正是峨嵋派的悟真、法真、凈真三人。

這正是峨嵋派享譽武林的三真,功力的確在崑崙四尊者之上。

「這位就是人稱直言居士唐施主?」

聖華冷笑一聲,接道:「不錯,就是在下。」

「你可是真的說過此話?」

「不錯,我要看看你們七大派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本領。」

他的語氣一點也沒有軟化,反而更刺耳。

悟真哈哈一笑,道:「七大門派從不惹事,也從未怕過誰,小小年紀,口出狂言,你自信我們會怕你嗎?」

聖華嘿嘿連聲冷笑,接道:「你嚇得住別人,嚇不住我,找不管你們怕不伯,反正是拚命,咱們在刀尖下存亡好了,何必廢話!」

他突然想起對方剛才的話,似乎有些不對.緊接著又喝道:「你們從不惹事,為什麼專門追蹤我?」

悟真倏地語塞,一時難以答上話來。

凈真陰森林的冷笑著,搶上來喝道:「你宣揚獲得丹心聖旗,掀起江湖殺劫,心狠手辣,死人無數,我們七大門派不願坐視江湖大亂,多傷生靈,不得不出動鎮壓,難道不應該?」

「呸!」聖華覺得他這番活說得有些強詞奪理,心頭火發,接著碧光一閃,大喝道;「好漂亮的教言,簡直是放屁,你們七大門派是來鎮壓殺劫,而不是來壓丹心旗的么?哼!」

「對啊!七大門派既要鎮壓殺劫,也要保護丹心旗,嘿嘿……」

這話不是峨嵋三真說的,也不是鐵木道人說的,而是從山頭後面傳出來的。

在場諸人,似乎都有點驚動,尤其是端木慧。

大伙兒將目光環掃過去,颼,颼,颼,山頭之下,飄射出三個四十多歲,青緞子的三個壯漢。

三個壯漢腳一落地,先向崑崙峨嵋老道打了個招呼,再沖著聖華厲聲喝道:「依你的說話,咱們七大門派就不該過問丹心旗的事了。」

聖華蹩不住狂傲的冷笑幾聲,說道:「七大門派?哈哈!大概閣下是雪山派的……」

「胡說,我們是天龍派的天、地、人三旗。」

「嘿嘿……嘿嘿……不知道還有沒有來的……」聖華心中好生不樂意,而隨口朗聲出此狂言。

「哈哈哈……小子,你急什麼,乾坤手來啦!」

此人一到,崑崙、峨嵋、天龍三派的高手,躬身一禮,同時說道:「原來是華山派正堂長老駕到,失迎,失迎!」

乾坤手點了點頭,斜目看了地上的兩個屍首一眼,臉色頓時一沉,現出了震人的殺機,對聖華惡聲問道:「這兩個人是你殺的?」

聖華一看人家的人越來越多,登時也有些心驚,旋即把心一橫,傲然說道:「殺死兩個人,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哼!」

