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柔情似水
這一天,時值午後,武維之踏上關洛官道,向馬鬼坡進發。由於古道時有車馬來往,不便施展輕功,他只好緩步徐行,準備等天黑以後再行急趕。
古道黃塵飛揚,他走著走著,又不禁神思馳越起來。不知隔了多久,正當他心不在焉之際,身後驟然響起一陣急蹄之聲。他發覺自己走在路心,欲待閃避已是不及。「霍!」一鞭自背後拍下,馬上人大喝道:「滾開!」他急運神功護體,著鞭處雖無所覺,心中卻禁不住有氣。方欲理論,塵沙暴揚,蹄聲得得,人馬均已遠去。
武維之站定身軀。咬咬牙,舉步欲追,旋又忍住。付道:「唉,算了!我有正事在身。
這種人,粗胚一個,何必跟他計較?」搖搖頭,輕輕一嘆。才待繼續趕路,目光溜處,口中一咦;疾跨數步,俯身自地上撿起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黃績布包。
抬頭一望,人馬已無蹤影,他有點猶豫起來,他想:「我如等在這裡,那傢伙當然會回來。但他什麼時候才會發覺掉了東西呢?我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最後他想:「不等了,那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有事在身,又挨過他一馬鞭,那樣做實在太不值得了。」
「先打開看看再說。」他自語著道:「管它裡面是什麼,他回頭就還他。他如怪我不該擅拆,我正好藉此向他討還一鞭之恨。」他沿道分繼續向前趕路,一邊走一邊解開布結。抖開布包一看,不由驀然一怔!裡面現出來的,竟是一份泥金紅帖跟一塊黃光閃閃的金牌。
泥金紅帖正面寫著:「恭呈天山藍鳳余美美。」帖內一面寫著:「茲聘芳駕為本幫虎壇金牌香主,督領虎壇金牌十三紫燕。」另一邊寫著:「風雲龍虎三殺令:第一條,不服不順者殺!第二條,不尊不敬者殺!第三條,奉令不行或行而無成者殺!」下角一隻彩鳳,鳳左金龍,下書金判;鳳右白虎,下書一品簫。最後一行小字,推薦人:虎壇總巡、金牌香主、黃衫客黃吟秋。
金牌的形式與內容,均與武維之以前所見過的銀符差不多,只是末編號數,卻鐫著「風雲虎壇紫燕總額」一行正字。武維之看完,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一人一騎,原來發自風雲幫終南虎壇,正趕往關外天山。
「又是那黃衫客的主意!」武維之咬牙恨恨地想道:「三屆武會上,他不戰而退,原來他是向天山藍風賣好。真是卑鄙無恥!怪不得師父詞嚴色厲地一再交代我不許跟此人來往。
唉,三老之一的地老,竟出了這樣一位後人,真是令人浩嘆!」
武維之哼了一聲,暗忖道:「那傢伙就是去而復返,我也不能將這些東西還給他啦。」
他丟去黃絞布包,將金牌包在聘帖內收入懷中,繼續前行。日暮時分,抵達玄宗回馬楊貴妃死處「馬鬼坡」。他準備用點飲食,連夜趕往武功。
由於天色已暗,武維之急於趕路,行路時不免匆忙。就在他邁步進鎮之際,路旁荒草中驀地伸出一根竹竿;他失神之下,幾乎絆了一跤。這根竹竿出現得太過突兀,武維之心知有異;是以他點足跳過竹竿之後,連忙轉身閃目看去。但見隨竹竿又露出一隻骯髒黑手,沿手而上,是顆蓬亂的腦袋原來是個老化子在伸懶腰。
再一凝神細看,更發現這個化子年約六旬左右;一張臉好似三年未洗,髒得連五官也分辨不清,只知道發光的地方是眼睛。武維之看著看著,心頭猛然一震,暗呼道:「咦,這不是那位在本屆武會上口喊『又紅了,又紅了』!說完『人貴知足,知足常樂』,就溜出場去的黃河丐幫掌門人『人見愁』么?」
他本想責問對方几句,因礙於對方身分,始沒有發作。不想對方的火氣卻大得很,兩眼朝他一眨,便咆哮起來道:「想拜師父就磕頭,瞪個什麼勁兒?」
這是什麼話?武維之心裡暗暗好笑,同時也童心陡起,存心逗他一逗。當下一整臉色,躬身答道:「在下年事雖輕,但自信頗能識人。在下已一眼看出長者是當世高人,有幸拜在門下,自是求之不得。只可惜」故意頓住不說下去。
化子果然中計,雙目閃光,忙道:「只可惜什麼?」
武維之忍住笑,裝作不勝遺憾的樣子道:「只可惜在下已經有了師父。」
哪知化子聽了,竟自仰天哈哈笑道:「這個么?哈哈,沒關係,來來來,你小子說說看,你師父是誰?假如他比我化子高明,咱化子自是沒有話說;不然的話,為了不讓他誤人子弟,請他讓賢!」
乖乖,好自負。化子說完,兩眼盯著武維之,就等武維之回答:武維之微微一笑,才待開口時,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不由心中大急。
化子見他皺眉不語,又催道:「怎麼哪?小子,說呀!」
武維之搖搖頭,苦笑道:「很抱歉,家師名諱,在下尚未蒙他老人家示知。」
化子怪眼一翻過:「什麼?你連自己師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
武維之知道對方無法相信他雖曾想跟這位滑稽有趣的前輩尋尋開心,但卻不願被對方誤會他為人不誠實,心裡一急,脫口便道:「在下只知道,家師是自稱天仇……」他的意思是說:我只知道我師父是一位自稱「天仇」的老人的徒弟。沒想到他話沒說完,化子已放聲大笑起來。
