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憨小俠含冤難辯
杜常的面色,陡地一沉,道:「大哥,這小子貌似忠厚,實則姦猾無比,不給他一點苦頭吃吃,他如何肯說老實話?」
玉面判官杜常,嫉惡如仇,出手極狠,袁中笙是素知的,再加上杜常的「分筋錯骨」功夫,可以令得人身受極大的苦痛而不死亡,這乃是武林之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是以袁中笙一聽得杜常這樣說法,不由得牙關打震!
紫面虯髯林標道:「且慢,我還有話要問他。」
杜常似大不以為然,轉過頭去,道:「何朋友,你和我一起進去看看。」那陌生人答應一聲,杜常便和他一齊向茅屋中走去。
這時候,烏雲四合,本來已是黃昏時分,加上烏雲層層,天色更是陰暗,而且,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林標和袁中笙,心中都沒有避雨的念頭,他們仍站在原地,林標來回踱了幾步,道:「中笙,事情十分嚴重,你知道不?」
袁中笙道:「我不知道,林大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標望了袁中笙半響,道:「我相信你,信你不是做壞事的人,但是別人是不是信你,我卻難說了。」
袁中笙道:「我的確是盜了馮大俠的寒霜劍,並未曾要抵賴過。」
林標道:「你除了盜走了寒霜劍之外,便未曾做其他的事情?」
袁中笙臉紅了一紅,道:「費七先生以為我是馮大俠的兒子,我……我也未曾辯駁。」林標立即道:「和費七老賊,又有何干?」
袁中笙道:「說來話長,如今一對寒霜劍,已落在費七先生的手中了,我們……」林標不等他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你且莫說你的遭遇,我問你,這裡所發生的事,你全然不知?」
袁中笙急得汗水直淋,道:「林大俠,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標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我也不知道」
他才講到此處,杜常和那姓何的,已經一齊走了過來,姓何的手中,抱著那個死人,袁中笙這才注意到那死者的衣服,和那姓何的十分相似。」
只見姓何的面上神色,悲憤到了極點,一到林標而前,便哽聲道:「林大俠,我兄弟果然死了!」
林標走南闖北,什麼樣的場面都見過,然而一見那人死得那樣難看,也不禁為之一凜。
那死人袁中笙已經見過一次,整個頭像是砸爛了西瓜一樣,碎得不忍卒睹。林標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只見玉面判官杜常雙眉飛剔,道:「大哥,這小子該如何處置?」
林標卻十分鎮靜,道:「據我看,這事情未必和中笙有關。」
袁中笙的心中,這時候實是納悶到了極點!
因為直到如今為止,他仍是不知道在自己離開之後,在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也忍不住道:「杜大俠,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我有份的話,我是絕對不會不承認的。」
杜常瞪了袁中笙一眼,目光凌厲之極。
但是袁中笙本來害怕,乃是以為在自己盜走了寒霜劍之後,所以闖下了大禍,然而此際,他卻已經看出事情還是那麼簡單,似乎還有和自己無關的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在內。
他心中既是坦然,杜常的目光再凌厲一些,他也是絕無所懼!
杜常瞪了他一眼之後,道:「那你揀你知道的事,說上一說。」
袁中笙吸了一口氣,道:「我和師妹,盜了寒霜劍,想要做上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在太倉附近,追飛魂手朱烈,追到了太湖邊上,連人帶劍,都為費七先生擒去,人被放了出來」
林標「啊」地一聲,道:「是啊,麗兒呢?」
川東雙俠乃是這裡的常客,袁中笙和文麗湖人,他們本就極是熟悉,而文麗聰明伶俐,更得兩人喜愛,連玉面判官杜常,出了名的冷心冷麵的人,有時也會給文麗逗得「哈哈」大笑,是以林標一問起文麗,杜常也不禁聳然動容!
袁中笙哭喪著臉,道:「師妹不見了!」
川東雙俠互望了一眼,道:「不見了?那是什麼意思?」文麗突然失蹤一事,袁中笙本就無法解決,一直存在心中;是一個大疑團。
這時,見川東雙俠問,他便將當時的情形,詳細講了一遍。
杜常一面聽,一面便冷笑不已,等到袁中笙講完,連林標的面上,也露出了不信的神色來!
袁中笙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但因為事情的本身太離奇了,所以也的確難以使人相信!因為,在兩丈開外,還聽得聲音,一掠了過去,卻不見人影,這實是難以想像之事!
袁中笙卻只知道將事實照實講了出來,並不知道他講的是真話,卻難以令人相信。他講完之後,望著川東雙俠,道:「師妹就那麼不見了!」
杜常冷笑了兩聲,道:「大哥,如今你該知道了,此人貌似老實,但實際上卻狡猾已極,什麼樣的謊話者都敢說!」
袁中笙這才一怔,道:「杜大俠此言何意,我何嘗說什麼謊-」他下面的話還未曾說出口,杜常突然反手一掌,向他面上摑來。
那時候,從杜常和袁中笙兩人所站的方位看來,杜常是萬萬摑不中袁中笙的面頰的。
但是,杜常那一掌捆出之後,手臂突然一彎,那一彎,來得十分奇特,看來竟像他的一條手臂,忽然反拗斷折一樣!
就在他手臂一彎之際,「叭」地一聲,袁中笙的面上,已中了一掌,袁中笙根本連退避的機會都沒有,便已被摑中。
摑中之後,他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兩步,一摸面上,又紅又腫,似乎連大牙也在活動。
袁中笙是老實人,但是老實也有硬脾氣的,只是輕易不容易顯露而已。
這時候,袁中笙被玉面判官杜常一掌擊中,他心中不禁大怒,因為他確是未曾說謊,杜常卻一口咬定他說謊,那實是令得他難以禁受之事!他勉力站定了身形,大聲道:「我未曾說謊,你為什麼打我?」
玉面判官杜常面色陡地一沉,身形微微一摔,衣袂籟籟有聲,帶起一股勁風,已經貼地滑到了袁中笙的面前,袁中笙明知自己萬萬不是他的敵手,根本不想躲避,只是昂首而立。
杜常五指一伸,便待向袁中笙胸前抓出。
但是、就在此際,林標沉聲道:「且慢!」
杜常出手如風,但收勢也快得出奇,林標才一出聲,他便立即收勢,但饒是如此,剛才杜常的手,離袁中笙的胸口,已只不過尺許,袁中笙已覺得心頭有一股大力涌到,隱隱作痛!
林標道:「我們且將這裡發生的事,對他說一遍,看他如何說法。」
杜常冷冷地道:「也好」
他頓了一頓,道:「總而言之,要查明這幾個人的下落,就要在他的身上找著落!」
林標苦笑了一下,並不言語,轉過頭來,望定了袁中笙,道:「你和麗兒走了以後,這裡發生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袁中笙叫道:「自然想!」
林標道:「好,那我就說給你聽,你們盜走了寒霜劍,你們的師傅,大是不好意思,連連陪罪,說是你們回來之後,定加重責」
袁中笙咦了一口氣,道:「我也早料到了!」
林標道:「倒是馮大俠夫婦,若無其事,說少年人見獵心喜,也是有的,勸你師傅,不必介意……」
袁中笙聽到此處,不由得大奇,道:「如此說來,他們沒有動手?」
林標道:「自然沒有動手。我們兩人,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便離開這裡,去追尋你們,我們一直追到太湖邊上,看不到你們,才折回來的。」
袁中笙點頭道:「我知道,回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林標道:「我們還未到,就碰到了何兄」他指了指那陌生人,續道:「何氏弟兄,是女俠何芳的堂弟,在魯豫道上,也頗有名聲,何見告訴我們,在我們走後,他們便來到了這裡,但是在前天晚上,卻出了非常的變故」
袁中笙越聽越是焦急,忙道:「究竟是什麼變故?」
林標尚未出聲,那姓何的已然厲聲叫道:「臭小子,你還在裝什麼蒜?當夜的事情,你不記得了么?你沒有看見我,我可記得你!」
袁中笙本就不善詞令,這時,那姓何的又這樣冤枉他,他空自著急,竟不知怎樣為自己辨解才好,只是張大了口,漲紅了臉。
林標道:「何兄不妨將前夜發生之事,再講一次。」
那姓何的人,滿面悲憤,道:「我們聞得馮大俠夫婦在這裡,而黃山隱俠馬放野的為人,又是我們所敬佩的,是以我們趕來相會,前天夜裡,我們剛趕到,便見到一個人,帶著七八個人,向這裡撲來,當時我們心中,便十分奇怪。」
杜常道:「那帶路的人,可是這小畜牲么?」
那姓何的道:「哼,他想不認,但是我卻認得他,天再黑,我也認得他,更何況還有馬大俠的話」
袁中笙氣得說不出話來,前天晚上他正在趕路,何曾帶什麼人來到這裡?可是那姓何的卻又說得活龍活現,像煞有介事!
那姓何的續道:「我們心中感到奇怪,莫非是有什麼人,要簧夜尋仇么?因此,我們便偷偷地跟在後面,不一會,只見那七八個人便到了竹籬之中,我伏在竹籬之外,我兄弟也跟了進去。只聽得十分寂靜的夜中,在屋內,忽然傳來了幾聲怒吼,馬大俠大叫道:「畜生枉我養了那麼多年!」
杜常一聲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馬兄又焉知他養的是一個畜牲!」
袁中笙聽到此處,也不禁呆了,道:「你……可曾聽錯么?」
那姓何的指天道;「若是我聽錯,或者是胡言亂語,叫我呼號叫嚷七日,受盡痛苦而死!想他是心中恨極,所以才罰了這樣的毒誓,袁中笙聽得打了一個寒顫,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這時候,他心中對於杜常和那姓何的人,懷疑自己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那一點,心中倒十分原諒他們了。因為馬放野的話,若不是對由他撫養成人的徒弟說的,又是對誰而言?
那姓何的罰了毒誓之後,喘了幾口氣,道:「我在籬外,大感奇怪,心想馬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接著,我又聽得馮大俠夫婦的怒叱之聲。但是不知什麼緣故,他們只怒叱了半聲……」
他講到此處,略停了一停,續道:「我心想,馬大俠、馮大俠夫婦三人,武功何等之高,就算有人偷襲,也不會有事的,所以我仍然伏在籬旁,但就在這時,我只聽得我兄弟,傳來了一下慘叫之聲」
他向那頭覷碎裂不堪的屍體,望上了一眼,眼中不禁潛然淚下!
隔了好一會,他才繼續道:「我一聽得那慘叫之聲,便覺得不妙,身形一長,便待站了起來。然而,我才一站起,尚未曾撲入籬中,只見剛才掠進去的那幾條黑影,便已飛掠而出,那幾個人出來的勢子,比進去時快得多,我疾迎了上去,喝道:什麼人!可是三個字才出口,一股異樣的香味,便鑽入了鼻孔」
杜常忽然問道:「那香味是怎樣的?」
那人道:「像是桂花盛開時的香味一樣,十分甜膩,十分濃烈。」
川東雙俠互望了一眼,並不說話。
從他們兩人的面色上,可以看出他們也未曾想出那是什麼異香。
那姓何的道:「我一聞到了那股異香,便覺得天旋地轉,接著,便眼前一黑,像是被一隻布袋套住,而身子已被人提了起來,向前飛馳,在我被布袋套住之前的那一瞬間,見到其餘幾個人,自竹籬之中掠了出來,其中有三個人,似乎背上各負著一隻黑色的大布袋。我也不知被背出了多遠,只聽得有一個十分難聽的聲音道:「這個不是的」
杜常又問道:「那人是什麼口音?」
那姓何的道:「像是江南的口音,因為我頭昏腦漲,所以也認不真切。另一人道:將他拋下來,留一個信也好。講完之後,便將我抖出了布袋來,我身子發軟。在田溝中直躺了一天,才有力走動,我連忙向這裡來,半路上便與兩位相遇了!」
袁中笙聽完之後,不禁大是駭然道:「那麼,我師傅呢?」
玉面判官杜常冷然道:「那要問你了,你帶來的是什麼人,又將他們三人,弄到何去了?」
袁中笙苦笑道:「杜大俠,你想想看,如果是我帶人來弄走師傅和馮大俠夫婦的話,我還到這裡來作什麼?」
袁中笙本是不善辭令之人,也正由於他不善辭令,所以講出來的話,也特別有份量,那一句話,便令得杜常怔了一怔,難以回答。
林標道:「我看這裡面還有蹊蹺。」
杜常道:「我們相信何兄的敘述,那麼,馬大俠的那句話,就只能對兩人而發,一是袁中笙,一是文麗,不是袁中笙,難道是文麗么?」
袁中笙失聲道:「那更不可能!」
袁中笙脫口講出了那句話來,玉面判官杜常的身子,陡地動了一下。本來,他已經認定了那事情,一定是袁中笙勾結了人所為的。然而,他一聽袁中笙不假思索地講出了那一句話。他的信心,不禁動搖了起來!