乾坤手在華山派的地位,僅次於掌門之下,平日一呼百應,何等威風,那曉得一上來就叫聖華搶白一頓,驀然大怒,喝道:「好小子,你頂撞我……」

這我字還未說完,搶上去照聖華就硬劈兩掌。

掌風頓出,威厲雄猛,驚得身後之人,紛紛閃退。

聖華在猛不防之下,提掌不易,想還擊硬接,時間上已不許可。

他並不慌亂,身形猛錯,倒移了數步,正待反擊,那乾坤手身形暴射,疾趕而到,雙臂突伸兩腳推動,登時就打出了三掌,踢出兩腳。

華山正堂長老乾坤手的功力,己有幾十年修為,江湖黑白兩道,最怕他這陰陽掌腿連環攻勢,只要他掌握機先,出手就銳不可當。

聖華的閱歷畢竟太差,剎那間被乾坤手人追了十多步遠。

不過,他並不感到驚詫,他知道這只是先機被掣的關係。

因此,他在急怒中,凝集了功力,伺機反擊。

乾坤手掌腳並用未將聖華打倒,暗中也大為訝然,心神也微微撼動。

就在他這分秒間的震動之際,聖華雙掌齊吐,硬接了乾坤手的第三次攻勢。

嘩然巨響過後,雙方都略略一停。

但,聖華的身形倏地疾漲,奪了攻勢,立使「丹書奉帝」、「丹山風雨」兩招,夾風雷之勢,立還顏色。

乾坤手的確不凡,不愧為正派高手,掌腳並用,真力併發,側過了聖華的猛擊,可是,也嚇出了滿身的冷汗。

聖華一擊未中,心頭火發,曲腕之間,斃手金刃掣於掌中,如影隨形,金光晃動,就向乾坤手欺進。

乾坤手驀見白影閃動,勁風撲身,不由得就是一怔,皆因他是以快手法馳名武林,未料到聖華比他更高更快,是以驚怔。

假如他閃避不及,勢必喪命在聖華的金刀之下不可。

突然——

暴吼之聲,震動荒野,八條人影,混成一股威猛無比的勁力,從兩面向聖華攻到。

聖華兩面受敵,不得不將疾欺之身,倏然穩住,玄天陽玉,隨即應手而發氣,同時,身形也後撤了兩丈來遠。

力波震蕩,石揚沙走,轟然一聲大響,四周兩丈左右,連眼睛都難睜開。

在陽光照射下,聖華凝目再看,原來是昆倉二尊者,峨嵋三真,天龍派的天、地、人三旗,八個人分兩面搶救了乾坤手。

這是個突然的搶撲,足證乾坤手剛才的情勢,實在是驚險萬分。

聖華殺機大展,眼中噴出懾人的碧光,嘿嘿冷笑道:「七大門派的高手,看來也不過如此,你們通通上吧……」

他剛說到此處,忽覺左腕一擊,鼻間又傳撲一陣幽香,緊跟著幽怨的細語道:「我們走吧!更重要的事都來不及辦,你怎會有興緻殺人?」

聖華機伶的打了個冷噤,急驚心道:「是啊!丹月旗的影子都沒有,這場拚斗,似乎不宜再打啦……」

他意念一動,忙回頭看了端木慧一眼,道:「不打啦!我們走吧!」

他臉色眨眼間已恢復平靜,收妥了斃手金刀,扭臉對四大門派中人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隨時都可以狠狠的拚打一場,咱們日後再見……」

「這樣走么?只怕沒有那麼便宜。」

聖華一楞,無名火又往上撞,怒道:「你們想攔住我?」

天龍派的三旗大聲喝道:「你交出了丹心旗,就許放你一條生路!」

聖華刷地又掣出了斃手金刀,嘿嘿兩聲狂大笑,笑聲中,卻聽端木慧挺身而出,嬌叱道:「告訴過你們,丹心旗早就被人偷走,你們既是正派人物,何以始終不信……」

這話出自端木慧的口中,自然極有份量。四大門派的人物,忽地怔得一怔,頗為驚動。

那曉得正在這個當口,聖華身後卻有人介面道:「你這話騙別人可能,要打算騙我們七大門派,似乎還嫌幼稚了一點,哈哈……」

聖華和端木慧突然一驚,轉身看時,敢情是個七十來歲的老頭子。

看他貌不壓眾,小小的身材,合起來不過半百重,但其聲音寵亮,目放精光.絕有非庸流之輩。

聖華不認識他,心中對他也生不出好感,喝道:「大概你也是七大門派中的人了?」

「不錯,龍門幫,龍門獨義就是在下,呵呵!」

「你說誰在騙你們七大門派?」

「當然是你,剛才那女娃不是說丹心旗被人偷了么?嘿嘿,簡直是一派胡言。」

端木慧介面緊問道:「這麼說來,你是不大相信的羅?」

龍門獨義霍然大笑,回道:「那裡是不太相信,根本就不敢相信。」

聖華星目閃動,碧光乍吐,殺機滿布地怒道:「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嘿嘿,你乘乖的交出丹心旗來……」

天華不由怒極反笑,聲發丹田,震顫人心,狂笑中,即聽他高聲喝道:「可惜啊,可借……」

龍門獨義小眼睛猛然一瞪,咧嘴喝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七大門派只到了五派,否則,七派連合出手,讓小爺殺個痛快,方解得了心頭之恨……」