「天仇?哈哈!」化子笑不可抑地道:「好傢夥,這樣說來,你小於簡直可當我化子的師父哪!哈哈,哈哈哈!」搖搖頭,敲敲額頭又自語道:「這小子準是自知師門報出來沒甚光來,偏又好強,竟將平日從長輩那兒聽來的前代異人拿出來嚇人,也沒想想這中間差了多遠!天仇,天仇,換了別人也許會給你矇混過去,碰上咱老要飯的只好算你小子倒運。這小子看上去采華內蘊,資質極佳,但有這種不可救藥的缺點,還有什麼可取?唉,耗去半天大好時光,真是冤哉在也!」
化子自語畢,驀地揚臉喝道:「胡亂自抬身價,依老夫脾氣,本該掌嘴,姑念事因老夫而起,暫且饒你過去。下次碰到你小子再向別人胡吹,兩次並做一次算。」輕哼一聲,一頓那根破竹竿,向鎮內揚長而去。
晦氣,晦氣。武維之搖頭嘆道:「真是活見大頭鬼!」聽化子語氣,好似天仇老人的事迹甚少人知,只有他一人知道得特別清楚似的。師父曾吩咐他不要泄露師門一切,他正在後悔,這樣以誤會解決最好。於是武維之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入鎮中。
馬里波鎮市很小,頭尾不過百來戶。武維之停步四下打量,這時家家點了燈火,他見前面不遠有個羊肉鋪子,便緊走幾步趕了過去。一進門,那位黃河丐幫掌門「人見愁」赫然在座。化子正一手抓著一條羊腿,一手摟著一隻酒壺在猛啃狂喝。武維之猶豫了一下,移步在門邊選了一張桌子坐下。「人見愁」曾了他一眼,不屑地又掉過頭去了。
武維之安心,暗想;咱們誰不理誰,再好不過。
武維之要了一碗羊雜、一盤粗麥饅頭,吃完算清賬,才待離去。店外忽然衝到一騎,門口一黯,從馬上跳下一位銀衣少年。少年身本人內,已在店外喊道:「燒酒、羊肉、饅頭。
夥計,快!愈快愈好!」
來人好像有急事,語氣中充滿了迫不及待。武維之頭一抬,正好眼來人四目相接。武維之一怔,來人也是臉色微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風雲幫虎壇風儀殿中奉命拿人、曾被武維之分別點中穴道的五名銀衣少年之一。
武維之知道在來路上,打了他一鞭的就是這位仁兄;但因身上撿有人家東西,怨氣已消。那位銀符弟子大概剛才因風沙關係,自背後沒將武維之看清,此刻認出他是武維之。他深知武維之厲害,是以略現不安之色,戒備著退向遠遠的另一邊。
銀衣少年摸著桌角尚未坐下,一雙臟手已搭上他的肩頭。
「唔,一根銀笛,」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化子果然沒走眼,虎壇銀符弟子。唔,稍安毋躁,要飯的姓古。你小子一動,肩頭就要跟身子分家。來,拿符出來看。」
「人見愁」右手按在少年肩上,左手仍未放下那根只剩了骨頭的羊腿。少年臉色如灰,汗珠滾滾而下,顫抖著自體中摸出一塊銀牌。「人見愁」一把在過,對著銀符念道:「胡元根,銀符第三號!」念著,口喊「不對」,將銀符還給少年,大聲問道:「你們虎壇有個叫武維之的第十五號銀符弟子沒有?」
銀衣少年不由自主地朝武維之瞥了一眼。武維之暗道一聲糟,心想:誤會又要來了,這怎麼辦?果然,「人見愁」噫了一聲,翻眼訝道:「就是對面那小子?」銀衣少年點點頭,「人見愁」嘿嘿一笑,放開銀衣少年,身形疾撲而出;一把抓向武維之左肩,同時口中冷笑道:「怪不得你小子支吾其詞,說不出名堂來。」
來勢既疾且勁,武維之識得它是丐幫八仙拳中的「采和換肩」,左肩一低,閃過來勢;同時腳踩九宮步,飄身門外。
「人見愁」抓不中,怪嚷道:「好哇,小色魔!你連八仙拳都會,怪不得敢胡作非為。
既然這樣,你小子再試試老要飯的苦修四十年的功力啊!」如影隨形,跟蹤追出。口中喊著,一掌劈出,勢若狂規。武維之不敢硬接,心想:先跑一程再說。腳尖一點,騰身向鎮外飛奔。
身後一聲怒吼,「人見愁」緊緊跟上。武維之心中又氣又急又怒返身接戰吧,假的也成了真的,誤會只有愈來愈深;一味逃下去吧,逃到什麼時候為止?這時候是百口莫辯,說什麼也是枉然。在別無良策之下,只有一條路好走逃,拚命逃!
他展開上乘輕身術,一時尚不虞被「人見愁」追及,但心中這股怨氣也就夠受的了。他恨恨地想道:「我武維之做過什麼虧心事?今天要被人家這樣當賊追?」想到恨處,真想回身一拼。但轉念一想,使不得!打贏了,得罪一位前輩,可能要為師門惹來一場麻煩;輸了,冤沉海底,就算口后真相大白,「人見愁」的失手也可以得到人們的諒解,還是自己划不來。
「人見愁」的怒罵愈來愈近,武錐之大急,他忽然想起杯中帶著雪娘母女的字條,可為憑證,證明自己不是匪人。他想著,頓即腳下一緩;身後哈哈聲起,「人見愁」已逼至一丈之內。
「我真糊塗!」他忽又想起:「條子上沒有上下款呀!」
條子上不但沒有上下款,甚至連日期也沒有,它又能證明什麼呢?第一,「人見愁」不一定認得雪娘筆跡;就算認得,寫給誰的?第二,什麼時候寫的?對方不講理,大可斷為條子寫於我犯案之前,認為雪娘母女也知道我在最近做了壞事。遠水不救近火,哪能找著雪娘母女對質?
武維之想到這裡,方待再度起步,只聽身後大喝道:「攔住他!余女俠,這小子就是漢中姦殺案的主凶,風雲幫弟子武維之!」
武維之聞喝大慷,腳下一錯,猛向側面問開,編臉一看一位年約甘四五,身穿淡藍勁裝,外罩天藍披風,眉如春山,目賽秋水;顧盼之間,儀態萬千的絕色佳人,正手橫一柄長僅尺半的短劍,臉籠薄霜,不怒自威地向自己緩迫而來啊!天山藍風余美美!
