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相持

第10節相持

清晨。

馬只覺得周身筋骨酸痛。他睜開雙眼才覺自己正**著上身汗流浹背地躺在一座碉樓的頂層。

沒有錦緞的大帳沒有厚實的皮毛褥也沒有熟悉的烤羊肉香。各種烏七八糟的東西一罐罐的肉脯和其他的食物雜亂無章地堆積在自己的周圍散著變質**的氣息。一隻老鼠從手指邊飛快地竄過去在大包小包的堆積物之間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偶爾出得意的吱吱聲。

連日的苦戰使衣甲破碎頭都被血粘在了一起臉色想來是極難看的皮膚上也滿是血痂和汗臭——儘管武藝群又有寶甲護身但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的衝殺人與螻蟻沒什麼兩樣。能夠有命活著回到孟津口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可好容易有了個睡安穩覺的地方卻因為連續四天沒日沒夜的血戰腦子始終放鬆不下來:只要一合眼就是刀光矟影根本沒法入睡——那種明明身體已疲倦欲死卻輾轉難以成眠的滋味簡直要叫人狂。結果昨晚一直折騰到凌晨最後自己索性爬起來從周圍的雜物里翻出兩壇酒一口氣全灌下去才頭暈腦脹地躺下。一面握著砍得刀刃都已翻卷的彎刀一面枕著斷掉矟頭的長鐵矟心神總算安定了點這才勉強迷糊了一個時辰。

想我馬一個月前還是意氣風統十萬大軍東出長安的東征軍統帥。可才到今天手下兵馬總共還不到三千糧不足七日之用!

馬呻吟一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心灰意懶什麼都不願意想可是馬休單騎斷後的背影真髓大纛下反映著殷紅夕照的黑甲騎兵無時無刻不在腦海中晃動。

睜開眼睛怔怔地盯著手中的彎刀:這一刀若是抹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大哥你醒了?」地板上冒出一張年輕的面容幼弟馬鐵正巧探頭上來「趕緊下來吃些東西罷。」

他猛地一機靈回過神來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你就知道吃!」煩躁地向馬鐵一揮手「這點兒肉脯馬上就要見底也不知道省著點兒!」

看到馬鐵不由想起了阿爸、二弟和妹子心中一酸嘆道:「我一點不餓你跟馬岱先吃罷。」又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就是渴得緊給我提罐水上來。」

對還有阿爸……

他咬住嘴唇只覺得心在滴血。

他老人家一世英雄誰曾想竟命喪小人之手!

馬鐵沒管那麼多答應一聲又鑽了下去。

過不多時一個骯髒不堪衣衫襤褸的奴隸顫顫巍巍地提著水罐爬了上來。此人異常瘦弱頭又臟又亂散著霉爛與酸腐的難聞臭氣似乎一直都是住在畜欄裡面。

馬最討厭的就是生就一副懦弱相之人不禁皺了皺眉從那人的臟手中接過水罐。

還未喝水忽然又想起一事大聲道:「三弟去卑可有消息傳回來嗎?」

馬鐵在下面長聲答道:「怎麼可能有消息?大哥你也太性急了右賢王他不是昨天入夜才動身去河東平陽向呼廚泉單于求救么?路途那麼遙遠再怎麼快也需要再等半個月才能有消息罷?」

聽到這回答馬半晌說不出話來。

如今自己龜縮在這孟津口兵微將寡缺衣少食去卑究竟是去求援還是趁機逃走自己也沒有把握。但此時除了相信那個矮肥的鐵弗胖子已經別無他法。

其實這都無所謂最令自己無法忍受的是身為未來的鐵羌盟盟主竟然會問出如此怯弱的問題。

——去卑可有消息傳回來嗎?

——大哥……右賢王他不是昨天才動身去河東平陽向呼廚泉單于求救么?

一問一答竟將自己心中的憂慮和恐懼暴露無遺。或許自己還沒有察覺但實際上已象抱住救命稻草一般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個匈奴降王的頭上。

這種感覺令他愈加感到嘔心:念及此處他惱羞成怒一甩手將陶罐摔在地上打了個粉碎對那送水之人咆哮道:「滾立刻給我滾!」飛起一腳正踢中那奴隸的肩膀那奴隸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隨即呻吟著蜷縮成了一團。

他才覺得心氣稍平轉身剛要繼續仔細向南面瞭望背後忽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將軍、將軍孤立無援是否已經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聽到這句話他回頭一看才現說話的正是那個先前被踢了一腳蜷縮在地的奴隸。

馬原本就煩躁不堪聽了這句話心中怒氣更盛:「就憑你個豬狗不如的賤奴也配來評論老子的所作所為?」大踏步來到那人身前抬起腳來就要向那人地胸膛重重踩落。

那人先前被踢了一腳左肩已經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似乎是裡面的骨頭斷了此時看馬獰笑著上前他無力躲閃只得急叫道:「在、在下可以修書與河內河內太守張楊令他令他……」說到這裡豆大的汗珠不住從額頭上泌出痛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句話入耳馬不由一怔倒也不急於殺人。