乾坤手早就忍不住了,突然一聲吼,截道:「義兄,這小子真札手,咱們還叫他狂下去嗎?」

龍門獨義惻惻的一笑,臉色氣得慘白,冷冷的道:「咱們先宰了他再說……」

聖華已經是殺心大張,左掌輕撩,竟將端木慧撩出三丈有餘,喝聲:「慧姐留神!」

端木慧想不到聖華會將她撩出戰圈之外,芳心又急又驚,她知七大門派的掌門功力絕高,都是難惹的人,這場殺斗,沒有死亡,決不會罷手,怎可多結仇怨。

她急忙一挺柳腰,屈腿沉身,落在一座小山頭上,秀目頗張,往場中看去,不由一聲驚啊,急得花容失色。

原來聖華猛不防送飛端木慧之後,怒上心間,劍眉高拋,手挺斃手金刀,就奔上了龍門獨義。

他這裡閃動,天龍派的天、地、人,三旗接踵而進。

峨嵋派的悟真、法真、凈真也不願落後,相繼搶攻,揮劍就刺。

鐵木銀木兩道,恨不得一劍就刺死聖華,而替白木烏木報仇,焉肯落後,長劍一領,也加入戰圍。

這十個人在各門各派之內,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以他們平素的為人,絕不肯群打群攻的。

可是,眼前的對手,在江湖上公認是殺人魔王,功力太強,不採取這種打法,危險得很。

聖華力擋五大門派的高手,毫無恐懼之態。

只見他豪氣萬丈,殺機騰騰,眼中碧光重重排出,這是他殺人前的特徵。

斃手刀在玄天陽玉的神功貫透之下,光芒射耀,逼人生寒。

他迫退了龍門獨義,天龍三旗和乾坤手已跟著搶撲。

等他再逼開乾坤手、峨嵋三真、崑崙二尊者,即縱斜刺舉劍而攻。

目前,他和五派高手只是打成平局,但他的攻勢,越打越凌厲,越攻越威武。

龍門獨義在這十個人之中,地位和功力最高,這時看自己這面合十人之力,都不能壓制聖華的銳厲,不禁真火大發,突作獅子吼,搶進雙掌是發,連攻三掌。

力道奇猛,狂卷而至,委實非同小可。

聖華一聲長嘯,神功凝聚雙掌,左揮右揚,一口氣推了五掌,硬封了龍門獨義的三掌,反將他挫退了兩步。

此際,乾坤手和崑崙二尊者早就掌劍相應,打橫從側疾攻過來。

聖華一招「丹鳳朝陽」,化為無數道金刀,分切三人的左右脈門。

同時,右掌排出玄天陽玉,硬擋峨嵋三真和天龍三旗。

這兩手既疾且凶,威力絕倫,驀將九個高手,迫得連退五步。

便他正想追殺過來,卻被龍門獨義的凌厲掌風所阻,使他不得不出掌相抗。

十個正派高手,圍攻聖華一人,在陽光照射下,只見掌風劍影,嘯聲不絕,腿拳並施,威厲無比。

眨眼間,已殺得天昏地暗,真有人見怕,鬼見愁之感。

最心憂的是要算是端木慧,她這時正如勢鍋上的螞蟻。

她不是怕聖華吃蹩在十個正派人物手中,而是耽心這樣的殺下去,何時方能追回丹心聖旗。

因為,她運用以絕高的心機,想從另外一個人的身上,查出丹心旗的下落。

然而,眼前的拚殺,仇怨結定,她的目的何日實現,委實沒有把握。

聖華狂傲成性,已經殺橫了心,不將這十個人的心口絞出碗口大的窟隆,絕不會住手。

即使她大聲疾呼,也不能阻止聖華的殺法。

突地——

聖華身法聚變,喝如雷,丹心八絕,連續展出,身形交錯在十人的劍光掌風之中,正如金雕戰雲,穿繞如梭。

三個照面過去,斃手金刀金光燦動,快逾閃電,但聽兩聲慘叫,天龍派的人地二旗,已橫屍當場,胸口鮮血汩汩流出。

聖華星目除去碧光閃動之外,紅絲神布,看來極端的可怕。

他愈殺愈烈,狂笑連連,金光刺眼,身形飄過,悟真、法真,己追隨雙旗而亡。

他像是一隻瘋狂的猛獅,橫衝直闖,神功擂動,迫使未殺的六人,個個心膽俱裂,拚命的反擊。

端木慧芳心猛然跳動,忍不住大聲叫道:「別殺了呀!

