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仇寇
多如繁星的火把聚攏在一處彷彿無限寬廣的熾熱火海上空籠罩著厚重的滾滾黑煙。
喘著氣不停地在大火中奔跑。到處都是哀號和呻吟無數人在火海中輾轉呼叫。遠處四個人的背影奉先公、胡安、張遼和魏續他們談笑風生越走越遠。拚命地奔跑著卻怎麼也追不上;想要招呼他們卻不出聲音。
忽然腳下一空頓時落入一個火坑。
驚訝地看著自己被火焰包裹皮開肉綻一塊塊地從骨頭上脫落……
自己大叫了一聲忽然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白花花、霧蒙蒙的。但是嗓子里干疼額頭火燙全身劇痛難當好像仍在煉獄里燃一樣.「喂主公醒過來了主公睜開眼了!」
隨著振得耳膜嗡嗡直響的一聲大喊從外面湧進無數腳步聲。
「……」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但自己一個字也沒聽不清。
好不容易視線清晰漸漸能夠看到周圍的景象這才現原來正好好地躺在官邸廂房的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獃獃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視線挨個兒地掃過去視線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面前晃動滿是歡喜和激動的笑容:徐晃、雷吟兒、胡車兒、魏延……最後找到了那張掛著淚珠的如花笑靨。
「羅珊我回來了我答應過要回來陪你的記得嗎?」
喃喃地說了一句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在周圍變成一團漆黑之前覺得似乎有幾滴水掉在臉上帶來一絲清涼……
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身體好像被人摟著坐了起來總是充斥著渾濁的血腥和藥味的鼻子里。忽然多了一股牛奶的甜香。溫涼舒暢的感覺逐漸從額頭擦過隨即是面頰、耳朵、脖頸、胸膛還有手臂……
他輕輕睜開眼睛。
光線很昏暗先躍入眼帘的是一段白玉無暇的脖頸——她正將他摟在懷裡吃力地用浸了熱湯的濕巾擦拭著他後背地汗水和污血。那股甜香幽幽地從她身上散出來。
「羅珊……」
她手一抖濕巾落到了榻上。
「明達!」她低聲驚呼紫色的大眼睛里有了水光。「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我這是怎麼了?」
「你病倒了明達十天前你打敗了馬送走張遼和魏續剛回城就病倒了。這些日子你一直高燒不退。時醒時不醒的還盡說胡話可把大伙兒都嚇死了!感覺好一點了么?」
這幾句話有如連珠箭一般又快又急他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只覺得腦袋被她的聲音震得嗡嗡響。
「你瘦了……傷勢都好了么?」他望著她。她的面頰凹陷了下去。輪廓更加分明將原先僅有的柔和也沖淡了。原本白皙的皮膚毫無血色幾近透明。因為消瘦的緣故。紫色地眼眸顯得更大了雖然突如其來的狂喜使得眼裡神采奕奕。但密布的血絲掩飾不住她的疲憊。瀑布一般的褐色長也變得黯淡而缺乏光澤。
「你燒還沒退」一隻溫涼柔軟的手掌放在他地額頭上「別說話了。現在剛過子時夜深人靜的閉上眼睛再歇歇罷。豆粥一直在火上煨著呢待會兒吃一點兒——你已經有好幾天滴水未進了。」
「我身子硬朗得很」似乎是因為很久沒有出聲嗓子沙啞得厲害「倒是你羅珊不也受了傷么……怎麼不注意休息……這種事還有魏延他們呢……」
「魏延?」她聞言微嗔「他們粗手笨腳的哪兒懂得照顧人?」頓了頓又道:「明達我那都是皮肉傷已經上了葯不要緊的。倒是你必須仔細休養才行——咱們練武之人平常難得生病可一旦病倒就很麻煩如果沒有好徹底落下病根兒就糟了。」
「如此就拜託你了……」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鐵羌盟呢?」
「鐵羌盟退兵了」她幫助他盡量輕地躺在榻上「他們三天前就退回西面去了。」
「退兵了……他們為什麼要退兵?」
他覺得昏昏沉沉但仍然努力集中精力聽她說話:鐵羌盟雖然敗了可主要是因為後面地漢軍乘羌人前鋒受挫之機鬧起了嘩變整個兒大軍就潰了。一旦馬重整旗鼓仍然非常難以對付又怎麼會輕易退兵呢?