天山派的魚龍十八變劍法,精絕奧妙,武維之本身習過,當然知道。而且在三屆武會上,他更親眼見過天山藍風在這套劍法上的成就;就劍論劍,他絕不是人家對手。
「一個蠻化子已夠頭痛了!」他嘆道:「唉,想不到又來一個!」
變化子指他犯色,天山游風又是女性;他從藍風眉梢上所疑的熱氣,就知道藍風如果一旦得手,手下絕不會留情。想來想去,生路已絕。只得心一根,暗吟道:「咎不在我,拼就拼吧!無論造成什麼遺憾,也只好委諸天命了。」思定神清,神功默運,昂然挺立,滿臉凜然之氣。
天山藍鳳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武維之的臉部。這時她秀眸微轉,又朝武維之詳細打量了兩眼;忽然現出疑訝神色,腳步一停,按劍向「人見愁」微微蹙眉道:「化子叔叔,你沒有弄錯?」
「賢侄女沒聽說?」「人見愁」大聲道:「你自何處來?」
天山藍風搖搖頭道:「我自巫山來,我姑姑那裡。」
「人見愁」道:「你姑姑?巫山神女?」
天山藍民點點頭,又遭:「開完第三次武會就去了,月前才自巫山動身回來。」
「人見愁」拖長尾音噢了一聲,意思好像說:怪不得你不曉得。他似乎為了禮節,同時也不擔心武維之會飛上天去,是以又問道:「賢侄女這就要回天山去?」看那神情,只要天山藍鳳一點頭,他一定會接一句:「見了你爺爺,記住為化子叔叔向你爺爺問聲好啊。」可是意外的,藍風黨搖了搖頭道:「不,暫時不回去。奉姑姑之命,要先去趟靈台山。」
藍鳳也要去靈台山,武維之心念一動,脫口道:「在下也正要去靈台山」底下一句「想不到碰上這個飛來之災」沒出口。藍鳳哦了一聲,才待反問。「人見愁」已大聲急喊道:「別理他!賢侄女,這小子口舌賊滑得很,他竟說他出自天仇門下,你看他多會耍花樣?你如理了他,保管他會說他連你爺爺也認得的呢。」
一言提醒夢中人,武繼之智珠突朗。他忙放下書箱,朝天山藍風拱手躬身道:「在下武維之,此去靈台山拜謁梅娘女俠,系奉雪山雪娘女俠之命。有雪娘女俠親筆諭在身,女俠不信,盡可驗看。家師因本門另有隱衷,是以一直未將帥門派別及名諱見示,這也是武林中常有的事,詎知這位老前輩不予置信。現在見著女俠,在下忽然想起一事。在下說出后,只須女俠為在下洗脫清白即可,家師名諱仍請保留,女俠一人明日就好。為了不違家師吩咐,關於這個,在下目前並不希望知道。」
天山藍風忙道:「什麼事,你說吧。」
武維之正容道:「三次武會上,令祖曾以一支『量天尺』令黃山要命郎中崔魂知難而退,不知女俠尚還記得否?那致蹭『量天尺』之人,便是家師。」
天山藍風明眸閃光,驚哦一聲,「人見愁」已忙著問道:「賢侄女,他是誰人門下?」
天山藍鳳斜了「人見愁」一眼,微嗔道:「化子叔叔,你急什麼呢?」
藍鳳口裡說著,掉臉又朝武維之望來。明眸中閃漾著一股驚疑參半、亮如秋雷般的異采,直似欲將武維之的整個身心一眼瞧透。武維之舉目相接之下,心神意止不住微微一震,雙額一熱,心中不禁又驚又急,當下忙從懷中取出雪浪的那張留條,送上說道:「這就是雪娘女俠的留字,請女俠驗看。」
天山藍鳳輕舒玉手接過,襲著月色將字條反覆查看數逾;然後抬臉目注武維之,遲疑了一下道:「語氣還像旁邊這行小字,是雪山天女寫的么?」
武維之訝道:「雪山玉女?」跟著搖搖頭又道:「這個在下不太清楚,我只曉得她叫小雪姑娘。」
天山藍鳳點點頭,眼望武維之,含有深意的道:「玉女芳名司徒雪,你說小雪姑娘?那就是她了!」藍鳳說著,又瞥了武維之一眼,默默地將字條交還給他。
「人見愁」忍不住從旁大聲又道:「一紙便條,萬難憑信!賢侄女如不能確定是雪浪女俠筆跡,斷乎不可聽了他的花言巧語!」藍鳳眼角一掃「人見愁」,黛眉微蹙,「人見愁」
立即住口。
藍鳳自「人見愁」身上收回目光,咬著秀唇,低頭又想了片刻,始又抬臉問道:「除此而外,你身上帶著師門信物沒有?」
武維之猶豫地道:「家師曾經交給我一包東西,但我一直沒有打開看過。」
藍鳳忙道,「快點打開看看,看裡面有沒有一顆水火珠?」
武維之深手人懷,自內衣袋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兒,這是他師父離開王屋山時留交給他的。據他師父說,裡面是幾件小玩意;遇有必要,可以向珠寶店換點銀子,不然的話應該好好收藏。他為了怕睹物思人,觸景傷情,所以始終沒有打開查看。
現在,他以微顫的雙手將布包打開,裡面約有七八件形式不同的小物件,但首先人目的,卻是一顆幾乎滾出掌心、約有鴿蛋大小、碧綠渾圓、上繞無數不規則血紋的小玉珠。武紙之目光至處,不勝驚喜。忙用雙指站起,舉向藍風,急急地問道:「這顆珠子是不是?」
藍民輕輕一啊,明眸中又現出異采。武維之未待藍風進一步有所表示,忍不住緊接著又問道:「請問女俠,難道說這顆珠子就是在下師門的信物不成?」
藍風搖謠頭道:「少快誤會了。」跟著噓出一口氣,臉露欣慰之色地又道:「是的,它就是水火珠,功能法除百毒。平日含在口中,亦可消暑生津益氣;但它並非少俠師門信物。」
武維之不解地道:「那麼」
藍風介面說下去道:「它是我們天山派之物,系令師贈家祖量天尺時,家祖回贈令師,聊衷心意的一件小小禮物。」武繼之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藍風話說至此,驀地一擰嬌軀,轉向「人見愁」庄容道:「報告化子叔叔,就憑了這顆水火珠,侄女斗膽,願為這位少俠的清白向你老人家提出擔保!」
武維之聽了,眼望藍鳳,內心泛湧出一股近乎眩暈的激動。
「人見愁」望望武維之,又望望藍風;揚著滿頭亂髮,拿不定主意地道:「賢侄女,此事非同小可,萬一連你也遭他……」藍鳳玉容注紅,一聲咦,雙目狠狠地瞪向「人見愁」。
「人見愁」話一出口,立即發覺出語欠當,頸子一縮,扮了個怪臉。尷尬了好一陣,這才敲敲前額,訕訕地道:「那麼,他這位少俠,究竟是誰人門下呢?」
武維之目注藍鳳,內心充滿了矛盾。
藍鳳掠了掠額前散發,語意仍微帶不悅地仰臉道:「關於這個,侄女可要抱歉了,化子叔叔你年高位尊,遇事還可打打商量。人家少俠的師父年紀雖不太大,卻與家祖輩份平行,侄女兒這個忌諱可犯不起哦!」
武維之一面感到失望,一面卻又感到寬心。他暗忖道:「每個人都尊重我師父,我夠自豪的了!」
「人見愁」一手緊揪著自己的亂髮,兩隻怪眼不住亂翻。想了好半天,忽然跳了起來,快活地喊道:「好了,好了!不用你再說,化子叔叔已經知道啦!」
藍鳳朝「人見愁」看了一眼,點頭笑道:「化子叔叔看樣子是真的知道了。」
「人見愁」笑道:「當然,當然。」
藍鳳也笑道:「化子叔叔到底不愧一派領袖,侄女兒佩服。」
「人見愁」大為受用,笑聲一揚,慷慨地道:「那老兒教的徒弟准錯不了!算我化子孟浪。你們請便,我化子還得再去找正凶,將功抵罪。」大笑聲中,人已揮動竹竿轉身走去。
走沒救步,忽又回頭揚聲道:「來年元宵,少林眾悟大師為了風雲幫的問題,將在北邙落魂崖召集臨時武林會議。賢侄女回天山時,別忘了稟知令祖一下。」笑聲漸去漸遠,終至不可復聞。
「人見愁」一走,明月當頭的荒涼古道上,只剩下武維之跟天山藍鳳二人。
武維之仰天喃喃自語道:「說來說去,我師父是誰,還是我一個人不知道。」天山藍鳳沒做理會。徐徐的夜風,輕輕吹動著她天藍色的披風。她凝眸遠處蒼茫的夜空,正陷於一片沉思之中。武維之瞥了藍鳳一眼,不敢驚動她,各想各的,誰也沒有再開口。
武維之仰視繁星。繁星閃睞著,忽然幻成無數雙美麗的眼睛;狐媚而挑達的,像白虎壇的紫衣群女;情深款款的,像紫燕十三妹;晶瑩無邪,冷傲中略帶關切意味的,像雪山玉女小雪姑娘。最後,無數雙眼睛幻成一雙了。眼波中閃動成熟的美,有如秋霞;接視之下,令人心搖魄盪……他悚然驚醒過來。
武維之深深吸了口氣,游目四項,夜已經很深了。他見藍風仍然呆立在原來的地方;略作猶豫,終於走上兩步,躬身輕輕地說道:「今夜之事,多虧了女俠」他想不出底下接什麼好,只得住口。
藍風晤了一聲,迷惆地轉過臉來;望了他很久,始強作嫣然一笑,問道:「你說你也正要去靈台山是吧?」武維之點點頭。