聖華……」

但,他沒有理會,反而加緊攻勢,步步硬逼。

厲喝之一下,左掌連劈兩掌,金刀舞動,又排了「丹陽照五嶽」的絕招。

狠、快、辣、毒、劈、刺、砸、絞……

一陣轟然大震,夾著啊喲幾聲,四條人影,應聲震飛一丈有餘,叭達,摔撲在地。

被他掌力掃中的是華山派乾坤手,鐵木真人,和峨媚凈真、天龍派的天旗。

只有龍門獨義,銀木真人,保住了殘命。

聖華豪氣大發,熱血翻湧,一聲怒嘯,挺斃手金刀欺進了龍門獨義。

「聖華住手,殺不得了呀……」

端木慧第四次嬌喝,紅影閃動,早到了聖華面前,橫身硬挺住他的斃手金刀。

這突如其來的作法,雖是救下了龍門獨義,但也危險到極點。

聖華做夢也沒有料到端木慧竟冒奇險,挺身相向,嚇得他冷汗一冒,硬生生的將發出的勁力,霍地挫腕剎住。

就這樣也夠人心悖的,端木慧胸口的羅衫,已被絞開了一個大口。

「不要殺他們啦!」

「這種人如不殺他,他非得殺我不可,走開!」

他大聲也怒吼,使得端木慧心如刀絞,玉容慘變,嬌叱道:「你先殺死我好了……」

他殺瘋了心,聽不進心上人的話,大聲喝道:「你管得著我嗎?哼!滾開!」

這句話,比殺了她還心絞,渾身一陣戰粟,熱淚奪眶而出。

叫她說什麼好?只有劇痛、悲傷、哭泣……

無言的反抗,畢竟支持不了多久,自尊心啊,她受到了強烈的打擊。

猛然間,金蓮一跺,咬說聲:「你殺吧……」身形沖空而起,斜向山頭內狂奔而去。

這變幻來得太奇特,出人意料之外。

她走得也太突兀,太快速。

他斗然間神情一震,似乎清醒了許多,一蹬腿,疾飛猛趕了兩丈。

然而,他又猛可里穩住了奔勢,扭臉怒叫道:「要想報今日之恨,最好是連同七大門派掌門同時會我,像你們這種無能之輩,還是不要找死的為妙,今天放你一條生路,再見了……」

白影一閃,已翻過了那座山頭,去追端木慧去了。

龍門獨義和銀木真人靈魂出了竅,痴獃呆的,站在那兒不能動彈。

本來嘛,像他們這種高手,平日只許他打人家,從來沒有人敢打他們。

這種事,生平只此一次,像聖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們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見。

今日之敗,半點也不冤,別看他兩人呆楞著,可是,打心裡還是真服貼。

只是,丟不起人,報仇,報仇,非找回顏面不可,否則,七大門派在江湖抬不起頭來。

龍門獨義醒了,銀木真人也醒了,兩人對望了一眼,淚光晶瑩,嗟嘆了兩聲。

突地——

左首地上傳來了兩聲啊喲的慘呼。

二人又不禁一怔,忙奔過去一看……

原來,乾坤手沒有死,嘴角的血漬沒有干,臉如白紙,在那兒掙動。

他受重傷,一時尚難痊合,口喃喃呼道:「快傳報七大門派的掌門人,替我們報仇……」

荒山之中,白影飛過,兩天一夜,沒有停止過。

這不是別人,正是江湖剎星,人稱直言居士的唐聖華,又號殺人魔王。

他帶著無窮的愧疚,追趕著這唯一親切的獨臂女郎,為他犧牲了左臂的端木慧。

他在激怒之下,下意識的苛責了端木慧,等到清醒過來,慧姑娘已去得無影無蹤。

聖華心中又蒙上一層陰影,糊亂的追,嘴裡也不停的呼叫。

可是,沒有用,她沒有現身相見,芳心裡,恨透了他,也愛極了他。

黑夜了,他有些疲乏,放慢了行程,無神的雙目,仰望著天上的星斗。

他默數著無以名之的星辰,藉以發泄內心的憂傷,發出了悲切的音調,道:「慧姐姐,你真的忍心一走么?我承認錯了呀!回來吧,啊……叫我到那兒尋你……」

沉寂的夜,傳來了幾聲狼嗥,驚破他的夢話,使他打了一個寒噤。

他步履蹣跚,信步在靜夜的荒野,心裡覺得很空虛,神情也異常萎頓。

他這時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那股子殺人不眨眼的魔飆,已消於無形。

掉了丹心旗,失去了美人心,他啊!活像一隻斗敗的猛獸,徜徉在大自然的原野。

倏然間,一陣極有韻律的樂曲,幽揚空際,震蕩了寂靜的黑夜。

這樂曲十分怪異,斷斷續續的,像是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乍聽之下,卻能振奮人心。