她笑了起來:「你聽聽。」
他仔細傾聽外面一片單調的沙沙聲。吃力地向窗外看去外面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那是什麼?」
「下雨啊。你昏迷的第二天馬地前鋒部隊就到了在敵將郭汜的帶領下攻城了好幾天多虧將士們全力防守才把敵人頂了回去。三天前忽然下起了大雷雨地面積水兩尺多深。東面地莆田澤本來都成了旱地現在又變回了沼澤敵軍的營寨都被淹了所以他們就撤退了。」
想到那慘烈無比的數日激戰她轉過頭去悄悄嘆了口氣沒敢將具體情況告訴他。
「這雨來得真是時候」他長出了一口氣聽說打退了敵人眼裡稍微有了點精神。
「是啊雨下的可大了。前天賈先生讓魏延、雷吟兒還有那位新來的徐晃每人帶了五百名死士去趁亂襲擊馬的營寨趁亂殺了一千多人還搶了二百多匹馬。馬呆不下去所以一直向西退到滎陽去了。」
她說得飛快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噗哧」一聲笑道:「明達現在城裡人人都說內有呂布外有曹操馬就連遇到這麼大的危難都沒能把咱中牟城打垮此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可見上蒼必定是要我們的真將軍成就一番大事業的。」
他也笑了慘白的面孔上稍微有了點血色:「天將降大任?羅珊想不到你還懂得幾句聖人之言難得難得。」
她臉上飛起兩團紅暈。分辯道:「這又不是我自個兒編的城內百姓全都這麼講。等你身體康復了自己去聽嘛。」
見到她這副半窘半嗔的小兒女模樣他不由痴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
「我一直卧床不起中牟能有今天哪裡是什麼上蒼庇佑那都是大伙兒血戰的結果才是啊。」
想了想突然覺得有些疑惑。「且慢我記得那日迎戰馬七千壯士回城的還不到四百……究竟是怎麼打地竟然頂住了郭汜數日的強攻?」
他突然面色大變:「你們……組織百姓上城了?」
她聞言一震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原來……原來你已經猜到了。」
「百姓到底傷亡了多少?」
「……四萬九千三百六十二人。」她遲疑了一會兒才低低道。
她住了口看見他臉色驟然鐵青彷彿一口氣憋住了似的。不由大驚失色連忙將他翻過身去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他們都是我的百姓!」他吐出一大口血痰。剛能順暢地喘息就用盡全身力氣握緊拳頭。大聲咆哮起來「都是我來到此地從周圍的荒野廢城之間一點一滴辛苦收攏來的百姓!」
那些事彷彿昨天才生似的:跟高順、魏延初到此地地時候這裡還是一片荒蕪已久的廢墟方圓百里之內百姓卻不足四萬人。大伙兒齊心協力集合了周邊民眾修築城牆降伏雞洛山的流寇;開墾荒地種植桑樹用偷墳掘墓的金銀向周邊諸侯換取耕牛和種子……好容易將一片死氣沉沉的廢墟整治成了現在這個生機勃勃的小城。
夢裡童年那平靜祥和地洛陽城逐漸和中牟合為了一體。
城池上烈焰蒸騰人們在大火中奔走呼號還有死去的爹娘……
他額角青筋暴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覺得自己彷彿也燒了起來周身傷口火辣辣地痛。
「我早就沒了家這兒就是我的家那些百姓……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啊!!」
她獃獃地看著他淚流滿面。
