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情難自禁
床上的春花,剛闔眼就發出啊啊兩聲驚叫,雙手掙扎,雙腳亂瞪,整個人如陷入旋渦,狂亂失措。燕燕飛從椅上驚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頭臉猛烈晃動,聲音低啞,充滿驚悸。
「醒醒,春花。」
春花驀然睜大眼,駭然看住燕燕飛。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這裡。」
駭然的眼,漸轉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飛半晌,緩緩坐起身,眼觀鼻心,雙肩聳動幾下,飲泣起來。
燕燕飛默默瞧著她,春花櫻櫻哭了好一會兒,漸漸止住。一仰頭,雙眼已紅腫,燕燕飛靜靜替她揩了淚,春花突然一把抓她雙臂,惶然無助道:「我怎麼辦?燕姊姊,你說我怎麼辦?」
燕燕飛一震,皺皺眉問:「莫非那擄你的,對你怎麼樣?」
春花急急搖頭,燕燕飛鬆了一口氣,春花卻焦慮低嚷:「我怎麼辦?怎麼辦?」聲音帶哭,聽來像唱歌。
燕燕飛拍她肩膀,柔聲安撫:「那人既沒對你怎麼樣。你怕什麼?」
「我一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我怕啊!」
燕燕飛稍一沉吟,明白她何以焦慮。女孩家被擄,吃不吃虧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風言風語,別說一個女孩家受不了,便是一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飛想了想,安慰她道:「你被擄是不幸,那人擄你,沒對你怎麼樣,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會如何胡思亂想,只要你沒什麼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淚,緊緊盯過來。
「那人既擄你。竟讓你平安歸來,未免奇怪。」
春花聞言,嘴一抿,剛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頓成小風箱,急急一抽一送,呼嚕作響,這一來若排山倒海,越發兇猛,只一剎那,嚎陶大起。燕燕飛嚇了一大跳,奇怪這女孩怎悲痛至此!
納悶間,聽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會這樣想,別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飛一怔,急急追問:「不相信什麼?」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飛愕住了。
「連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還有誰會相信?」哭得肝腸寸斷,原來為的這個。燕燕飛忍不住好氣又好笑道:「我哪裡是懷疑你不清白?我是懷疑那擄人的,為何把你擄走?又為何將你棄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還聳動肩膀,抽泣得氣息急急,這下驀然抬頭,淚眼瞅緊燕燕飛,滿臉訝異。
「若說那人是採花大盜,為什麼擄花不採花?若說那人不是採花大盜,為什麼要擄你?到白家莊擄人並不容易,費盡心機擄人,卻又將人棄置小茅屋,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語吸引,雙眸直勾勾瞪住她,幾要失神。
燕燕飛一瞥左右,從袖裡抓出東西,注視春花說:「你看看這個。」
春花一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一抓,瞄一眼,驚疑道:「你怎麼有這個?這是我的。」
燕燕飛微笑注視她:「是你的嗎?」
春花微有不悅,理直氣壯道:「我自己的東西,怎麼會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你怎麼確定是你的?你不是也送給小薇一支,跟這一模一樣的?」
春花一愕,隨即不服道:「兩支玉簪形狀玉質看起來一樣,仔細看不一樣,小姐的放箱子里,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綠綠的點,不信你看!」
將上頭的綠點一一指與她看,果然上面斑斑點點的綠,燕燕飛微笑道:「既是你的,拿著吧。」
春花鬆了一口氣,卻困惑問:「這簪子怎麼會在你手裡?」
「我撿到的啊。」
春花說:「怪道我怎麼找不到,原來掉了。」
燕燕飛瞧著她將簪別發上,略一凝臉,正色道:「告訴燕姊姊,你昨晚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聞到一股異香,正奇怪,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仔細想想,你昏迷后,總有醒來的時候,想想看,你醒來的時候,聽到什麼動靜?到了什麼地方?」
「我……」春花皺皺眉,手揉太陽穴,說:「我想不起來。」
「春花……」審視她,神情凝重道:「你昏迷之前,聞得異香,分明是採花大盜無誤。每一個給採花大盜擄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你安然無恙。這採花大盜做下巨案,擾得人心惶惶,你若知道多少便說多少,若能因此抓得採花大盜,審問清楚明白,對你也有好處,至少大家不會瞎胡猜。」
春花咬著下唇,將那唇咬得一忽兒紅,一忽兒白,半晌才思索著說:「我昏迷以後,好像做著噩夢,渾身給挾得緊緊的,我想掙扎,使不出力來,然後脖子好像給扼住,透氣困難,好像喘不過氣,我勉強睜開眼,好像在走一條地道,我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再也睜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走了一段,脖子好像又鬆開來,可以好好喘氣了。後來,我覺得冷,從頭到腳,冷得渾身哆嗦,我給凍醒了,忍不住說:好冷!忽然一陣暈眩,醒來,就在那小茅屋裡,裡面黑黑暗暗,我聽到老鼠跑來跑去,還聞到一股濃濃的霉味……」
燕燕飛靜默了,半晌才說:「是這樣嗎?」
春花悶悶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這樣,從我聞到異香開始,就昏昏沉沉,好像做一場噩夢。就連這會兒,我覺得還在做夢。」
燕燕飛眼睜溜溜一轉,繼則卟的笑出聲,春花正訝,燕燕飛道:「好啊!丫頭,跟我說了這些,聽得我迷迷糊糊,原來說的全是夢話!」
春花見她笑得燦然,不覺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夢境,只是,夢能當真嗎?她在恍憾間,似乎被挾著走一處地道,當時脖子彷彿給掐緊了,難以呼吸,也依稀記得從頭到腳,冷得哆嗦不停,她渾身蟋縮一團,清楚感覺自己手腳發冷發僵……。不料,這會兒聽燕燕飛如此輕描淡寫,笑她全說夢話,她稍稍一想,自己也覺夢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覺尷尬一笑,緬腆道:「是燕姊姊你要我說的嘛,我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些嘛!」
燕燕飛一點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這些全是夢話,你這會兒,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上一覺,待會兒再說夢話給燕姊姊聽,嗯?」
春花小嘴一抿,忍不住咧唇而笑。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靜靜傾聽。
燕燕飛微笑道:「春花的夢話,我說完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你認為是夢話?」
「不。」燕燕飛道:「也許她說的,有些是夢話,但地道應不是,我懷疑白家莊有一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
「春花雖然昏迷,但採花大盜的傳說太可怕,她一直掙扎著想清醒過來,可能在這時候發現地道,在地道里,空氣稀薄,呼吸自然比較困難,春花沒有進入地道過,感覺特別明顯。」
張俊明頷首道:「燕姑娘真是心細如髮。」
燕燕飛繼續說:「還有,後來春花感覺到全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哆嗦,可能那時刻,她在比較曠野的地方,曠野風大,她衣衫單薄,自然冷得打哆嗦。把地道跟曠野這兩回事連起來,春花根本不是在做夢。」
張俊明略一凝思,急問:「春花知道自己並非做夢?」
「可能剛開始還不甚清楚,後來我問她,她一邊回想,似乎很清楚。」
張俊明輕「啊」了一聲:「那不甚妙,春花若將這事說出,會不會有礙辦案?」
「怎麼會?」燕燕飛不解道:「捕頭不是可從而判斷,方便辦案?」
「不是。」張俊明急說:「若她說與別人聽,恐傳出去,打草驚蛇。」
燕燕飛微微一愕,隨即開心笑道:「她說完,我故作經松,笑她說夢話,這下她迷糊了,她在昏迷中,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做夢,我這一笑,她只當自己做夢,什麼事也沒有了。」
張俊明頓時驚愕看牢燕燕飛,肅然道:「燕姑娘冰雪聰明,張某自嘆不如。」
燕燕飛淡然笑道:「我心裡甚急,恨不得捉得採花大盜,也好早日去福建。」
「為了採花大盜。誤了燕姑娘行程,張某抱歉。」
燕燕飛一愕,瞅他笑道:「捕頭何須抱歉,若非白少爺殷殷挽留,燕燕飛何至於留在此地?」
張俊明雙頰一下熱紅,覦嶼道:「白少爺面子大,留下姑娘,也助我一臂之力,張某真乃沾光。」
燕燕飛聽他話里似有酸意,要笑不笑瞅他,說:「捕頭是否賺我礙事?說什麼白少爺面子大,又說什麼沾光,聽了教人好不自在。」