聖華不得這幽雅的樂曲的美妙,可是,這韻律太動聽了,使得他暫時忘卻了另外有事。

他很驚詫,在這種野荒郊,何以會突然有妙美的音調出現?

好奇心驅使著他,神志頓時重新凝集起來,停步,傾聽,似乎這妙音發自東南角。

他身不由己,踏上了東南方向的山路,追尋過去。

兩里路過去了,那美妙的樂調,仍舊在斷續著,飄忽不定的傳來,心想:「我追尋了兩里路,怎會還是聽不真切在何處?」

但他並未停止前行,前進,前進,腳下也加快了許多,飛似的躍縱。

錯身之間,又走兩里路,眼前的景物,倏地大變。

聖華不禁訝然,抬目望去。

身外半里路的地方,依靠在山崖的下面,建立了三座閣樓。

那山崖突出了四丈有餘,恰似大象的頭部,暴出兩隻巨大的長牙,閣樓就建築在長牙的下面。

三座閣樓建造得非常考究,鮮艷醒目。

樓前種滿了翠竹,密密麻麻,看不清竹林內的真實景況。

那悠揚在空中的音調,正是發自此處。

聖華靜立當地,聚精會神,聽著那未曾中斷的美妙旋律。

他不明自是琴的音,或是稠簫之類的音,竟和遠在四里路以外所聽的音調,完全一樣,所不同的,就是比較早先聽的清晰一點而已。

「荒野之地,更深夜靜,卻有人在此雅興,彈奏樂曲,看來此人定非庸俗之輩……」

他暗地裡如此想,突然間——

音韻倏變,一腔憂怨,慘淡的音調,侵襲心頭,將他振奮的心情,抑壓得換不過氣來。

他仰面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十分不解的想道:「演奏之技,已出神入化,何以會奏這種使人感傷的音調?掃興,掃興!」

驀地,他感到臉上有點涼意,伸手一摸,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竟落下了兩滴同情淚。

他摸去淚痕,大踏步,直向閣樓走去。

要知他現在的功力蓋世,憑什麼也不怕,他要看看這閣樓中究竟埋藏了什麼奧秘。

沒有人阻擋,很順利的穿過了竹林,呀!敢情這裡面別有天地。

有山,有水,有橋,有亭,有各種奇花異草,有……反正是洞天福地,美不勝收。

橫在他面前的,是兩道翠竹欄杆,有一座竹門,當然這些阻礙物攔不住他行進。

很從容的打竹門跨進,縱目一看,不見半個人影,那悲傷的音調,卻不住的貫穿耳際。

不知是因為什麼,突然使他心煩意亂起來。

沒有人攔截他,但他卻立在竹門以內,想起很多憂傷的往事來。

一件件,一幕幕,在心中,在腦際,閃耀,翻騰……

剎那間,這些傷情的往事,電光般的一變,耳際響起喜舞的音調,恰像山動海移,萬馬奔騰。

他心情也倏地激動,殺人的鏡頭,已替換了憂傷的舊事。

他雙目流露出奪人的碧光,眼前有了強敵,他展出了驚人的殺機,啊!敵人胸口現出了碗大的窟隆,鮮血噴射!

他笑了,他狂了,簡直是目中無人,神情愈來愈振奮,目光光華越發懾人,許久,許久……

樂音突地停止,他似乎覺得是做了個夢,一切恢復了正常。

他不禁奇異得緊,音調能奪人心神?這真是不可思議,怎麼會令我失神在音韻之下?