「我知道……我也是一樣……剩下地話咽了半天才說出來」原先董卓幾乎屠遍了河南府多少百姓被慘無人道地屠殺……逃脫毒手的人們不是如你我這般做了流民就是背井離鄉要麼就是在殘垣斷壁之中苟延殘喘。好容易有你這樣的人能維護著大伙兒在此安居樂業……所以這回百姓們一聽說來得是董卓地舊部人人都道要跟那些兇殘狠毒的涼州兵以死相拼。大伙兒都是抱著寧可和那些豬狗同歸於盡也絕不讓他們踏入此城半步地決心上城抗敵的……
「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廝殺之所以還沒落城我們就是憑著這股子血氣才支持到了今天……明達你視中牟為家可難道就不允許大伙兒也都如是想么?守護此城又不單是你一人之任啊。」
「是我錯了」他呆了半響長嘆道「我不該因聽到百姓傷亡就沖昏了腦袋……你你別哭了。」
羅珊拭去臉上的淚水破涕為笑道:「都是你不好。在見到你之前我還從來沒有當著別人的面掉過淚呢——在雞洛山時人人見了我又怕又敬說我是獨眼母狼。現在倒好眼睛里的水這麼不爭氣……」
看她一時流露出又嬌又羞的神態他心中一盪伸手過去輕輕捉住她的玉腕。
她嬌軀微微一抖卻沒有掙脫。
「前幾天我做了個夢卻又好像不是夢。」他輕輕道「似乎自己醒過來看到你們大伙兒都圍在榻周圍我似乎對你說我答應要回來陪你的現在終於回來了……」
「那不是夢……」
她低低的道卻不敢看他將頭轉向一邊。
她的聲音低如蚊蚋:「那天清晨看到你醒過來聽到你說的那句話我只覺得只覺得自己歡喜得都要炸了……那一天聽說你出城去迎戰我祈求上蒼能讓你平安歸來;後來得知馬大軍又趕來人數是你的十幾倍。我不存他念只想趕去跟你死在一塊兒。等到看見你回來我才現身邊已經不能沒有你……」
「我知道的……」他嘆了一口氣「那時在戰場之上我自忖必死想起以後再也見不到你覺得心口劇痛。就好像被一矛搠了個窟窿似的……當時我便下定了決心:倘若上天讓我真髓此番生還我必要娶安羅珊為妻跟她白頭偕老廝守終生。」
聽他這麼說她整個人一顫通紅著臉回過頭來。淡紫色的大眼睛里雖然仍殘留著淚光卻已又驚又喜。
「自從自從家人全都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這麼一天……」她面生紅霞。媚眼如絲彷彿喝醉了酒可仍然鼓足了勇氣把話一口氣說完。「最初要求做你侍衛的時候只是想看一看。你這樣的男人在這個黑暗地世道里究竟能走多遠?可越是接近你就越是被你吸引我無法自拔……明達我是胡女沒漢人那麼多講究我我就是喜歡你我要做你的女人。這一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將她擁在懷中感受著她的灼熱和柔軟他滿足地嘆了口氣。
「我也一樣。可我不單要你做我的女人還要你做我的妻子。羅珊等我身體好了打垮了鐵羌盟用馬和郭汜兩個狗賊的級祭奠了將士百姓我就娶你為妻。」
※※※長安夜。
馬家軍在韓遂入駐地北塢對面的空地上排開陣勢這裡曾是破城時最為激烈的幾處戰場之一儘管屍體早已清理乾淨但浸透鮮血的土地上仍然留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腥臭。乾冷的夜風從馬休臉上刮過卻帶不走他心中地焦灼。他沉著俊臉圓睜虎目地瞪著對面塢壁的壕溝后高高低低的建築在稀稀拉拉的燈火下形成奇形怪狀地模樣尖尖的哨樓刺入深藍色的天空好像野豬大嘴露出地獠牙。再看看身後的士兵這些人一個個神色緊張不住向自己看過來兵刃和甲胃反射著清冷地月光。
他沒有回應士兵的目光回過頭倒提著鐵矟任由戰馬背負著自己來回遛躂一遍又一遍地走著。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塢壁仍然什麼動靜都沒有。他向對面的龐然大物用力啐了一口下令讓士兵戒備然後一帶韁繩掉轉馬頭沿著大街向右方向跑去。