因為,帶那些來歷不明的人來到這裡的人,根據馬放野的句話,不是文麗,便是袁中笙。袁中笙如果要為自己洗脫的話那一定要將這件事,推在文麗的身上。
但是,他卻一聽得有可能是文麗時,便大聲地以為非是!
杜常呆了半晌,道:「馬大俠可另有傳人么?」
袁中笙道:「沒有,只有我們師兄妹兩人,而且,師傅常說武學之道,全憑自己機緣悟性,強求是難的,所以他對於我們師兄妹兩人,也不是十分肯指點,以致我們的武功,十分……十分低劣。」
杜常冷冷地道:「你是在說今師的不是么?」
袁中笙惶恐道:「恩師對我,恩同再造,我怎敢說他的不是?我只是說師妹貪玩,我則生性愚劣,是以沒有所成。」
杜常來回踱了幾步,那姓何的人道:「杜大俠,你不以分筋錯骨手,逼問這小子么?」
杜常沉吟了片刻,道:「如今我也相信,其中只怕另有蹊蹺」
杜常話未講完,那姓何的已一聲長笑,道:「人在人情在,如今馮大俠夫婦,人不在自然也沒有人情了,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一面提著那死人,向前疾掠而去。杜常「哼」地一聲,道:「算他走得快!」林標道:「何老大俠死了兄弟,心自然悲憤難忍的了。」
兩人正在說著,突然又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三人忙抬頭看去,只見來的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則是一個華服漢子。
玉面判官杜常,身形一閃,便迎了上去。
那漢子一拉馬韁繩,驟然停了下來。
杜常冷冷地道:「朋友找誰?」
那中年漢子在馬上拱了拱手,道:「太湖西洞庭,費七先生,有一封信,交給馬大俠。」
杜常心中一凜,道:「費七老賊有什麼事?」
那中年漢子一聲冷笑,道:「對仆不罰主,費七先生派我前來送信,閣下為何口出不遜?至於信中所言何事,又與閣下何干?」
這時,在一旁的袁中笙,早已看出,那騎馬而來的中年漢子,正是費家莊中的高手潘克。袁中笙並且還懷疑,那潘克可能是他的假名字,因為另一高手史二娘,竟是海內生生島玉骷髏史媚!
潘克兩句話,將杜常的話,頂了回去,杜常乃是脾氣暴烈之人,怎按捺得住?一聲長嘯,身形已斜斜拔起。
他拔在半空,五指如鉤,手臂一伸,已向潘克的肩頭抓出。
當杜常那一抓剛一發出之際,看來勢子像是十分簡單。然而,他手臂震動不已,剎時之間,只見滿天掌影,一齊向潘克罩了下來,那一抓所及的範圍,竟在丈許方圓左右!
杜常猝施攻擊,照當時的情形看來,潘克實是萬難避得過去的。
不但旁觀的人認為如此,連玉面判官杜常,也自認為這一抓,一定可以將對方抓中,林標還待出聲令杜常下手不要太重,傷了信使,會被武林中人笑話。可是,就在林標將開口未開口之際,只聽得潘克一聲長笑,笑聲未畢,人突然不見!
玉面判官杜常的那一抓,正挾著排山倒海之力,連人帶抓,向下壓來,倏忽之間,馬背之上,只剩了一個空鞍,人已不見,而以杜常的眼光武功而論,竟未曾看出,潘克是避向何處的!
杜常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在那瞬間,立即收勢,但是終於因為剛才發招之際,去勢太猛,雖然立即收勢,手仍向下抓去,只聽得「豁」地一聲晌,這一抓,正好抓在馬鞍之上!
馬鞍乃是以極硬的皮革製成的,但是杜常五指過處,也已被硬生生地抓裂,可知杜常的指上功夫,實是非同小可!
杜常一抓中了馬鞍,只聽得馬腹之下,一聲長笑,潘克已從馬腹下向外,打橫掠出了兩丈許。原來剛才,當玉面判官杜常一抓,疾壓而下之際,他身形一側,從馬鞍之上,滾到了馬腹之下,利用馬身,為他擋開了杜常凌厲的攻勢!
杜常一抓不中,凌空一個筋斗,向後翻出,也早已在丈許開外站定。
只聽得潘克陰惻惻地一笑,道:「好指力!好招式!這位使的,既然是隴西杜家不傳之秘『飛鷹七手』功夫,那麼定然是川東雙俠之中的玉面判官杜常了!」
杜常的心中,此際也十分吃驚。
因為費七先生,雖有黑道第一異人之稱,武功極其深玄,但這時卻不是他親自前來,而只不過是派了一個人前來送信而已。
杜常的心中,根本沒有將那送信的人放在心上!但如今,那送信的卻不但避開了他畢生絕學,「飛鷹七手」中的一招「臨空博兔」,而且,還立即認出了他的來歷來!
由此可知,那送信的一定不是等閑人物,而是江湖上極有來歷的人!然而,杜常卻又試不出對方的來歷來。需知雙方對敵,自己的來歷底細,對方盡皆知道,而對方是何等樣人,自己卻一無所知,這在無形之中,便已是吃虧了。
杜常沉聲道:「你是何人?」
潘克躬身道:「在下姓潘名克,是費七先生手下,江湖上藉藉無名之輩,怎當得川東雙俠,名頭響亮,江湖上無人不知,就是剛才,抓裂馬鞍這一手功夫,已是驚世駭俗,不同凡響了!」
玉面判官杜常,聽得潘克捧自己,起先心中十分受用,可是聽到後來,卻又越聽越不像話,因為潘克分明是在損他,說他抓不中人,而抓中了馬鞍!
他面色一沉。正待發話,紫面虯髯林標,早已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來到離潘克七八尺遠近處站定,一拱手,道:「潘兄請了!」
在他一拱手之間,他腕間的兩隻玉鐲相碰,發出「叮叮叮」的三聲響。那表示就在這一個動作之間,他手腕已極其輕微,幾乎不為人所覺地震動了三下。
那三下震動,每一下,都有一股十分強勁的力道,向前湧出,三股力道,一股比一股強。潘克也是一拱手,道:「不敢,這位是林大俠么?」
就在潘克開口之際,林標只覺得自己所發的內勁,都被對方所發的一股十分虛幻難以捉摸的力道,化了開去,消彌無蹤。
紫面虯髯本來就看出,來人詞鋒凌厲,身手不凡,是一個好手,所以他才一上來,便以內勁,先試一試對方功力的。
當然,他未曾全力以赴,而只是用了三四成功力。
然而,對方竟能在談笑之間,絲毫不露痕迹,便將他的力道,完全化去,而且,對方所發的內力,十分難以捉摸,紫面虯髯林標雖是見多識廣,但一時之間,卻也難以認出他的家數來!
是以,林標心中。也不禁一凜,更肯定了來人不是庸手!
他「哈哈」一笑,道:「我們兩人,浪得虛名,名頭為江湖朋友熟知,只不過佔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便宜,是以久而久之,知道的人就多了,不知潘兄,以為然否?」
林標是肯定,具有潘克這樣身手的人,絕不會是武林中默默無聞之輩,但是「潘克」兩字,卻又從來也未曾聽人提起過,是以他才譏諷潘克改了原來的姓名。
潘克聽了,乾笑幾聲,道:「在下要送信給馬大俠,兩位若是有意指教,請等回途如何?」
玉面判官杜常道:「信在哪裡,交給我好了!」
潘克冷笑一聲,道:「杜大俠,你這不是有心留我么?」杜常冷冷地道:「馬大俠不在,吩咐有什麼人來,便由我接了,有信自然也交給我。」
潘克道:「憑你一面之詞,何足為信?」
杜常厲聲道:「快將費七老賊的信留下,你滾回太湖去!」
潘克卻訪若未聞,拉住了韁繩,看他的情形,是根本未將杜常的話,放在心上,準備繼續騎馬向前馳去。
杜常向前跨出一步,厲聲道:「你待作甚?」
潘克並不面對杜常,對於杜常的這句話,仍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可是,潘克漫不經心的樣子,在剎那之間,便起了變化。
他仍然不轉過頭來,但是左腕一翻,右臂揮出,只聽得「霍」地一聲,極其凌厲刺耳的嘶空之聲過處,一條三尺來長,黑黝黝的軟鞭,已經向杜常面門,劈面揮了過來!
那一鞭,不但出手奇絕,因為出手之前,鞭是藏在袖內的,事先根本一點跡像也沒有,而且勢子之猛,力道之大,也是罕見。
杜常一句話剛講完,陡地覺出眼前勁風撲來,一鞭已然擊到!
玉面判官杜常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因為,若是他被潘克這一鞭擊中的話,即使不受傷,而川東雙俠之一,名震武林的人物,居然被費七先生手下一個無名信使,擊中一鞭,一世英名,卻也要付之東流了!
這一鞭,來勢如此之奇,若是換了武功稍差的人,非要被沒頭沒腦鞭中不可!但杜常究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心中大驚之際,心念電轉,已知若是退避開去的話,也必然會貽笑江湖的!
因之,就在鞭風撲面之際,他上身猛地向後一仰!
他向後仰去,鞭挾勁風,仍向下砸了下來,但杜常卻因為這一仰,而有了應付敵人的空隙,固然那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但對一個動作如電的高手來說,卻已經夠了!
杜常在上身向後仰去的同時,右臂揚起,覷得真切,中指疾彈而出,「拍」地一聲響正彈在那條黑鞭的鞭梢之上!
由於黑鞭下落的勢子十分沉猛,是以杜常雖是一指彈中,但手指卻也被震得發麻。
然而,土面判官杜常家傳的「飛鷹七手」乃是一等一的的指上功夫,他指力何等之強,那一彈,也令得軟鞭向上,疾揚了起來。杜常一聲長笑,身形一直,一招「倒翻擒雞」,五指簧張,向潘克的右腕抓到!
潘克「哼」地一聲,身子後退一步,一抖手,那條軟鞭,「刷」地一聲,竟被他抖筆也似直,像是一枝點穴撅一樣,連震三震,點向杜常食、中、無名三指指尖上的「商陽」、「中衡」、「關穴」三個穴道。
杜常五指箕張,正向他手腕抓出,潘克倏而改招,點向他指尖的穴道,這一招,當真有神出鬼沒之妙,連得在一旁觀看的紫面虯髯林標,也不禁脫口叫道:「好!」
杜常手臂一縮,等那條軟鞭,向前伸了兩寸,這才猛地一翻手腕,不等活克再改招,原式不變,但也不是抓向潘克的右腕,而是抓向軟鞭,五指一緊間,已將軟鞭緊緊抓住!