他一伸手將那奴隸拎起來仔細打量。現這人其實長得倒不難看只不過臉上滿是泥垢又鬍子拉碴真實相貌反而不引人注意倘若洗個澡再將頭和鬍鬚梳理乾淨應當也算是儀錶堂堂的男子。

「你能修書給張楊令他來做什麼?支援我馬?」馬儘管心懷期待卻表現出一副不予置信的模樣「你一個喂牛牧羊的奴隸又怎會認得張楊你到底是什麼人?」

看那人痛得無法答話五官都擠在一處他伸手在那人肩頭一點勁力直透經絡厲聲道:「快說!」

那人疼痛稍止好容易才喘過氣來咳道:「在下在下乃是原先的黃門侍郎鍾繇將軍可有印象?」

馬這才恍然。

自己攻破長安之後曾經俘虜了一大批公卿官吏鍾繇就是其中之一。原本依照韓穆之意是要將他們全部坑殺揚威天下的。但當時與李傕、楊奉等諸部漢軍連番惡戰兵力損耗也不小軍中缺乏放牧之人。自己否決韓穆將俘獲的公卿官吏統統編入牧奴負責隨軍放牧。真髓打破了大營按照他士兵殺敵的那股狠勁十有**入營見人就殺那些牧奴一個也活不下來。這個鐘繇沒隨軍遷往滎陽反倒逃得了性命。

他將鍾繇放下和顏悅色道:「好如若你能將張楊的援軍召來我立刻就提拔你當我的副將。」

鍾繇搖頭道:「將軍高抬在下了在下不需要別的只是恬為黃門侍郎不能為朝廷盡忠乃是最大的羞恥。因此鍾某想知道我大漢天子的下落希望將軍能以實相告。」

馬聞言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這又何難?你們那個皇帝被我軍俘虜后還好端端地在長安哩。待我先破了真髓然後帶你去見他!」

他眼珠轉動忽然有了主意對鍾繇義正言辭道:「實不相瞞在下原本一時胡塗加入了韓遂等西羌賊寇的行列但自從面見天子之後在下棄暗投明歸順了天朝。天子還任命我馬為征東將軍還做了、做了并州牧。真髓一干逆黨竟然抗拒天兵是大大的叛逆。」

聽到天子無礙鍾繇的面孔上總算有了一絲笑容只是在臉上那層層污穢的後面這笑容顯得那麼難以捉摸:「既然如此在下這就修書與張楊叫他火前來救援以天子名義同討逆賊真髓!」

馬大喜過望放聲笑道:「好實在太好了!」

剛才還灰心喪志的他忽然在面前這個骯髒的奴隸身上看到了報仇雪恨的希望。

鍾繇尚未回答忽然聽到外面鼓聲大作從弟馬岱鑽上來道:「大哥真髓來攻寨了!」

馬轉身大步來到瞭望孔向外張望只見孟津口前是一小片開闊地再過去就是連綿起伏的邙山山地。黎明的霧氣之中經過休整的真髓軍背靠邙山布下軍陣黑壓壓的鐵騎盔明甲亮頗具聲勢。

旁邊鍾繇走上前來仔細觀瞧忽然道:「將軍真髓逼城布陣是有傲視之心將軍只要按兵不出敵軍勇氣自衰待其士卒飢疲必將自退之時我軍乘而出擊必勝無疑。」

馬心中一動不由多看了這個滿身牛溺羊騷氣的黃門侍郎幾眼改了稱呼道:「鍾先生你說得很有道理。」

※※※隨著一片「嗚嗚嗚」的號角聲不多一刻人聲馬聲融成一片一隊隊的鐵龍雀、真家兵、徐家兵、魏家兵、鄧家兵、曹家兵、白波兵、涼州兵、陷陣營都高舉旗幟敲響戰鼓6續整隊而至雲集在巨大的柱國將軍纛旗下。

最顯眼的莫過於鐵龍雀這支精銳中的精銳經歷了上次血戰後又根據戰功補充了人手保持著五百人的數目。他們清一色都是騎兵是最有秩序和格鬥技術的武士緊緊包圍著統帥真髓。

在鐵龍雀的前方就是作為主力的真家兵。真家兵人數上佔到全軍的三分之一以上在軍官、服裝、兵甲的配備上雖然不如鐵龍雀但也都遠運過其它各家士兵自統帥到士兵都有鎧甲頭盔護身。惟有徐家兵和魏家兵可以比肩。他們大半都是十一、二歲的男孩子都是中牟一戰中留下的孤兒大都是自出來參加作戰的是一支名副其實的復仇之兵。根據改姓歸宗之令大多數士兵與他們直屬將領都認了義親聯繫。宗族之親與部隊里的同袍關係合而為一在生活上互相關心在戰鬥中相互保護將領也在戰場上非常愛護他們盡量保護士兵的安全不讓他們白白犧牲。

柱**騎兵使用的武器多是一丈八尺的長矟或長戟腰懸環刀。多半戰士都通曉騎射他們馬鞍攜箭壺身上挎硬弓。真髓、徐晃、魏延等高級將領的持從們都是騎射的能手除了普通的箭支外他們還佩帶一種稱為鳴鏑的哨箭射出去會在半空中出嘹亮的哨音作為關鍵時刻的信號使用。

白波兵和涼州兵都是李樂、韓暹以及郭汜的舊部為了表示效忠派來協同作戰的各有千人上下。他們戰袍襤褸不少士兵都未披甲大都是步兵也是這支總人數近萬的攻堅部隊的先鋒。

龍步審視著周圍的同僚們。此時土氣空前高漲大伙兒的臉上都煥著神采那是一種希望與興奮交織的迫切。就連真將軍和安統領也是一樣。在以中牟為的一系列勝利和進軍之後來到龜縮在這一小城塞里的馬面前任誰都有意識地排除了失敗或喪命的可能眼前惟一確定要做的就是如何憑藉自己的智勇獵取更多的戰功和武勛。

