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情報
「啟稟將軍俘虜帶到。」
衛兵拉開廂房門。龍步在門口停下腳步想先看清楚裡面的光景再作打算然而背上被粗暴地搡了一把。他只得一個踉蹌踏入了充滿藥味和血腥氣的空間。
「辛苦了你們下去罷。」一個聲音平靜道。
衛兵退了出去門重新關閉。
廂房裡光線很暗空氣濕潤而沉悶。當龍步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暗境他看到自己對面五步遠處是一張巨大的床榻。上面躺著一個人上半身偎在床頭背後墊著厚厚的枕腿上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單似乎得了很重的病。
儘管還看不清此人的長相龍步卻忽然有了一種感覺:此人正盯著自己兩道目光刺在臉上似乎能夠直透入里好像自己的頭顱是透明的一般。
過了彷彿是永恆一般的數秒他覺得全身突然一松:病人已經移開了目光。
龍步長長透了口氣適才被此人盯住的那一瞬間彷彿腦子整個兒麻木了什麼都沒法去想這種壓迫感真是……奇特。
自己作為傳令的斥侯也算是見過不少權傾一時、手握重兵的大將此類人物久經沙場沒有一個不是殺氣衝天威勢過人的。但惟獨此人犀利而不失沉穩威嚴而不失平和有一種別人不具備的從容大度。
此人定是真髓!除了他還能有誰是真髓?
「小人龍步叩見將軍。」他恭恭敬敬地跪倒行禮。
外面浙浙瀝瀝室內卻一片寂靜只有真髓的呼吸聲綿長沉穩地起伏。
「起來罷你又不是我的部下沒必要行此大禮」真髓清越的嗓音里夾帶了一點嘶啞中氣雖然充沛。卻顯得有些疲憊「龍步聽你口音應當是隴西人罷據我所知龍這個姓氏在隴西可罕見得很吶。」
「回將軍的話小人祖上是益州人光武皇帝遣吳漢入蜀大屠成都所以全家遷到了隴西。離現在也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這就難怪了龍、傅、尹、董四大族在益州可是大大的有名啊——從你的戎裝和武器上來看是郭汜的兵罷。你入伍幾年了?」
「回將軍的話小人是……」
「別總說客套話了」真髓打斷了他「一口一個『回將軍地話』。你說著累我聽著也煩。我這人行伍出身做事說話都講究一個痛快沒那麼多規矩——你入伍幾年了?」
「是!」龍步心中一寬。真髓這兩句話頓時把距離拉近了不少「小人六年前入的伍被抓了壯丁。」
「那一年。不正是董賊火燒洛陽的時候么……」低低地嘆息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問道「你在老家還有啥人么?」
「……小人不知道」回憶起家鄉龍步的聲音也低沉下來「一入軍營就再沒能聯繫過。被抓的時候爹娘就已經都不在了還有三個弟娃子還都小也不知道還在不……興許還有幾房遠親罷。」
真髓也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道:「聽雷校尉和守城的百姓說看見你在城頭抱著胡車兒的屍慟哭……你跟胡車兒有舊?」
真髓的提問將他地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他努力地回想好像……的確有這回事。
當時城頭大亂百姓們早都殺紅了眼鐮刀和鋤頭若是不管用就抱著敵人一同滾下城頭。自己親眼所見數不清的同袍大叫「願降」卻仍然難逃一死。西北兵的口音跟河南府差異相當大近於瘋狂的亂民才不管你說了什麼只要他們一聽你不是本地人不由分說上前就拚命。
在當時那種混亂而瘋狂的情況下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出來地。百姓圍攏過來的時候他丟下刀牌摟起一旁胡車兒的屍放聲痛哭。也虧得胡車兒原來是負責西城牆的大將此處無人不識故此他才撿回了一條命。