林標見杜常這一招,應變更妙,又大叫道:「更好!」而杜常和潘克兩人,各自執了軟鞭的一端,各自手臂微縮,想將對方,拉了過來。
但在一時之間,卻是誰也拉誰不動,兩人僵持起來。
也就在此際,又聽得一陣極其清脆的馬鈴聲,自遠至近,迅速地傳了過來,轉眼間,一匹胭脂馬,錦披銀鞍,備極精緻,上面騎著一個身披一件銀光閃閃的魚皮雨披的女子向前馳來。
那件雨披,連頭套住,是以只看得來的是一個女子,她的面容,卻看不清楚。
那匹馬,迅速來到了近前,那女子一拉韁繩,停了下來,同時,只見她抬起頭來。她抬頭,眾人便已看清了她的面容。
只見她明眸皓齒,媚麗絕倫,乃是一個十分美麗動人,十七八歲的少女!
袁中笙一見,忍不住向她多望了幾眼,他心中絕沒有什麼邪念,只不過見到那少女明艷照人,是以才多看了幾眼而已。
那少女露齒一笑,梨渦深現,道:「潘大叔,爺爺叫你不要和人動手,怎麼你又忘哩?」
潘克只是「哼」地一聲,並不回答。
那倒並不是潘克不想回答,而是這時,他正盡全力和杜常在奪那條軟鞭,無力回答。
那少女「哈哈」嬌笑,道:「別爭了!別爭了!」
她一面說,一面在馬上側身,竟自向那條被拉得筆直也似的軟鞭抓去!袁中笙猛地吃了一驚!因為他知道這條軟鞭,如今,正是潘克和杜常兩人爭奪的目的物,其上內力迸散,若是那少女向上抓出,說不定會被鞭上激蕩的內力,彈上半空去!
袁中笙失聲叫道:「不可」
但是他聽叫出了兩個字,便張大了口,再也合不攏來,敢情在那瞬間,那少女已經將軟鞭,抓了過來,而杜常和潘克兩人,則各自向後,退出了一步!
袁中笙心中實是奇絕,望住了那少女。雙眼一眨也不眨。
那少女轉過頭來,「呸」地一聲,道:「你這樣望我則甚?」她皓腕揮處,「刷」地一聲,那條軟鞭,竟向袁中笙擊來!
袁中笙在發獃,哪及躲避?眼看要被她一鞭擊中,那少女又是一笑,陡地一縮手,只是鞭梢在他面上,輕輕拂過而已!
那一拂之力,輕柔之極,像是五月薰風之下,幾條柳絲在人面上拂過一樣,那少女又是「格格」一聲輕笑,道:「潘大叔,快看呆鳥!」
袁中笙一聽得那少女將自己比作「呆鳥」,面上更是通紅!
他本來就是一個老實人,而注視那少女,以致目不轉睛,一則為那少女的明艷所懾,也是人之常情,二則,更為那少女出手之妙,武功之高所震驚,是以才有失儀態地望起人來。
這時,他自覺失態,又被那少女取笑了一句,當真有無地自容之態,連雙手都不知往何處放去的,張大了口,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潘克雖在怒火頭上,見了袁中笙這等情形,也不禁「哈哈」一笑!
而川東雙俠,見了袁中笙這等情形,互望了一眼。
他們兩人雖然誰也未曾說話,但是彼此心中卻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他們想的是:一個見到了貌美少女便手足無措的年輕人,是不是會做出殺師謀友的行為來呢?
當然,這是不很可能的事。
但是,馬大俠和馮大俠夫婦卻下落不明,馬放野在事情發生之時,又曾罵過那樣的一句話,那麼,帶人來到此間的,不是袁中笙,又是什麼人呢?
川東雙俠林標和杜常兩人,性格雖有不同,但卻全是十分正直的人。他們的三個好友,突然失蹤,他們當然要追查。
然而,要他們隨便去冤枉一個正直無辜的少年,他們卻也是不肯的。
是以,在互望了一眼之後,他們都沉思了起來。
只聽得潘克道:「我不是要和人打架,但是這兩位,竟不准我再向前去,你爺爺命我來送信,我信送不到,如何交代?」
玉面判官杜常沉聲道:「將信交給我就行了!」
潘克面色一沉,道:「你又不是」
但是,他一句話未曾講完,那少女已笑道:「潘大叔,你別發火,讓我來。」
潘克的武功,剛才杜常已經試過,絕不在他之下,自然也是武林之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可是他對那少女的話,卻是十分聽從,那少女一說,他立即住口不言,向後退開了幾步。
那少女一面輕笑,一面身形一聳,便自馬背之上,輕飄飄地躍了下來。
自馬背上躍下來,那是最簡單的一個動作。
然而,那少女躍來,身形翩翩,了無聲息,竟像她整個人,是一個大得不得了的彩蝶一樣,美妙之極!
袁中笙雖然竭力避免再次失態,但是卻仍然看多了幾眼,心中又是欽佩,又是慚愧!
他欽佩的,自然是那少女的武功之高,慚愧的,則是那少女的年輕,比他還輕,但是武功造詣,卻已分明在他之上了!
那少女躍下馬背之後,似有意無意地沖著袁中笙,笑了一笑。
袁中笙臉上的紅雲,則褪了下去,給那少女一望,又不禁面紅耳熱起來。
那少女面上,一直帶著十分甜意,看來使人覺得她十分友善的笑容,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玉面判官杜常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杜常剛才被那少女一伸手,抓走了長鞭,心中猶有怒意。
他自然知道那少女一伸手便將鞭抓走,用的乃是巧勁,利用自己和潘克兩人,都在內力激蕩之際,所迸發的力道,才能夠一舉成功的。
固然她這樣做,在她的年紀而論,已是極不容易之事,但卻也絕不證明她的武功,在自己和潘克兩人之上!
而且,杜常更聽出,那少女孟稱費七先生為「爺爺」,乃是費七先生的孫女,心中又已對她,增加了幾分厭惡之感。
然而,那少女笑臉迎人,禮貌又周到,杜常雖然滿腔怒火,卻也發不出來,只是冷冷地道:「我姓杜,名常。」
那少女立即「啊」地一聲,道:「原來是杜大俠,失敬!失敬!杜大俠名起川東,天下皆聞,晚輩得見,三生有幸!」
她鶯聲歷歷,娓娓道來,每一句話,都是中聽之極,玉面判官杜常,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所以才得到「判官」這個外號的,但是,那少女說到後來,他卻也禁不住莞爾而笑!
那少女講完,杜常已笑顏逐開,道:「好說,好說,你是費七老」他本來稱費七老賊,但這時候,他只講到一個「老」宇,下面的一個「賊」宇,卻難以出口!因為那少女對他如此客氣,如此有禮,他怎能當著孫女,來罵人家的祖父?」
是以,他頓了一頓,才續道:「先生的孫女么?」那少女笑道:「是,我爺爺只有我一個孫女,我叫絳珠。」
杜常「嗯」地一聲,道:「幾年前,在巫山附近,中伏喪生,仇敵至今未明的費豪,那是你的父親了!」
費絳珠的眼圈一紅,道:「正是家父,杜大俠常走四川,家父遇難之處,也在四川,不知杜大俠可曾聽到什麼音訊?」
杜常道:「你祖父神通如此廣大,難道兒子的事,他竟不出全力么?」
費絳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講下去,回頭道:「潘大叔,杜大俠乃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既然說書信可交給他,那我們也不必多拘小節,爺爺正等著你回去,我們就將交馬大俠的信,請杜大俠轉交可好?」
潘克沉聲道:「也好。」
杜常因為潘克和費絳珠,都是從費七先生那裡來的人,而馮大俠夫婦的一對「寒霜劍」,又落在費七先生的手中,費絳珠固然笑臉可親,但自己和他們,總是處在敵對的地位的。
而且,馬放野和馮大俠馮聖夫婦,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敢以向他們下手的,自然也是邪派之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而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費七先生,也正是嫌疑人之一!
所以,杜常並不向他們多說什麼,只是道:「你們將信給我,我自然會轉交給馬大俠的。」潘克悶哼一聲,道:「好,那你就接住了!」
只見他伸手入懷,忽然聽得「錚」地一聲響,他伸手再揚出來時,手中已多了尺見方,精光錚亮的兩塊鋼板。
潘克身形微側,只聽得他身子之內,發出了爆豆也似,一陣密如聯珠的「格格」之聲,那分明是他在疾運真氣,接著,便聽得他一聲大喝,道:「接住了!」五指一松,那兩塊鋼板,挾著「轟轟」風聲,向杜常疾飛了出去!
當潘克一取出那兩塊鋼板之際,杜常和林標兩人,都看出鋼板之上,鐫有字跡,敢情費七先生是以鋼板來作書的。
而當潘克全身真氣運轉,發出「格格」之聲的時候,杜常也已知道,潘克對自己,仍是不服氣,還想藉此,試試自己的功力。
是以玉面判官杜常,也早已真氣凝斂,運力至臂,一見那兩塊連在一起的鋼板,向自己疾飛了過來,身形微矮,穩如泰山,右手一翻,使了一式「蒼鷹搏兔」,五指如鉤,向前疾抓而出。
他五指一抓到那兩塊鋼板,便覺得一股大力,直衝掌心。
杜常內力疾吐,將這一股大力化去,他身子連動也沒有動,潘克的面色一變.「哼」地一聲,費絳珠也道:「潘大叔,我們還有事,也該走了。」
潘克立即道:「不錯,該走了!」
他一個「了」宇才出口,便和費絳珠兩人,身形閃動,-起倒射而出,落在馬背之上,緊接著,一抖韁繩,便已蹄聲驟起,向前馳出。
他們兩人的動作,全都快到了極點,轉眼之間,兩匹駿馬,都已馳遠了。
林標立即道:「且看費七書信,說些什麼!」
杜常立即低頭看去,只見那兩塊鋼板,上面一塊鐫著「書呈黃山馬大俠放野大啟」十二個字,下面則鐫著「費緘」兩字。
而揭開那塊鋼板,鐫的乃是一封短函,道:「放野仁兄大鑒。久仰盛名,素未謀面,憾甚憾甚。近日費某得名劍一對,名曰寒霜,頗堪觀玩,仁兄若有雅興,不妨一臨敝庄,當倒履以迎,閣下若有高朋,倘願同來,更無任歡迎,匆匆不贅,請恕唐突。」
下面的署名,則是「費七」兩字。
那鐫在鋼板上的字,十分圓滑。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刻琢的痕迹來,看來竟像是一揮而就的一樣。
林標沉聲道:「這是以寒霜劍的劍尖刻成的!」
杜常道:「不錯,費七老賊明知馮大俠夫婦在這裡,他卻派人送信給馬尼,馮大俠夫婦看了。知道自己的寒霜劍,已落在費七的手中,自然不免要到費家莊去走了一遭了!
林標點頭道:「不錯,費七先生靜極思動,乃是武林中人盡知之事。而他又要公開活動。若是不先設法對付早年逐走他黑道盟主之位的馮大俠夫婦,也未免沒有面目對人了。」
林常雙眉緊蹙。道:「那麼,在費家莊中,他一定設下圈套了!」
林標來回踱了幾步,道;「這是毫無疑問之事」
他講到此處,突然頓了一頓,道;「這樣說來。馮大俠失蹤一事,似乎和費七先生又沒有關係了?」
杜常嘆了一口氣,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他們兩人,雖然久歷江湖。但是這樣茫無頭緒的棘手事件,他們卻還是第一次碰到!
照理說,這件事第一有嫌疑的袁中笙,第二便是費七先生。但是兩人卻似乎都已洗脫了嫌疑,這實是令得川東雙俠,一籌莫展!