張俊明急搖雙手,說:「失言,失言,燕姑娘別放心上,這個節骨眼,姑娘若不理睬我,張某真如海底摸針,茫無頭緒。」怕她著惱,急入正題:「眼下,該如何?」
燕燕飛瞄他一眼,反問:「你以為該如何?」
「燕姑娘記得哪裡尋得碧玉簪?」
「當然記得。」
「那碧玉簪是否春花所有?」
「是。」燕燕飛看住他:「已物歸原主。」
「春花知道她簪子掉落何處?」
燕燕飛搖頭,說:「春花既是單純的女孩兒,無須知道太多。」
張俊明同意點頭,問:「燕姑娘認為從何著手最好?」
張俊明略一沉吟,笑顏逐開從桌案取出紙筆,將紙張一撕兩半,對燕燕飛說:「你我各寫一字,彼此交換,若不謀而合,再作道理。」
兩人站桌前,筆尖沽墨,匆匆寫下,交換,一看,會心一笑,各自將紙一揉,隨即撕成碎片。
「既如地點,究竟如何著手?」
燕燕飛笑道:「何不依樣葫蘆?」
張俊明微笑再取一紙,撕一半給她,兩人再寫。寫完筆桿仍握手上,彼此交換,張俊明一瞧,是「夜探」兩字,兩人忍不住泛開一臉笑意。
忽聽門帘啦的一聲響,兩人愕然抬頭,笑容凝結。
對方,原本也是笑吟吟的一張臉,這時刻,笑容僵住。三人呆了一下,笑顏再度綻開。
來人竟是白禹奇。
「好啊!」白禹奇一臉笑,叫道:「說了什麼笑話,笑得如此開心?說來聽聽!」
燕燕飛聽帘子響動之際,已將紙揉成一團,放入袖中。張俊明卻只顧抬頭注視,來不及收起,半張紙仍在手上。這會兒白禹奇眼目梭著二人,有意無意盯向半張紙。張俊明一臉驚愕,笑得尷尬,燕燕飛只遲疑一下,掩不住的笑意瞬間飛上眼角眉梢。
「燕姑娘笑得好開心,什麼事?」
燕燕飛笑意更深,說:「剛才與捕頭談起我師叔,我說師叔的長相怪,滿臉的絡腮鬍,結果捕頭興趣來了,隨手畫了張畫,怎奈畫技不佳,將我師叔畫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好似鬼畫符,好生滑稽,故而忍俊不住。」
「既如此,白某倒要見識見識。」
張俊明一呆,不知如何是好。燕燕飛卻促狹一瞄他,「曠世傑作,給白少爺過目嘛!」
張俊明急退兩步,燕燕飛逼前去,伸手便奪,張俊明卻不肯給,一個搶,一個不放,雙方一使力,啪的扯成兩張,張俊明將手中的撕得爛碎,地上一扔,緬腆道:「燕姑娘竟如此作弄我!」
燕燕飛微一側臉,端詳一會,笑吟吟遞與白禹奇說:「雖只剩一半,卻不難看出大概,瞧,像不像鬼畫符?」
白禹奇接過去一看,一攤黑糊,頓時笑道:「張兄倒是好興緻,畫符消遣。」
「燕姑娘作弄我,教人羞煞。」
燕燕飛將手上的筆往碩台一擱,說:「瞧瞧,弄得滿手黑,我洗手去了。」
朝白禹奇笑笑,逕自去了。白禹奇目光送她,直至不見身影。
張俊明瞄著白禹奇,見他將手上的紙捏成一團,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下。心底暗奇,也不知燕燕飛瞬間如何將十張紙弄成黑糊?瞄桌上一眼,見筆已叉開,叉得十分離譜。張俊明急移開視線,看著白禹奇說:「白兄大駕光臨,想必有事?」
白禹奇溫文一笑,說:「是有事。」略一遲疑,道:「此事不便開口。」
張俊明一愕,說:「白兄有事儘管盼付,只要能辦,定全力以赴。」
白禹奇一拱手說:「既如此,白某先謝過。」唇邊隱含笑意說:「張兄認為燕姑娘怎麼樣?」
張俊明心中震了一震,忙看過去,半晌說:「白兄問我對燕姑娘觀感么?」白禹奇微微額首,張俊明想了想,說:「燕姑娘不僅聰明絕頂,且外在靈秀美麗,可謂秀外慧中……」忍不住狐疑望過去:「白兄問這是?」
白禹奇唇畔笑意更濃,眼角眉宇掩不住喜愛之色,說:「張兄說燕姑娘秀外慧中,一點不假,白某多日觀察,似燕姑娘如此聰明美麗的女子,人間難得見,白某十分仰慕,所以想煩勞張兄……」說至此,停頤下來,似不便啟齒。
張俊明聽至此,益加不安。對方意態如此明晰,只差沒直接了當說出罷了。頓時心中懸了吊桶,上上下下,極為煩燥不寧。想藉口開溜,卻不便失態,只怔怔看住他,尋思趁他難以啟齒之際,將此事推拒。
不料,白禹奇倒也非難以啟口,他只是略略一頓,便說:「張兄若能從中玉成,替白某作個月老,白某感激不盡。」
張俊明頓覺頭皮發麻,臉上卻不得不強作笑容,嘴裡吶吶道:「此事……」
「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越發尷尬,澀澀酸酸說得勉強:「燕姑娘這等奇女子,恐怕求之者眾,就怕不知是否已訂親?」
「白某就是為免尷尬,才央張兄旁敲側擊,張兄若玉成,少不得有一份厚禮。」
張俊明強笑道:「此事,總得找合宜時機。」
「找合宜時機自是必要,張兄可否儘快?燕姑娘打此路過,只怕隨時要走,白某恐錯失良機。」
張俊明越發為難,答應他,對自已不起,不答應他,對他不起。想那燕姑娘如此出色,他哪會不愛?這數日相處,若非公務在身,忙得焦頭爛額,只怕自已早已情不自禁。
白禹奇見他遲疑不定,暗暗納悶,張俊明不是不爽利之人,怎地此事如此不幹不脆?莫非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剛才兩人談笑歡洽,莫非已暗生情意?不覺又疑又妒,卻不露聲色。
張俊明思緒迅速轉了轉,想剛才白禹奇進屋來,燕燕飛謊言哄騙,顯見對白禹奇甚有戒心,何況兩人已約定夜探。於公,兩人站一條線上,於私,也算是朋友吧。念頭及此,心情轉為輕鬆,便凝然道:「白兄的意思,我藉機轉達燕姑娘,成與不成,就看她了。」
白禹奇微微一笑,忙拱手道:「如此不勝感謝,白某靜候佳音。」
初更時分,簡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聽得毆鬥之聲,頃刻之間,兩條人影已闖入。簡天助白眼一瞪,來人蒙頭臉,持短棒與捕決交手,其中一人搶得鑰匙急來啟開牢門。簡天助見兩人身形似曾相識,不就是一早救他的人么?驚愕間,聽那人說:「快走!」
簡天助不但紋風不動,且冷冷發話:「你們是誰?」
簡天助似不動心,冷笑道:「我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為何救我?」
那人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對。
簡天助冷冷一掃他,說:「簡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你們是和尚,你二人一再與我作對,怎地發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這人原是悟凡,他皺皺眉,急忙催道:「你快跑吧別再錯失良機。」
「你們這兩個奸詐和尚,我上過你們惡當,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計。」
悟凡急得跺腳,埋怨道:「我二人一番苦心,你卻如此彆扭!」
悟塵已將兩捕快制住,看簡天助遲遲不走,不覺訝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昂頭,傲然道:「姓簡的不領情,不走,兩位可以死了心,一起滾出牢去!」
悟塵怔怔盯牢他半晌,對悟凡說:「他既不走,罷了,咱們走!」
兩人前腳剛跨出去,一道黑影閃入,簡天助吃了一驚,仔細端詳,來人竟也蒙頭蓋臉,簡天助隨即一昂頭,冷笑道:「又一個不敢露臉的!來得好!你究竟想放我?還是想殺我?」
邊說邊注視來人,雖說眼力甚差,卻看出對方有一雙烏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個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靈秀懾人?教人一見心神一漾。
對方開口:「你快走吧!」果然,聲音清脆溫柔,分明是個姑娘家。
簡天助懷疑道:「你是誰?」
對方將臉巾抓下,露出俊俏輪廓,簡天朗呆了一呆,竟是燕燕飛不覺驚疑道:「你……」
「你在牢里,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害你,我心中十分不安,你兄妹情深,你若有個差錯,天紅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你,你還不走?」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處?」
「我囑她回老宅等你,你回到老宅,便能見到你妹子。」
簡天助一訝,急忙道:「不,我妹子不會回到老宅……」
聽簡天助語氣堅定,想必他對簡天紅知之甚深,急急反問:「你怎麼知道天紅不會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飛怔了一下,靈機一動,遂說:「如此說來,天紅可能在白家莊附近守候,你何不趁機快走,此地採花大盜橫行,一個女孩家孤身,終究危險。」
簡天助陡然心煩氣燥,恨不得插翅飛去,急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飛奔。
燕燕飛緊跟後頭,叮嚀道:「你要速速帶她回老宅,別再耽擱!」
簡天助一離牢籠,躲躲閃閃,避過那些護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張俊明指示,故而當三蒙面闖入,只是拳來腳往,並不動兵器,也未聞叫喊,虛晃幾招,任他們來去自如。悟塵、悟凡暗暗吃驚,奇怪牢房戒備怎如此鬆懈,捕快似乎不堪一擊.但二人顧不了許多,尋著空隙,躍出牆外。
簡天助連續躲過幾人,多次險險與人照面,但他聽覺甚為靈敏,藉著星月,樹影下藏藏躲躲,總算尋個隱蔽處,縱起躍下,瞬間置身牆外。
沿白家莊外牆,簡天助逐一搜索,卻無所獲。這外牆,荒草沒徑,且地面大小石頭甚多,大石阻路,小石扎人腳板,一路得撥開人高雜草,又得小心石塊絆腳,行走其間,甚是艱辛,簡天助戰戰兢兢,多次險要蹌踉摔倒,心裡懊惱為何不撿好的路面走!天紅再笨也不會藏身其間吧。
好不容易走出,簡天助又沿牆尋了一圈,哪有人影?心底越發掛心,原以為天紅跟著燕燕飛必萬無一失,誰料燕燕飛竟囑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紅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紅性情他知之甚詳,做兄長的身系囹圄,又時刻有殺身之禍,她哪裡肯乖乖回老宅?