「小人小人只是一名傳令斥侯原先跟胡將軍同為張濟效力倒是匆匆見過一面但並無深交。當時之所以抱著抱著胡將軍哭小人小人也沒想太多。那許多人一下子衝過來若不那樣做只怕就要被他們給宰了。」
龍步地聲音有點顫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冷汗仍然不住地冒。在登城的時候自己本已做好戰死沙場、一了百了地準備。可臨到頭來面對憤怒的人群烈火狂潮般衝過來那種壓倒一切地恐怖使他喪失了理智強烈的求生本能佔據了上風。
「原來是哭屍保命」真髓的語氣里增添了一絲驚訝「嗯這幾天中牟軍民死傷數萬之多家家戶戶無不披麻戴孝大伙兒跟西北人仇深似海……」說到這裡他讚許地點了點頭道:「在不暴露口音的情況下還能表達出自己的立場。你這一手隨機應變聰明得緊啊難怪能保全了性命。」
龍步不敢輕易搭腔:真髓的語氣雖然平緩他能感覺出其中提到百姓傷亡時這位柱國大將軍的憤怒和不甘自己如有一句話說錯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用怕。」
真髓彷彿看透了他的緊張抬起胳膊向旁邊一指。龍步這才注意到在他床榻兩旁還侍立著兩條人影一個窈窕一個結實。
「這位是雷校尉他跟隨過胡車兒多年早就認出你不是胡將軍舊部了。龍步你適才一直沒打算以謊言欺本將軍這很好。只要你有一說一本將軍保你性命無礙。但是記住你是在用自己的口供買命只有證實了口供的真偽你才能活。但凡有半句謊言本將軍絕不給你第二次機會直接把你交給前幾天在西北軍刀下喪失了親人兒女的百姓由他們隨意處置。明白嗎?」
「明白!將軍您只管問小人保證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交給那些暴民隨意處置自己連一塊好肉都不會剩下來!
「好。」真髓點了點頭。「既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就自己說罷。就從長安被馬攻陷開始說起想起什麼就說什麼覺得什麼重要就說什麼——羅珊你給他拿個坐.」
接下來的近三個時辰里龍步一直在講就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講了。
郭汜和李傕如何內訌;馬如何攻城;李傕如何放入馬企圖消滅郭汜;郭汜如何借馬反而消滅了李傕;馬如何攻下弘農斬殺了段煨;馬與韓穆如何為爭奪東征軍的領導權爭執;二人如何分兵而行;兩河灘得知韓穆敗死馬如何加緊進攻;董承和李利二將如何在前鋒失利時伺機嘩變;馬如何下令郭汜強攻中牟自己則率軍去討伐董承和李利……
真髓一直用心地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他時不時還會對一些細節仔細詢問有時候還鼓勵龍步說出自己對此事的看法。
「您問董承和李利現在何處?這事小人在等候馬軍令時聽他們議過。據說李利在嘩變后沒多久就被他的部將伍習打敗。和董承一塊兒帶著殘兵向南逃跑鑽入嵩山的密林里去了。」
「哦?這倒是有趣。你說地那個董承還有李利都是些什麼人?」
「董承是當年董卓女婿牛輔的部將牛輔死後就跟了李傕;那個李利是李傕的侄兒。此二人一直跟著李傕與郭汜作對。放馬入長安這主意也是李利給李傕出的。結果馬忌李傕勢大入城沒多久先把他斬了此二人於是又降了馬。」
「嗯……龍步。你估計現在此二人會跑到哪裡去?」
「不好說啊。這些日子這一帶天上走水不知道山那邊走不走水。如果也走水馬都是騎隊就沒法去打他們也就溜了。您想從嵩山再向南就是南陽。小人估計他們兩位既然向南跑十有**打算投靠劉表。就是不知道劉表收不收留他們。」