他們兩人,背手低首,徘徊不已。
袁中笙在一旁獃獃地站著,他心中雖然有話要說,但是對著兩個武林前輩,他卻又不敢胡言亂語。
過了許久,他實在忍不住了,才道:「兩位大俠.費七先生的信,靠不住得很。」
紫面虯髯林標抬起頭來,道:「此言何意?」
袁中笙道:「費七先生這人,出爾反爾,他做的事,講的話,都叫人捉摸不透。」
杜常忙道:「那你可是說,他故意差人送了這樣的一封信來,以示事情和他無關,但實際上,他卻正以極其卑劣的方法,對付著馮大俠夫婦等三人?」
袁中笙心中,正是這樣想法,杜常一口氣講了出口,他不禁連連點頭不已。
杜常和林標兩人,又交換了一下眼色。
他們心中俱暗道:別看這小子楞頭楞腦的,有時候,倒也有點腦筋!因為費七先生本就是黑道上無所不為的人。他要害人,又要假撇清,那是絕不出奇之事。
兩人想了片刻,杜常才道:「你說得不錯,我們有必要到費家莊上,去一探究竟。」
林標道:「我們大可以觀賞寒霜劍的名義,到費家莊去的,我想這幾天,費七一定盡量宣揚他已得到了寒霜劍一事,而費家莊上,一定也有一番熱鬧了!」
袁中笙忙道:「我也去。」
杜常卻道:「不行,你不必去,你在這裡守候,一則留意是否有可疑的人前來,二則如果他們回來了,你也可以通個音訊。」
袁中笙的心中,雖然十分不願,但是杜常既然如此吩咐,他卻也不敢違拗。答應了一聲。川東雙俠,又吩咐了他幾句,才一齊向前掠去。
他們兩人,掠出了半里許,回過頭來,已看不到袁中笙了,杜常才道:「大哥,你說袁中笙當真靠得住么?」
林標道:「我們和他相識,也非一日,倒是可以信得過他的。」
林常道:「那麼,難道是何老大在說謊?馬兄並未曾說過那句話?」
林標沉思半晌,道:「我看不至於,需知馬兄有兩個徒弟」杜常失聲道:「大哥,你是說文麗這小妞兒么?」
林標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也紊亂得很,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但這件事發生之際,馬兄既曾說『枉我撫養你成人』之言,那麼,不是袁中笙,就一定是文麗,而文麗突然失蹤一事,又疑點頗多,反正我們是到費家莊去,仍可以到太湖邊上,去查勘一番的。」
杜常苦笑道:「這件事,武林中還沒有人知道,若是知道了馮大俠夫婦,和黃山隱俠,全都在午夜被人以布袋裝走,邪派中人。還不拍手鼓舞么?連我們做朋友的,也覺得面上無光!」
林標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兩人身形如飛,越馳越遠了。
如今暫且擱下川東雙俠,到費家莊上查勘究竟一事不表,卻說袁中笙,眼望著川東雙俠馳去,又呆立了半晌,才轉過身,向前慢慢地走去。鬧了大半夜,這時,已是天色微明時分了。
袁中笙來到了那幾間茅屋面前,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寧願師父此際,在茅屋中等著他,狠狠地責罵他,只要不逐出門牆,什麼樣的處罰,他都甘心領受。
然而,四周圍的一切,是那樣地沉靜,令得他的心頭,也沉重無比。
他推開了竹籬,又呆了半晌,才俯身將碎了的花盆,搬在一堆。仍可以栽得活的花卉,又小心地栽了起來,踏壞了的平地,又將之鋪平,又和了一大堆泥,將后牆上的破洞,補了起來。
等他做完這一切之後,早已日頭高照了,竟是一個難得的好天,但卻十分酷熱,袁中笙滿頭是汗,一身污泥,他正準備到附近的溪澗處去洗一個澡,忽然聽得有馬蹄聲在屋前停了下來。
袁中笙猛地一怔,連忙轉過屋角去,只見一匹駿馬,停在門前,一個人,正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嬌聲道:「有人么?」
袁中笙一見那人,心頭禁不住怦怦亂跳!
那人身上,已不是披著昨晚所披的銀光閃閃的銀色魚皮雨披,而換上了淡青色的衣衫,益發變得她貌美如花,清麗脫俗,不是別人,正是昨晚一來,便令得袁中笙發獃的費絳珠!
袁中笙如果早知道來的人是費絳珠時,他可能會躲在屋后不出來。
但這時候,他既已轉出了屋角,再度躲起來,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費絳珠一抬頭,向袁中笙拱了拱手,道,「這位老鄉,過路人討杯水喝。」袁中笙心中一奇,暗忖她何以叫自己「這位老鄉」?
但是,他低頭向自己看了一看,便自恍然,原來他身上滿是污泥,想必頭臉之上,也是一樣,自己昨夜和她見面,又不是在這裡,此際費絳珠一定以為自己是黃山腳下的庄稼人家了!
袁中笙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十分怕和費絳珠再見面。
這時,他見費絳珠認不出自己來,正中下懷,含糊應道:「井中有水,你自己打吧!」
他一面說,一面又轉過身去,但是又怕立即離開,啟人之疑。所以,他又將那些破爛了的花盆,一齊搬了開來,慢慢地再堆一遍,假裝在做事。
他一面做,一面偷眼去看費絳珠。
只見費絳珠一面在井邊打水,一而不斷地向路上張望,像是正在等著什麼人一樣,沒有多久,她又道:「這裡地方,幽靜得很啊!」
袁中笙放粗了喉嚨,道;「還過得去。」
費絳珠已喝完了水,卻並不不離去,反而向袁中笙走了過來。
袁中笙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連忙將頭低了下米,費絳珠來到了他的身邊,忽然「咦」地一聲.道:「這些花盆,全是珍品啊,為什麼打爛了?」
袁中笙忙道:「是昨晚來了一群野狗.我逐狗之際,不小心打爛了,只怕主人回來,還有好一頓罵啦!」
他本來就不善於說謊,這時,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勉強編了一個謊話出來,心頭突突亂跳,面上一陣冷一陣熱。
尚虧他面上滿是泥污,否則,青紅不定,早已給人家看出心虧來了。費絳珠又問道:「你主人是何等樣人?」
這一問,袁中笙答來,卻並不費事。因為馬放野在此隱居,每日都要去前面不遠的村子處為村童開塾教書的。所以他便道:「我主人是在前面村子私塾中的教書先生。」
費絳珠四面一看,道:「一個三家村的老夫子,住處竟如此幽雅,足見心胸,難得,難得。」她一面說著,一面又向外走了開去。
袁中笙心中,這才鬆了一口氣,只盼她走得遠些。但是,她卻只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跳起足來,向前望去。
這時候,連袁中笙也已聽到,隱隱有喧嘩的人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那人聲來得十分迅疾,費絳珠的面色,也微微一變,道:「這裡可有地方,供我暫時藏身么?」袁中笙知道為了避免自己惹上麻煩,最好的法子,便是拒絕費絳珠的要求。
但是他卻不知道怎地,怎樣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只是站著發獃。
費絳珠急道:「啊呀,你啞了么?」
袁中笙忙道:「廚房前面的大草堆,足可以藏身。」
費絳珠一聽,一俯身,便從地上,拾起一片碎瓷來,中指一彈,「拍」地彈出,那片瓷向停在籬外的駿馬,激射而出,那馬一被彈中,負痛長嘶,向外面奔逸了出去,而就在此際,費絳珠早已身形閃動,向屋角轉去!
袁中笙也知道,費絳珠乃是黑道上有第一奇人之稱的費七先生的孫女,而且她本身的武功造詣,也極其高超,而她急於躲避,可知追上前來的人,一定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袁中笙聽得人聲迅速傳近,便立即抓了一把鋤頭在手,假作鋤地。
他鋤了兩下,已聽得身後,有一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喝道:
「喂,你過來,我問你!」
那聲音實是難聽之極,令人聽了一句之後,再也不想聽第二句!
袁中笙轉過身去,以手遮住了陽光,向前看去,只見在籬外,已多了四個人。
四個人之中,有兩個正俯身在地上察看馬蹄印,袁中笙看不清他們的臉面,另外兩個,出聲的乃是一個奇醜無比的胖婦人,令人一見,便忍不住噁心。而在胖婦人身邊的,則是一個瘦長子。
袁中笙本就少在江湖上走動,根本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他沉住了氣,向前走去,道:「什麼事?」
那胖婦人一雙豬眼,異光閃閃,道:「你可曾看到一個青衣小姑娘,向這裡來了?」
袁中笙心知她一定有此一問的,因之忙道:「看到的。」
那胖婦人尚未出聲,她旁邊的瘦長子已冷冷地道:「你答得倒快,你知道我們會有此一問么?」
他的聲音,和胖婦人完全不同,十分尖銳,但聽了令人不舒服。
袁中笙心中吃了一驚,道:「那小姑娘,向我要過水喝。」
這一句,乃是實話,袁中笙講來,甚是自然,那胖婦人又遭:「她向何處去了?」袁中笙伸手向那匹馬奔出的方向一指,道:「向那面去了。」
胖婦人和瘦長子,意猶不信問,只聽得另外兩人道:「馬蹄印向東去了!」
那兩人一開口,袁中笙又是一驚!
他一聽便認出,那兩人正是在太湖邊上,涼亭之中,向他詢問「姓袁的小王八」去了何處之人。袁中笙知道這時候,自己如果再和那倆人相見,那兩人一定會認出自己來的。
所以他立即一個轉身,又去鋤地。
而那兩人一說,胖婦人和瘦長子,對於袁中笙的話,自然也深信不疑,四人一齊向前,蜂湧而出,一面走,一面還在罵之不已,罵的全是穢言,也無法盡錄。
袁中笙望著他們四人去遠了,心中才鬆了一口氣。
但在此同時,他心中卻又生出了一層隱憂。
因為他知道那四人,身法如此之快,追出不久,一定可以追上那匹馬的,而他們發現馬上無人,難道肯善罷干休了么?
袁中笙倚著鋤頭髮呆,只聽得屋角處傳來了「噓」地一聲。
袁中笙抬頭看去,只見費絳珠探出半邊面來,低聲道:「他們走了么?」她一面說,一面做著鬼臉,可見她稚氣未泯。
袁中笙道:「走了,但只怕又會轉頭來找你的。」
費絳珠走了出來,道:「那時,我已走遠了。」
袁中笙不敢和她四目交投,「那樣就最好了。」他一面說,一面轉身過去,鋤頭揮之不已,然而,他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茫然之感,一面雖在不斷地揮鋤頭,一面卻在出神。
好一會,他才醒起,許久未曾聽得費絳珠的聲音,想必已然離去了。他停了下來,除了上衣,抹抹面了,拋開了鋤頭,待要向前走去,可是他才一個轉身,便不禁陡地一呆!
原來他才一轉身,便看到費絳珠並未曾離去,她正坐在井欄上,以手托腮,定神望著他!