「子岳你還等什麼?」繞到北塢南門看見了在那裡等候命令的大隊人馬和指揮若定的少年將領他再也按耐不住火氣「信號給東門的三弟咱們趕緊殺進去救阿爸出來!」
子岳向他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仲美萬勿焦躁叔父還在裡面你我若輕舉妄動只怕反害了他老人家。」他與馬休相貌有幾份相似劍眉直鼻英氣勃勃只是個頭稍矮體型更壯肩背俱厚一副踏實沉穩的模樣渾不似個弱冠少年。
「等等等你就知道等!阿爸都進去了兩個時辰還等到底你要等到什麼時候莫非是等著要見阿爸的屍么?哼到底我阿爸不是你親生的爹娘!」
「仲美你這話好沒道理。」面對馬休的怒吼和尖刻話語子岳既不畏縮也不動氣「我馬岱自幼孤苦沒見過親爹的模樣是叔父撫養我長大成*人在我心中他老人家與親生阿爸無二。」
馬休知道自己情急說錯了話低下頭去不再言語只聽馬岱繼續道:「韓穆與大哥不睦此事眾人皆知。他這一死即便與大哥無關只怕韓遂也會聯想到大哥認定是大哥陷害他。韓盟主喪失獨子卻召叔父去喝酒其中的確大有兇險。但他畢竟是盟主我等冒然進攻塢堡只怕反給了他殺害叔父的口實。」
馬休恨恨道:「那老狗外號有道是『黃河九曲』還能做出什麼好事來?只恨阿爸不聽我等之言非要去『探望』什麼兄弟真真豈有此理!」他邊說邊攥緊了鐵矟彷彿要對著面前假想的韓遂一矟刺過去捅他個透明窟窿。
「叔父待人寬厚又講義氣韓遂與他又是八拜之交如今痛喪獨子叔父豈有不去探視之理?」馬岱嘆了一口氣。又道「只是那韓遂鬼蜮心腸包藏禍心……」
「你越說我越是心焦」馬休又急又怒截斷話頭道「子岳咱們這般一味地乾等能有什麼效果?當真別無他法么?」
馬岱待要勸解忽然喜上眉梢。一指前面道:「仲美你快瞧!」
馬休轉頭一看只見塢門開處燈火通明中兩個熟悉的身影策馬緩緩而出。
「我說你們幾個小毛頭疑神疑鬼果不其然韓兄弟請為父把酒談心。是他心痛愛子慘亡老兄弟之間話話家常罷了。你們倒好反而點起了兵馬包圍了韓兄弟的住處。真是半點規矩也沒有!」
從北塢回去的一路上馬騰怒氣沖沖把幾個孩子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休兒魯莽暴躁。鐵兒年幼不懂事……岱兒你一向行事穩重。怎麼這回也跟著他們一齊胡鬧?」
馬岱笑了笑道:「叔父此事不能怪他們點兵是小侄的主意。韓世叔新喪獨子性情不穩什麼事都有可能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馬休早就聽得不忿在一旁搶道:「子岳你起什麼哄點兵是我下的令!阿爸韓遂那老賊……」
「住口!」馬騰怒道「小畜牲皮癢了罷怎麼稱呼你韓叔呢!回去領家法老子不打死你才怪!」他的聲音極其洪亮此時夜深人靜聽得分外清楚。
馬休心中一百個不服幾個弟兄里數他性子最犟認死理九頭牛都拉不回頭所以領家法挨打的次數也最多當下眼睛一瞪便要頂嘴卻被阿爸接下來地一番話給噎了回來。
「你們可知韓兄弟跟我說了些什麼?酒宴之上說起韓家侄子韓兄弟淚流滿面我還從未見過他那般傷心。可儘管如此韓兄弟仍沒半點責怪你大哥的意思。不光是這樣還問我願意不願意在三個兒子里選一個過繼給他也好延續韓家的香火……你們瞧瞧這是什麼樣的胸襟這是什麼樣的器量?!老實說若我是韓兄弟。就絕對做不到這一點。咱們能有他這樣的盟主那是咱馬家的福分!再看看你們這點兒雞零狗碎的心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馬騰怎麼會有你們這樣地好兒子?」
說到這裡阿爸長嘆了一聲又搖了搖頭在馬臀上加了一鞭跑到前面去了。
「唉二少爺……」貼身僕人伍叔一直跟在阿爸的身後此時策馬上前道「你就少讓老爺操一份心罷……」
伍叔欲言又止見馬騰去遠趕忙緊緊地跟了上去。