「分析得不錯」真髓讚許地點了點頭「龍步郭汜居然讓你當了六年的斥侯可真是屈才呀。」
「嗨不是那回事」龍步不好意思道「斥侯嘛就是會個偵察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要遇到蛛絲螞跡就能順藤摸瓜。要沒幹這麼長時間的斥侯小人也沒這個本事。」
幾個時辰聊下來他現真髓果然跟自己一樣都是行伍出身再加上真髓不像郭汜那般陰沉講話隨便又沒有架子所以無形中覺得自己和這位少年將軍親近了許多。
「好你先歇歇喝口水咱們再聊。」
見龍步講得口乾舌燥真髓讓旁邊那女子給他端了一碗水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一時間室內又陷入寂靜。
此時太陽早已落山原本昏暗的屋子變得一片漆黑。忽聽「嚓」地一聲室內大放光明。龍步先遮了遮眼等眼睛不再刺痛才看清房間里的布置。
燈光從小几上地油燈里向四周散射開來油燈在小几的一端另一端堆積得滿是書簡。
在小几後面真髓卧在榻上全身纏滿了裹傷布。他比龍步想象的還要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但是那一臉沉思的表情使他看上去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大許多。更出乎意料的是在一旁被稱為「羅珊」地侍女竟是個一身戎裝的獨眼龍。這女子一身英氣長相不俗若沒有眼傷的缺陷必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另外那個人年紀也不大一身羌人裝束想來就是跟隨過胡車兒多年地雷校尉。他雖然一直沒有移動但眼裡充滿了不耐煩顯然對自己抱有強烈的敵意。
「郭汜進犯我中牟總共有多少兵力?」真髓忽然問道。
「五五萬」龍步回過神來趕忙答道「也不全是郭汜的涼州兵其中有一萬三千多人是韓暹和李樂地白波兵。」
「白波兵?是楊奉的部下么?」
「是韓暹和李樂原本都是楊奉地人。楊奉被殺之後他們也降了馬。那日小人在城下觀戰曾見過徐晃將軍在城頭迎戰他原先也是楊奉的人一定與那二人相識。」
「那麼他們二人和郭汜的士兵都參與上城肉搏戰了?」
「這個么攻城的主力一直是郭汜。韓暹倒是在第二天時也投了三千人。但說是損失太大以後也就沒有再上。至於李樂他一直製作攻城器具所以始終沒上。」
「原來如此……」真髓又恢復了沉默他目光撲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龍步正在奇怪忽聽旁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鐵羌盟打破了長安天子現在何處?」
他大吃一驚:一則話之人竟也是涼州口音;二則這裡分明是主將養病之處。話之人何以如此放肆無禮?
順著聲音轉頭看去只見廂房地側牆是一座巨大的書架層層疊疊的木板上放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簡。書架前一人背對這邊站著禪衣高冠說不出的洒脫自然。自己入室以來房門就沒有再打開。莫非此人一直悄無聲息地站在此處?
「小人不知。」龍步權衡再三還是慎重回答道「小人只知道李傕與郭汜在長安爭鬥的時候李傕曾挾持天子到他所居住的南塢去。馬入長安后曾與李傕大戰了好幾天。後來李傕被斬始終沒人提起天子。」
那人並未回頭平靜地換了個問題:「馬在長安住在什麼地方?他怎樣處置了長安的宮殿和宮女?還有那些朝中地公卿顯貴。都怎樣了?」
「馬在長安時是住在李傕的南塢。」
龍步皺眉努力地回想。處置宮殿……公卿顯貴……自己好像什麼時候聽說過?