袁中笙知道自己面上的泥污,已被抹去,這時忽然和費絳珠正面相對,事先又一點準備也沒有,他心中不禁窘到了極點,當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下去才好,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費絳珠笑嘻嘻地道:「你不必發窘,我早已看出是你了!」
袁中笙苦笑一下,道:「你……早已發現了?」
費絳珠「噗嗤」一聲嬌笑,道:「自然,像你那樣的人,就算面上污泥再多些,也掩不住你的傻態!」
袁中笙呆了片刻,才道:「你快走吧,他們一定會掉轉頭來追你的?」費絳珠道:「不怕,我至多再躲在草叢之中。」
袁中笙不知道費絳珠是什麼意思,心頭十分焦急,他順口問道:「追蹤你的是什麼人,你可知道么?」
費絳珠道:「不知道。」
袁中笙愕然道:「不知道,那他們為什麼要追你?」
費絳珠道:「他們一樣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只不過昨晚,他們自己不小心,給我偷了他們一樣東西,因此他們便尾隨不舍了。」
費絳珠在講到偷人家的東西之際,神色自若,根本未曾將這件事當作是不應該的事情。
袁中笙想了一想,道:「這四人看來武功甚高,你還是將東西還給了他們,再道出你的來歷,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算了。」
費絳珠笑道:「瞧你,竟老氣橫秋地教訓起人來了。喂,你究竟叫什麼名宇,你不是三家村老夫子的小僮了,可是?」
袁中笙紅了臉,道:「家師人稱黃山隱俠」
袁中笙話未講完,費絳珠已「啊」地一聲,道:「好么,竟撞到這裡來了,你是馬大俠的徒弟了?馬大俠到太湖去了么?他是一個人去的,還是和馮大俠夫婦一齊去的?」
費絳珠一口氣不停,向袁中笙問了一連串問題,將袁中笙問得瞠目結舌,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是眼睜睜地望著費絳珠。
費絳珠俏臉之上,紅暈微現,泯嘴一笑,說道:「你又這樣看人了,留神我這次鞭下不再留情!」
袁中笙一聽,面紅過耳,道:「我……我……」
他才講了兩個「我」字,只聽得遠處,又有人聲傳來,有人道:「那小王八十分可疑,咱們回去,再好好地審一審他!」
費絳珠一聽,伸了伸舌頭「啊呀」一聲,道:「他們又來了!」
袁中笙急道:「你……你快躲起來。」
費絳珠道:「你呢?他們是來找你的哩,你沒有聽得有人罵你小王八么?」袁中笙道:「我……我……」
費絳珠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道:「快,我們一齊躲起來!」
當費絳珠的手,拉住袁中笙的手之際,袁中笙宛若遭了雷殛一樣,幾乎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
他想用力掙脫費絳珠,但是別著費絳珠皓腕如雪,十指纖纖,氣力卻是十分大,握住了袁中笙的手,令得袁中笙難以掙扎,身不由主地向後面奔去,轉眼之間。便已奔到了草堆之中,費絳珠「格格」笑著,拉著袁中笙,向草堆中一跳。
兩人一齊跌在草堆上,費絳珠反手一掌,掌風將於草催起一大堆來,將他們兩人一齊蓋住。
袁中笙倒在費絳珠的身邊,半邊身子,和費絳珠的嬌軀相挨,他只覺得那半邊身子,如同挨著一盆炭火一樣,滾燙熱辣。
而他一顆心,跳得幾乎從口腔之中,跳了出來!
他想要掙扎著站起來,然而此際,那四個人的聲音,已顯然在前屋響了起來,一個人粗聲道:「咦,那小王八呢?」
另一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則道:「是了,那小王八和那小賊女,一定是一黨!」
費絳珠輕輕一笑.道:「你聽到了么,他們說我和你是一黨!」
袁中笙低聲哀道:「你……別拉住我的手……」
費絳珠「呸」地一聲,道:「那麼大個兒。還害臊么?」
袁中笙給她講得啼笑皆非,他還想說什麼時,那四個人的聲音,已漸漸傳近,分明已到了草地之旁,他不敢再出聲。
他既然知道費絳珠是費七光生的孫女,那麼,連費七先生孫女都不敢得罪那四人,他更是不敢貿然和那四個人相見了。
只聽得那四人一面罵,一而找,過了片刻,只聽得「嗤」、「嗤」兩聲響,像是有什麼人在施放暗器,接著,腳步聲便遠了開去。
而等到馬蹄聲傳來之際,袁中笙首先感到不妙,他只覺得有陣陣濃煙,鑽鼻而至,失聲叫道:「不好!」一挺身,將蓋在身上的乾草踢開。
費絳珠也在此際,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兩人坐在草堆上,向四外看去,不禁呆了。
也不知道那四個人,是用什麼法子放的火,此際,他們的四周圍,已是濃煙密布,一片火海,在熱力烘逼之下,整座草堆,也發現了「吱吱」之聲!
袁中笙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獃獃地坐在草堆上,竟不知該怎樣應付好!
費絳珠立即一躍而起,叫道:「傻瓜,快走,再遲一步,咱們都要成烤豬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一骨碌滾下草堆來,袁中笙被她一言提醒,也立即躍了下來。
兩人才一躍下,草堆之下,已有火舌竄出。
而其時,火舌亂飛,火勢猛烈之極,費絳珠四面一看,急道:「哪裡是出路?」袁中笙道:「跟我來!」他平時為人木訥,看來似乎是傻頭傻腦,但是他的性格,卻十分剛毅。
他剛才,忽一見起火,心中十分驚慌,那是怕師父回來,見到住所被毀,會受到責罵之故,並非臨危而亂。
當時,他身形一矮,便向西首掠去,火舌迎面撲來,他雙臂一振,將上衣翻了起來,道:「跟我一齊照樣滾出去!」他以上衣蒙住了頭臉,向外便滾,一連滾了七八下,覺出身外,已不再有烈火圍繞,才一躍而起,連連拍打,將身上的余火拍熄。
他定睛看時,只見自己,已滾出了火海。
但是卻未見費絳珠也跟著出來,袁中笙一呆,叫道:「費姑娘!費姑娘!」
叫了兩聲,聽不到回答,而火勢更加猛烈了。袁中笙心中大是著急。
雖然他和費絳珠相識不久,而且費絳珠還是費七先生的孫女,但是他一聽不到費絳珠的聲音,想起費絳珠有可能葬身火窟,心中也大是不忍,足尖一點,又待冒著烈火,向前躍去。
他這裡足尖點動,身子才拔起一尺,未及竄出,突然聽得身後,「格格」一聲嬌笑,肩頭一緊,已被一隻縴手,按得落下地來。
袁中笙回頭一看,只見按住自己,不讓自己向前躍去的,正是費絳珠!
費絳珠的身上衣服,雖有不少焦痕,但是人卻好端端地,一點也沒有受傷。袁中笙鬆了一口氣,埋怨道;「剛才我叫你,你怎麼不出聲?」
費絳珠一嘟嘴,道:「人家就站在你的背後,你自己看不見,喧嘩鬼叫,我自然不睬你。」她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我問你,你剛才又想躍進火場去,是想幹什麼?」
袁中笙道:「我當你沒有出來,想去救你。」
費絳珠呆了半晌,嘆了一口氣,道:「我爺爺說,江湖上人心險惡,所以一直不許我出來在江湖上走動,的確,江湖上是壞人多」她望了袁中笙一眼,嫣然一笑,道:「但也有好人,你就是了!」
袁中笙聽得費絳珠稱譽自己,心中十分高興,反而講不出話來。
他和文麗在一齊的時候,老是受文麗的氣,而且文麗十分嬌縱,動不動就申斥他一番,令得他縮手縮腳,十分拘束,從來也未曾像如今和費絳珠在一起那樣,感到十分親切。他心中對費絳珠,已不期而然地生出了好感來。
費絳珠回頭,又向火場望去,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好好的一個住處,被人燒掉了!」
袁中笙哭喪著臉,道:「師父回來的話,不知怎樣責罵我啦!」
費絳珠呆了片刻,突然叫道:「袁英雄」
就是這一聲稱呼,令得袁中笙的耳根都紅了,他連連搖手,道:「我不是什麼英雄,連武功也未登堂人室,你不要這樣稱呼我。」
費絳珠一笑,道:「那麼,我叫你一聲袁大哥,可好么?」
袁中笙雖然覺得這一來,和費絳珠似乎太親熱了些。坦是,吐自費絳珠櫻唇之中的「袁大哥」三字,聽起來卻令人有說不出來的舒服之感,袁中笙也就不其而然地點了點頭。
費絳珠道:「袁大哥,這裡被人放火燒了,原因是由我而起的,若不是我偷了人家的東西,引得人家追了上來,怎會有這樣的事?」
袁中笙忙道:「我沒有怪你。我沒有怪你。」
他心中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因為他本來就很少和女子在一起,而他和文麗在一塊的時候,闖了什麼禍,就算明明是文麗的不是,文麗也從來不肯承認的,那令得袁中笙以為天下的女子,都是這樣刁蠻而不講理的,所以,費絳珠引咎自責,袁中笙實是大感意外!
費絳珠笑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會怪我的,但是我卻不快樂,這樣好不好」
她講到這裡,壓低了聲音,又做了一個鬼臉,道:「事情是因為我偷了那四人的東西而起,如今、我將我偷來的東西送給你,作為賠償。」
袁中笙聽了,不禁啼笑皆非!
他忙道:「我不要,你偷了東西.還是快還給人家的好。」
費絳珠道:「怕什麼,他們也是偷來的。」
袁中笙不禁奇道:「什麼東西,偷來偷去的?」
費絳珠「嘻嘻」一笑,伸手入懷,取出一隻用紫緞包紮的小包出來,道:「就是這個。」
袁中笙道:「那是什麼?」
費絳珠遞了給他,道:「你解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袁中笙明知那是偷來的,本來不想接,但一則費絳珠盛意拳拳,二則,他好奇心也十分重,一伸手,接了過來,只覺得沉甸甸地,十分壓手。
他在解開之前,又問了一句,道:「那是什麼?」
費絳珠笑而不答,袁中笙解了開來,紫緞之中。乃是一隻玉盤,一見那玉質潤滑,袁中笙便知道盒中的東西,十分名貴。
盒上有幾個字鐫著,費絳珠見袁中笙立即要去開盒,便道:「你先看看盒上的字再說。」
袁中笙聞言,向盒上望去,只見刻的乃是八個古篆,袁中笙認出那八字,乃是「玄鐵神手,武當至寶」八字。袁中笙一看那八字,心中猛地吃了一驚,手一震,那隻玉盒,「拍」地一聲,跌到了地上。
費絳珠道:「咦,你怎麼啦?」
袁中笙連面色都變了,指著那盒子道:「這……這裡面便是武林傳說,武當派鎮山之寶,玄鐵神手?」
費絳珠卻絲毫也不在意,道:「是啊,你幹麼那麼害怕?」
袁中笙雙手亂搖,好一會才講出話來,道;「費姑娘,莫……莫開玩笑了,武當派乃是方今武林七大派之一,他們失了鎮山之寶,如何肯干休,我……又如何敢要這東西?」
費絳珠道:「噢,你怕惹禍上身,是不是?」
袁中笙苦笑道:「費姑娘,你莫將事情看得太兒戲了,若是被武當派知道」
費絳珠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武當派早已知道了,但他們只當是剛才那四人偷的,就算他們查到,玄鐵神手又已被我偷來,也無論如何,查不到你身上的,你何必害怕?」
袁中笙只是搖頭,道;「我不要,我不要!」
費絳珠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這隻鐵手,是武林奇珍,人家搶還搶不到手,你難道竟不要麼?莫要假客氣,事後又來後悔!」
袁中笙道:「我是真的不要。」
費絳珠足尖一挑,將那隻玉盒,挑了起來,道:「好,那你也不要對人說起這東西在我的手中。」
袁中笙道:「費姑娘,你還是將這東西棄去的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帶著這東西,遲早會替你惹上禍事來的!」
費絳珠撇了撇嘴,道:「我才不啦,你瞧,那隻鐵手,和真手一模一樣!」
她一面說,一面打開了盒蓋。
袁中笙久聞武當派鎮山之寶,玄鐵神手之名,這時,一見費絳珠將王盒打開,也不自由主,湊過去看視,一看之下,他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那玉盒,乃是以一塊整玉雕出來的,雕空的地方,恰好放得下一隻手。
那隻手,和常人的手無異,色作黃褐,瘦骨嶙峋,皮紋青筋,-一俱全,當真如同一隻真人的手,被齊腕切斷,放在玉中一樣。
袁中笙看了幾眼,覺得除了越看越像是真手之外,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他忍不住問道:「武當玄鐵神手,天下皆知,但是這樣的一隻鐵手,又有什麼用處?」
費絳珠說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連武當派之內,也只有掌門一人知道,除非你去問他!」
袁中笙道:「費姑娘,你連那鐵手有什麼用處都不知道,要來何用?」
費絳珠將鐵手收了起來,道:「我回去給爺爺看,爺爺一定大加誇獎,爺爺和武當派,過去多少有點過節,這一次,可以揚眉吐氣了!」
袁中笙知道費絳珠是不肯聽自己的話了,心中暗暗為她擔憂。
正在此際,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只見兩匹駿馬,掠了過來,在近前站住。
袁中笙抬頭看去,只見馬上乃是兩個腰懸長劍,一身青衣的中年人,那兩個中年人,體態軒昂,神采飛逸,一望便知,是身懷絕藝之人。
兩人停了下來,向還在冒著濃煙的火場,望了一望,又向袁中笙和費絳珠兩人一望,道:「黃山隱俠馬放野大俠,可是在此隱居的么?」
袁中笙聽得那兩人講得甚是客氣,便也躬身答道:「家師……家師有事外出。」
兩個中年人一指火場,費絳珠忙道:「我們不小心,失了火!」
那兩個中年人一笑,道:「久聞馬大俠有兩個傳人,兩位想必是了?」袁中笙還未出聲,費絳珠已經道:「是的,就是我們師兄妹兩人。」
那兩人一笑,道:「大俠門下,果然非凡,馬大俠如果回來,相煩轉告,武當天字輩弟子二人,路過此處,頗以未見馬大俠為憾。」
袁中笙和費絳珠兩人,一聽得「武當派」三字,不禁嚇了老大一跳,袁中笙想起武當鎮山之寶,就在費絳珠的懷中,而費絳珠剛才,又冒認是自己的師妹,早已慌了手腳,出了一身冷汗!