藍民伸出潤如春蔥般的玉手,優雅地理了理被風吹散了的髮鬢,比較自然地又笑了笑,說道:「既是同路,那就一塊兒走吧。」
武維之抬頭見遠處路邊有一匹俊馬正在低頭哈草,知道那是藍鳳的坐騎,不禁有點猶豫為難起來。藍風望望他,微笑道:「男女同行,有所不便是不是?」
武維之聽了,先是一怔,跟著俊臉飛紅。溫柔似水的藍鳳,爽朗時竟然不遜鬚眉,這真有點出於他的意料之外。對方沒容他開口,掩口淺淺一笑,低聲又遭:「或者是怕天山玉女誤會?」
武維之這下可急了,誰想到愈急愈開不了口;除了搖頭紅臉之外,期期艾艾的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藍風掩口笑道:「不然為難什麼呢?」
武維之掙扎著用手一指道:「那是女俠的坐騎么?」
藍風點點頭,武維之得救般地忙道:「就是這個原因,在下怕誤了女俠行程。」
「為了這個么?那太簡單啦。」藍民朝馬兒瞥了一眼,跟著又朝武維之招招手笑道:
「你隨我來!」口裡說著,嬌軀扭動,已向馬兒走去。
武繼之提起書箱,人雖跟在藍風身後向前走著,內心卻是非常不安。他暗忖道:「莫非她要我與她合乘一騎?唔,那可使不得!雖說江湖兒女應該不拘小節,但終究欠妥。」抬頭看時,藍鳳已在解卸馬背後部一隻包裹,似欲騰出一個空位。武維之無法再沉默了,鼓起勇氣大聲阻止道:「女俠千萬不可如此!」
藍民回頭詫異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
這還不算什麼了不起?武維之情急之下,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藍鳳已從馬背上拉下那隻僅有的小包裹,回頭一笑道:「天山余家雖不富有,一匹馬兒卻不須少俠你痛心。」順手一拍馬臀,馬兒負痛,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看誰運氣好」藍民喃喃說著,目送馬兒在夜色消失不見,這才轉臉笑向武維之道:「難道跟你走在一起不比伴著一匹馬兒強么?」她說著撲哧一聲,掩口格格嬌笑起來。
武維之暗道一聲慚愧,深深噓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嘆道:「唉,我還以為……」話說一半,發覺不妥,連忙咽住。
藍鳳秋波一轉,斂笑忙問道:「你還以為什麼?」
武維之雙頓一熱,支吾地道:「沒有什麼。咳,不早了,我們走吧!」
藍鳳注目而視,搖頭道:「不行,讓我想想。你語未盡意,一定藏了什麼沒有說出來。」說完,果然咬唇思索起來。
這時的武維之,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心頭鹿撞,面孔火熱。藍民略一沉吟,驀地一聲哼!抬眼朝武維之狠狠一瞪,翹翹朱唇,以不屑的神情朝地下輕啐了一口;什麼也沒說,轉身就往前路奔去。武維之張口想喚住她解釋一下,但一想及自己在女孩子面前一向拙於詞令,很可能愈解釋愈糟,於是輕嘆一聲,沒喊出口。
藍鳳已經走出很遠了。但背影仍依稀可辨,而且去勢亦並不太疾。武維之盤算了一陣,毅然展開本門身法,飛步追去。他想:走在一起,早晚總有剖白的機會;不然的話,豈不誤會定了?
飛奔了約莫頓飯光景,已趕至藍鳳身後兩丈之內。籃風不疾不徐地,以同一速度行雲流水般的走著;天藍色的披風兩翼飛舞在空中,像一隻巨大的藍蝶;輕靈曼妙,翩翩有致,令人悠然神往。
她應該已經知道他在身後了,但她一直沒有回頭。
武維之不便迫得太近,二人保持著固定的距離,繼續向前飛奔。又走了盞茶光景,前面的藍鳳腳下突然一緩,武維之未曾防此,一成收勢不住,一下撲至藍民身邊。這樣一來,二人便走了個並肩。
藍民緩步而行,再沒加快,好像在想著什麼,武維之當然也只好陪著放緩腳步。就在這個時候,藍風突然掉臉莊嚴而平靜地問道:「化子叔叔所說的漢中罪案,真的確有其事?」
藍鳳的語氣,平靜得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而那份莊嚴就有點顯得勉強了,她好似故意沖淡另一種受了抑制的關切。武維之微感意外地怔得一怔,連忙點頭。
藍鳳望著他,緊接著又問道:「這事怎麼會牽涉到你身上的呢?」
武維之苦笑了笑道:「除了莫名其妙四個字之外,我沒有更好的說明了!」
藍鳳又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事的呢?」
武維之恨聲道:「是在到達終南風雲幫的虎壇之後。」
他先將前往虎壇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罪案不斷發生時,我正卧病於藍田一家客棧里,雪娘母女便是最有力的證人,設非如此,她們母女又怎肯為我辯冤?」跟著輕嘆道:「雪浪母女兩次救我,恩重如山,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報答?」
藍鳳移開目光,漫聲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有辦法。」
武維之一愕,忙道:「什麼辦法?」
藍鳳仿著他剛才的語氣道:「沒有什麼。咳,不早了,我們走吧!」
武維之瞪目不明其意,藍風膘了他一眼,佯嗔道:「瞪眼唬人么?怪相!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有所本,要明白,何不多想一下?」武維之赧然一笑,他只明白了後半段;藍鳳的前兩句話,他以為是她放意拿來為難他的,是以也就未再深想。
藍鳳望了他一眼,幽幽一嘆,倏而掉開臉去。同時,口中喃喃說道:「唉,真想不到武林中會出了個風雲幫。」她似乎想令武維之明白,這事就是她剛才怨嘆的原因。
聽到風雲幫三個字,武維之心頭一動,忙道:「女快慢走,在下忘了給女俠看一樣東西。」藍鳳愕然止步。武維之從懷中取出那份聘貼和金牌,一面交給藍民,一面約略說明了取得這兩樣東西的經過。
藍鳳聽完,方將聘貼展開;一面看,一面冷哼不止,看到聘貼最後一行,更忍不住黛眉凝煞,咬牙說道:「又是他,果然是個下流東西。」
武維之知道,藍風口中的「他」,除了黃衫客,當然不會有別人。
這時但見藍鳳罵得一聲,立即將手中聘貼撕得粉碎;同時將金牌捏成一顆金丸,合怒擲入荒野。徐怒未息地又道:「第三屆武林大會前幾天,洛陽附近也發生過幾件這類的案子,那時候就有人懷疑是他。我當時聽了半信半疑,心想:那怎麼會呢?他是三老之一、地老黃玄的孫子啊!我還以為時值三屆武會前夕,洛陽城中龍蛇雜處,良奏不齊,可能別人做的事,被他的仇家用以打擊他。之後紅榜相遇,他那輕薄態度實在令人生氣;但為了尊敬他祖父的地位,未便發作。早知如此,余美美不以魚龍絕招砍下他那顆狗頭才怪!」
藍鳳說畢,又沉聲問道:「你有否懷疑到是誰搶去了那面虎壇十五號銀符?」
武維之想起三屆武會人,當黃衫客現身時,師父好像說過這麼一句:「晤,大概就是他。」師父的語氣很怪,似乎隱含怒意。難道師父早就斷走洛陽當年的案子就是這個黃彩客作的不成?他一面想,一面回答藍風道:「我有點感覺但在沒有得著真實據之前,我卻不願多說些什麼。」藍鳳望著他,點點頭,明眸中流露出一絲欽贊之色。她默默轉過橋軀,繼續向前走去,武維之默然相隨。
東方透出一抹魚肚白,天快亮了。武繼之偶然抬頭,看到前路隱隱現出一排黑影,知武功已然在望,精神不禁為之一振。這時,藍風忽然腳下一援,偏臉向他道:「喂,我問你,你說你去靈台山找梅娘是奉了雪娘之命?」
藍風說這話時似乎顯得十分疑訝和意外。因此武維之心想:「雪」、「梅」之間,看樣子一定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存在,而且這事藍鳳好像也知道。他又想:梅娘是人老之女,雪娘是無憂之女,後者且是天老之媳;雙方均是名門女俠,難道還會有甚糾紛不成?