「那幾個月小人一直在軍營里。很少外出走動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他的目光掃過真髓掃過獨眼女將最後留在羌人裝束的雷校尉身上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小人想起來了!有傳言說馬將宮女分給了手下犒賞那些羌兵!」
那人不置可否淡淡道:「在東征時馬可曾自稱過什麼官職?如今他的旗幟是怎麼寫的?」
「自稱官職……這個小人不知。聽他帳中將領都叫他『少主』或是『馬帥』。旗幟么上面多是些奇異地花紋很少是有字的;不過即便是字小人小人也識不了幾個……」
那人沉默著終於點了點頭。
真髓道:「今天就到此為止罷。雷吟兒你帶龍步回去。不不要將他押回囚牢了讓他在驛館住下。回來的時候將魏延和徐晃叫來議事。龍步今天你給我的印象不錯已經有了個好開端。還要告誡你一聲不要妄圖逃走如今我城中戒備森嚴你若輕舉妄動被巡查地民團拿住任誰也救不了你。」
※※※真髓若有所思地目送目送龍步和雷吟兒一前一後走出了廂房。「明達你打算怎麼處置此人」羅珊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似乎對他很中意?」
他點了點頭道:「這個龍步很聰明能夠隨機應變見過世面對軍情有自己的判斷和思路是個人才。」
「他可是西北人啊」她不太情願道「兩手沾滿了中牟人地血!」
「西北人?」真髓一怔笑了起來「那胡車兒是不是西北人雷吟兒是不是西北人?還有我們這位賈司馬不也是西北人么?」
他斂了笑道:「若說手上沾血咱們這些槍林箭雨里的過來人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地?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清算中牟這筆血債可上有馬郭汜又何必拿個小卒出氣?龍步此人熟知西北軍內情正好為我所用——羅珊在近衛軍里給他安排個位置對外就說……就說他也是胡車兒的舊部登城是特來投誠的。」
「主公能有此包容四海之心定能成就一番事業。」賈詡忽然插道剛才他站書架前一直沒有開口。
「賈先生你旁聽了兩個多時辰對龍步的口供有何看法?我還正要問你適才你詢問馬在長安的住所處置宮女那些事目的何在?」
賈詡離開書架來到真髓面前正襟危坐。「屬下最耽心的莫過於馬打起天子的旗號征討不臣。馬兵強馬壯。倘若又佔了大義名份便可號召河內張楊、荊州劉表會攻中牟。主公勢單力薄即便有曹公相助也決計難以抵擋如此危矣。如果龍步所言是實。馬將宮女分給了羌兵那說明他目無漢室目無天子;此人又沒有自稱諸如涼州牧、某某將軍一類的官職說明他還未想到利用朝廷大義這一層。主公就可以安心了。只是如此一來。卻另有了一種可能。」
他沉默著額上的皺紋更深了細長的眼睛先看了看真髓又看了看安羅珊。
真髓先是一怔隨即轉頭道:「羅珊適才我忘記告訴雷吟兒了。你通知秦長史也來議事罷。」
羅珊出去時一陣風從門縫裡鑽進來。油燈地微光一閃一閃地跳動將室內兩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拖得很長。外面暴雨如注滂沱之聲透牆而入。彷彿千軍萬馬的廝殺吶喊從極遙遠處傳來。
真髓平靜道:「賈先生現在可以直言了么?」
賈詡遲疑著輕輕吐出兩個重如泰山的字:「弒君。」
弒君!