幸而那兩人話一說完,便一提韁繩,向前馳去,費絳珠首先鬆了一口氣,道:「你說是不是不必怕?武當派人物,雲天青峰,四個輩份,這天宇輩的人物,也已是武林中的高手了,但是我們面對面,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本派的鎮山之寶,玄鐵神手在我身上!」
費絳珠講來洋洋得意,袁中笙本來想阻止她的,但是見兩人已經馳遠,因此也不加阻攔。怎知費絳珠的話才說完,忽然聽得身後,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好啊!」
那聲音來得十分近,表中笙和費絳珠兩人,都嚇了一大跳,連忙轉過身去。
只見在前面七八尺處,站著一個老婦人,一身黃衣,腰際懸著一柄長得出奇的長劍。那老婦人身形並不高,那柄長劍的的劍鞘,拖在地上,照理來說,應該在行動之際,免不了有聲音發出才是。
但是,那老婦人來到了他們的身後,他們卻是一無所知!
費絳珠想起剛才自己得意忘形的那番話,可能為那老婦人聽去,心中發虛,問道:「什麼好哇?」
那老婦人道:「剛才你講的那一番話,後面的幾句,可是真的?」
費絳珠見問,神色也不禁微微一變,她連忙道:「那……那是說著玩的。」
老婦人沉聲道:「武當失了重寶,掌門以下,雲字輩四人,天字輩十七人,已一齊出山,小娃兒胡言亂語,小心丟了小命!」
費絳珠連聲道:「是!是!」
老婦人身形幌動,只聽得長劍拖地,發出「噹噹」地聲,迅速向前遠去,費絳珠心中一動,失聲道:「我知道了,這是武當四英之一的范玉雲!」
袁中笙一聽那老婦人竟是武當派輩份最高的雲字輩人物,心中更是害怕,失聲道:「不好!」
費絳珠道:「怕什麼?她不是照樣不知道玄鐵神手在我手中么?」
這時,玄女劍范玉雲已經走了老遠,費絳珠的話聲不大,絕無被她聽到之理。可是,費絳珠話剛出口,只見范玉雲突然轉過身來。
她走開之際,勢子便已十分快疾,但回來的時候,身法更快!
只見她一幌,再幌,那柄長劍,在她身邊之際,向外盪了開來,像是她身子的一邊,生著一個長翅一樣,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
費絳珠見范玉雲突然去而復轉,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只見范玉雲目中,精光四射,面色鐵青,沉聲道:「你兩次說玄鐵神手在你手中,那是何意?」
費絳珠知道武當派雲字輩碩果僅存的四人,不要說掌門人蒼雲老人,便是其餘三人,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沒有一個好惹。眼前這個范玉雲,便是成了名的女劍客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嫉惡如仇,下手十分狠辣!
她連忙陪笑道:「我只是講著玩的。」
范玉雲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費絳珠,她凌厲的眼光,忽然停在費絳珠衣帶上所佩的一個翠玉佩上,她面色突然一變,道:「你是什麼人?」
費絳珠心中,突然亂跳,她手心中,已全是冷汗,向袁中笙一指,道:「我是他的師妹。」范玉雲「哼」地一聲,道:「他又是什麼人?」
袁中笙硬著頭皮,道:「家師人稱黃山隱俠。」
范玉雲向費絳珠腰際的那隻玉佩一指,道:「你們是馬大俠弟子,如何她腰際竟掛著費七老賊昔年常用的玉塊?」
費絳珠一聽此言,面上神色大變,立即向後退去。
但是,她剛退出一步,只聽得范玉雲一聲長笑,如影附形,追了上去,手臂長處,便向費絳珠腰際的玉塊抓來。
費絳珠反手一掌,向范玉雲的手背拍下。
范玉雲「哈哈」一笑,道:「原形畢露了,這是老賊的『翻雲掌』!」武當派當年,和費七先生結下了冤隙,本來是為了費七先生所創的那一套「翻雲掌」而起的。
費七先生的那一套「翻雲掌法」共有七招,每一招,都是反手拍出的,招式異常詭異,武林公說是外門掌法中一絕。
本來,「翻雲掌」的名稱,乃是從「翻雲覆雨」四字而來。費七先生有一套鞭法,正是叫作「覆雨鞭法」。費絳珠初見袁中笙,向袁中笙面上拂出的那一鞭,便是「覆雨鞭法」中的一招「和風細雨」。
但其時,武當派十八個雲字輩的弟子,卻正當盛年,他們名之中,都帶有一個雲字,因此便以為費七先生創「翻雲掌法」,乃是有意和他們過不去,所以便起了齟齬,爭鬥了幾次,互有勝負。
後來,當時的武當掌門,卻制止了門下弟子這等意氣行事的行動。所以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這時候,范玉雲一認出了費絳珠所使的,正是翻雲掌法,心中怒火頓熾,本來是一抓抓出的,立即改為中指一彈。
她中指「拍」地彈出,正是彈向費絳珠腰際系著那塊玉佩的絲絛的。她指甲的邊緣,在絲絛上擦過,竟將絲絛擦斷。
那塊玉佩,向下落來,范玉雲一翻手,以掌心將那玉佩,費絳珠的那一掌,才剛擊到,范玉雲手掌向上一迎,只聽得「叭」地一聲響,」費絳珠「啊」地一聲,整個身子,竟被范玉雲的那一掌之力,震得凌空一個筋斗,翻了起來,向後跌出了丈許。
范玉雲的身子,又向前掠出.費絳珠若是向下落來,非被她抓住不可!
但是費絳珠究竟家學淵源,武功也已極高,眼看范玉雲已在下面等著,手腕翻處,原來纏在手臂上,一條細小如指的長鞭,已疾揮而出,一招「風斜雨隨」,向范玉雲劈面掃到!
她這一招,是身在半空而發,招式來得更其奇詭,勢子也是十分猛烈。
范玉雲心中一怔,想到對方年紀輕輕,武功造詣竟已如此,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居然還有力量反擊,而且出手不弱。
范玉雲自然不會怕她,身形向後一退,手伸處,五指伸屈不已,便向費絳珠的鞭梢抓來。她自持身份,對付費絳珠,當然不肯輕易擎出身邊所佩的玄女劍來。費絳珠身在半空,眼看范玉雲這一抓,她實是難以避得過去,但是,她身子猛地一翻,左手揚處,「嗤嗤嗤」三聲響,三枚金光閃閃的蠍尾釘,已經向范玉雲打來。
范玉雲一見費絳珠放出了暗器,心中也不禁一凜。
她右手抓向鞭梢,勢難再用左手去接暗器,而她又知道,費七先生的暗器之中,莫不喂有劇毒,若是中了之後,卻是天大的麻煩。
因之,她雖然萬分不顧,也不得不退了開去。
她一退開,那三枚歇尾釘,自然打空,而費絳珠也趁范玉雲退開之際,向下落來,雙足才一沾地,立即向後退出,范玉雲連發數招,並沒有占什麼便宜,已認為是奇恥大辱,面色鐵青,一聲斷喝,道:「往哪裡走?」雙臂一振,如同一頭怪鳥一樣,向前撲去。
眼看她和費絳珠之間的距離,越來越是接近,費絳珠不斷呼叫,袁中笙心中焦急,待要撲了過去之際,只見斜刺里,突然一條人影,掠了出來,攔在費絳珠和范玉雲之間!
那時,范玉雲離費絳珠,只不過七八尺距離,而那人才一掠出,便幾乎和范玉雲正面相對,急切之間,袁中笙也看不清那是什麼人,只見精光一閃,那人手中的兵刃,已向范玉雲攻到!
范玉雲正向前疾撲而出,萬萬料不到有人會突然在眼前出現。
她本是向前疾撲之勢,對方兵刀一亮,等於是她自己,向對方的兵刃上撞了上去一樣!
范玉雲在武林之中,成名多年,武功也高,但是面對著這樣的情形,她心中也不禁吃驚,連忙真氣收回,將向前撲出的勢子,硬生生地收住!
她能夠在那樣急驟的情形下,立即將前撲的勢子止住,那已說明她內功造詣極深。
然而,她才一站定,對方手中的一柄晶光錚亮的單刀,也已向她胸前劈出!人,已經並肩而立。范玉雲向那中年婦女看了一眼,心中便不禁一凜!
她乃是走南闖北,歷盡江湖之人,自然一個照面之下,便認出對方,雖然改了裝束,但卻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女魔頭,海南生生島,玉骷髏史媚!
范玉雲一聲冷笑,道:「原來是你!」
史媚淡然一笑,道:「別來多年,何以閣下,竟對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娃動起手來了?」
范玉雲是何等好強之人,她剛才抓費絳珠不中,心中已自大怒,再被史媚一上來,連環三刀迫退,更是引為奇恥。
此際,再被史媚一逼問。幾乎答不上來,呆了一呆,才厲聲道:「武當重寶,玄鐵神手,在這小女娃的身上,我焉能不追?」
玉骷髏史媚一聽,面上神色不禁為之一變。
但是,她隨即哈哈一笑,道:「武當派高手如雲,隨便哪一個天字輩的弟子,對付她這樣的一個小女娃,已綽有餘力,而玄鐵神手,藏於武當絕頂玄武洞中,如今竟會落在她的手中,這種話有誰相信?」
雖然費絳珠曾兩次提及,武當重寶,玄鐵神手在她身上,而且兩次范玉雲也都是聽見的。只不過范玉雲也根本不信那是事實,因為那是不可想像之事。
剛才,她只不過是為了應付史媚的追擊,所以才以此為理由的。
史媚這樣一說,范玉雲更是無詞可答,只得道:「那是她自己說的。」
費絳珠急道:「我是說著玩的!」
史媚一聲長笑,道:「閣下挾武當派之威勢,這樣對付孩子,未免說不過去,我看孩子的阿爺,費七先生,定會周告天下的!」
費絳珠生得嬌小玲攏,看來十分稚氣,其實,她也已有十八歲了。
只不過史媚為了令得范玉雲更覺得理虧,所以才口口聲聲,稱她為「孩子」。范玉雲鐵青了臉,冷冷地道:「別人怕費七,武當派難道也怕費七么?」
史媚道:「武當派自然什麼人也不怕,要不然,何以鎮山重寶竟會失去呢?」
武當派失了鎮山重寶,合派上下,莫不氣憤填膺,誓必追還。這時,史媚這樣說法,更令得范玉雲怒上加怒,忍無可忍,手腕一沉,玄女劍「嗤」地一聲,便向前刺出!