留下兄弟三人面面相覷。
「這麼說來……倒真是咱們冤枉了好人?」年僅十四歲的弟弟馬鐵鐵愣愣地說道。
「決不可能」馬休氣鼓鼓地一口否決了幼弟「不責怪大哥也就罷了還要從咱家收螟蛉延續香火……我才不信韓遂那老賊有這麼好的心腸。子岳你怎麼看?」
馬岱一直在沉思聽他詢問抬頭答道:「叔父剛才還說連他都做不到這般胸襟器量。那韓遂的小肚雞腸世人皆知又怎麼會是真心話?只不過……」
馬休開始見馬岱贊同自己不由頜聽到最後卻眉頭一皺:「只不過什麼?」
馬岱道:「韓遂雖然還有閻行這個女婿他一直培養的接班人卻是韓穆如今此人一死韓家絕後鐵羌盟也就後繼無人了;盟內最驍勇善戰者莫過於我馬家軍韓遂能當上盟主叔父居功最偉。韓穆既死韓遂今後還不更要仰仗叔父了么?他若以此策略拉攏咱馬家我一點都不奇怪。況且就算韓穆之死是大哥不稱職可殺他地畢竟是那個真髓韓遂與咱家沒有直接的仇恨。」
「那敢情好」馬鐵笑嘻嘻道「按子岳哥的說法咱們中間誰過繼給韓叔叔誰不就是鐵羌盟的盟主了?」
馬休嗤之以鼻:「很好三弟你既有此心明兒個起就改名叫韓鐵罷將來地鐵羌盟盟主非你莫屬啦。」
馬鐵連忙反唇相譏道:「那還是二哥你去最合適——沒聽阿爸說么你魯莽暴躁去了改名叫『含羞』也正好改改你那狗脾氣哈哈!」
「去去去敢拿你哥開涮。膽子倒不小」馬休抖手給了小弟一個爆栗子又轉頭對馬岱道「子岳你剛才說到那個真髓……老實說若不是大哥在書信中自承其事我真不敢相信他竟也有被人打敗的一天。」
「大哥力能拔山。通曉兵法每次衝鋒陷陣所向無敵咱們還從未見他吃過敗仗呢」馬岱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夜空感嘆道。「這個真髓地能耐可真不小人都道關東能人異士無數看來此言不虛啊。」
「二哥床就這麼大點兒地方。你就算不想睡也別總是翻來滾去的行不行?」馬鐵迷迷糊糊地抱怨道。
回到自家屯聚地南塢伍叔早就為他們鋪好了床鋪。三兄弟布置好警戒和巡夜后就上榻熄燈了只是馬休絲毫睡意都沒有。攪得馬岱和馬鐵都沒法休息。
「啰唆」他嘟囔了一句等了一會兒聽馬鐵鼾聲已起伸腿踢了踢馬岱「喂子岳自打昨晚接到大哥的書信我就一直在盤算一件事。」
「嗯?」過了一會兒床角傳來馬岱充滿瞌睡地聲音。
馬休坐起身來眼睛炯炯放光:「子岳咱們東出函谷關去大哥的軍前效力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聽他這麼一說馬岱似乎怔了怔再說話時也清醒了一點:「仲美你任性胡來叔父不打死你才怪。」
馬休渾不在意道:「老爺子要打便讓他打好了。大哥能有今天的成就還不是因為他藝成之後孤身一人去尋訪黃河之源開闊了胸襟磨鍊了武功……」
「胡鬧!」馬岱也坐起來低聲道「大哥當年突然離家遠赴雪域一年音信全無歷經九死一生險些就回不來了。當時叔父表面上雖然什麼也不說一如既往支撐著咱們這個家可是每天晚上都去叔母靈前祈禱大哥能平安歸來一跪就是一整夜……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打算再讓他老人家傷心一次嗎?」
聽馬岱提起老父他一時也惟有沉默過了半晌才抗聲道:「好算你說得有理。可子岳你說咱們老跟在阿爸身邊跟老雞羽翼下的小雞又有什麼差別?長此以往還能有什麼出息?」
他盯著對面陰影中的馬岱一字字道:「我馬休是立於天地之間的大丈夫可不想做永遠託庇在阿爸和大哥的翅膀之下的小雞!」
對面亮晶晶地眸子一時變得猶豫起來沉默了一會兒馬岱嘆了口氣躺了回去:「仲美你若執意要走我不阻攔但會向叔父彙報。」
若讓阿爸得知那還了得?他眼珠一轉笑道:「哪有那麼嚴重?子岳你也不想想小妹不也隨大哥一同去了關東我馬休好歹也是老二還能不如一個女流之輩么?」