他只顧忖想,竟未立即回答藍風的話。藍鳳看了他一眼,又問道:「你找梅娘是為了什麼事?」他聞言一怔,因有所顧忌,不欲就此表示自己是一品簫之子,是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苦笑著,一臉尷尬之色。藍民見他仍不置答,奇異地又望了他一眼,蹙眉道:「難道你又是什麼也不知道么?」
武維之苦笑著道:「這樣說也未嘗不可以。」
他惟恐對方誤會,正想婉言解釋一番,藍鳳已自搖了搖頭道:「我不願強人所難,你大概另有隱衷,別說算了。」跟著淡然一笑,幽幽據嘆道:「其實說不說都一樣,橫豎我不了解你。」
武維之有點發急,忙道:「話不是這麼說。」
藍鳳側目盼顧,強笑道:「依你該怎麼說?」
「是的,該怎麼說呢?他掙扎了半天,始期期艾艾地道:」我一時說不上來。總之,你也是去靈台,到了靈台,你就知道了。「藍鳳哼了一聲,沒有開口,又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什麼似地停步問道:「那麼你身上帶的是『玉杖』還是『寒梅』?」
武維之一愕,怔怔地道:「你說什麼?」
藍鳳重複說道:「我問你身上帶的是玉杖?還是寒海?」
武維之茫然道:「什麼叫玉杖?什麼叫寒梅?」
藍鳳也是一愕,大奇道:「玉杖是人老信物,寒梅是梅娘信物。聽你語氣,好像你身上這兩樣東西一樣也沒有,那你如何進得了靈台山?」緊接著,黛眉微蹙,自語道:「進入靈台山的規矩,雪娘女俠不是不知道,她既命你來,竟沒有為你安排這一點,真是令人費解。」
武維之聽了,不禁有點帳然若失。他呆了片刻,抬臉道:「那麼你呢?」
藍鳳道:「我是去見人老。」說著從身上取出一隻長方的錦盒,打開盒蓋,裡面盛著的是一支長僅有三寸左右的白玉玲球壽星小杖。
武繼之好奇問道:「這就是玉杖么?」
藍民點點頭,不安地朝武維之瞥了一眼,低聲道:「如果不是我也有要緊的事,這支玉權我一定會轉贈與你。」
武維之感激地道:「我知道」
藍鳳望著他,忽然搖搖頭嘆道:「尤其不巧的,是你性武。」
武維之失聲驚道:「什麼?要上靈台山,姓氏也有關係?」
藍鳳啟口微言,目瞥武維之滿臉驚煌之色,似有不忍,是以改口安慰道:「事已至此,急也無用。依我想,雪娘既叫你去,她或許另有想法、另有安排。」
武維之對她這些安慰之語未予理會,只是喃喃自語道:「是的,我姓武難道武字是個不名譽的姓氏么?」
藍風見他說得很傷心,目光發直,神情凄然,情不自禁地拉起他的手,輕輕搖撼著,且故意傷著他剛才語氣逗他道:「噎,我一時也說不上來。總之,你也是去靈台,到了靈台,你就知道啦!」
武維之果被逗出一絲笑意。二人對望著,片刻后,藍鳳驀地低啊一聲,粉面飛霞,嬌軀一擰,於黎明鉤中向武功鎮如飛奔去……
武功在扶風縣東四十里,是漢末兵家重地。
蜀漢建興十二年,諸葛武侯伐魏,由斜谷至鄙,陳軍渭水之南。司馬懿曰「亮若先據武功,依山而東,誠為可憂。」嗣後武侯進兵五丈原,逕取武功,果如司馬懿所料,司馬懿為之束手。又因武功為關洛道必經之地,是以城鎮雖小,卻極繁榮。
初冬清晨,武功城內,出現了一對年輕俊美的少年男女。男的一身黑衣,手提輕便書籍,面目清秀契挺,略顯憔悴之色。女的一身藍,腰配短劍,體態輕盈,貌美如仙,嬌媚中不失端淑雍容。
這雙少年男女,正是相遇才只一夜,各為要務,急急撲奔靈台山的武維之與天山籃鳳余美美。二人走進一家客店,訂好兩個比鄰的房間,又略事飲食之後,便各自進房休息,以恢復整夜賓士的睏乏。
中午時分,藍鳳的房門首先打開了。這時後院中正好有四名銀衣少年匆匆走出,藍風秀眸一亮,迅速瞥了武錐之的卧房一眼;略作沉吟,立即跟出。藍鳳尾隨四名銀衣少年走出不久,武維之的房門也打開了。
武維之經過半日調息,疲勞頓消,精神業已完全恢復。他走至院心,仰臉望望天色,從容轉身,緩步踱向藍鳳房前。舉手在虛掩的房門上輕叩了兩下,不見回應;便又推門探首一看,屋中空無一人,方目睹感驚疑,目光忽然瞥及桌上放著一隻藍綢包裹,認出是藍鳳隨身之物,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原來她已經起來了。」他點點頭,付道:「這樣看來,在內功方面的成就,我目前似乎還差她一籌呢!」他想著,人已朝前麵食堂走去。來到前麵食堂,定身掃目一看,座中十幾名過往客商都是男的,連一絲藍色的影子也沒有。他微微一噫,忙前一各店伙招招手。
店伙趨前躬身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武維之指指身後道:「跟我同來的那位藍衣姑娘呢?」
「噢,噢,」店伙道:「她出去啦!她沒有留話,走得似乎很匆促。」
武維之暗貽吃驚,忙問道:「出去多久?走的哪個方向?」
店伙想了一下道:「沒多久,出門右拐,好像是向西,奔扶風那方面去了。」
武維之匆匆交代道:「夥計,我也要出去,她若先回來,請她等我。」話說完,轉身便向店外走去。走到門口,忽又停步回頭,問道:「夥計,你再想想看,她走之前,這兒可曾有其他的客人動身?」
夥計又想了一下,忙道:「有,有!四位騎馬的客官。」
武維之一怔,路一沉思,促聲介面道:「四人都是一色的銀灰長衣是不?」店伙點點頭,滿臉疑訝。武繼之目光一掃,有如寒電,什麼也沒再問,身子一轉,人已閃至街心。
出了西城門,一陣急趕,片刻之後,到達一處平整空曠的高地。武維之心想:這兒大概就是五丈原了。他瞥及左側方有一座楓林,身影急掠,縱上一株樹頂。放目遙望,十里方圓盡在眼底;可是古道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緊皺雙眉,大為躊躇起來。不追下去,有點不放心;再追下去吧,又不知方向對是不對。他想:「店伙說她走沒多久,我的腳程也不慢;前面十里無人,是店伙看錯了呢?還是她走了別的岔路呢?」他又想:「盲目追下去,萬一她先回店,又免不了為我著急,說不定也要追出來。可是我此刻回店,要是仍然見不到她的人,又將如何呢?」他悵悵地跳下樹梢,沿林徘徊,始終拿不定主意。
初冬的中午,有點像早春;太陽無力地照射著,沒有多少暖意。樹枝被風吹動,像乞丐從破袖中伸出乾枯而顫抖的手臂。捲縮的落葉,繞樹盤旋,像不忍離去。嘶嘶之聲,有如飲泣。武維之悲懷又動,不知不覺地向林中走去。