簡天助越發心情越沉重,這白家莊甚為寬敞,他走得急,連跑帶尋,在涼得發冷的秋風下,竟也一身汗水淋漓。他依牆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一聲,喃喃道:「怎麼忘了?」塢著嘴,沿著牆,作貓叫。
咪嗚、咪嗚、咪嗚,
慢漫繞著走,咪嗚、咪鳴不停叫。
半天沒動靜,他越叫心越冷,停下來,不叫,倚著樹榦喘息。突聽得一聲輕響,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貓叫聲,引出白家莊的人。隨又一想,引出人來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一搭對方手臂,暗想,給個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一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紅的發不就擦慣桂花油?又覺肩上的手甚是柔軟,未及回頭,己聽得輕喚:「哥!」
簡天助驚喜道:「天紅!是你!」
天紅興奮道:「我聽到貓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兩聲,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簡天助說:「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剛摸進白家莊嘛!」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你摸進白家莊,到牢房找我嗎?」
「白家莊戒備森嚴,我還沒找到牢房,已聽得貓叫,趕忙跑出來,一聽貓叫聲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紅說完不聞回應,忙上下瞅緊他,見別來無恙,遂鬆了口氣,說:「是那個捕頭放你出來的?」
簡天助搖頭說:「不是。」
天紅奇道:「他沒放你,你怎麼出來的?莫非有人放你?」
簡天助不想細談,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紅呆了一呆,忙道:「既如此,哥,咱們走吧。」
簡天助神色一訝,問:「哪裡去了?」
「回老宅啊。」說著,人逕往前走,至一樹后,牽出一匹馬,說:「早上我跟燕姊姊出來,騎了匹馬,哥,現在,咱們快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後再也別來這裡。」
簡天助立即說:「對!等我辦完事,以後再也不來這鬼地方。」
天紅一搖雙肩,不依道:「哥,咱們在這裡已惹來許多麻煩,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現在走,免得有人要殺你……」
簡天助臉一寒,咬牙恨聲道:「豈只有人要殺我,今早還有人在飯食下藥,恨不得將我毒死,若非我銀簪試毒,這會兒,我還能活生生與你說話?」
天紅大吃一驚,獃獃看住簡天助,半響,拉他手,心有餘悸道:「哥,咱們走,再不來這裡,永遠不來這裡了!」
簡天助一瞪眼,冷冷說:「既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簡的也不是省油的燈!」
天紅畏怯說:「哥,你是要……」
簡天助狠狠打斷她:「哥還有事,你找個地方歇下,事成之後再去找你。」
天紅盯他一眼,問:「哥究竟要辦什麼事?」
「很簡單,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殺我、毒我,他們無非要殺人滅口,我偏不讓他們滅口,偏要找他們以牙還牙……」
天紅聽他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冷,不敢再勸,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務必小心,順著這條路往前行,約二十里處,有間放農具的小茅屋,我在那裡等再。」
簡天助陰霾漸開,溫和道:「你快上馬,我看你走。」
天紅無奈,只得上了馬背,瞧著他說:「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來我不走。」
聽著馬蹄漸去漸遠,簡天助長長吁了口氣。稍一遲疑,他繞牆疾走,不時停下來,半張臉趴著牆,傾聽。
白禹奇手握玉笛,來來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還不停歇鐵龍冷眼旁觀,忍不住發話:「少爺想吹笛嗎?」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鐵龍:「你說得不錯,我興緻正高,正想吹笛。」
鐵龍瞄一眼琴兒,說:「不干擾少爺。」轉身欲走。
白禹奇一抬手:「等等,我想與人合奏。」
琴兒笑吟吟上前,說:「少爺既有雅興,琴兒聽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你去歇著。」轉臉對鐵龍:「瞧瞧燕姑娘睡了沒有?若末睡,問她是否有琴興?」
鐵龍微笑瞄琴兒一眼,應聲是,匆匆去了。
琴兒原本巧笑倩兮,這下臉色大變,雙頰蒼白,眼裡慘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一抬頭,朝她一揮手,琴兒驀然疾行幾步,雙膝一軟,跪向地面白禹奇一訝:「做什麼?琴兒。」
琴兒喚聲「少爺」,已泣不成聲,淚珠溜溜而下,凄然道:「少爺若不要琴兒,琴兒情願碰死。」
白禹奇一愕,雙目一瞪,沉聲喝:「什麼話?」
「琴兒侍候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少爺今日嫌棄我,琴兒心裡難過,也不知道琴兒有什麼差錯,請少爺告訴我,琴兒以後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變色,皺眉說:「琴兒,你莫非要壞我興緻?」
琴兒一愕,惶然道:「琴兒不敢。」
白禹奇沉著臉,揮手說:「下去吧。」
琴兒已淚流滿面,幾要痛哭失聲,慌忙一咬牙,強忍悲痛,一旋身,淚已如決堤,滂沱而下,她緊了緊腳步,疾行回房。
鐵龍去而復返,白禹奇聞腳步聲,一抬頭,看他孤身而還,不覺問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裡去,不在小姐屋裡。」
白禹奇眉心一緊,困惑道:「莫非在西廂房?」
一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飛此時不在,除了西廂房,他想不出她會往何處?已過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豈能不教人猜?只是,轉而一想,自己曾托張俊明提親,莫非張俊明不負所托,將燕燕飛找出談正事?若是如此,豈非——?心情轉而平靜,對鐵龍說:「西廂房瞧瞧。」
鐵龍應「是」,提著燈籠轉身出去,至門口,忽然有人直撲而來,鐵龍一怔,忙一閃身,人未及站稱,對方再撲過來,只聞清脆「啪」,聽出衣帛已被撕裂。鐵龍覺涼意襲人胸口,忙一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對方陰沉沉喊:「別跑!」一個箭步沖前,眼看要撲上鐵龍,一聲碰,門迅速闔上。
這撲向鐵龍的,原是簡天助。面對突然闔上的門,他怔住了,本要破門沖入,發覺屋內格外沉靜,一時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一痴櫥,覺後頭似乎有人,轉過身,兩個人擋在前面,蒙頭遮臉的,簡天助陰寒寒低喝:「閃開!」
對方不閃也不躲,其中一人問:「簡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麼?」
簡天助一怔,冷冷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狗不擋道!」
對方笑道:「簡兄何必故作糊塗?你知道我說些什麼。」
簡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你說些什麼,臭和尚,我沒興緻說與你們聽,閃開!」
說罷,一提氣,縱身欲走,不料兩條身影,斜躍而前,攔他住。
「簡兄,事關易筋經、洗髓經,你怎能走得如此從容?」
簡天助惱道:「兩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經、洗髓經干我何事?你們兩個冤魂,識趣點,少纏我。」
一抬頭,瞄緊一扇牆,一躍而出。
人已躍出牆外,簡天助卻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卻沒看清,任他自由走脫,豈能善罷甘休?想自己原是雙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被毀,視力大弱,又連番險遭殺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豈不枉為男子漢?