真髓望著對面沉默的堡壘輕輕吁了口氣。

自兩河灘之戰胡安殞命以來中牟城牆上又陣亡了胡車兒然後是一個月的緊急厲兵秣馬賈詡的連環反間計六千死士在滎陽城下的大廝殺……到了今天這場和馬的恩怨終於要勾上一個句點了。

他正想著餘光正好掃到白波兵斥侯策馬來到鐵龍雀陣容側面被安羅珊上去攔住。在說了些什麼之後安羅珊撥馬回來跑到了自己的身邊。

「任雲已經就位了」安羅珊容光煥顯得很興奮「明達咱們什麼時候開始?」

看著她這副迫不及待的模樣他不禁低聲打趣道:「開始什麼?婚禮么?洞房花燭么?」自己病重時曾說過馬、郭汜授之時就是你我的成親之日此時回想起來心頭騰起無限柔情。

聽他竟然當眾調笑她臉色陡然通紅似喜似嗔地瞥了他一眼突然不知從那兒來的一股勇氣將香唇貼在他耳邊輕輕道:「好!咱們今夜就洞房你有膽子說敢不敢幹?」

此話入耳他只覺得丹田熱熱血上涌舉起方天戟用力在空中一斬身後的數十面軍鼓隨即出了怒吼兩面令旗向白波兵出了旗語。

沒多一會兒白波兵就開始前進了。

真髓靜靜地看著他們推著數十架投石機前進了一大段距離後有目的地將一塊塊巨石投向城寨內。

白波兵將領任雲在早上報知給他一個消息原先馬修築這孟津塞時大量的工事布置就都是由李樂設計由白波兵完成的。此時白波兵正在按照原先李樂的布置將潛伏城內的投石機和弩炮一具具摧毀。

一股股塵土從城塞里騰了起來。真髓遠遠望去城頭士兵慌張地東走西顧似乎大事不妙可是一種不安隱隱在心頭縈繞在他這個久經戰場的人看來:敵人似乎是正在做戲。

可孟津塞始終沒有任何反擊他無法證實自己的懷疑。

真髓想又了想最後下了決定:旗語再涼州兵開始向城塞衝刺。

「怎麼回事任雲你不是事先拍著胸膛立下軍令狀馬所有的投石機和弩炮都被你們給打壞了么?」

真髓壓住失望和怒火一指孟津塞前那橫七八豎的幾百具屍體厲聲質問道。

涼州兵前隊還沒衝到城下就被弩炮射了回來總共死了三百多人其中還有兩名軍侯傷亡慘重之極。馬的投石機也開始威它們投擲的不是巨石而是點燃的松木三下五除二就將柱**未能退走的投石機一一打爛點著數十架投石機一架也沒能跑了全都像火把一樣孤零零留在原地熊熊燃燒。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任雲面無人色道「可能可能馬私自又對投石機的位置進行了改動……」

「非是我一心要殺你而是軍令狀並非兒戲」真髓臉色鐵青不再看任雲大驚失色的表情向周圍諸將道「任雲既已立軍令狀就應當立即處斬以正軍法。然而並非他投石不準而是賊子狡詐在李樂之後又挪移了器械此非戰之罪。故此依照軍法權且饒他一命戴罪立功——諸位可有異議?」

眾將都道無罪。

任雲滿頭大汗趕忙滾下戰馬謝主將不斬之恩。

真髓擺手道:「軍法雖無情也不斬無罪之人。你自有可恕之處並非我法外施恩。你又謝什麼恩?」

任雲汗流浹背退了回去諸將士無不凜然遵命。

「強攻顯然不成」真髓皺起眉頭他雖擅長野戰然而攻堅卻還是頭一遭「馬卡住孟津口難道他還能將黃河上下百里的渡口都卡死?傳令下去讓徐大哥帶著白波兵去上游找;還有文長讓他到下游尋找。找到渡口后立刻渡河渡河成功後向我回報從兩岸夾擊馬看他還有什麼能耐!」

徐晃、魏延領命而去卻遲遲沒有消息。

真髓索性挑選數百名嗓門奇大的涼州士兵站在隊列前高聲痛罵用涼州方言和羌語從馬的祖宗八代一直問候到孫子灰孫子從馬的品格性情一直數落到生理缺陷只想激他出塞野戰。常言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誰想馬也當真好耐心始終閉門不出做縮頭烏龜。

眼看時間到了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

坐在馬背上等了一上午真髓只覺得嗓子里都要冒出煙來。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取下水壺晃了晃向嘴巴里又倒了倒一滴水也沒有——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喝乾了。伸手向戰馬的脖頸一摸濕漉漉的滿是汗水。忽然驚覺過來連忙向左右看去只見士兵們也都差不多一個個累得夠戧他雙腿夾緊馬腹站直了身子向遠處眺望只見原本嚴整的陣容已經變得有些鬆散紀律也逐漸難以保持了。