真髓怔住。過了半晌才道:「此事可不敢妄言!」
話雖如此講但他也知道賈詡的分析相當有道理。馬攻破長安。天子本在李的控制之下如今李被殺天子音信全無……
前漢之末縱使王莽那樣的絕代逆賊也還不敢做出如此明目張胆的兇殘逆行。可到了後漢據自己所知前有梁冀後有董卓都有葯殺天子地記錄。先皇帝慘遭董卓毒手這才過了幾年難道又……
大漢四百年江山果然氣數已盡了么?賈詡捻須道:「或許是屬下多慮。不過此事干係重大非同小可還須進一步查證弄清事實為好。」
「此事先擱置罷」真髓心裡一陣氣悶信手從小几上抄起一卷書簡就著燈光胡亂一翻原來是《史記》打開的地方剛好是項羽弒殺義帝這一段只得又放了回去「眼前馬勢大如何退敵才是當務之急——賈先生你身為柱國司馬總領軍務對此有何良策么?」
賈詡還未說話外面傳來扣門之聲——雷吟兒領著魏延、徐晃和安羅珊領著秦宜祿一齊到了。
「主公主公!大伙兒一聽說您組織人馬要去殺他娘的涼州狗都樂得開了花」魏延一身雨水地衝進來還沒等後腳邁入房門就大聲道:「您看今兒個外面這麼大的雨可在校場報名的人山人海一個下午就登記了四千多人吶!」
聽到「涼州狗」三個字真髓用眼角餘光一掃賈詡仍然面不改色可雷吟兒的表情有點僵硬。
「文長你精神還是這麼好」他盡量不讓傷口受到牽痛地笑了笑岔開了話題「四千多人?看來大伙兒地精神頭兒也都不錯呀。趕緊把徵兵令停了罷大雨天站在空地被水澆千萬別病倒了。況且城中壯丁只怕也不多了別因為徵兵影響了農忙。」
「啥?那您不徵兵了?」魏延不解道「咱兵這麼少馬打過來咋辦?」
「兵多也沒用。我軍軍糧匱乏只怕是徵得起養不起呀。」真髓嘆了口氣眼看即將麥熟又趕上了大雨今年的收成大受影響能夠支度半年就很不錯了「軍糧可以討伐馬為名向百姓暫『借』但這絕不是長久之計。文長城裡現在大約有五千兵罷?」
「嗯總共是四千七百二十七人。除了三百八十二人之外全都是新征的。」魏延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您不用擔心這些人大都是原先雞洛山落草的流寇前陣子又上過城也算是打過仗地。只要給屬下三十天保證把他們練成一支像樣的隊伍!」
「雞洛山的流寇?」他聞言望向她正巧她也看過來兩人視線一觸即分「好啊文長你再征一千三百人。咱們就用這六千人打垮馬和郭汜。」
一聽說有仗打魏延精神大振笑道:「這有何難千把人明日一天就能征滿還不知多少人擠破了頭呢!」
旁邊秦宜祿面色白。連忙阻止道:「主公這可不是說笑!馬兵多將廣屯兵滎陽足有六七萬人又和郭汜互為犄角。區區六千人能濟什麼事?依屬下之見我軍不如固守中牟馬若再度來襲將軍請曹操兵相助也就是了。」
真髓看了看沉默不語地徐晃。徐晃也不贊同道:「鐵羌盟兵強馬壯只怕不易取。」
雷吟兒嗤之以鼻道:「兩河灘一戰我軍只有七千還不是大破數萬敵軍?」
他之所以被提拔為校尉就是因為那一戰擊斬韓穆的大功此時提起這一戰頗有自得之色。也有些看不起那一戰里歸順地徐晃。
徐晃眼皮都不抬一下沉聲道:「兩河灘之戰將軍以逸待勞又佔了兩翼以河為屏的地利。鐵羌盟遠來疲憊自然不是將軍的對手。可如今馬坐鎮滎陽地勢險要怎可能和兩河灘相提並論?」
雷吟兒一時語塞。
「賈先生。依你之見應當如何?」真髓問道。賈詡始終冷眼旁觀。未表意見這老狐狸到底在想些什麼?