樹林深處是另一個世界,給人一種隔絕塵囂、幽幽意遠的寧靜感覺。武維之停足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化成一聲深長的嘆息,悠悠吐出。
唉唉。這一廂,他的嘆息甫落,另一聲嘆息忽然繼之而起。先後兩聲嘆息,此起彼落,好像是互相呼應。
武維之聽了,為之驚然一驚。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及至凝神細辨之下,徐音猶自悠悠在耳,乃感大訝。他驚忖道:「咦,誰會在這個時候跑到這種地方來?」
屏息靜待了好久。說也奇怪,這時林中除了風吹落葉發出沙沙之聲外,竟是什麼異狀也沒有。他不禁又忖道:「真的是我聽錯了么?」思忖末已,又是一聲低嘆,幽幽而起。
武維之心神大震,定神辨清嘆息發出的方向,躡足向前掩去。他估計著已經到達了發聲之處五尺之內,便在一株巨楓后隱住身軀,緩緩探臉,凝目往前一寸寸的搜視。可是,怪事又來了,目光所至沒有,什麼也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呢?第二次的嘆息,他聽得清清楚楚,無論如何不會有錯;而現在,應該有所發現的地方依舊一無發現,他真的有點迷惑了。
他想著,劍眉緊蹙,沉思著垂落目光。目光緩緩垂落驀地,身心猛震,他呆住了。
原來他現在的目光,正迎接在另一雙目光,四目相對,對絞著,像兩柄交錯張開的剪刀。
另一對目光來自樹根下。它的主人是一位少女。年力二八上下,芳容秀麗而蒼白,宛若葬花黛玉。而最使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穿的是一身紫衣啊!紫燕十三妹!他曾於虎壇親眼見到白衣人喝令押下虎牢的紫燕十三妹。他望著她,目光發直,如在夢中,半晌,他的神智才清醒了過來。
她的目光太寧靜了,令人有一種平和而清涼的感覺。
她朝他凝視了片刻,忽然自語般地低聲道:「你果然來了。」她喃喃說著,搖搖頭,如釋重負地深深噓出一口氣,緩緩收回視線,閉上雙目。儉色雖較先前蒼白,但神情卻比先前更為寧靜;唇角漾起一沫滿足的微笑,呼吸均勻,似已進入一個甜美的夢境。
武維之走到她前面,身心飄忽,有如一片被微風吹落的柳絮,是的,柳絮,一片柳絮。
當他有著這種感覺時,他才發現自己一隻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輕輕按置在對方的膝蓋上。
他輕輕搖撼了兩下,她的眼皮張開了,含笑望著他;眼光中沒有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感的表示,只像在平靜地說:「要說什麼嗎?說吧!我在聽呢!」
他抑制著一種激動的情感但他並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情感啞聲道:「你,你剛才是說,你早知道我今天會來這裡?」她搖搖頭,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閉著雙目,微笑道:「我忽然發覺,發覺我該怎麼說呢?嗅,對了,這樣說吧,我有兩顆心。」指指胸口,淺笑道:「另一顆藏在這一顆的最裡面!」面露喜慰驕傲地一笑,又道:「它也是我的,沒人知道,我偏愛著它。」
武維之聽呆了,他弄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她的雙目仍然閉合著,這時笑了一下,繼續以一種吃語般的聲調說下去道:「我從終南山出來的時候,我心中想:這個世界太大了,人海茫茫,我到哪兒去找他?」杏目微啟,脾睨一笑道:「我說的他,就是你。」
武維之怔怔地道:「你在找我?」
「一定找不到的!」她似乎沒有聽到武維之的問話,杏目複合,接著說道:「我不斷告訴自己,找不到的,這個世界太大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在我心中抗爭道:」
不,不!別聽它的,你會找到他的,一定會!向前走吧,無論你去哪裡,只要你想見他,他就會來。一定的啊,心底的聲音。「她噓出一口氣,又笑了:」從那天以後,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我有兩顆心,我留著第一個告訴你。「武維之怔怔地望著她,一陣凄然,低聲道:「姑娘,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我先到臨汝,又去洛陽。」她繼續說道:「那都是你提到過的地方。我沒見到你,但我並不失望,也不難過。我的心在嘲笑我,而我的心中之心卻安慰我道:」這些地方找不到他,你不是不知道;相信我,只要你真的想見他,你會找到的。「「我當然相信,我回答說。」她又噓了一口氣,蒼白的玉容上有了紅潤:「我要去關外,看著沙漠和駱駝,準備將來向你誇耀。走到這裡,我累了,便進林休息。就在剛才我忽然想,能在這兒見到你多好啊!」她睜開眼睛,望著他,高興地笑道:「想不到,你果然來了。」
武維之輕輕移開手,坐了下來,不知道說什麼好。低頭沉默了片刻,始忽然抬頭吸聲問道:「他們一定折磨過你,是嗎?」
她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沒有,他們不敢。」他輕哦了一聲。她理理秀髮,解釋道:
「雖然我犯的是死罪,但是我的身分不同;因為我是幫主的義女。」
武維之啊了一聲,想了一下,忽然目中閃光道:「那麼,你現在自由了?」
她點點頭道:「是的。」跟著凄然一笑,仰險道:「可以自由三年。」
武線之忙問道:「三年以後呢?」
她依然仰著臉道:「讓你猜。」
武維之緊張地道:「重返虎壇?」
她搖搖頭,淡淡地道:「不,回家。」
武維之怔道:「回家?」
她又談談笑了一下,道:「回老家,回到我來的地方一切結束,像活得再久的人也終究免不了的結局一樣。」
武維之心頭一震,失聲道:「三年之後,你仍然難逃一死?」