范玉雲的玄女劍,比諸尋常三尺六寸的青銅劍,還要長上八寸,而劍身特窄,兩面鋒刃上,全是青閃閃的百練精鋼,極其鋒銳。她一抖手一劍刺出,劍氣嗤然,極其勁疾!
史媚左手一推,將費絳珠推出兩步,右手單刀,舞起一團精一光,范玉雲玄女劍到處,只聽得「錚錚錚」三下金鐵交鳴之聲,敢情她這一劍之中,含有三個變化,是以刀劍才相交三次!她們兩人,刀劍相交之際,各自內力進發,一招甫過,兩人便各自後退了兩步。她們心中都已知道,雙方功力相當,如果打下去,誰也得不了好處。
而范玉雲則更是不敢戀戰,因為史媚那方面,還有費絳珠和袁中笙兩人,若是兩人也出手的話,她非敗不可!
而武當派如今,雖然高手一齊下山,但是因為那玄鐵神手,失蹤之際,毫無線索可尋,是以武當派的高手一下山,便四面八方,分了開來,分別去追尋盜寶之人的下落,范玉雲知道自己這一方面,不可能有幫手來到,眼前的情形,對她實是不利。
是以她一退出之後,便沒有再交手之意,四面一看,冷笑一聲,道:「我還有事在身,不與你們多計較,後會有期了!」
范玉雲講的,原是趁機收勢的場面話,若是史媚也不出聲.那麼她立即離去,也就不算失威。史媚也知道範玉雲不好惹,一聽得她如此說法,只是微笑不語,但是費絳珠嬌聲道:「且慢!」
范玉雲面色一沉,道:「有何話說?」
費絳珠望著史媚,笑了一笑、道:「史姑娘,她的那柄長劍費絳珠話未曾講完,史媚和范玉雲兩人,都已經知道了她的用意!
兩人的面色,都不禁為之一變!
范玉雲手腕一抖,抖得她手中的玄女劍,發出了「嗡」地一聲響,道:「這柄玄女寶劍,自然不錯,你若想要,只管來拿!」
而玉骷髏史媚,則在同時喝道:「絳珠,不可多事!」
費絳珠嘟起了嘴,道:「史姑娘,你說過,我要什麼,你都可以給我辦得到的,何以一柄寶劍,便責備我起來了?」
史媚的面色,十分尷尬,轉過頭去,望定了范玉雲。
本來,只要費絳珠不出聲的話,史媚也不會再出聲,范玉雲一走,糾紛也就完了,而如今,史媚一向范玉雲望去,便有奪劍之意。
在那樣的情形下,范玉雲自然也不能再離去了!
史媚望了范玉雲半響,才緩緩地道:「閣下的玄女劍,在武林之中,極享盛名,難怪小姑娘一見,便自眼紅,我看你還是將劍借給小姑娘,玩上幾天的好。太湖西洞庭上,珍寶山積,她也未必會佔住你這柄寶劍,不肯放手的!」
史媚的那一番話,自表面上聽來,似乎講得十分客氣,但事實上,卻分明是瞧范玉雲不起!
范玉雲心中怒極,面色煞白,怒極而笑,「哈哈」一聲,道:「我早已說過,劍在此處,你要的話,只管來拿就是了。」
史媚一聲朗笑,道:「謹遵台命!」
她一面說,一面回頭向費絳珠瞪了一眼,似在怪她節外生枝,但是卻又扭不過她。而費絳珠則做了一個怪臉,雖未出聲,也一望可知她是要史媚勉力而為。
史媚單刀橫胸,向前跨出了一步,身形側轉,一步一步,繞著范玉雲,轉了一轉。
她繞著范玉雲轉大圈,范玉雲身形不動,橫劍向外,也轉著圈子,雙目始終不離開史媚。
在一旁的袁中笙,見兩人總不免要動手,心中暗忖,自己若是和費絳珠在一起,也終久不是了局,不如趁此機會,離此他去!
可是他心中卻又有點捨不得,一面在考慮,一面不自由主,抬頭向費絳珠望多了幾眼,費絳珠突然一笑,身形疾展,向他掠了過來。
袁中笙心知費絳珠一掠了過來,自己便再難脫身,但這時候,就算想走也走不脫了。他只得暗嘆了一口氣,身子仍站著不動。
果然,費絳珠一來到他的身邊,便道:「喂,你可是想走么?」
袁中笙紅著臉,道:「我……我……」
費絳珠嘆了一口氣,道:「你想走,那你就走吧!」
她面上一直是帶著十分天真可親的笑容的,但講了這一句話之後,她卻嘆了一口氣,面現憂戚之色,道:「你走吧,我……很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被那四個人追上了。」
袁中笙忙道:「那不算什麼。」
費絳珠道:「還有,我……」她壓低了聲音,向自己的懷中,指了一指,道:「我的秘密,你不可以講給任何人聽!」
袁中笙知道她是指她自己,身懷武當重寶,玄鐵神手一事而言,忙道:「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費絳珠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史媚和范玉雲兩人,身法由慢而快,已經斗在一起,刀光劍影,看來短時間之內,極難分得出勝負來。
她低下頭,道:「那我更多謝你了,再會吧!」
她自小在費七先生的愛護之下長大,一呼百諾,所求必應,父母死時,她的年紀又十分小,是以她一生之中,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悲哀,什麼叫作不快樂。
然而這時候,她心中卻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哀愁之感。
雖然,這種哀愁,十分淡薄,令得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這總是她一生之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那種奇妙的感覺,使得她的眼角,不自由主地潤濕了起來。
袁中笙「噢」地一聲,道:「我走了!」
他口中說著「我走了,」但是雙腳卻像是釘在地上一樣,連挪也不挪動一下,費絳珠抬起頭來,看到袁中笙眼怔怔地望著自己,一副傻樣,不禁又「撲嗤」一聲,笑了起來,道:「你怎麼不走?」
袁中笙又紅了臉,道:「我……我……」
他仍是講不上道理來,實際上,他心中感到,就此和費絳珠分手,心中十分捨不得。然而,他根本沒有辦法,也不敢將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
他講了幾個「我」字,身子一轉,轉了過去,向前便走,費絳珠呆了一呆,又叫道:「喂,你回來。」袁中笙立即站住。
費絳珠向前趕了幾步,道:「你到哪裡去?」.袁中笙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費絳珠道:「你師傅只怕已到我們哪裡去了,你……住所被燒,何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就可以和你師傅見面了!」
袁中笙道:「我不是去找師傅,我要先和川東雙俠見一見面。」
費絳珠道:「那更好了,川東雙俠,也上太湖去了。」
袁中笙心中,實是十分願意和費絳珠一齊上路,然而他又知道,自己若是和費絳珠在一起,若是被師傅知道了,一定會嚴責的。
所以,他硬著心腸,低下頭去,道:「我看還是不了。」
費絳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那隻好由你了!」她一面說,一面慢慢地轉過身去,袁中笙縷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也覺茫然。
費絳珠才一轉過身去,一聲嬌叱,手中長鞭揚起,向正在退避史媚一刀的范玉雲背後撩去,范玉雲和史媚對敵,剛好勢均力敵,兩人誰也勝不了誰。
一加人費絳珠,范玉雲顧得了前,顧不了后,不到三招,肩頭上已被費絳珠抽中了一鞭,那一鞭,令得她左臂,痛得幾乎抬不起來,行動更是滯緩,史媚一聲長笑,道:「還是將劍留下吧!」
范玉雲如何肯聽,只是連連怒吼,奮力應戰。
袁中笙在一旁,又看了片刻,暗自嘆了一口氣,向外走了開去。
費絳珠一面向范玉雲進招,一面卻在留意身後袁中笙的行一動,她一聽得腳步聲遠了開去,便立即抽身後退,望著袁中笙的背影。
直到袁中笙的身子,穿出了竹林,望不見了,她才又轉過身來,出招更是狠疾,不到五招,范玉雲又已中了她兩鞭之多!
史媚知道,自己這一方面,以二敵一,已可穩操勝算,她一擺單刀,喝到:「住手!」費絳珠立即收招,兩人一前一後,將范玉雲圍在當中。
范玉雲喘了口氣,史媚和費絳珠兩人,雖然未曾多說什麼,但范玉雲自然明白,兩人住手不打,是只要她留下劍來,人便可離去之意。
范玉雲自然不甘心就此留劍求生,因為這乃是奇恥大辱之事。
然而,她又知道,若是不肯留劍,那麼,只怕就要栽在這裡了!
她面上忽青忽白,想了半響,猛地一摔手背,五指一松,將那柄玄女劍,用力插在地上。她那一插,用力之極,那麼長的玄女劍,竟然直沒至柄!
史媚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閣下大可不必自餒!」
范玉雲面色鐵青,道:「此劍不論在天涯,抑在海角,武當派總將追回!」
費絳珠一伸手,長鞭揮出,鞭梢在劍柄上一卷,手臂一振,已將劍提了起來,接在手中道:「我也不會到天涯海角去,只是在太湖西洞庭,你要劍,隨時前來,我隨時奉還!」
范玉雲一言不發,一個轉身,向前疾掠而出!
史媚望著范玉雲的背影,直到不見,才道:「絳珠,何以你今日變了?」
費絳珠道:「什麼變了?」
史媚向她手中的玄女劍一指,道:「你曾跟我在外面走動過幾次,從來也不喜歡生事,何以這次,硬要我奪了這柄玄女劍?」
費絳珠望著手中青森森的玄女劍,對於史媚的問題,連她自己,也感到莫明其妙!
她本來的確不是好生事的人,再加又知道範玉雲乃是武當派雲字輩的高手,若是惹上了她,後患無窮,但是她還是那樣做了,在當時來說,的確莫名所以,如今仔細想來,自己這樣做,無非是為了要袁中笙注意自己,表示自己的本事之大,膽識之高而已。
然而,自己為什麼又竭力要使袁中笙對自己印象深刻些呢?
費絳珠少女情懷,紊亂已極,好半晌答不上來,嘆了一口氣,道:「史姑娘,我反正已將武當派得罪了,又何怕多奪一柄玄女劍?」
史媚奇道:「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費絳珠向史媚走近了幾步,俯耳低聲道:「史姑娘,我一點也不騙你,武當重寶,玄鐵神手,正在我的懷中。」
史媚一聽,面色陡然之間,為之大變,道:「絳珠,別開玩笑了!」
費絳珠道:「不是開玩笑。」
史媚四面一望,見左近無人,面上神色,才漸漸地緩和了下來,只見她一對靈活之極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轉,道:「是你上武當山偷來的?」
費絳珠道:「不是,我是在四個人的手中偷來的,那四個人追趕我,是剛才……黃山隱俠馬放野的弟子袁中笙幫了我一個忙,我才得以安然脫身的。」
史媚對於袁中笙,顯然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緊釘著問道:「那四個是什麼人?」
費絳珠道:「我也不認識。」
史媚道:「你且將他們的模樣,形容給我聽聽。」
費絳珠見史媚的面色,十分嚴肅,像是事情極之嚴重一樣,她心中也不免有點發慌,忙道:「兩個是死眉死眼的漢子,一見就叫人討厭」
史媚緊皺著雙眉,顯示她想不出那兩個是什麼樣的身份人來。
費絳珠續道:「還有兩個,看樣子是兩夫妻,女的胖得像豬一樣,啊呀,難看極了,男的呢,卻又瘦得像一枝竹,講話的聲音,不男不女」
費絳珠才講到這裡,史媚已失聲問道:「那其丑如鬼的胖婦人,雙耳之上,可是戴著一對十分巨大的金圈耳環么?」
費絳珠笑了一下,道:「是啊,我說她醜人多作」
費絳珠下面一個「怪」字,還未曾講出來,史媚面色大變,一拉她,她低聲道:「絳珠,這次你真的惹下大禍了,快走!」
史媚在費家莊上,頗得費七先生的尊敬。
本來,生生島島主,玉骷髏史媚,在武林中地位已極其高超,儼然一派宗主,她若是廣收弟子,結納各派高手,未始不可以和費七先生分庭抗禮。但她卻甘心在費家莊中,這其中另有曲折,此處不贅,容後補敘。
而費七先生也曾向費絳珠詳細說過費家莊中,兩大高手,史媚和潘克的來歷,費絳珠都以長一輩的稱呼去叫他們兩個人的。
這時,費絳珠見史媚面色灰敗,匆匆忙忙,拉了自己就走,心中也不禁是大駭然。因為史媚絕不是怕事之人,她忽然如此,其中定有原因!