不好眼見即將大功告成自己未免有些太大意了。求勝過於心切反而忽略了戰士們的體力消耗。

真髓回頭看了看這一帶連個遮蔭的地方都沒有要想找個涼快的地方就必須退到邙山南麓去那裡還有些樹林。

「改變陣形向邙山南麓行軍不能總讓戰士們這樣一直挨曬」他又有些不放心別被馬趁機反咬一口「羅珊你率兵先退到邙山高處后多豎旌旗點起煙火以為疑兵。我率軍在後大軍緩緩撤退。」

看安羅珊率軍去得遠了真髓下令剩下的三千士兵由進攻的陣勢轉變為行軍隊列穩步南撤。

士兵們得令無不大大鬆了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驚人的變化生了。

突聽一聲尖銳的骨笛聲響孟津塞門突然洞開一彪羌騎兵飛也似地沖了出來。

行軍隊列尾部的將士們人人看見對敵人的突然出現誰也沒有心理準備不禁一片嘩然。

此時真髓尚在隊列的中間他愕然迴向后眺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馬終於亮出獠牙了可自己已將陣勢改變為行軍縱列這如何能夠抵擋?

趕緊環顧四周這一帶是一片平原最利鐵騎馳突。倘若被馬追上縱兵大殺只怕就是全軍覆沒之局!

「傳令后隊弓弩手立即變成前隊迎敵!負責中段刀牌手的指揮是誰?都尉段偉么?讓他立即列疏散隊形放兩個長矛百人隊過去組織二線防禦!」

在此危局他反而鎮定下來在判斷時局后飛地下達著命令揮了一名指揮官的最高效率。

在下達了那些命令之後:「前隊人馬原地待命鐵龍雀們全都跟我來!」

真髓的應對迅無比可是馬的羌騎馳突比他還要迅!

長矛手才剛剛進入陣地弓弩手就已經在痛擊下潰不成軍向長矛手陣地散亂地壓過來。

在真髓馳抵激烈交鋒的戰場時正巧看見自己方面的二線防禦擋不住敵方的猛攻士兵們正在紛紛撤下來。羌騎分成數段突破了長矛手的防線第二線的指揮段偉帶著數十名部下被壓迫得且戰且退有被敵人分割包抄之勢。

馬利用這一巧妙的時機率領羌騎飛快地向真家軍的縱深突刺。

真髓既沒有去招呼潰散的士兵也沒去營救身處敵軍包圍中的段偉他不假思索對身後的親兵們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舞動方天戟筆直向敵勢最盛處衝殺過去!

此時萬分危急主將的所作所為就是全軍將士的榜樣而他大戟所指的方向就是全軍突擊的方向!

真髓就像一道閃電勇猛地楔入敵群之中。

塵土被彼此急促翻動的馬蹄從大地掀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黃霧直往人口鼻里鑽。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人影然而誰也看不清對方的真面目。他不待仔細觀看眯起眼睛但凡是面向自己奔來的騎兵影子迎面便刺。方天戟左揮右斬如披瓜斬菜一般幾個人拿著只剩下半截的兵器慘叫著掉下馬去。

敵人也現了他四條鐵矟一齊刺過來。真髓大吼一聲運起真氣舞開方天戟轉瞬之間那四騎連人帶馬倒在地下被他拋在了腦後。

直到此時他現自己沖得太快一個個滿麵灰塵的羌兵正不斷催動戰馬從四面向這邊殺來。

真髓催馬迎上前去還未接戰有幾名鐵龍雀已經從身後追了上來緊緊護衛在他的身側。他心中大定順勢收起方天戟取下大弓連放六箭射倒了沖在最前的六名敵騎。

敵騎越來越多見真髓如此驍勇誰也不願正面接戰紛紛向他身後包抄過去。

等真髓又沖了一程殺得數人再回頭看時身旁一個人都沒有剩下。

他吶喊著撥馬反身殺去好似神兵天降等回來在大纛下與眾鐵龍雀匯合已經殺死了二十多名羌騎其他的敵人被他遠遠地逼退。真家軍這才穩住了陣腳暫時將馬的凶焰壓了下去。

有這一會兒功夫三百多名鐵龍雀已經趕到。潰散的士兵也重振旗鼓返身來戰。他們剛才因為缺乏統一的號令和指揮在敵人突如其來的打擊下亂了陣腳而被迫後撤。現在得到主將馳援又有最精銳的士兵加入到他們的行列當中一個個頓時勇氣倍增返身搏殺。

馬向後退卻了真髓喘了口氣。然而他很快就驚訝地看見敵人並沒有回塞而是在以乎想象的度調整陣容重新組織力量。

漫山遍野的殺聲響起接下來的是一波更加兇狠的突擊!

真髓咬緊牙關再度策馬向前迎上去但一顆心卻越來越沉重。

失算了想不到敵人竟能連環突擊!

柱**再度被來勢兇猛的羌騎衝散士兵們被敵人分割包圍成了一塊一塊再也沒法把殘餘的力量集合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數越來越少他們仍在勇猛地搏鬥可形勢已近於絕望。

龍步的戰馬在格鬥中被殺他所在的什隊是負責殿後的隊伍之一。此時同伴紛紛陣亡他也陷入混戰之中和數個不知是哪個建制的步兵圍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數倍於己的羌人拼殺。此時敵人的壓力越來越大他們的衣甲上濺滿了自己和敵人的鮮血身上傷痕纍纍兵器也已經卷了口。

正在這個小圓陣即將崩潰的時候突然孤身一騎突破層層羌兵殺了進來——那人用牙齒咬住韁繩一手持大戟一手高舉迎風飄揚的龍雀軍旗。

來騎竟然是真髓!