正想折返,再覓良機,聽得有輕細腳步,聲音甚是細微,若非他耳朵敏銳,只怕要誤為枝啞摩擦聲,他一皺眉,暗想「不散冤魂又來了。」越想越惱,衝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纏我,休怪我不客氣。」
耳畔揚起輕笑:「好大的火氣,罵誰啊?」
簡天助突然一驚,急轉頭,一纖細身影款步行來,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漸近,剛才聽聲音,簡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飛?這下近身,看清了,簡天助大愕:「怎麼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見她微笑凝娣,簡天助一慌,只說了:「你……」便失神般,只顧發獃。
「為何不去找天紅,卻要在此流連?」
簡天助無詞以對。
「採花大盜橫行,難道不擔心天紅?」
簡天助不想瞞她,遂說:「已見過天紅。」
燕燕飛急忙追問:「她沒事吧?人在哪裡?」
簡天助說「她沒事。已將她安置好,燕姑娘請放心。」
燕燕飛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你為何不快帶天紅回你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難不成要讓人發現,將你抓回牢里?」
簡天助正思脫身,聞言忙一拱手,說:「多謝燕姑娘提醒,姓簡的自會小心,後會有期。」
人急急竄前,走了一段路,慶幸自己溜得夠快,不料頭上似有什麼掠過,心知不妙,一睜眼,燕燕飛已站他跟前。
簡天助的略一沉思,心虛道:「我聽燕姑娘話,這會兒就去找天紅,不知燕姑娘為何攔我?」
燕燕飛凝看他,笑吟吟說:「你若把我當個朋友,何妨說真話。」
簡天助原本心虛,望她一眼,緬腆道:「燕姑娘要我說什麼?」
「你到這裡,似有目的,莫非與人有仇,來尋仇家?」
簡天助怔了一怔,聲音一冷:「是不是天紅與你胡說八道?」
燕燕飛一笑說:「天紅沒說什麼,只是你若與人無怨無仇,為何一入牢,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你了?」
簡天助一時無言,燕燕飛繼續道:「我要你立刻走,無非擔心有人不饒你。」
簡天助愕了一下,哼的冷笑道:「不饒我?我還不饒他呢?」
燕燕飛雙眸葛然一亮:「你承認有仇家?」
簡天助想了想,索性說:「不錯,我是有仇家。」
「為何與人結仇?」
簡天助四下張望,低聲道:「這附近似乎有人,此時不便明言。」
燕燕飛略一沉吟:「你認為何處方便說話,我隨你前去,這樣可好?」
簡天助靜靜掃了燕燕飛一眼,半晌方說:「燕姑娘似乎大有興趣?」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剛才瞧你撕人衣衫,用勁甚狠,心中十分驚疑,若非與人有深仇大恨,怎會如此?」
簡天助面色一訝,心懷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你看見了?」
燕燕飛一頷首,正色道:「是,我看見了,剛才正好路過,無意間瞧見。」
簡天助聽她坦然相告,不覺戒心去了一半,但仍不免心懷芥蒂:「聽說白少爺對你甚為禮遇?」
燕燕飛一訝:「為何有此一問?」
「我看你是個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問你。」
燕燕飛不解道:「為何扯上白少爺?」
簡天助微微一愕,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對你甚為禮遇,你會不會偏袒他?」
燕燕飛神色一愣,訝然反問:「你認為有人對我禮遇,我便會不問是非黑白?」
「姓簡的眼目不便,心裡卻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簡的便不會多費唇舌。」
「多謝對我信任。」燕燕飛好奇道:「簡兄莫非有話要說?」
簡天助遲疑一下,暗暗尋思,仇家太強,自己雖有心想與之力拚,恐怕人單力薄。這多日觀察,見燕燕飛為人正直,當不致循私護短,她既有心追問仇家,何不和盤托出?此時此刻,多一個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過。心念既定,遂說:「此事說來話長,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興緻探究,明天清早,請循此路徑,前行約二十里,有一小茅屋,我與天紅在那裡候駕。」
燕燕飛一愕:「天紅這會兒在那裡嗎?」
簡天助說是。
燕燕飛心念一動,間:「你說的小茅屋,是否放置農具?」
簡天助的想了一下,點頭道:「我聽天紅說,是放了農具。」
燕燕飛暗想,莫非春花被困的那間茅屋?眼睛不覺四下一梭,壓低聲道:「既然要去,何不趁夜黑無人,豈不更能掩人耳目?」
「只怕被人尾隨,就不太妙。」
燕燕飛忙不迭追問:「你認為已被人尾隨?」
「兩個和尚十分可惡,如芒在背。」
燕燕飛心念一動,低問:「和尚為追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難不成你與寶經有關?」說完雙目直視他。
簡天助避她目光,顧左右而言:「剛才我撕人衣衫,只怕白家莊的人已發現我被放走,此時此刻,燕姑娘想神不覺鬼不知出去,只怕不容易,若被盯上,更加麻煩。燕姑娘認為時機得宜,才來茅屋相會,橫豎我隨時候駕。」
「等等。」燕燕飛瞧他急急欲走,忙問:「你撕人衣衫,想不是隨便撕的,你知不知道,你撕誰的衣衫?」
「當然知道。」簡天助冷著聲說:「那人叫鐵龍,是白家莊管家。」
燕燕飛尋著一處牆角,無聲無息躍回。剛住了腳,聽得一聲咄,燕燕飛微笑:「捕頭嗎?」
對方應是,兩人眼睛機靈一梭四方,沒其他動靜,張俊明說:「燕姑娘與那簡天助似乎談得投機,是否有所斬獲?」
燕燕飛揪他一笑,反問:「捕頭認為沒有所獲嗎?」
「燕姑娘出馬,不會沒有所獲。」
「是有所獲,不過只有一點。」
「一點?」
燕燕飛一望四周,說「回去再談。」
兩人回到西廂房,燕燕飛說:「簡天助十分機警,你與和尚尾隨在後,他怕橫生枝節,故而與我約定,稍後再談詳情。」
張俊明眼光閃爍,高興道:「這倒好,眼前紛亂無章,只怕要藉助簡天助。」隨又目光一點,說:「這簡天助對我並不信賴,令人十分難過。」
「這是自然,你是官爺,他有所忌諱,何況此時又在白家莊寄人籬下。」
張俊明張口結舌,愣住了。