「連日大雨……」賈詡先掃視了一遍所有在場之人這才慢吞吞道「遲滯了馬的攻勢此我軍之幸也。然暴雨不能持久馬遲早有大舉進犯的一天。主公雖有曹操有約然而將希望都寄托在曹操的援兵身上困守孤城此無異於束手待斃乃下下之策。」他這番話一出頓時把秦宜祿地建議否決了頓了頓又道:「我等不如徵集一支兵馬後乘大雨棄城而走突破曹操在南面的防線入據南陽以圖大事。只要主公手握兵權天下大可去得。」
徐晃第一個不贊同道:「賈司馬此計雖看似穩妥實則太過陰損。明公以討伐西涼賊為名徵集義兵結果卻丟下中牟棄之不顧……百姓會怎麼看待我主?這分明就是自絕於天下人!末將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好主意不過此計萬不可行!」
賈詡搖頭道:「徐校尉果然是信義雙全的大丈夫。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校尉未免太過拘泥了。」
「徐大哥說得不錯」真髓冷冷地打斷了賈詡「賈先生這些將士都是應招而來的中牟人如果我真作出這等背信棄義的事來士兵不信任將領我還談得上什麼『手握兵權』?只怕便如奉先公一般眾叛親離了。」
「眾叛親離與否在於駕馭之術是否得當。不過既然主公決議已定屬下也不再提」賈詡絲毫不以為意「守不可走也不行剩下的便只有打了——馬兵強馬壯郭汜手下的士兵也是百戰之師將軍以六千新兵冒然進攻可有必勝的把握么?」
魏延在一旁不以為然道:「賈先生這話就錯了打起仗來臨陣變化多端哪兒有什麼必勝地把握?不過是馬兵多打贏的機會大些咱們兵少機會就小些。依屬下之見也不必多想先去打了再說大不了輸個腦袋便是況且主公自統兵以來百戰百勝當年偷襲張濟不也是以寡擊眾么?這一仗打下來也未必掉腦袋的便是咱們!」
「文長真是勇將啊」真髓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我策劃打這一戰卻也不是單憑勇氣的決定。」
「嚴格說來我軍士兵雖少然而卻也不是全無優勢。我軍迫於軍糧匱乏在兵力上落於下風但也正好避免了部隊龐大造成的尾大不掉指揮不靈等局面。況且人數雖然無法增加然而軍備卻絲毫不缺乏:強弩上千具兩河灘打敗了鐵羌盟又繳獲了大量地良馬、長矟和鎧甲。這六千戰士雖然不多然而原先也是拿過刀矛和官軍作戰的流寇利用這些裝備加以訓練組成一支精銳之師不成題。」
「其次就是軍紀。羌人雖然刻苦然而多是部落兵紀律比較差。根據龍步所說郭汜的西北軍紀律混亂將領對士兵濫用私刑士兵痛恨將領……這樣將兵離心離德的部隊能做到反應靈活令行禁止嗎?我軍雖然都是新兵不過將領與士兵目標一致同仇敵愾萬眾一心自然要容易調教得多。」
「最關鍵地一點就是士氣。咱們這些新兵原來都是從周邊聚集而來的百姓。自董卓以來。河南府百姓一直都受盡了涼州兵的屠殺欺凌這回郭汜地西北軍攻城死在他們刀下的親人更是不計其數。正是因為敵人實在太兇殘太狂妄將百姓欺凌得太狠所以這回聽說去殺涼州人全城居民不論老弱都踴躍參軍。他們對涼州人地新仇舊恨。早就積累得深了那股拚死相爭之氣大伙兒不是在守城時已經見過了么?西北軍固然多是職業老兵戰技一流然而缺乏的便是這股血氣。郭汜在攻城受挫后再沒能組織起像樣地攻勢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早被我軍那股氣給震懾住了。嚇破了膽誰也不敢再上城來拚命!」
室內鴉雀無聲跳動的油燈微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形成兩個尖針似的紅色光點。彷彿攥住了獵物的鷹隼。「只要憑藉合理的戰略部署和戰術安排針對敵軍的短處揮我軍的長處。擊敗區區馬又有什麼好為難地?」
諸將無不屏息望向真髓。此刻。這位年輕的主公雖然連站都站不起來但他全身上下散的這股猛壯之氣劇烈撞擊著每個人的心使他們彷彿置身於征戰廝殺的千軍萬馬之中。