「那面還有六百多人陷入重圍」年輕的主將甩頭勒住戰馬聲音都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他從上到下幾乎就像是被從血里撈出來的一樣全身都是紅的紫的散著驚人的戰鬥意志「還能動的就跟我殺上去!」

此時龍步精疲力竭若不是顧忌到這樣做很可能會造成心力突然衰竭而死他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歇一口氣。他實是不想再動了小心翼翼地向後縮了縮然而真髓眼尖立即就看見了。

「就是你跟我來!」

話音未落真髓已將旗杆塞在他的手裡同時找准方向撥馬向那邊沖了過去。

龍步呻吟了一聲惟有認命地擎起軍旗跟在後面。他只覺得兩手又滑又粘幾乎抓不住這沉重的軍旗。

然而看著前面真髓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戰他也只有咬緊牙關奮力跑著跟上去。每挪動一步腳都覺得力不從心倒不是因為疲勞而是地面流血飄櫓腳底下粘拔不起來彷彿每次抬起腳鞋底都好像掛起血絲一樣。

這短短不足一里的路上真髓也不知突破了多少重圍斬殺了多少敵人。龍步跟在他的馬後親眼看著由孤單單的自己一個人逐漸越聚越多最後變成了一群——那些零零星星被圍困的己方士兵就像小溪一般逐漸彙集到軍旗下重新形成了洶湧的江河。

等到最後刺破了敵人最大的一個包圍圈和那六百多名被圍困的士兵合為一處時所有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激動痛哭失聲。然而還不容他們休息敵人新一輪的攻勢又來了:馬竟然成功地施展了突襲三連環!

「我們走!」真髓厲聲道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面幾乎要噴出火來「全都撤退鐵龍雀跟我再去衝殺它一輪。其他的人立即撤!」

說罷他一馬當前挺戟向來騎猛衝過去。

龍步忽然也大喊了一聲高高擎起龍雀軍旗跟在真髓的後面一塊兒向敵人衝去。

望著前面真髓奮力拚殺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種難言的激動。

生也罷死也罷這個人自己跟定他了!

不知又廝殺了多長時間隨著遠處的戰鼓聲響馬軍終於放棄了他們一陣風似的向孟津塞退走。

真髓悄悄地吐了一口血。

他抬頭看到遠處魏延的旗號越來越近又望了望太陽的方位應該已經足足廝殺了三個多時辰。

過度透支體力使他頭暈眼花大腿內側的繭子也都磨破了鮮血順著褲管灌滿了兩靴子此時疼得他幾乎坐不住馬鞍。

當真髓回頭看的時候頗為意外地現數以百計衣衫破碎的戰士正或坐或蹲地在自己身後大約十丈左右的地方。

其中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跪倒在距離自己四丈多的地方大口地喘氣。這人臉上都是血泥辨不清相貌他身上的戰袍早因為凝固的血而硬得像個殼子只是一雙手仍然緊緊拄著同樣浸透鮮血的龍雀軍旗。

真髓心中感動看這架勢此人竟然跟著自己跑了一路。

「倖幸不辱命」那人上氣不接下氣仍然費勁地說道「小人小人這一路上從沒讓這軍旗這軍旗離開將軍五丈之遠……」

「幹得好」真髓半晌才點了點頭他的聲音因為吶喊而變得嘶啞難聞每吐出一個字嗓子里都跟刀割一樣疼「我認得你你是龍步。」

「您你還記得我?」

他眼睛在亮自己在涼州軍中呆了整整六年可主將郭汜卻仍然記不住自己的名字。

「對我認得你」年輕的主將一面說一面輕輕地點頭彷彿在肯定什麼。

他又重複了一遍彷彿要將這個名字刻在心裡:「你是龍步。」

※※※「啪!」

曹操將新得來的戰報竹簡用力在案上一擲大大咧咧地箕踞在地上舒展腿腳伸手入懷去抓腋下癢處。這不文雅的舉止使坐在他對面的文若抬起了眉毛。

在過去的兩個月里對峙於孟津口的真髓、馬二人各自動了幾次攻勢但誰也沒佔到半分便宜。

真髓進駐洛陽的第二天清晨就向孟津口起猛攻但出師不利白白折損了上百名將士。在分派部隊找其他渡口時被馬窺破其兵力分散的弱點按鍾繇之計突然殺出突破了真髓軍本陣。

這一戰馬軍斬過兩千主將真髓陷入亂軍之中險些為鐵羌盟所擒。幸好去尋找渡口的魏延察覺到了問題率軍火回援這才穩住陣腳。

經此一役馬認定真髓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患。他本性格急躁在得到張楊派來支援的四千士兵后更是急於反攻見真髓軍駐紮在洛陽一帶於是率一軍秘密向東企圖佔據旋門、虎牢等關卡斷真髓軍的後路。

半夜裡馬軍剛進入成皋道背後山口忽然火光四起——真髓故意駐軍洛陽就是為了引誘馬向東斷其歸路。他早設下埋伏令鄧博軍牢牢扼守旋門關魏延軍埋伏在旋門關左近。等待敵人進入高山之中的山道后予以痛擊。激烈戰鬥維持了兩個時辰馬軍被堵截在狹長山道里陣形無法展開尾不能相顧。在真髓軍前後夾擊下士兵死傷無數馬丟棄戰馬孤身一人翻山越嶺逃回孟津口至此堅守不出再不敢南渡黃河。