看馬岱不理他又道:「子岳你說阿爸能准小妹前去為啥就不能准我去?你實在太多慮了。」
馬岱被他連踢了幾下只好轉過身道:「仲美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可小妹又乖又聽話有大哥照顧任誰都放心。你呢?暴躁粗疏又我行我素慣了的還經常跟大哥鬧彆扭若是肯安心聽他調遣才是有鬼。」
雖被從兄這麼說可他毫不氣餒:「子岳咱們哥兒幾個裡我最心服的就是你阿爸都誇你作風沉穩考慮周全大哥也不如你。」
馬岱嗤道:「你大拍馬屁也是無用這事沒二話可講。」
「我拍你馬屁作甚?我是說不如你我同去我聽你的你看如何?」
「子岳大哥居然被那個真髓打敗他是怎麼敗的?我想大哥戰場上驍勇無雙定是中了敵人的詭計。若是有你這般沉穩踏實、思慮周密地人從旁提醒定能避免鑽入敵人的圈套。你就不想試試看?咱們一塊兒去幫助大哥跟那個真髓對上一對怎麼樣?」
馬岱不贊同道:「兩軍交戰一次兩次挫敗不足為奇。再說還有龐叔幫助大哥你我又沒多少實戰經驗還不夠去添亂呢。」
話雖如此馬休仍聽出他語氣已微微動搖當下激將道:「據說那真髓也不過十七八歲就是你我這般年紀。卻能領得大軍打敗大哥……你如此膽怯是覺得自己的頭腦不如那廝還是武藝不如那廝?」
馬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倘若咱們都去了關東誰來照料叔父?」
馬休知他意動大喜道:「阿爸武藝高強又精通兵法你還有什麼可耽心的?」
馬岱不語。前思後想了好一陣最後毅然道:「不成。叔父寬厚仁義恐反給小人以可乘之機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馬休大為失望但見他說得這般斬釘截鐵。知已無法可想氣沖沖地躺下。
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睡意漸濃。忽而不知怎地就到了大哥大戰真髓地戰場。統率大軍之人本應是大哥才對卻也變成了自己。周圍螞蟻一般的士兵互相拼殺到處都是一片廝殺之聲。自己衝鋒陷陣將對面的強敵一矟刺於馬下……
正迷迷瞪瞪。忽然覺得有人在用力搖動自己睜眼一看卻是馬岱。
「幹什麼……大半夜地睡得好好地……」
他打了個哈欠廝殺之聲彷彿仍在耳邊回蕩真是過癮啊。
又揉了揉眼睛才忽然察覺不對頭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馬岱此時竟然滿面驚惶!
「喂到底怎麼了?」
「仲美你汪意外面!」
他側耳聽去茫然道:「一切正常啊有什麼問題么?」正說著猛地清醒過來:不是做夢外面當真一片人喊馬嘶之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從床上跳起來他也顧不得穿衣被甲推開門向外便沖。
剛邁步早被馬岱從旁邊一腳絆倒按在了地上。
「子岳你!」
馬岱瞪著他地眼睛低聲喝道:「你瘋了想要出去找死嗎?外面好像都是韓遂地人已經殺進塢里來了!」說著將他一把拉起來:「我叫鐵弟起床你拿上兵刃趕緊去找阿爸!記住走後門!」
「什麼?」他腦子一暈「我不明白……」
「快去啊!」馬岱額頭青筋暴露若不是恐怕外面的敵人聽到早就大聲沖他吼起來「趕緊找到阿爸!」
馬休沉重地喘著氣點了點頭拿了一口彎刀赤著身子就從後窗跳了出去。
慘叫聲隨時隨處響起廣場和小巷裡到處都是死人。
躲過了幾股敵兵好不容易才挨到阿爸的起居之所忽然腳下一絆低頭一看正對上伍叔的臉。老人仰面躺著瞪著憤怒的眼睛一條切開顱骨的傷口從腦門直劈到下巴幾乎將一顆頭顱劈成了兩半。
想到老人背著幼年的自己掏鳥窩、捉蟋蟀的種種情景馬休再也無法忍耐無聲地痛哭起來伸出顫抖地手輕輕為老人闔上眼皮。
忽然上面傳來一聲慘呼!