散會之後諸將紛紛離去——真髓要求他們各自回去后將自己的分析傳達給軍中每一名將校直到所有地什長和伍長。
他留下了賈詡和徐晃。「實不相瞞適才我那一番話雖然沒有誇大其詞不過還是鼓舞士氣的成份多一些。」真髓對二人苦笑了一聲隨即嘆息道「賈先生還有徐大哥還是你們二位說得對不論怎樣六千對七八萬這個兵力差距還是太懸殊了。」
徐晃沉吟道:「倘若能設法分散敵人的兵力再攻其不備地襲擊或許能有幾分勝算。」
「這還不夠」賈詡輕輕搖了搖頭「徐校尉千萬勿忽視周邊群雄。這一場硬拼下來或可擊敗馬但中牟還能剩下多少兵力?又怎樣才能避免被強鄰并吞呢?」
徐晃聞言一怔緩緩地點了點頭:「賈司馬深思熟慮所言極是。徐晃佩服。」
「我所慮者也是如此」真髓嘆息道他一直在看著賈詡「曹公雖說與我結盟然而中牟此地是兗州的西大門他不可能放手。我就是希望您能幫我出個主意如何擊敗馬。」
「軍事大要有五」賈詡慢吞吞道「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其餘二事只有降與死罷了。主公您戰則無法取勝又既不能守也不願走……您不聽我言執意一戰這卻難了。」
真髓地臉色沉下了來。
「賈司馬本將軍是從刀鋒矛尖里一步步走過來的在我眼裡弱肉強食正常得很。」他手指向地下一指「這中牟城池雖小卻是我自己的窩棚;百姓雖少卻都是我一手收攏來地。馬、曹操還有什麼張楊劉表他們想要我這小窩棚可以只要刀比我快脖子比我硬就連本將軍這顆項上人頭都可一併拿了去!」
他哼了一聲忍不住說了句粗話道:「若打不贏本將軍還有個屁資格窺我中牟!此事本就惟有一戰沒二話可說!」
「屬下明白。明公要我二人留下可是有什麼特殊的交代?」問地是徐晃遭到如此搶白賈詡一時沒有吭聲。
「徐大哥我記得你原先是楊奉的部將認得韓暹和李樂么?」
「認得那兩人原先都是我的舊識。韓暹訓練的騎兵不錯李樂是製造器械的好手此二人原先都是楊將軍的左膀右臂。」
「賈先生與郭汜應當也還有些交情罷?」
「主公之意可是要我等策反此三人?」賈詡淡淡道。
真髓搖了搖頭道:「郭汜攻我中牟徒勞無功損兵折將。我卻不信他對下令強攻的馬竟沒有一絲怨氣只怕對於找託辭不攻城的韓暹和李樂也甚為不滿。至於韓暹和李樂二人就要勞動徐大哥了據龍步所說他二人一直對郭汜投降馬頗有怨辭。賈先生您智謀遠勝於我勞您想個好計策看看如何才能利用這一點?」
「屬下必定將此事辦妥。」賈詡聞言行了一禮「還有主公您還記得那名被俘虜的馬之妹么?」
「馬之妹……」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在自己肩上刺了一矟後來被自己提過馬來咬住脖頸吸血的女孩兒。當時自己身負重傷口乾舌燥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態倒不是有吃人一類的癖好。
提起那個女孩兒他有些愧疚信口應道:「啊有點印象她怎麼了?」
「她仍然在囚安然無恙。」賈詡搖了搖頭道:「適才聽那降兵的口供里提到韓穆與馬爭奪主將屬下覺得此事亦可大做文章——韓穆乃韓遂獨子也是韓遂鐵羌盟盟主之位的繼承人。如今他一死韓遂絕不會放過馬。我等不如再火上澆油:將那小女孩放回去再給馬寫一封措辭謙卑的信。此一可驕縱馬之心其二可令韓遂生疑認定馬與我等暗中來往借刀殺人謀算他的獨生愛子。如此我等便可混水摸魚亂中取利了。」
「妙好一個反間計!」真髓讚歎道「賈先生信就煩勞你代筆罷寫好就給馬送去。」他忽然想起賈詡所說的馬有可能「弒君」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人就先不要忙著放了——那女孩兒既是馬之妹或許知道一些長安內情——等我傷勢痊癒后要親自審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