「他會撕鐵龍衣衫,哪裡會信賴你?」燕燕飛稍作沉思,說:「你記不記得,他在牢里,說什麼一丘之貂。既有一丘之貂之說,他怎會輕易相信人?」
張俊明沈吟一下,若有所悟:「怪不得。」郝然笑對燕燕飛:「如今只得偏勞你。」
「不必客套,這當中情節恐怕十分曲折,也許與易筋經、洗髓經大有關連,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張俊明驚然睜大眼。
有人匆匆來報:「白少爺來了。」
兩人一愕,張俊明悄聲說:「恐怕為了簡天助。」
帘子啪啪連串作響,白禹奇主僕一陣旋風而來。見燕燕飛在,白禹奇深瞅她一眼,說「燕姑娘原來在這,教鐵管家好找。」
燕燕飛含笑一溜鐵龍,問:「找我有事?」
鐵龍堆笑道:「主人心血來潮,想請燕姑娘琴笛和鳴。」
燕燕飛聞言揪白禹奇一眼,白禹奇眼目含笑注視燕燕飛半晌,微一偏頭,對張俊明說:「張兄莫非與燕姑娘談機密大事?」
看他目光有探詢之意,想是急於知道是否已提及親事?怎奈自己隻字未提,甚為尷尬,忙澀澀道:「白兄託付之事,尚未提起,請白兄原諒。」
白禹奇一抬手,淡然說:「不急,不急,張兄辦大事要緊,這種小事,不足掛齒。」
燕燕飛看兩人神情,一個神秘,一個尷尬,渾然不知緣由,一雙大眼滴溜滴溜看著二人,白禹奇瞧她茫然姿態,別有韻味,不覺凝望,幾要失神。
恍憾間,聽得張俊明說:「真是罪過,沒替白兄辦事,反讓白兄連夜趕來。」
白禹奇神色一凝,說:「我來不為別的,聽說有人闖入牢中,放走簡天助,白某心中掛慮,故而趕來看看。」笑對燕燕飛:「燕姑娘莫非也為此事而來?」
燕燕飛頷首道:「我在小薇屋裡,聽到外面似有聲音,追出去也沒發現什麼,適才牆外碰見捕頭,才知道有人放走簡天助。」
張俊明吶吶道:「都怪張某治下不嚴,才會讓人闖入牢里,放走人犯。」
白禹奇神色一冷,眼掃張俊明,要笑不笑說:「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兄如此威武,牢房竟讓人輕易闖入,其真不可思議。剛才鐵管家問過護院家丁,人夜並未聽到打鬥之聲,莫非來人身手太強,牢房弟兄無還手之力?」
張俊明聽他話里夾刺帶骨,分明諷刺於他,心裡自然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如何,一臉覦嶼,澀澀道:「張某慚愧。」
白禹奇似乎不見對方尷尬之色,唇畔微有笑意,繼續說道:「既有人闖入牢里,張兄為何不聲不響。抓拿歹徒,人人有責,張兄不吭不響,未免奇怪。」
張俊明看見他雖面帶笑意,言詞卻咄咄逼人,略一沉吟,說:「守牢的來報,張某不敢驚動大家,派了幾名弟兄,悄悄去追,不想人犯已無影無蹤……」
白禹奇嘴唇一張,正待發語,小傅匆匆奔大,見過眾人,急對張俊明說:「頭兒,牆外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
張俊明如獲大赦,繃緊的肌膚頤峙鬆弛下來。急說:「快追!」
「我正心急如焚,這下可好,你掩護我,正好去找簡天助。」
「虧得小傅機伶,編了兩個黑影的謊話,否則白少爺連諷帶刺,張某哪裡招架得住?」
燕燕飛凝神傾聽下,說:「兩個黑影也不全是謊話。我依稀覺得後頭似有人跟蹤。」張俊明留意一下,果然隱隱約約,後頭似有閃閃躲躲的影子,張俊明輕聲問:「你去找他,要避開別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
「燕姑娘若不介意,就在這裡下馬,你我閑閑散步聊天,後頭跟蹤的,若覺無趣,自會退去。」
兩人下了座騎,將馬栓路邊人往蘆葦深處走去,張俊明問:「兩條人影,是和尚吧?」
「我也懷疑,可能是和尚。」
張俊明遲疑一下,說:「此刻夜深,此地又荒無人跡,和尚看到紅塵男女交頭接耳,狀甚親蜜,怕是避之惟恐不及。」
燕燕飛沉默不語。
張俊明偷眼瞧她微覺不安道:「張某失言,燕姑娘請別見怪。」
燕燕飛說:「公事為先,捕頭大可不必顧忌其他。」
張俊明心情一松欣喜道:「難為燕姑娘明理體諒,張某感激。」
燕燕飛淡然一笑、道:「不必說什麼感激,有件事我心中十分納悶,捕頭何不說來聽聽。」
張俊明訝道:「什麼事?」
「白少爺究竟託付你什麼事?怎地剛才你們言語神色如此奇怪?」
張俊明一怔,支吾一下說:「此事本應該說與燕姑娘聽,怎奈張某……有些私心,故而……故而遲疑未提。」
燕燕飛看他神色緬腆,說話艱澀,不覺好奇,問:「什麼事?」
張俊明低頭沉吟一下,偷眼揪燕燕飛,不料她正困惑望來,四目相撞,兩人急低頭避開,張俊明苦笑道:「白少爺對姑娘十分仰慕,托我作月老,張某十分為難。」
燕燕飛一陣驚愕,雙頰頓時躁熱,聽他說「十分為難」,為掩飾自己困窘,她漫不經心問:「捕頭為何為難?」
張俊明雙手交台腹前,慌亂下,急忙搓起手來,搓了幾千,覺不妥,停下。
抬眼看燕燕飛,兩人距離如此近,黑地里,她的黑亮雙瞳既教人愛又令人慌。張俊明一開口,舌頭像打了結,結結巴巴說:「一家有女百家求,燕姑娘人長得絕色,又……聰明絕頂,自然……求之者眾……張某……張某……」
話說得語無倫次,聽來卻已瞭然。燕燕飛心跳急急,雙頰越發躁熱,忍不住好氣好笑,這人究竟替人做月老?還是為自已訴心事?怎地兩件事攪在一起,亂人心腸。
張俊明越說越慌,說了前言,道不出后語,直愣愣站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收尾,燕燕飛霎時手足無措,粉頸低垂,雙眼觀鼻,張俊明看她眼裡,有層瀲瀲水波,炫麗迷人,一陣恍憾激動,雙手已控制不住,突然伸出,抱她雙臂。
燕燕飛恍如雷電觸身,大大驚撼。心慌意亂些,忽聞不遠處似有悉睞聲,又恍惚見兩條黑影挪動,突然,她雙肩一掙,脫了他的擁抱。
張俊明微微一愕,聽得啪一聲脆響,左頰一陣熱辣,驚惶間,聽得她忿聲罵道:「你好不知羞!」
接下來,她一扭身,奔出蘆葦叢。
張俊明呆若木雞。
剛才使力抱她,她一掙脫,張俊明覺渾身一軟,整個人似已虛脫,冷汗愕愕,從額頭、脖子、後頸,連同後背,大滴小嘀,不停沁出,全身濕透。他不知道自己何來待大勇氣,同她傾訴,也恨自已怎愚笨至此,連話都說得殘破不全,更訝異自已何來天大膽子,竟衝動抱她。
他心頭亂糟糟,十分慌,十分急,十分惱,十分悔。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她若當他是狂蜂浪蝶,只怕日後要不睬他,不理他,那時節,何等難堪!何等悔恨!事情若慢慢來,不急不躁,何至如此?
他把事情弄糟了啊!
只是,能不急不躁嗎?白禹奇已擺明姿態,若給搶先一步,他豈不終生悔?
只怪自己太魯莽衝動,他若只動口,娓娓訴情,哪怕再淺陳,她也許還不惱,可惜他動了手,非禮勿動,他竟不能抑制,動手樓抱她,其該死,他動手了啊!