聖華獃獃的立在竹門內,思忖著,奇怪的想著,然而,他卻得不出答案。

「什麼人敢大膽闖進『翠園』?難道不怕死?」

聖華突然被這喝聲警醒,心說:「好嬌傲話音,是女人……」

星目火速追蹤瞧去,嚇!小亭之內,果然婷婷站著一位美佳人。

十七八歲的年紀,臉蛋崩得緊緊的,小嘴撅得老高,曲線畢露,婀娜娉婷,美中還帶了些許殺機。

聖華沒有驚意,沖著她傲然一笑,道:「對不起,我是被這裡發出的樂曲吸引來的,不知不覺走進貴庄,難道也犯死罪?」

話聲雖輕,但有著毫不畏懼的威厲,也有點橫蠻。

那位姑娘臉上冷冰冰的,慢色漸露,嬌叱道:「難道你不打聽打聽我們翠庄是不準野男人踏進半步的么?」

「現在我踏進了幾步,又該怎麼樣呢?」

「來了就別打算出去!」

不由打了個冷戰,因為這句話是身後的男人的凶厲口吻。

他忙回頭看去,不知在什麼時候,竹門之外一丈之地,分為左右,各威立一個五十上下的老者。

聖華冷笑了兩聲,接道:「你們說話也不怕涼了牙齒,你們也不估量自己有多大的能耐?我為什麼不打算出去?你們又憑什麼不讓我出去?」

那兩位老者似乎沒有料到聖華敢這樣兇狠,不禁大怒,同喝道:「什麼不憑,就憑手中這把刀!小子!你能闖得過我們這把刀?」

「哈哈!千軍萬馬,小爺尚且不怕,兩把刀算得了什麼!你們是要動武?」

小亭之內的女郎,也聽著這話有些刺耳,嬌叱道:「老哥哥,別廢口舌,教訓教訓這野男人吧!」

老者身形一閃,已並立在一起,站在左面的左手握亮銀刀,站在右面的,是右手握刀,倒是蠻別緻的。

冷笑過去,喝聲頓起,兩道銀光,冷森森夾勁風分襲而至。

聖華的玄天陽玉,已生反應,眼現碧光,反手就拍出兩掌.硬對兩把刀。

他這是留了三分力,而未出手狠攻,因為,他覺得未得人家的許可,私人莊院是不對的。

同時,他功高膽大,壓根就沒有將這兩個老者放在心上,存了個輕敵之念。

那曉得眼看銀光已被封住,突然攻勢一變,銀星萬點,就如同一片刀幕,分向頭、胸、腿三部罩來。

聖華暗中一凜,迷光錯影身法一展,迫得倒挫出兩丈多遠。

這是他自和人拚斗以來,第一次被迫挫退這樣遠。

他殺機一露,哼了一聲,此時正想取出斃手金刀,猛聽身後嬌叱一聲「看劍!」時機只不過是在眨眼之間.根本就不容許取刀。

但他並不匆亂,身形一錯,出招就是「丹江水月」硬往那位姑娘玉腕上扣去。

這丹江水月不但在招式上能攻能守,而且暗含擒拿脈穴的手法。

聖華到今天為止,還不明其中的精奧,只址憑心意而作,想到那裡,就做到那裡。

那位姑娘的劍上功夫,確已到相當火候,當下攻勢一變,閃避來勢,嬌喝一聲,長劍已化作一蓬劍雨,點、掃、削、搠,將聖華罩在劍雨之中。

聖華向來輕敵,沒有摸清人家的底細,結果兩度被人家迫退。

這也就是唐聖華,假如換上任何人,只怕早就橫屍翠庄門口。

聖華第二度脫身長劍之外,好生恨惱,暗中一凝功力,搶身而進,就展出了丹心八絕,向那位姑娘攻去。

他這一探取行動,形勢大大的改觀。

前兩招,那位姑娘還能勉強閃避,還手是談不上。

漸漸的,她就顯得險象百出,額間已現了香汗。

人家翠庄真夠江湖之義,絕不以人多為勝。

姑娘一吃緊,兩個老者就急了,喝聲「姑娘速退」,兩道黑影,夾銀光,分攻上來。

聖華傲然一聲狂笑,招化「丹月光天」分拍二老,大聲道:「別退呀,三打一不好嗎?哈哈哈……」

笑聲甫落,內力跟著加猛。

兩個老者雖未丟刀,但也震退了七步之多。

他仍舊是手下留情,並未追殺過去。