馬休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沖了進去等到上樓目眥盡裂地看到三個韓遂的士兵正用長矛向地上仆倒之人胡刺亂捅。他一聲怒吼猛虎般撲了過去出鞘的彎刀閃電般劈入一兵的后心一腳踢中旁邊一兵的咽喉又一個轉身左肘猛磕在最後一兵的太陽穴。
他丟下刀哭著跪倒在地用沾滿血地雙手將地上那人翻轉過來又驚又喜地現此人並不是阿爸而是一名阿爸的親兵。
「醒醒你醒醒!我阿爸呢我阿爸在哪兒?」
「二少二少主……」那親兵還有一口氣「主公主公他……被韓遂被韓遂召召去了……韓遂的信差說有有東征軍緊急軍情請他他老人家過府……」
阿爸居然又被召去了?他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天旋地轉:「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一個一個時辰之前……」
他心急如焚待要再問才現那兵已經斷氣了。
外面一陣喧嘩。
他提著彎刀來到窗后貼著牆向外飛快地瞥了一眼。只見下面一群韓遂地士兵舉著火把向這邊走來領頭之人是一名騎馬的將官。
士兵們走得近了他看見隊伍中間裹著二十多個女人螃蟹似的被串在一起。認出其中有幾人是大哥地妻妾其他人看上去都非常面熟就是叫不出名字都是平時家裡的雜役和女僕。一個七十多歲地阿婆不堪驅策一跤摔倒在地。旁邊一名士兵破口大罵先是兩鞭子看那婆婆哭叫著起不了身毫不猶豫照腦袋就狠跺了一腳。血和腦漿爆了出來將蒼蒼白染成了紅色在黑夜裡分外刺眼。
忽然從後面跑來一名士兵抱著個啼哭不止的嬰兒。那將官似乎說了些什麼那兵笑著答應了一聲猛地將手裡的嬰兒儘力拋起。馬休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將官抬手一箭將襁褓釘在距離馬休不足一尺的牆上!
嬰兒的啼聲嘎然而止鮮血順著箭桿和牆壁往下流。
在眾兵一片喝采和恭維聲中那將官大笑道:「弟兄們盟主有令馬家塢堡之中只要是活物就一律斬盡殺絕雞犬不留」
馬休擦了擦眼淚恨不得立刻飛身跳下去和那幫畜牲拼個同歸於盡。眼前忽然晃過等待消息的馬和三弟他只得強壓怒火伏下身子等那群畜牲去遠這才悄悄轉身下樓。
他一路小跑回到屋裡將外面的情況告知了馬岱和三弟。
馬鐵「哇」地一聲先哭出聲來:「阿爸……阿爸……二哥馬岱哥阿爸會不會死?我們怎麼辦?」
老狗先召走叔父然後就對南塢下了毒手那叔父的性命如何還用多說么?馬岱雖如此想卻避而不答:「咱們太大意了……老狗早就猜忌咱馬家勢大這回又認定大哥害死了他兒子此番是一心一意要將咱們連根剷除。這老狗還說什麼收螟蛉來穩住咱們……他他好狠毒!」
聽他一說馬休滿腔悲憤此時都作出來大叫道:「咱們殺出去!組織剩下的家兵去跟老狗拼個你死我活!」
「拼你拼得動嗎?」馬岱擦了一把淚逐漸鎮定下來「誰也沒想到老狗會來打咱們所以才讓他們進了塢。敵人早有預謀咱們卻亂成了一團倉促之間你到哪兒組織人手跟老狗拼?」
「那你說該怎麼辦?」想到韓遂兵四處虐殺的情景馬休咬牙切齒眼淚不住往下掉「難道就此夾著尾巴逃走不成?」
馬岱沉聲道:「沒錯!眼下只有這一條路。這是當年李傕築的塢那廝怕遭到同僚的突然襲擊難以抵抗所以事先在馬廄附近留有秘道可直通城外。咱們得設法活著衝出去到關東去將這消息帶給大哥然後再回來報此大仇1
馬休握緊了手中的彎刀黑暗之中冷冷的刀鋒倒映著他扭曲的五官、狂亂的目光。
他嘶聲道:「你們只管走我要跟阿爸和族人們死在一塊兒!」
「別說傻話了!」馬岱這還是頭一次對他聲色俱厲「敵兵勢大我等三人合力還有逃出去的可能。都如你這般逞血氣之勇馬家全族覆滅那正是老狗所希望看到的咱們偏不能讓他如願!仲美你到底還想不想手刃老狗為阿爸報仇?」
馬休聞言全身一震最終還是流著淚咬著牙用力一點頭。
馬岱沉聲道:「好咱們就此立個誓。突圍時必定一片混亂況且從長安到中牟路程不下千里又多是崎嶇山路……你我弟兄三人很可能半途失散但無論如何每個弟兄都要儘力活下去找到大哥!」
看馬休和馬鐵都點了點頭他「鏘」地一聲彎刀出鞘厲聲道:「但凡我馬家子弟尚有一口氣在這筆血債遲早要韓老狗十倍償還!」
三柄彎刀碰撞在一起。外面嘈雜聲漸漸近了一群韓遂的士兵逐舍逐樓地搜過來馬岱先拍了拍馬鐵的肩膀這才對馬休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