真髓的進展也極不順利他留下大量旌旗以作疑兵棄孟津口不顧秘密率軍向西企圖渡過小*平津迂迴到馬軍側后。這一舉動為馬所偵知他故意白天向真髓所留的疑兵陣營挑戰卻趁夜色移精兵五千於小*平津北岸的小樹林中埋伏。中牟軍渡河過半時馬軍起猛烈衝鋒徐晃指揮的渡河先頭部隊傷亡慘重被迫退回南岸。亂軍中徐晃正遇馬被一矟搠中小腹傷勢沉重之極。

「可惜啊可惜這二人都是當世少有的熊虎之將若是能為我所用天下定矣。」

曹操忘形嘖嘖道目光始終不離案上那戰報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心愛的玩具一樣。他一面說著一面垂涎欲滴地再度把戰報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

文若終於忍無可忍:「州君……」

聽到文若變了稱呼曹操猛然驚覺趕緊規矩跪坐尷尬一笑:「哈文若一叫我州君那便是要訓斥我了……唉文若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拘泥於禮法。眼下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這等私人場合哪有那許多顧忌?」

「『坐毋箕』這是《禮記。曲禮上》中的訓誡。」文若對主公的抱怨充耳不聞面沉如水「州君大人幸好今日只有屬下在此否則這等不合禮法之舉止被人看到明公你又加了一條放蕩不法的罪名……」

「好好好」曹操高舉雙手無奈道「荀彧大儒荀彧先生曹某知錯多謝荀司馬指點1話隨如此面對荀文若一本正經的嚴肅面孔心下卻是叫苦不迭。

自己感情豐富又容易激動素來不喜禮法最嚮往無拘無束、放蕩形骸的生活。可偏偏這個屬下卻中規中矩之極因此每次面對他時都必須一絲不苟一舉一動只能嚴格遵守規範——這滋味簡直跟上刑相差無幾。

荀彧乃是自己不可或缺的智囊每逢大事都必須找他商量這苦頭可就吃得大了。

荀彧靜靜坐在他對面不緩不急地問道:「主公既然如此您是打算坐山觀虎鬥不主張對真髓用兵了?」

「不錯。」曹操聞言收斂了那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態點了點頭「真髓有非凡的才幹留他確有後患。但如今兗州草定殘破不堪臧霸退出泰山州郡安定當今第一要務是趁此機會恢復生產積蓄實力。洛陽盆地方圓數百里都是低產薄田即便真髓能成功在洛陽紮根也沒多大氣候;況且如今他主力不在中牟即便是我軍奪了城池也不能收服此人說不定還會促使他向西投入鐵羌盟那樣反而得不償失——就讓真髓先去跟馬拼個你死我活罷。」

荀彧知道自己這位主公又犯了愛才之癖但曹操說得著實有理於是也就不再堅持。

「明公說得對不過兗州殘破又與北面強敵接壤實在不足以此為基地您不如趁袁紹與公孫瓚爭奪幽州現在迅南下奪取豫州。豫州膏腴之地戰亂不多現被依附袁術的小勢力和黃巾余部所盤踞何儀、劉辟等輩庸碌不足慮。此後您坐擁兗、豫二州將治府遷至穎川許縣佔據天下中心霸業就可以完成。」

聽到「與北面強敵接壤」這一句曹操眼中閃現一道奇異的光彩待荀彧說完他一拍大腿嘆道:「文若你真是我的張良1頓了頓接道:「我手下謀士甚多也唯有你能看破我真正的強敵乃是北方的袁紹1

「世人只知明公與袁紹又多次聯合行動所以素有『袁曹一家』的說法卻忽略了兩個問題」荀彧平靜道「袁紹素有兼并河北四州、窺視天下之志只把您看作他的韓信、彭越來加以利用卻決不會容任您壯大拓展自己的勢力。等到公孫瓚被消滅他下一個目標必定就是明公。況且從整體地理大勢來看大河南北兩地都是平原乃是一完整的經濟區域也不可能長久分裂下去。所謂二雄不兩立以屬下之見以武力決定誰才是真正的北方之主此勢在必行。」

他頓了頓道:「袁紹之強海內聞名無不震怖明公必須早作準備才好。」

曹操沉默著點了點頭。

自驅逐了呂布以來袁紹擴張度驚人他以幽州牧劉虞之子劉和的號召力聯絡劉虞舊部南北夾擊公孫瓚迫使其龜縮在幽州和冀州交接處的狹長地帶;西破黑山、太行山諸路黃巾余部;向東打敗公孫瓚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再加上董卓死後并州空缺他私署自己的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

通過這一系列的手段此時的袁紹佔據了冀州、并州、青州大半十分天下已佔據了三分擁兵三十萬眾成為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強閥。

三十萬的大軍這是一個什麼概念的數字?

倘若將這些士兵布成方陣那就需要方圓十餘里的地方;假使將他們列成寬半里的行軍隊列那麼隊列就可以從這濮陽一直排到陳留!