這奇妙絕速的快攻,只不過在剎那之間,反將面前的兩男一女,鎮懾得楞楞出神。

聖華仰天下陣狂笑,喝道:「翠庄的人物,也不過如此,今夜小爺破例,不殺生害命,換高人來吧……」

此語乍落,四周圍人影晃動,一陣喧嘩,眼前的形勢,倏地不同。

聖華星目頓張,環掃過去,哈!不知從什麼方向,出現了男女,人數只怕有二十好幾。

看他們個個英氣勃勃,男使刀,女仗劍,摒聲斂氣,很有章法的將聖華困在當中。

聖華暗中一驚,心想:「今夜是我惹人家,不是人家惹我,到底殺不殺人呢……」

他首次作難,他很有理性,倒能考慮眼前的處境。

然而,這群男女蠢蠢欲動,刀劍都排出了陣陣嗡嗡之聲,顯而易見,非大拚一場不可。

「不管!只要他們有傷我之心,我就得出刀殺人!」

他暗中已作了這個決定,早就探臂入懷,準備取斃手金刀,見機行事。

倏然間——

樂聲大作,擊破了低沉寧靜的氣氛。

瞬間,這樂聲凝聚空際,正像是百萬大軍,又像是山崩地烈,轟擊人心。

二十多個男女,個個神態大震,刀劍並舉,喝聲連天,聲勢,好不威厲。

不過,只是吶喊,並未行動。

聖華非常驚奇,捉摸不透這是怎麼回事。

驀地,樂聲又是一變,原來奔騰之音,轉而變為沉穩凝靜……

沒有喝喊之聲,可是,刀劍已排出金風,每個男女腳下已在移動。

眨眼間,包圍圈縮小,只等樂聲再變,人家就採取攻勢。

聖華心頭猛然一顫,暗道:「不好!若叫他們圍攻,我縱然是殺,也殺不完這許多人,不如先下手為強……」

他目吐碧光,功凝丹田,一聲大喝,探人懷中之手,倏地往外一撒!

「當……當……鈴……鈴……」

這當口樂聲聚止,眾人退身二丈,聖華心中一聚,仔細看去,啊!拿出的不是斃手金刀。

這是鎮懾江湖,中嶽嵩山端木竺如的銅鈴。

他愕然了,場中是何變化,他都沒注意到,只望著那個小鈴出神。

片刻間,他想起了那位為他斷劈的端木慧。

心中一陣黯然,產生了辛酸的味道:他在心中嘆息了一下,看也不看眼前的形勢,抬步喪神的往竹門外就走。

「站住!」喝聲發自身後。

他又是一怔,收起銅鈴,慢慢的轉過身來,抬起無神的眼皮看去,咦!場中出現一位童顏鶴髮的老太太。

這位老太太細皮白肉,娃娃臉上,多了好幾道皺紋,滿頭銀髮,目含威稜,緊盯著聖華。

「你要做什麼?」聖華問。

「你那隻鈴兒打那兒來的?」

老太太臉上神情冷漠得像冰一樣,反問聖華。

「你管得著嗎?只要不是你的就得了!」

「哼!老婆子活了這把年紀,還沒有人敢對我這樣無禮,惹不是看銅鈴之面,非殺了你不可!」

「客氣!希望你不要看銅鈴之面,有本事,你就殺我好啦!」

老太太排出一陣懾人心神的冷笑,殺機橫溢,大喝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身形閃躍,快逾閃電,飛場中,嘩地就推出了兩掌。

聖華身不動,腳不移,凝神雙掌,猛然揮手,硬接來勁。

雙方功力,都在這一擊之中,運到頂點,狂風吼吼,昏天黑地,四外之人,卻驚得后縱下一步。

「轟!」

如喊天驚地,翻江倒海,沙場石奔,好不嚇人。

響聲一過,兩人都震退了五步,都在發怔。

老太太打心裡就有些嘀咕,什麼,年輕輕的娃兒家,怎會有如此的功勁。

她秀目再展,仔細瞧去,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兩個寒戰,暗道:「他身具異功,像是被人打通任督二脈,這孩子是端木老鬼的什麼人……」