她笑了笑道:「三年時間夠長呢,他們都是些大傻蛋。」
武維之怒哼一聲,目閃精光,憤然道:「你已經出來了,就可以不再理他們,三年之後你如不回去,他們能將你怎樣?」
她注視著他,笑道:「這一點他們倒沒有硬性規定。」
武維之方感興奮,她又笑道:「我可以死在任何地方。」
武維之聽得一呆,怔怔地道:「這怎麼說?」
她自注虛空道:「我姓在,小字解語,原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兒。現在,我又回復到本來的身分。」她說完隨手拉起一片枯葉,輕輕捏碎;然後將碎葉托在掌心,伸到武維之面前,以另一隻手指著碎葉道:「花解語已不復是風雲幫的金牌紫燕了。喏,看到么?捏碎這片枯葉,這便是我現在所能使出的氣力了。」
武維之失聲道:「他們已廢去了你一身武功?」
花解語苦笑著接道:「同時也賞賜了一顆藥丸。」
武維之一聲驚呼,完全明白過來。
「廢去我武功,我不稀罕。」花解語仰險道:「只能活三年,我也不在乎,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麼,而現在我知道了,是為了希望。也就是說,心中經常有一件有意義的心思盤踞著。可以想想,能這樣,生和死就差得有限了!」
武維之心頭一酸,啞聲道:「都是我」
她伸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落葉,柔聲喚道:「不許你這樣說!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也不知道?」她說著,幽幽一嘆,又遭:「我得到的已比失去的為多,我一點也不後悔呢!」
武維之說不出此刻心頭的滋味,掙扎良久,方強定著內心的激動,仰臉注目問道:「請姑娘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呢?」
花解悟微笑道:「為了你呀!」武維之聽得一怔,她仰臉嘆道:「你的武功令他們感到不安,他們為了追查你的師門,因此要利用我在三年內找到你,將功抵罪。」
武維之忙道:「那樣你就可以活下去是不是?」
「是的。」她點點頭,忽又搖搖頭道:「哼,我會那樣做嗎?」
武雛之促聲道:「除此而外呢?」
花解語嘆道:「除非雙奇再生,我就可以不死。」
武維之失聲道:「這怎麼說?」
花解語苦笑道:「除了人老的『南北兩極丹』,尚須一種絕世神功打通封閉的百穴,靈丹人人可致,絕世神功何處去求?」
武線之詫道:「假如三年內我跟你同返風雲幫去,他們憑什麼能使你復原呢?」
花解語道:「義母有一種葯叫做一元丹,功效與『南北兩極丹』相仿。而義母的一身功力,為我通經暢脈也可遊刃有餘。」
武維之暗吃一驚,付道:「風雲幫主,那五色彩鳳所代表的人物究竟是誰呢?」他想著忍不住問道:「你義母是誰?」
花解語搖搖頭道:「不知道。」
武維之不解地道:「你是她義女,也不知道?」
「沒人知道。」她低聲道:「別問了!知她來歷的人,誰也活不下來。」
武維之哼了一聲,本想再說下去,但見對方辭色誠摯而凄楚可憐,不禁大為不忍;因此他頓了頓,改口問道:「你今後怎麼打算呢?」
「沒有打算。」她低頭道:「你可能有事在身,你走吧!」
武維之心中一酸,黯然道:「是的,我有事,但我不會忘了你」頓了頓,又適:
「我會時時刻刻記住你的身體。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會為你沒法的。」
她瞥了他一眼,雙眸中閃動著感激的淚光;低下頭,沒有開口。
武維之深深吸進一口氣,迅速將目光移去一邊;停了停,這才轉臉現出一絲勉強的笑意,低聲問道:「離開這兒以後。你就去關外?」
花解語搖搖頭道:「不去了。」
武維之有點奇怪道:「為什麼呢?」
她拭了一下眼角,仰臉微笑道:「我去關外,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而現在,我感覺心裡很平靜,好像一點牽挂都沒有;所以我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待下來,安安靜靜地讓日子過去。」
武維之想了一下,道:「那你準備去哪裡找個地方?」
花解語毫不思索地答道:「洛陽,或者臨汝。」跟著望了他一眼,低頭道:「因這兩個地方你住得最久。」他想說話,但喉頭卻似有東西梗著。
花解語低著頭,又拭了一下眼角,虛弱地道:「你不必因我誤事,有了今天這一面我已滿足。如果有緣,以後總會再見的,你說是嗎?」聲音微顫,低低地又道:「有空時,能常想想我,已經夠了。」
武維之的嘴唇微微塞動,卻是仍未說出什麼來。
花解語幽幽一嘆,吃力地立起身子,一手捋發,一手按在他的肩頭;蒼白的臉頰上流露著甜美的笑意。他沒有動,頭卻低垂了下去。
花解語望望他,忽然湊近他的耳邊,輕聲笑道:「我走了你站在這裡,不許動。」
她的手移開了。他抬起頭,她已向東走出四五步;他望去時,她也正好返臉回望過來。她迎著的他目光,揮揮手,盈盈笑道:「無論你在什麼時候想到我,我都會知道的。喂,再見了,要想我啊!」
嬌小玲瓏的身軀、亭亭乏力的步伐,她走了。像微風吹去一片飄忽的紫雲。……武維之呆立著,像一隻對海發楞的沙鷗……他喃喃自語道:「我沒有做錯什麼吧?我做錯了什麼嗎?」他呆立著,一動不動。
暮色四合,天漸漸黑了下來。一陣晚風撲面,侵膚的涼意令他猛然驚醒過來。
關洛古道在暮色中像一條灰黃的長帶;灰黃的長帶上,一條修長的黑色身形,正朝武功城飛馳。「唉,藍鳳沒事吧?」武維之一面飛奔,一面心急如焚地自語道:「我耽擱得太久啦!」
他進得城內,城內已是萬家燈火。他像發瘋似地奔進客棧,前屋不見藍鳳影子,又逕奔後院。後院,他的卧房門前,一個店伙正托著桿旱煙筒在仰臉出神。他去勢又快又疾,店伙一讓,旱煙筒中灑出一大片火星。他顧不了許多,一把扯住店伙,急急問道:「藍衣姑娘回來了沒有?」
店伙喘著氣,定了定神,抱怨過:「唉!少爺,你嚇了我一跳。」
武維之奈性子說了聲:「噢,對不起得很。」跟著迫不及待地又道:「夥計。我問你,忽我同來的那位藍衣姑娘回來了沒有?」
店伙磕磕煙斗兒,點頭應遵:「回來啦!」
武維之閃目四下一掃,咦道:「回來了?人呢?」