他一手拉座騎,茫茫然,惶惶然,聽馬匹朝前奔竄,明白她盛怒而去,他連追出去的膽子都沒有。頓時,人成了迷路的孩於,站在黑累的夜空下,惶然不知歸向何處。
※※※
雙頰躁熱未去,心依然急急狂跳,燕燕飛奮力馳馬,靜靜的背蒼,孤寂的曠野,馬蹄聲格外清晰。
燕燕飛深吸口氣,勒馬,座騎逐漸緩下,她翻身下馬,打算走一段路,等心緒平和,再尋小茅屋。簡天助之約,一直記掛心上,不敢忘。
只不過行了十來步,聽得有人低喚:「燕姊姊。」
燕燕飛愕了愕,有人從黑里竄出,定神一看,喜出望外,她叫:「天紅!」
夭紅將馬牽去栓好,朝屋裡說:「哥來了!」
燕燕飛人內,屋裡一燈榮然,簡天助盤腿坐一堆乾草上。
「一個人來嗎?」
燕燕飛正要答話,天紅已探頭進來,說:「哥,沒錯,燕姊姊一個人來。」
簡天助臉色一冷,喝道「這裡沒你的事,屋外繞著走,仔細動靜。」
天紅說:「好嘛!」忙退屋外。
「一個人來嗎?」簡天助再問。
燕燕飛說「是。」
「知道姓簡的為何慎重其事?」
燕燕飛毫不遲疑,說:「那是當然,簡兄吃虧太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簡天助唇畔一冷,雙目一瞪,含頃帶恨道:「說得一點不錯,姓簡的吃虧大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燕燕飛靜靜看他,簡天助稍一低頭,臉肌抽擂,聲音低啞感傷:「我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不料無意惹來禍端……」
燕燕飛試探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四個月以前,離此約直余里,那天我因事外出,不克趕回老宅,夜晚投宿當地客棧……」簡天助沉思一下,回憶道:「那晚客棧一道菜,十分對味,吃得我胃門大開,吃多了,睡到半夜,肚子脹痛,人在迷糊間開門出去,尋那茅坑……」
簡天助茅坑折返,腦袋暈暈沉沉,步履蹦珊,且行且打呵欠,至一拐角,忽然瞥見兩條人影,簡天助一怔,看那兩人,交頭接耳,甚是詭異,睡意頓覺去了大半,便住了腳,側耳傾聽。
「要取兩樣寶,得先探虛實,不知這寶藏在何處?」
一聽是寶,簡天助睡意全消,動也不動一下,靜靜等待。
「這出面打探之人,暴露在外,容易被人認出,得另行覓人才是。」
聲音低下去,似一串摩語,絮絮碎碎,虛幻不實,簡天助聽不出所以,頓覺索然,若無其事,折回房去。
睡夢間,聽得叩門聲,簡天助微覺訝異,怎地深夜有人相擾?門一開,沖入兩蒙面,一言不發,舉刀刀使刺,那刀,短柄長刃,森冷銳利,簡天助吃了一驚,迅即閃身。刀刃如驟雨,緊密刺來,簡天助頭頸左右晃動,避那直取咽喉的刀鋒,腳下跟著連連後退,至桌畔,右腳猛然一勾,勾起一把小圓凳,舉將起來,左擋右攻,還以顏色。兩把利刀前後左右,來來去去,猛烈進逼,簡天助應接不暇,眼見一刀過來,其勢甚猛,簡天助舉凳一檔,刀刃脫手飛出,簡天助趁這空隙,揚聲向另一人:「我與你們,有怨有仇?」
對方忙了,氣粗道:「無怨無仇。」
簡天助理直氣壯追問:「既無怨無仇,我哪裡招惹你們,竟來殺我?」
對方冷笑道:「你何不自己想個清楚。」
簡天助困惑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偷聽別人談話,什麼意思?還敢說不明白?」
簡天助恍然大悟說:「原來你們……」
「說說看,聽到些什麼?」
簡天助氣悶道:「我哪裡聽到什麼?你們鬼鬼祟祟,與我何干?」
對方冷哼一聲,陰沉說:「你既看到鬼鬼祟祟,必然也聽到什麼?」突然舉刃向他,喝道:「說清楚!」
簡天助怒火竄起,心一橫,咬牙通「不錯,我是聽到兩樣寶,以後什麼也聽不清,你們既說的機密話,不想讓人聽到,何不找個隱蔽的地方?如今拿著刀刃,要人死活,自已不覺得無理么?」
對方冷笑道:「看你也是走腿闖道的,不曉得趨吉避凶……,還怨人無理嗎?」
簡天助越發氣惱,昂然道「你們,究竟要如何?」
對方上下揪他半晌,冷冷的眼色一變,微帶笑意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愕了愕,沒好氣說:「原來你還懂禮!」
那人也不惱,皮笑道:「兄弟說笑,闖蕩江湖,哪有不懂禮?」
簡天助想說:「你們不僅不懂禮,且好生無禮。」想想作罷,這兩人來勢洶洶,直如凶神惡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節骨眼何必嘴上逞強?
沉思間,那人再次追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沒好顏色,冷冷道:「姓簡。」
那人拱手.道:「簡兄弟身手高強,在下十分佩服。」
簡天助滿腹不快,再也悠不住說:「好說,你二人功力高強,我若無還手之力,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剛才得罪,簡兄弟包涵。」
「二位若無事,請便,姓簡的要睡覺了。」
「深夜相擾,豈會無事?開門見山說與你著,簡兄弟身手了得,正想借重。」
簡天助聽他說「借重」兩字,嗤之以鼻道:「算了,今日不死在你們手裡,已是萬幸。」
那人定定瞧他,笑道:「剛才進門,無非試探,若不如此,怎知簡兄弟身手了得?」
簡天助悶悶道「我身手了得,又當如何?」
「簡兄弟有這一身好本事,只要願意,立刻賺進黃金百兩。」
簡天助一怔:「什麼?黃金百兩?」
那人轉臉對另一人道「取盒子來。」
對方匆匆去了,簡天助納悶問:「做什麼事,黃金百兩?」
「簡兄弟剛才聽到兩樣寶,是不是?」
簡天助訝然凝望他,不覺好奇:「什麼兩樣寶?」
那人說「簡兄弟既是練家子,想必知道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大大吃了一驚,易筋經、洗髓經,如雷灌耳,沒想到他二人說的兩樣寶,竟是這個。簡天助遲疑道:「這兩樣寶,珍貴無比。」
說話間,那人去而復返,將一個盒子打開,裡面十錠黃澄澄、晶亮亮元寶,簡天助神情一陣恍懈,忡道:「這是……」
對方微笑道:「簡兄弟請先收下。」
十錠金元寶,亮人眼目,的確是個天大誘惑,簡天助盯了半晌,才移開視線看二人:「無功不受祿,你不說明,姓簡的怎好冒然收下?」
「這是當然,簡兄弟,事情很簡單,寶經人人夢寐以求,我家主人想據為己有,眼下只知寶經在常樂寺,卻不知藏在常樂寺哪個角落,簡兄弟只要辦兩件事,第一,出面打探消息,第二、協助奪經。百兩黃金正是對簡兄的搞賞。」
簡天助望向黃澄澄金子,心下又愛又怕,猶豫凝望對方,看二人頭臉蒙住,只露兩眼,不禁疑惑道:「二位既要姓簡的辦事,理應取下面罩,坦誠相見,才好相商。」
「那倒不必!」對方微笑道:「簡兄只要將金子取去,替我家主人辦事,事成之後,各走陽關獨木,彼此不必記掛,省得日後麻煩。」
簡天助一怔,暗忖託人辦事,不肯現身,未免豈有此理,遂說:「失禮,雖說黃金人人喜愛,但二位不肯坦誠相見,黃金百兩,姓簡的不敢要。」
「簡兄弟何必執著?不管簡兄弟要不要黃金,百兩黃金送定了。」
簡天助奇道:「送定了?」不覺好笑:「我姓簡的若不要,你們又焉能奈我何?」
對方嘿嘿乾笑兩聲:「簡兄弟若不要,我們固然不能奈何你,但簡兄弟別忘了,你不肯要,我們若執意要給,大可送到府上,你妹子一人在家,要她收下,也不難。」深深看住簡天助,眼笑眉笑道:「簡兄弟不妨仔細琢磨琢磨,如今你既與我密談過,眼下只有兩條路走,第一,為我所用,第二嘛……」
簡天助一皺眉,追問:「什麼?」心中暗暗叫苦,這人竟知他家中狀況,可見不是好惹。不覺懷疑,是他們預先打聽清楚,找上他?還是他無意間聽得秘密,才惹來麻煩,導致他們查他底細?簡天助不擔心自身安危,卻懼怕他們搶在前頭,對他妹子不利。一個女孩家,若有個閃失,他做兄長的,豈能心勿他、心裡一緊,冷冷追問:「除了第一條路,為你們所用,第二條路是什麼?」
對方察顏觀色,雙睜一腕他說:「第二條不說也罷,簡兄弟身手了得,自然不能奈何你,不過,簡兄弟總要想想自己妹子吧?」說完,吩咐另一人:「簡兄弟看樣子不屑於賺這百兩黃金。不如將金子收起,同主人覆命吧。」
簡天助端詳那人,瞧他眼神閃過凌厲之色,不覺心中一寒,咬牙道:「金子留下。」
那人輕輕笑起:「簡兄弟不愧聰明人,賺這金子只是舉手之勞,又不少皮少肉的,何樂不為?」
燕燕飛靜靜聆聽,看簡天助沉吟良久,停頓不語,不覺追問道:「如此說來,你是去過常樂寺?」
簡天助緩緩點頭:「我是去過常樂寺,那個姓朱的就是我。」
燕燕飛冼然道:「怪不得兩個和尚老要黏纏你。」
「我氣那和尚老捉弄我。」
「簡兄將心比心,和尚誤信你言語,才會失落寶經,他們心急如焚,怎能說捉弄?」
「燕姑娘恐怕不知,前日我妹子被擄,是和尚搞鬼,他們將我妹子擄去,企圖逼出易筋經、洗髓經,故而我對他們甚為氣惱。」
燕燕飛啊了一聲,哭笑不得道:「天紅這小妮子,竟也作弄於我,不肯說真話。」
「燕姊姊,對不起嘛!」
二人聞聲,將眼望出,簡天紅探進頭來,覦著一張臉,燕燕飛看她形態可掬,不覺莞爾。簡天助卻將臉一扳,道:「叫你屋外走動,仔細動靜,你做什麼?」
簡天紅一咋舌,慌忙縮回頭,人已不見,聲音卻急急飄入:「哥,不敢嘛。」
燕燕飛臉色一正,凝娣簡天助道:「言歸正題,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簡天助額上青筋囂然暴出,眼裡凶光暴閃,罵聲:「狗娘養的姓簡的竟然如此天真,以為大功告成,攜回金子,何等快活,不想……」
燕燕飛一言不發,默默凝望,簡天助一張臉迅速變化,忽兒氣忿,忽兒慘然,一時之間,幾種臉色,輪流更替,紅轉青,青轉白,白轉更白,更白之後,轉成黯淡,簡天助不勝稀噓,往事已去,如煙如雲,只能追憶,卻不堪回直。如今,追憶捕捉,立即清晰如昨,只是個的眼,卻如潑地的水,覆水難收。他晶亮的眼,再也恢復不過來,不能如前了。
回憶似利刃,每一回首,椎心刺骨,簡天助雙眼由忿怒,而茫茫,而傷痛……
「事成之後,回到客棧,越想越是不妥,連夜收拾好,打算回到老宅,剛上路,事情就來了……」
座騎甫撒開四蹄,急欲奔竄之際,忽然揚起一串長嚎馬首昂高,似已顱狂,連聲哀號,瞬息間,簡天助一陣恍憾,緊接前蹄躍起,整個人自馬背滾落地面。
人一著地,簡天助機警一躍而起,一時還不明白座騎以狂顱哀號?張目四顧,耳聞一聲輕響,四蒙臉黑里蹦出。簡天助明白了這些人想必使了暗器,傷了馬腿,才導致座騎驚慌失措,狂顱大起。
簡天助悄悄摸腰間,金元寶一個個仍在。暗暗驚疑,莫非有人知道他身懷巨金攔路打劫?