每次想到這些曹操又是羨慕又是愁反觀自己興義兵反董卓開始拼殺到了現在才總算坐穩了兗州的位子。但連年戰亂州郡殘破百姓死亡的十之有四;手頭不過兩萬餘士兵每次出兵糧草補給還都是大問題。和袁紹這個龐然大物相比簡直就是一隻巨象腳邊的小螞蟻。

「文若」他沉吟了一會兒捋須道「如今袁紹剛剛消滅割據東郡反對他的臧洪勢力愈強盛鞏固即便是我能成功佔據豫州與他相比仍嫌不足。日後兵戎相見必定能勝么?」

荀彧並不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屬下向明公推薦一人此人才智凡絕倫又對袁紹內情了如指掌想必對明公大業大有裨益。」

曹操頓時大感好奇:「能被文若如此推崇想來此人盛名無虛。文若你推薦的究竟是哪一位高賢?」

「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是屬下的同鄉才策謀略勝我十倍乃當世奇士也」荀彧笑道:「他前幾年一直為袁紹效力后因為瞧不起袁紹的做派故而回歸鄉里。由於他見天下喪亂所以不願與世俗接觸又加上為人放蕩不羈多遭他人詬病因此世人多半未聞其名惟有識達者才會為其才學所嘆服。故此盛名半點沒有高賢就更算不上了。」

曹操才聽到第一句已然大喜再聽到「放蕩不羈」四字更覺得投緣不由開懷暢笑道:「文若這位郭嘉先生現在何處?聽你這麼一介紹我已迫不及待要見見他了!」

荀彧笑道:「此人就在屬下的居所明公可要親自去拜會他么?」

曹操大笑道:「這個自然!你我這便去罷!」

他匆匆忙忙地剛要起身卻忽然想到一事頹然坐倒道:「這個……唉我另有要事還暫時抽不得身。文若請你好生款待郭先生待我改日再鄭重造訪罷。」

荀彧察言觀色道:「明公自從前日真髓信使來過之後您就坐立不安今日又拒絕向西兵現在又有要事……莫非西面傳來了什麼重大變故不成?不知屬下可否為明公分憂?」

曹操沉默半晌知道此事干係重大瞞荀彧不得只能皺眉道:「文若鐵羌盟攻破長安時天子似乎已經駕崩前些天真髓那信使說得就是此事。」

此話入耳荀彧不禁面色白過了好一陣才清醒過來隨即定了定神嘆道:「這等大事明公為何不早告知荀彧?莫非認為荀彧不堪與謀么?」

他是何等聰明心思機敏當世不做第二人想此時心裡跟明鏡似的已將來龍去脈想得通通透透。

真髓本可以用此事大做文章以興義兵之名會同張楊等四周諸侯一齊討伐馬那樣馬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沒法抵擋。可是他但卻偏偏對此事絲毫不提卻又秘密派人來通知曹操八成是勸曹操興廢立續統之事。之所以主公這些天未將此事告知自己恐怕覺得自己為人過於講究禮法正統對這等廢立之事難免從感情上生出抵觸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意見罷。

曹操滿面尷尬之色起身長跪恭敬道歉道:「曹某決無輕視文若之處只是此事太過駭人聽聞曹某原打算對此詳加打探得知實情后再找先生商量。」

荀彧搖手道:「明公不必如此此事非同小可確實需要詳查。」

他又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道:「假使真髓的消息確鑿無疑明公如何打算?」

曹操不慣跪坐此時覺得腿腳有些麻索性站了起來圍繞著案幾轉了兩轉皺眉慢慢道:「天子若真是駕崩那皇位就再無人繼承。如此天下無主不知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個亂世只怕再也沒有盡頭。」

說到這裡他嘎然而止轉身看了荀彧一眼重新跪坐下來拱手正容道:「曹某對此事一籌莫展還想請先生教我1

荀彧心中苦笑自己的這位主公極有主見什麼時候竟會一籌莫展了?

他道:「明公假使天子當真駕崩擁帝續統自然有助於爭取天下歸心網羅人才。如果主公能利用這個時機奉天子聽從民望是大順;秉持至公以感服豪傑是大略;維護大義以羅致英俊是大德。如果不及時定下決心等到四方群雄萌生異志以後再想做這一步也來不及了。」

曹操聞言大笑他嗓音本就洪亮此時更是聲震屋瓦。

他一躍而起摩拳擦掌地興奮道:「文若文若你果然深得我心果然深得我心!」

荀彧搖頭苦笑道:「明公這等大事乃是為天下人計荀彧又豈能因為私情而廢公事?」

曹操聞言一怔知道荀彧看破了自己的用心連忙陪笑道:「文若是我不對曹某這廂給你賠禮了。」

荀彧連忙阻止待曹操重新落座后他皺眉道:「只是明公想過沒有如今海內漢室宗親比比皆是既然要擁帝續統那麼究竟擁立何人呢?」

曹操神采飛揚道:「關於此事我已早有定計!」此話脫口而出他已知不妙這豈不是與前面的「一籌莫展」自相矛盾?