她跟著史媚,一口氣奔出了四五里,來到一個極其靜僻的山坳之中,才道:「史姑娘,那四個人早走遠了,不必怕他們。」
史媚這才停了下來,苦笑了一下,道:「我也是嚇糊塗了。」
費絳珠大是好奇,問道:「史姑娘,這四個是什麼人,怎麼你也怕他們?」
史媚低聲道:「怕他們?我怎會怕他們,他們四個人一起上,不消十招,我也可以叫他們個個躺了下來。」
費絳珠笑道:「那你逃什麼?」
史媚道:「我是怕他們的師父!」
玉骷髏史媚嘴唇掀動,欲言又止,道:「你爺爺或者知道這個人,講出來你也不知,多問無益,你是跟我出來的,既然生了那麼大事,我第一要務,便是將你送回莊上去!」
費絳珠和史媚在一起久了,知道她的脾氣,既不肯說,多問也是無用。
玉骷髏史媚身形展動,一路發掌不已,在方圓十來丈內,團團轉了一轉,確定了附近沒有人,才道:「絳珠,你說那玄鐵神手,在你手中?」
費絳珠正色道:「是,一點也不說謊。」
史媚道:「可以……可以給我看看么?」
她在講那句話的時候,想是心中緊張到了極點,竟令得語音也微微發顫!
費絳珠卻是未曾發覺史媚的神態有異,她以一片至誠待人,再加和史媚,一向又是十分親熱的,就算史媚不要求她拿出來,她也會拿給史媚看的。
因此,她立即道:「好!」
伸手入懷,便將那隻玉盒,取了出來。
史媚一伸手,接了過來。
她才看到盒上的那八個字,胸口起伏,便連氣也粗了起來。
費絳珠仍未在意,道:「史姑娘,你說有點事,要我獨自去玩兩天,我們分手之後,先遇到潘大叔,後來,我自己去游黃山,就在蓮花峰下面,見到那四個人鬼鬼祟祟在說什麼『要是再不來,那玩意放在身邊,可不是玩的』之類的話。那胖婦人又頻頻伸手,向懷中摸著,我便知道他們身邊,帶著很重要的物件了。」
費絳珠起勁的講著,然而,捧著玉盒的史媚,心不在焉,根本沒有聽進去。
費絳珠驚訝的道:「史姑娘,你怎麼啦?」
這一句普普通通的問話,竟令得玉骷髏史媚這樣的高手,嚇了一跳。只聽得她立即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你說下去吧」
史媚一面說,一面使打開了玉盒。
費絳珠道:「我便跟在他們後面,他們四人,又分了開來,像是在找些什麼,我在那胖婦後面,大叫幾聲,在地上打滾,那胖婦過來看我,被我一腳飛起,踢中了她的帶脈穴」
費絳珠講到這裡,不期而然地停了下來。
因為這時候,她已經看出史媚的神態有異了。
史媚已經將那隻玉盒,打了開來,雙目之中,異光四射,註定了盒中的玄鐵神手。
在費絳珠的眼中,那隻鐵手,除了鑄造得和一隻真的手,幾乎一樣之外,也別無出奇之處,然而,看史媚的神態,卻像是恨不得一口將那隻鐵手吞下肚去一樣,連她面頰上的肉,都在微微抖動著!
費絳珠和史媚在一起許久,從來也未曾看到過史媚露出那樣的怪異神情。
她嚇了一大跳,又道:「史姑娘,你怎麼了?」
史媚才猛地抬起頭來,「拍」地一聲,玉盒關上。但是,她眼中那種奇異的神采,卻並未曾斂去,而是移向費絳珠的身上。
費絳珠給她望得害怕了起來,向後退出了一步,但史媚立即逼前了一步,費絳珠道:「史姑娘」,她只講出了三個字,便聽得史媚厲聲道「別叫我!」
費絳珠嚇了一跳,她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已知不妙,但是她卻還未曾料到史媚究竟想作什麼,勉強笑出了一下道:「史姑娘,我們回去吧!」
史媚的右手,緊緊地抓住了玉盒,向費絳珠一步一步,通了近來,聲音聽來,令人毛髮直豎,道:「絳珠,你可怪不得我,當你盜到這玉盒之際,你便應該想到,你已是死路一條了!」
費絳珠一聽得史媚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心頭的吃驚,實是難以形容!
她這才知道,原來史媚在見到了玄鐵神手之後,心中起意,已想將之據為已有!她俏臉發白,道:「……你若是歡喜,只管拿去……好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後退出。
然而,她每退出一步,史媚便逼前一步。
費絳珠將話講完,已退到峭壁之上,退無可退,史媚在她身前六尺處站定,道:「你以為我會留著你,好讓你告訴他人,玄鐵神手是在我之手么?」
史媚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眼中凶光閃閃,殺機畢露,和費絳珠所熟知的「史姑娘」大不相同。費絳珠實是萬萬料不到人心如此難測,前後不到一盞茶時,為了玄鐵神手,史媚居然一變而要置自己於死地了!
她尖聲叫道:「我不要死,我對什麼人也不會說。」
史媚沉聲道:「我不信!」
她一個「信」字才出口,五指一伸,「嗖」地向費絳珠的胸口抓來,費絳珠也早已看出她要動手,一見她五指如鉤,疾抓而至,手中的玄女劍向上一挑,劍尖反去刺她的脈門。
史媚向後退出一步,將玉盒揣入懷中。
費絳珠知道自己不是史媚的敵手,因之史媚向後一退,她立即便打橫逸出,想就此逃走。
她逃出丈許,眼前人影一閃,史媚已攔在她的前面,費絳珠心中又驚又急,玄女劍又向前疾刺而出。她慣用的兵刃,乃是長鞭,劍法上本就十分生疏,再加玄女劍又比普通的長劍,長上許多,使用起來,更是顯得極其不稱手。
費絳珠的那一劍,去勢便不免笨拙。
史媚身子一縮,右手中指,疾彈而出。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那一指,正彈在劍脊之上,費絳珠只覺得一股大力,直衝掌心「勞宮穴」,五指發麻,不由自主一松,「刷」地一聲,玄女劍脫手向半空中飛了出去!
玄女劍被史媚一指之力彈出,斜斜向上飛去,去勢極急,「叭」地一聲,刺入附近一株大樹的樹榦之上,離地約有兩丈來高下。
費絳珠劍一脫手,立即後退,手揮處,長鞭已經出手,一連三鞭,招式極其凌厲。
然而,史媚衣袖揚起,一股柔韌已極的大力,直逼了過來。
那股大力,使得費絳珠所發的每一招,未曾使老,便被迫撒招。費絳珠心中大驚不已,因為史媚的真實武功,顯然比平日自己所知,要高出許多!那衣袖一揚,便令她透不過氣來!
費絳珠心知在那樣的情形下,若是再和史媚動手下去,自己萬無幸理!
她就著史媚逼過來的那股力道,一提真氣,身子向上,疾拔而起,一個倒栽筋,向後翻了出去。這一翻,也翻出了一丈五六左右,一落地之後,立即著地打滾,向外滾去。
那地方,恰是一個山坡,費絳珠向下一滾,去勢極快,她耳際只聽得史媚呼喝連聲,同時,「嗤嗤」之聲,不絕於耳。
那山坡上的野草極深,然而費絳珠也可以看到,晶光閃閃,十來柄三寸長的小匕首,電射而至!絳珠知道那是史媚的獨門暗器,上面喂有劇毒,若被射中一柄,萬難求生!
她一直向下滾著,只見史媚人影飛躍,向前趕了過來,費絳珠急得眼淚迸流,暗忖自己就這樣糊裡糊塗死了,豈不是冤枉?
她正在想著,又是「嗖嗖嗖」三聲過處,她陡地覺得大腿之上一麻。
費絳珠在百忙之中,向自己的腿上看去,不看由可,一看之下,不禁遍體生涼!
只見在左腿之上,插著一柄這樣的小匕首,人肉足有兩寸來深!費絳珠眼前一陣發黑,幾乎就此嚇昏了過去。
也就在此際,她突然覺得身子向下一沉,原來已滾到了山坡的盡頭。
而山坡的盡頭處,則是兩丈來高的峭壁,峭壁之下,是一個水色湛然的深潭!
費絳珠在那樣的情形下,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她右足一蹬,將身子蹬得離開了峭壁向那水潭之中,疾躍了下去。
也就在她身在半空,向水潭墜去之際,只見山坡之上,人影一閃,史媚又已趕到。
費絳珠在那樣的緊急關頭,之所以向水潭躍了下去,乃是因為她知道史媚的水性,十分普通,而她自己則水性絕佳之故。
她一見史媚趕到,真氣下沉,希望快點落下水去。
然而史媚的出手也極快,一趕到峭壁之上,手揚處,三柄小匕首,又電射而出,費絳珠在半空之中,強一扭身,左腿上再中了一柄匕首,直沒至柄,其餘兩柄,射在潭面上,激起老高的水柱來!
費絳珠再被匕首射中之後,立即跌人了水中。她呼出了一口氣,水泡上升,她身子卻向潭底下沉去。她只覺得潭水冷得驚人,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樣。
她咬牙切齒地忍著,好一會,仍未到潭底,她向旁遊了幾下,攀住了一塊岩石,停了下來。
那兩柄小匕首,全都射中在她的左腿之上,她的左腿早已麻木了。
直到她攀住了潭邊的岩石,才伸手點了點大腿上的幾個要穴,不令毒氣上升。
她抬頭向上看去,只見潭水一片深碧,水面上的情形如何,自然看不清楚。
她知道史媚必然不肯立即離去的。
她一定會在潭邊等著,眼前自己的屍身浮了上來,方肯干休,那麼,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若不是在潭底下,閉住了氣,在那樣的情形,費絳珠一定會急得大哭起來的。她緊緊地咬著牙,潭水又如此之冷,使得她感到猶如血都結成了冰。
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在潭底多久便多久,希望史媚能夠因為不耐煩而離去。然而,如果在潭底就毒發的話,那麼……
她想到這裡,掉過頭去,向水潭下面看了看。
她落下水來,少說也沉下了十來丈深,但向下看去,那水潭仍是深不及底。她想及若是自己毒發身死,那麼,這個水潭,便是自己的埋骨之所了!
費絳珠甚至不敢在水底換氣,因為一換氣,必有水泡上升,便會使史媚覺得她仍然活著。
她迸住氣,等著,等著,直到她再也忍不住了,這才鬆了手,拖著一條麻木的腿,向上去。希望史媚已經走開。
在向上浮去之際,她只是奇怪一點,何以那麼多時候,小匕首上的奇毒,居然未曾發作,除了一腿發麻之外,別無異狀。
不用多久,她已漸漸接近了潭面。
她仰起了頭,在口部一出水面之際,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再向下沉了半尺,透過薄薄的一層水,向上面看去。
只見水泡蕩漾中,水潭的四周圍,似乎已沒有人在了。費絳珠大著膽子,將頭探出水面來,仔細一看,果然已沒有人了。
費絳珠看了看天色,估計自己在水潭底下,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史媚居然肯以離去,那實是自己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喘了幾口氣,游到了潭邊,爬上了水潭,一出水潭,山風吹來,她非但不覺得冷,反覺暖洋洋地,那是因為潭水實在太冷之故。
她咬著牙,拔出了那兩柄小匕首來。
小匕首一拔出,血便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