那四蒙臉遇吏站成圈圈,將他圍困核心,簡天助訝道「你們做什麼?」
其中一人道:「不做什麼?只想跟閣下要點金子花花。」
簡天助一愣,奇怪他們何以知道他身上有金?訝異間,四人已朝他動手,只聽得鏘的一聲,兵器齊出,簡天助跳躍閃躲,四兵器你來我往,簡天助大大吃驚,這幾人,哪裡只是要金,簡直要他的命。對方送出的一招一式,不是取他咽喉,就是取胸口等要害。簡天助徒手空拳,趁亂間,里准一人,奪過他的刀來。
這會兒,簡天助突有所悟,這人想必是耶奪經的派來的。只是,當初與他接頭的,已然不見,簡天的想,那人莫非奪經時受了傷?或者認為解決他系些微小事,不屑露面?
當初那人找上門,何等隱秘,自己受人金子,外人亦無從得知。這些人竟來索金,且出招均取要害,可見存心殺人滅口。簡天助恨對方歹毒,怒火陡起,大喊道:「你們,統統住手!」
四人聞言暫停攻勢。簡天助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奪經,逼我入谷,如今,奪經成功,竟要殺人滅口,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似這等行徑,姓簡的不恥!」
一人冷笑道:「你既明白,也好,就做個明白鬼,快快受死吧!」
簡天助雙眼憤恨一掃四人,說「就是要死,也要見你們主子,我姓簡的要與他一搏!」
「你還不配!」
忽聽有人低喝:「全部閃開!」
眾人一愕,聲音來自一棵樹后,簡天助一抬頭,看里黑里站著一人,身形頑長,挺拔傲然,簡天助未及發話,只覺一股勁風襲到,簡天助側身一閃,第二股勁風又來,直逼眼前,簡天助閃之不及,雙眼似萬針穿透,痛人骨髓,再也不堪其痛,一聲哀號,人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按著另一股勁風又來,簡天助蹌踉間,已矮身下去,左肩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有一利器利入,疼痛入骨,簡天助悶聲慘叫,心底十分清楚,若非矮身,只怕利器要直入心臟,取他性命。
果不其然,對方見他不倒,勁風又到,其勢甚猛,慌亂間,簡天助就地一滾,地面甚陡,簡天助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失控向下滾去,一俟止住,渾身疼痛,人幾要昏厥,幸虧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昏厥不得,逗留不得,拼起餘力,強忍渾身痛楚,跌跌撞撞,連爬帶跑,趁黑急急奔命。
簡天助探手大衣衫,摸出一樣小小東西,但見外邊用布層層裹住,燕燕飛正疑,簡天助忙雙手遞上,說「燕姑娘請看。」
燕燕飛接在手中,揭開外布,裡面赫然是枚四寸長利針,燕燕飛訝然問:「這是……」
「這是利入我鎖骨下的利針,若非我稍一矮身,只怕要直入心臟。」
燕燕飛凝視半晌,驚奇說:「這針如此輕飄,只怕用針之人,功力十分高強。」
簡天助冷笑道:「不僅高強,且十分歹毒,當時針尖沽了毒,若命中心臟,早就一命嗚呼。」
燕燕飛安慰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簡天助渭然長嘆,鬱郁說:「好好的眼目受損,幾乎失明,姓簡的苟且偷生,生有何歡?」
燕燕飛注視他,問:「眼目為何受損?」
簡天助青筋再度暴出,恨聲道「那人以沙黏毒,瞬間擊我雙目,歹毒之極,我簡天助有生之年,若不報此仇,寢食難安!」
燕燕飛沉吟一下,好奇道「你為何撕鐵龍衣衫?」
簡天助說:「我聽和尚說,奪經之際,有人胸前吃和尚一掌,當時和尚手中戴玉扳指,和尚將氣灌扳指,那人中掌,雖無性命之憂,但扳指留痕,無法抹滅。」
燕燕飛微一頷首,緩緩道:「這事我聽說了。」急忙追問:「你為何懷疑鐵龍?」
簡天助思索一下,答:「鐵龍的聲音,像極了初次與我接頭之人。」
「簡兄可以肯定?」
簡天助苦笑道:「我眼目受損,人差點丟命,這事對我如此重大,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只要撕開鐵龍衣衫,使可分曉。」
「你今夜撕鐵龍衣衫,可有所獲?」
「雖沒有看清他是否胸口留痕,但鐵龍反應靈敏,燕姑娘冷眼旁觀,難道不以為奇嗎?」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說:「不錯,的確十分奇怪,鐵龍不僅反應靈敏,也冷靜出奇,若依常情,鐵龍該高聲呼叫才是,以自家莊防衛嚴密,只要一叫,立刻有人趕到,鐵龍不敢聲張,這事十分可疑。」
簡天助一愕,神色立刻一霄,興奮道:「燕姑娘真是厲害,我只看出他反應靈敏,倒沒有想到他何以不敢聲張,多謝燕姑娘提醒,這鐵龍,恐怕是我要找的人。」
燕燕飛眼四下一梭,簡天助好奇問:「燕姑娘看什麼?」
燕燕飛朝外瞄了瞄說:「白家莊的春花,昨夜被擄,聽說是天紅髮現的,不知在哪裡發現?」
簡天助怔了怔,稍一揚聲,說:「天紅,進來吧。」
簡天紅進得屋來,不待問,便朝角落一指:「那個叫春花的,我在這屋裡發現。」一指角落:「就是那裡。」
燕燕飛走前一瞧,並無異狀,看著天紅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簡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早上叫我回老宅,我擔心哥,不打算走,後來在路上遇到三個強盜搶人錢財,那個被搶的我認識,是燕姊姊的義父。」
燕燕飛一驚:「怎麼?老爹遇到強盜?」
燕燕飛點頭道:「三個強盜先是搶了老爹銀子,還要剝老爹衣衫,是我發現了,給他們一點教訓,那幾個強盜莊稼把式不夠看,我把他們搶去的銀子又搶了回來。」
燕燕飛急問:「老爹呢?」
「我故意跑給強盜追,三個強盜一起來追我,老爹趁亂上了車跑了,我跑了一陣,想找水喝,才找到這裡。」
燕燕飛鬆了一口氣,卻不免皺眉憂心道:「想不到老爹人還沒離開就碰到兇險,這往後還不知怎麼過?」
※※※
悟凡悟塵回到唐家客棧,悟凡將兩個枕頭疊一起,頭往上一靠,道:「還以為那個坤道和捕頭去辦什麼大事,原來兩人談男女私情。」
悟塵好笑道:「幸虧咱們走得決,否則更加尷尬。」
悟明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多問。只說:「兩位師兄出去,一到蛛絲螞跡?」
悟凡悟塵對望一眼:「是有蛛絲螞跡。」又笑道:「那個鐵管家,少不了要剝他衣衫,看個仔細!」