這暗思未盡,突然聽聖華一聲怒喝,道:「老太太,你也接我兩掌如何?」

聲起掌到,潛力激蕩,呼嘯之聲,刺耳之極,如驚濤駭浪,猛然卷到。

老太太不肯示弱,一抖臂,骨骼各大響,喝道:「我老婆子接得住哩!」

「蓬」的一聲巨響,翠竹亂飄,震得節節而斷。

這次又和前次一樣,兩人都沒討好,都被震退了七步。

聖華真火大發,急思道:「這太太好狠!功力不在我之下,再給他兩掌試試……」

老太太惱怒俱升,驟想道:「我和他拚真力,只怕時間久了,拚他不過,不如改變打法,再見高下……」

她比聖華快,心念一決,顯身而進.舉手之間,就改出了三招,踢出三腳。

這也正是聖華要發掌的時候,掌腳都到了,迫得他揚身側閃,圈臂,也展出了兩絕招,踢出了兩腳,立還顏色。

老太太神色一凜,拳風頓緊,身形錯勁,也搬出了奇技,讓過狠攻,反手打出兩掌,踢出四腳。

聖華見人家拳腳功夫,快猛無比,暗中吃驚,功運極限,身形閃動,雙招齊吐,爭取主攻。

老小這一接上手,只在眨眼之間,就互打了五個照面,勝敗不分。

要知道老太太也是絕跡江湖多年的高人,向來就心高氣傲,從不服人。

聖華初生之犢,多次奇遇,殺死了無數高手,早就趾高氣揚,目中無人。

兩人心性相同,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認輸。

六個回合過去,兩人都展出了殺機,非將對方殺死,不足出心頭之惱。

突地——

兩人乍合即分,在這間,兩道金光,應手而起,再度肉搏起來。

又是兩個照面,驚見二人右手都握著金晃晃晃的短劍,已拚運真力,交叉在一處,推來送去。

兩人頭上好像都冒出汗珠,生死一發……

「喳!」

人影兩分,倒縱五步,老太太愕一下,就在兩刀交錯,硬拚內力之際,老太太方看清了聖華手中的兵刃。

這個當口的聖華,不但真力已復,而且殺心已起,他見老太太在那兒楞神,忙掠動斃手金刀,光芒萬丈,又向太太攻進。

老太太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大喝道:「慢點……」

聖華倏地一怔,穩住了身形,冷笑道:「你不敢打了?怕死?」

「我老婆子活了這大把年紀,隨時都準備死,沒有什麼可怕的。」

「為啥不打了?」

老太太冷漠的一笑,道:「我發現了一件東西。」

聖華猶疑了一下,忙問道:「什麼東西?」

「你手中的兵刃。」

聖華大大的一震,非常不解,忖道:「這是我父親的東西,她何以這樣驚詫?」

想法一閃而過,沒有來得及說話,卻又聽老太太道:「我想知道你的兵刃,是從何處得來的?」

「是我父親給我的。」

老太太臉色突然大變,渾身一陣顫動,抖發問道:「你姓唐?你父親是八步追魂唐明元?」

聖華也聽得有些動容,看了看斃手金刀,道:「不錯,你認識我父親?」

老太太低頭沉思片刻,再抬頭時,臉上露出了憂鬱,悲凄之色,悠悠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道:「孩子,你說的話,沒有騙我么?你父親還在人世?」

聖華驟睹老太太一變原有的冷漠之容傾現面慈祥,他立刻想到這中間定有不平凡的事情,忙將口氣緩和下來,輕聲道:「句句實言,不過,我父親已經死了……」

老太太又是一聲長嘆,默默無言,似乎回憶數十年前的往事,就在此際,忽然身影飄動,出現狄門老少配的老太婆和花娘。

花娘奇怔之態未變,大嘴突張,喝道:「是他,你看,斃手金刀還在他手中,這小子有丹心旗,又有殺人的兵刃,只怕……」

老太太臉色一沉,惡狠狠的瞪了花娘一眼,喝道:「誰要在此處胡說八道,滾開!」

花娘將要說之話,活活的忍住,忙拉了老太婆,小聲道:「姐姐!快走吧!幫主要殺人了……」

兩人那敢多停,猛撤身,就向閣樓奔去。

聖華很想詢問這中間的過節,卻聽老太太接道:「孩子!

你願意知道這種兵刃的往事嗎?」

「我正想請教老前輩哩。」

「好!你隨我到閣樓之內,讓我詳細的告訴你吧!」

老太太揮手遣散四外的男女,方向聖華點頭,帶著他直向中間閣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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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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