店伙慢吞吞地又道:「又走啦!」武維之一愕,滿頭是火,又很又急,真想順手賞去一巴掌。但他知道,碰上這種人氣死了也是枉然。因此哼得一聲,又忍了下來。
店伙在煙斗中裝好煙絲,取出紙捻,吹燃,燒煙。呼啦呼啦地吸了三四口,這才一順煙筒,噴著濃煙解釋道:「剛走,沒有多久,」武維之啊了一聲,身軀同時微微一動。
店伙望著他,搖搖頭道:「想趕上她,這下子可來不及啦!」
武維之怒道:「你怎知道的呢?」『「我怎會不知道?」店伙又噴了口煙道:「她走時正好有人牽馬而過,說是在東門外官道上撿來的;只要有人要,隨便出個價錢就行。湊巧得很,馬兒跟那藍衣姑娘很投緣;一見姑娘,揚鬃長嘶,就像見了故主。姑娘看了也很喜歡,三言兩語,立即買了下來明白了嗎?少爺,她是騎著馬兒走的啊!」
武維之喚了一聲,心中明白了。
店伙搖搖頭道:「真巧,她剛走,你就進來了。就像午向她剛出門你就出去追問一樣,先後都只差一步。」咳了一聲,又道:「假如你也有馬,本來也可以追得上;但經過這陣子耽擱,可就不行啦!」
武維之目光一閃,忽然問道:「你站在這兒是專為等我么?」
店伙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少爺真是聰明人,姑娘要小的守在這兒,等你回來解釋給你聽。」
武維之忙道:「解釋什麼?」
店伙一驚,忙道:「噢,噢!小的說錯了!姑娘沒有說什麼,她只說:」他回來后,你告訴他,就說我有事先走了。「『武維之蹙眉付道:」這傢伙言詞纏夾不清,真羅嗦得氣人。「他心中煩著,智珠猛然一朗,立即有所省悟。他想,這店中一共有四五個夥計,就以這傢伙最遲鈍。藍風不找別人,偏偏託付於他」難道說,她是有意叫這傢伙跟我折騰,好讓她去得更遠,使我無法追趕么?「心念電轉,立即抬臉問道:」姑娘還說了什麼沒有?
「
店伙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還有還有。姑娘又說:」你告訴他的時候,話說慢點、詳細點,別讓他對我發生誤會才好。「『武維之跺足嘆道:」果然不錯!「心頭同時感到一陣茫然,付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那店伙見他失聲而嘆,不禁大急,憶道:「唉,少爺果然發生誤會,一定是我話說得太快了。唉!少爺,你別生氣,小的還可以重說一遍」
武維之怒道:「省了吧!」跟著忍怒又道:「除了已經說過的,還有沒有?」
店伙忙不迭地道:「有,有,有!」
武維之詫道:「有就快說。」
店伙見他發怒,雖然臉露惶然之色,但言語和舉動卻無法迅速。這時他越急越慢地在懷中掏出塊一兩多重的銀塊,在武維之眼前晃了晃,笑道:「看到了沒有?少爺,這就是那位姑娘賞的!」
武維之怒極之下,反而笑了。店伙卻嘆道:「今年有個肥年好過啦!唉,小的說話,他們總是不信,因此這一帶,只小的家供的是觀音」
武維之怒哼一聲,店伙一驚住口,他深深噓出胸中之氣,一手搭在店伙肩上,柔聲道:
「夥計,善有善報,我羨慕你,這塊銀子很重,但離過年還早,請你先收起來。」店伙十分高興,乖乖地將銀子放入杯中。
「好事做得愈多愈好。」武維之日里說著,左手一遞,店伙空手上又多了一塊銀子。武維之揪住他的肩頭,沉聲說道:「姑娘一共交代了你多少活,請你將沒有說過的,一口氣說出來。告訴你,現在你手上的這一塊,不比剛才那塊輕;只要你能說得簡單詳盡,你就可以有個雙料大肥年!」
店伙一驚,忙推讓道:「不行,我不能收你的!」
武維之奇怪道:「為什麼?」
店伙愁眉苦臉道:「小的早知道唉,小的話說光啦!」
武維之詫異首:「剛剛你不是說還有嗎?」
店伙惶然地道:「姑娘最後交代我說:」你站在這兒等,除了他,別讓別人進房去。
「臉一抬,以無窮期望的語氣道:」少爺,就這兩句,算不算?「武維之心念一動,忙道:「算,算!你去吧!」丟開店伙,手一推,疾閃入房。奔至床前案頭,剔亮油燈,目光至處,果見桌上壓著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這樣寫道:「維之弟弟:弟弟,我能這樣喊你嗎?現在你聽我說,愚姊此去靈台山,系奉我姑姑巫山神女之命以『玉杖』向人老交換一顆『南北兩極丹』,備她完成某種絕學之用。人老是當今有數幾位異人之一,惟性情古怪,無人敢近。他老人家只有一支玉杖在外面了;兩極丹是無價之寶,舍玉權交換一途,別無他法可以取得。這樣說,你就明白愚姊無法以玉杖相贈與你的苦衷了,因它不是愚姊之物。而現在,弟弟,我忽然改變主意,不去靈台山了,愚姊一切轉託於你,請你在進入靈台山之後,順便代姊姊完成此事,然後並煩你去一趟巫山。知道么?弟弟,這就是姊姊對你的懲罰。
紫燕十三妹花解語,武功被廢,且身中奇毒,她自己說過:非兩極丹或一元丹再加絕世神功為助,別無可救,而你卻說:我一定為你沒法!我問你,你有什麼把握?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給人家一個希望,將來如證實是謊言一個,那該有多殘忍?那花小妮子的一片痴情不知有沒有感動你,但卻已先感動了姊姊我。為了使她不後悔她愛的是個輕話寡信的人,姊姊正奔向一個遠在天涯的地方。姊妹從家祖父口中知道那兒出產一種奇葯,如能覓著,即可為你履諾全信。恩姊此行,如果一路順利,往返約需二年;逾二年而不歸,那就是愚姊先那小妮子而去了,因為,愚姊去的那個地方,實在太危險了。知你在林中有一會兒好待,先趕回來,又怕你撞著,故就此擱筆。「條本添注兩行:「玉杖就在枕下。愚姊午間追蹤之人系虎壇弟子,似往關外去,別無異行,是以中途折回。愚姊又及。」
武維之一口氣讀完,側身一杴枕頭,枕下赫然現出那隻錦盒;開盒檢視,玉杖果在。他捧盒呆立,心頭一陣難過,止不住清淚滿流。「是的,我錯了!一錯再錯,錯得太多了!」
他喃喃地道:「父親、師父、雪娘、小雪姑娘、紫燕、藍鳳今後我活著,我的生命究竟有幾分之見是屬於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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