燕燕飛循原路折回,至一處,遠遠瞥見人影,行至近處,才辨是張俊明,兩人乍然一見,俱都覦著臉,神情羞窘。燕燕飛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張俊明見她默聲不響,益發不安,澀澀說:「剛才張某情不自禁真是罪過。」
燕燕飛仍舊不聲不響,張俊明小心翼翼問:「此行,姑娘是否有所所獲?」
燕燕飛舉目四下張望,輕輕說:「簡天助承認,他去過常樂寺。」
張俊明急急追問:「如此說來,常樂寺約的兩本費經被奪,簡天助脫不了干係?」
燕燕飛點點頭。
「知不知道,他何以撕鐵龍衣衫?」
「鐵龍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張俊明奇道:「他為何與鐵龍扯上干第?」
燕燕飛略一沉吟,將簡天助所敘,說了一遍,張俊明道:「事情原來如此。」
「鐵龍若非做賊心虛,簡天助撕他衣衫之際,他大可大聲呼叫,怎奈他竟不聲張,不是奇怪?」繼續說:「後來你我在西廂房,他們主僕趕來,鐵龍對衣衫被撕之事,隻字不提,若非心虛,怎會如此?」
張俊明點頭道:「剛才張某獨自想過,也覺鐵龍衣衫被撕,竟不聲張,未免太過奇怪。」
「鐵龍若真是簡天助要找的仇家,想必他身手了得。」
「你我說好要去夜探,只要一探,便知分曉。」
燕燕飛沉吟一下,說:「我認為今夜不宜夜探,簡天助撕他衣衫,他怕早已有所警覺。」
「是,總要找個時機,探個究竟。」
燕燕飛回到內院,正要進屋,忽然瞥見一個黑影,燕燕飛愕了愕,那黑影見燕燕飛雙目盯他,返身便跑,燕燕飛急去追,黑影跑了數十步,停住。燕燕飛看對方蒙頭蓋臉,訝異道:「你是誰?為何鬼鬼祟祟黝」
對方一語不發,突地一手抓輔,一手拔劍柄,劍鋒出稍,索然往前一送,燕燕飛一驚,問:「你為何殺我?」
對方不吭聲,劍鋒猛然刺來,燕燕飛邊閃,邊打量對方身形,看體形不惟不高大,且十分窈窕嬌小,不覺疑道:「你是琴兒?」
對方稍一遲疑,持劍再送,燕燕飛看對方攻勢凌厲,直取咽喉、左胸,似乎急欲置她於死地,燕燕飛輕喝道:「我與你有深仇大恨,你為何如此兇狠?」
對方連連擊出數招,歹毒猛烈,燕燕飛閃閃躲躲,縱起躍下,對方一見無法得逞,氣急懊惱之下,已沉不住氣,亂劈亂砍,燕燕飛冷然盯住,看著一個破綻,一抬腳,踢對方手腕,劍刃脫手飛出,燕燕飛躍前一步,一手抓開面罩,一看果真是琴兒。
早已對琴兒唇畔輕紗好奇,燕燕特別留意,看她唇畔似有一拇指大疤痕,正想盯住細看,琴兒以已發了狂人撲向前揮舞雙臂,燕燕飛一抬雙手,捏她手肘,琴兒受制,拚命想掙脫卻是掙脫不了。
燕燕飛喝道:「你做什麼?」
琴兒眼裡有淚光,語音硬咽道:「你什麼都好,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竟來橫刀奪愛!」
燕燕飛一訝:「橫刀奪愛?誰橫刀奪愛?」
琴兒冷笑道:「也不必裝腔作勢。你與我家主子眉來眼去,還以為我不知!」
燕燕飛哭笑不得道:「什麼話?你好生無理。」
「是我無理,還是你無理?少爺本對我甚好,自從你來后,他全變了。」
「所以你來殺我?」
「我恨不得殺死你,泄我心頭之恨!」
燕燕飛抬眼揪她半晌,不覺嘆道:「我看你外型女如此溫柔可愛,怎地個性如此剛烈?」
「自從你來后,我如芒在背,不得安寧,我……」
燕燕飛靜靜睇她,見她唇角緊眠,似有滿腔委曲忿恨,不覺悶悶道:「我只是路過,抓到採花大盜就要離開,你何必如此,欲殺我而後快!」
琴兒一愣,恨恨瞅過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不防有人沉聲道:「琴兒,你做什麼?」
燕燕飛抬眼一看,鐵龍從一株樹后閃出,琴兒囂然一驚,眼睛鼓大,倉惶盯住鐵龍。
「跟我走!」
琴兒囁嚅道:「做什麼?」
鐵龍冷冷一瞄她,陰沉道:「不要問做什麼,先問你自己做了什麼!」轉身朝燕燕飛一拱手,說:「這琴兒胡說八道,燕姑娘別放心上。」
看琴兒淚眼汪汪,鐵龍橫她一眼,沉聲道:「跟我走!」
鐵龍將琴兒連拖帶拉,琴兒萬般不願,不停掙扎往外走。鐵龍一使蠻,將之架回奇園。
白禹奇見他二人拉拉扯扯,訝異道:「什麼事?」
鐵龍說「這琴兒不知分寸,竟持劍刺殺燕姑娘。」
白禹奇陡然立起,目瞪琴兒:「你好大膽!」罵道:「燕姑娘既沒招你惹你,你要殺人家?」
琴兒雙膝一跪,淚水奪眶而出,白禹奇視若未見,轉臉看鐵龍:「燕姑娘是否受了驚嚇?」
「驚嚇倒未必,大約十分驚奇。」
白禹奇瞪眼看她,皺皺眉心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額頭一碰地面,聲淚俱下說:「當年,少爺把我從火窟中救出,琴兒已立下心愿,終生追隨少爺、侍候少爺,琴兒事事討少爺好,琴兒唇邊有一小疤,怕少爺嫌棄,從此輕紗蒙面,少爺喜歡聽琴,琴兒努力練琴,以娛少爺。少爺做事,不管對錯,只要少爺喜歡,琴兒無不全力以赴,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可以為少爺死……」
白禹奇冷冷道:「你就為我死吧!」
琴兒聞言,頭猛然往地上碰去,連碰兩下,叩叩作響,至第三下,鐵龍一躍而前,一抓她發,琴兒額頭昂起,已一塊青紫,鐵龍好氣又好笑道:「你犯不著如此折磨自己!」
琴兒吸著鼻子,抽抽噎噎輟泣,白禹奇冷笑道:「女孩家,看似嫻靜,欲如此剛烈!」
沉沉嘆一口氣,問:「你為何要殺燕姑娘?」
琴兒猶疑二下,不敢說自己妒火中燒,突然靈機一動,道:「燕姑娘身手不凡,琴兒擔心,她是少爺的心腹大患。」
白禹奇一愕,皺眉說:「她身手不凡,你既非她的對手,為何要刺殺她?」
琴兒眼露凶光,理直氣壯道:「我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為之動容。
琴兒情急生智,編了一套說詞,看白禹奇為之動容,不覺越發壯膽,振振有詞說:「少爺對那燕姑娘,如此仰慕,自然不自想到險處,我寧願少爺罵我,怪我,也要為少爺盡忠。」
一番話說得白禹奇、鐵龍,神色一震,白禹奇略一沉吟,問:「燕姑娘知道你為何殺她?」
琴兒眼梭著白禹奇,囁嚅道:「我說……她橫刀奪愛。」
白禹奇神色陡地一變,狠狠瞅她,氣惱道:「這話你如何說得出口!」
琴兒眼見主人神色大變,瞬間驚慌失措,再也說不出話。
鐵龍一旁說:「琴兜說話太不知分寸,只怕燕姑娘有所誤會。」
白禹奇聞言越發惱怒,冷冷的眼光在琴兒身上遊走,半晌,冷笑道:「你心胸狹窄是其的,為我辦事是假的。」對鐵龍說:「綁起琴兒,燕姑娘面前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