看到荀彧不以為意曹操趕忙笑道:「文若以為陳王寵如何?」

荀彧聞言錯愕道:「可是那個在熹平二年與國相共祭天神有謀逆嫌疑的陳王寵么?」

曹操笑道:「正是此人——文若莫要翻他舊帳此人善用弩射十十中而且十箭中靶都在一處。當初黃巾賊起時郡縣長官皆棄城而走唯獨陳王以強弩數千張出軍都亭。於是國中人無一敢叛陳國才能獨自完好。后得知鐵羌盟破長安陳王又兵屯陽夏自稱『輔漢大將軍』。如今天下飢荒鄰郡之人也都歸就陳王聚集了十餘萬人。」

他頓了頓接道:「我看當今宗室諸王無一人武略可及得陳王。」

荀彧嘆道:「陳王固然驍勇但卻是十足的有勇無謀恐怕難成大氣埃」

曹操一面踱步一面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荀彧猛然想起一事面上變色道:「明公倘若馬求援於張楊、呼廚泉天子駕崩的消息難免泄露出去那張楊與袁紹交情非淺倘若將消息泄露給了袁紹……」

聽他說到這裡曹操沉吟半晌大聲道:「文若去將那信鴿拿來!」說著來到案幾前展開一張絹帕奮筆疾書。

待荀彧從門口的籠中取出信鴿回到議事廳曹操已經捧起墨跡未乾的絹帕迎了過來。

看著鴿子撲稜稜飛上雲霄直到消失不見曹操才安心道:「我已經修書與董昭倘若張楊得知了天子駕崩的消息董昭會設法拖住他。」

董昭乃是張楊部下第一謀士。他智謀出眾原本為袁紹先後任命為參軍事、巨鹿太守、魏郡太守功勛卓著。當時黑山軍張燕以部眾數萬屢犯魏郡董昭先與之遣使往來通交易市買暗地以厚幣結納間諜秘密離間黑山諸軍將帥再乘虛討伐於是大破黑山。兩日之中破敵文書竟然三次傳至袁紹的案幾。

后因為張邈與袁紹有隙董昭之弟董訪卻偏偏在張邈部下所以袁紹受讒要降罪於他。董昭得知消息自告奮勇自請為進京使者如此方免除禍患於是以面見天子為借口連夜逃往河內為張楊所收留拜為騎都尉。

曹操擊敗呂布後向朝廷上表自請為兗州牧其時河南府因仍為呂布勢力而阻斷不通於是進京使者被迫假道河內郡為張楊所扣押。

就是這時董昭說服張楊道:「袁、曹雖為一家但勢不久群。曹今雖弱然實天下英雄應當結交才對。況今日有緣正好助他上達天聽索性再表奏功績舉薦曹操為兗州牧倘若此事辦妥兩家永結盟好豈不是萬全之策?」

張楊雖是袁紹盟友又與呂布親善但此人並無主見周邊勢力哪方都不想得罪因此依了董昭之謀。此後曹操被朝廷任命為兗州牧可以說全賴此人從中周旋。

曹操先前擊破張邈董訪也在俘虜之列得知此事後他對董訪大加重用於是董昭對曹操更見親善變成了他在河內郡安插的內應。

荀彧微微苦笑覺得此事大不穩妥。他待要再說忽然外面進來通稟謀主戲志才到了。

戲志才大步走進廳堂。

他中等個頭瘦骨嶙峋臉色呈現一種不健康的青白上面卻偏偏生著一個又紅又圓的酒糟鼻子鼓著兩隻不合比例的牛眼。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荀彧親自推薦的謀士腦筋靈活機變百出深得曹操的賞識。

進來看到荀彧戲志才對他微一點頭算是致意隨即大大咧咧坐在曹操面前。

荀彧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以為忤起身道:「明公屬下尚有事務急需處理先行告退。」

曹操治下極嚴各人自有分工決不允許過問職責範圍之外的事情否則輕者打軍棍重者殺頭。戲志才負責軍中情報刺探與分化瓦解等工作直接受命於曹操今日晉見必有要事因此荀彧見曹操並不對自己說明於是知機自動退去。

等荀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曹操這才下令所有伺候之人一律退出去並將房門緊緊關閉。

戲志才等到這一切都完成才俯身向前低聲道:「主公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曹操讚許笑道:「戲先生真是辛苦你了——來人拿酒來!」

壇口封泥被打開嗅著濃郁撲鼻的酒香再看著清澈透亮的酒液叮叮咚咚傾入碗中戲志才只覺得全身裡外都癢了起來。

他兩眼放光道:「主公此酒可是中山冬釀?」

這中山冬釀乃是產自河北真定一帶的烈酒酒味干冽醇厚因此自戰國時代起此酒就已馳名天下。戲志才沒有別的不良嗜好惟有對酒卻情有獨鍾此時他酒糟鼻子微微抽*動竟已醺醺然不知身在何處。

曹操親自斟滿一碗遞過去笑道:「戲先生一猜就中果然是妙人。」

看戲志才一飲而盡又低聲道:「此次派去的人可靠么?」

「主公儘管放心」戲志才將碗放下打了個酒嗝「此人原本乃是青州黃巾的一名祭酒喚做天蛇道人主公也是見過的。」

他想到此人兩邊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翹起:「昔日您降伏收編了青州黃巾此人因為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只讓他在屯所里做了一名農戶。但這廝好吃懶做又只知道招搖撞騙於是在屯所內聚眾賭博趁機詐騙財物惹起好大的禍事。等到被拿獲之後夏侯校尉原打算將之處斬後來還是主公您因才施用不僅免其一死還將他派在屬下這裡當了差——這廝能言善辯宣揚謠言乃是拿手好戲足以勝任此職。」

經戲志才這麼一說曹操才猛地省起:「原來是他!」不禁哈哈大笑將酒罈往戲志才那邊一推道:「戲先生此事成與不成全靠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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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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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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