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奈何此事誤蒼生
卿塵此時在延熙宮的至春閣身旁放著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鸞飛安靜地躺在榻上宮緞錦麗之下眉目如畫膚色玉白靜靜地沉睡著。
卿塵疑惑地看著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容顏終於自懷中拿出離心奈何草的解藥將鸞飛扶起來把葯汁慢慢地喂到她嘴中。
見死不救她是不會的。
過不多會兒鸞飛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卿塵低聲喚道:「鸞飛。」
鸞飛的胸口微微起伏「嗯」地呻吟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微顫睜開眼睛。似乎適應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線她目光凝聚到卿塵臉上:「姐姐……」
卿塵微微一笑:「醒了?」
鸞飛看著卿塵不說話素日高挑明麗的柳葉細眉輕蹙著。卿塵先取來一點兒溫水:「喝點兒水然後把粥吃了也好恢復一下。」
鸞飛就著她手中的茶盞喝了幾口水突然道:「延熙宮?」
卿塵道:「嗯是延熙宮。」
鸞飛看向她:「我怎麼在這裡?姐姐怎麼在這裡?」
卿塵淡淡笑道:「我若不在這裡你能醒過來嗎?」
鸞飛低頭眼中現出一點兒警惕的神色。卿塵纖眉微挑坐到身旁將粥遞過來似是隨意說道:「九殿下給的解藥果然有效。」
鸞飛一怔神色複雜的看著卿塵就在卿塵幾乎以為自己押錯了籌碼的時候她幽幽說了句:「不是詐稱自盡身亡將我帶出宮嗎?太子呢他怎樣了?」
原來如此出宮以後再服解藥或者便在溟王府中隱姓埋名以待日後。卿塵道:「太子殿下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司帶回宮來現在被幽禁在松雨台思過究竟怎樣我也不知道。我只知若是現在不服解藥你便真的是自盡身亡任誰也再救不了。」
鸞飛目視著前方道:「這藥性可持續一個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宮他為何要你來將我救醒?」
卿塵鳳目中閃過微微光彩:「一個月?不吃不喝一個月光餓也把人餓死了離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再下去便成乾屍一具。」
「什麼?」鸞飛身子一震「你胡說!」
卿塵也不和她爭辯:「你便當我胡說也無妨。」
鸞飛靜默了會兒道:「即便如此他還是要你來救我了。」
卿塵低聲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鸞飛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現:「他既給了你解藥難道什麼也沒告訴你?」
卿塵點頭道:「對他什麼也沒說只因這解藥根本不是他給的而是我自己找來的。」
鸞飛猛地抬頭卿塵靜靜地看向她姐妹兩人一坐一站錚然相對。鸞飛眼中儘是繁複神色卿塵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讓:「枉太子殿下為你不惜和皇上衝突致遠殿中險些被皇上盛怒之下以劍刺死你是不是自始至終便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鸞飛眼中微微一動但冷冷說道:「你誆我。」
卿塵淡淡道:「沒錯兵不厭詐你既能誆別人便該想到總有一日別人也會誆你。」
鸞飛沉聲道:「你想幹什麼?」
卿塵反問道:「父親是否知道此事鳳家參與了嗎?」
鸞飛道:「參與了又如何不參與又如何難道你還想毀了鳳家?」
卿塵道:「毀了鳳家對我有什麼好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難道還和鳳家脫得了干係?」
鸞飛胸口緩緩起伏顯然心思澎湃猶疑不決突然慢慢說了句:「姐姐是在替湛王謀划吧?」
卿塵不想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眉間眼底清若流水搖頭道:「我誰都不為只為我自己。」
「只為自己?」鸞飛冷冷笑道「說得好我也不過為自己罷了不過當然也為鳳氏家族。」
卿塵目光依然潛靜但是多了一種憐憫:「九殿下布了一盤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經是他的一顆棄子若我沒有拿到解藥你想想會怎樣吧。就算出了皇宮你也是他見不得光的人難道你還想他能讓你平起平坐?」
鸞飛自少迷戀夜天溟是多年隱在心底的情愫。無奈夜天溟娶了她的姐姐纖舞濃情蜜意伉儷情深她也只能遠遠看著自思心事。
然而好景不長纖舞病故於她卻成了天賜良機夜天溟傷痛欲絕時她殷殷勸慰諸般體貼時常藉機陪在身邊。她們姐妹本就極其相似時間一久夜天溟也慢慢待她不同。鸞飛曾不止一次想象自己能和心上人執手並肩但也知道自己身為修儀是不可能被賜婚皇子的是以積極助夜天溟謀划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冊后成就夙願。
然而卿塵方才一席話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將這一廂情願寸寸剖開。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相向何況其他。登上帝位的夜天溟怎麼允許後宮中出現這樣一位曾經同前太子私奔、詐死、莫名其妙的皇后?鸞飛玉指緊緊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貝齒暗咬卻依舊並未死心說道:「他答應過我共富貴同天下他不會負我的。」
往來糾纏一個「情」字熏染神骨誤盡蒼生任誰也參不透說不得。
鸞飛和夜天溟何其相似不但深藏野心亦工於謀略只是鸞飛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於男人在這一步上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卿塵不能在這裡久待話說至此也差不多了起身道:「或者哪天讓他親口說給你聽吧。現在暫時不會有人知道你已經醒來你自己要小心。」說罷出了至春閣將殿門輕掩吩咐外面侍衛嚴守任何人不得入內。
沿著寬闊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塵快步往中書省值房走去。在連接後宮前殿的廣場之上偌大的禁宮顯得極其空曠似乎唯有她一個人穿行在這裡永遠也走不到頭。
參知官見卿塵忽然來中書省多少有些意外卿塵道:「禮部籌備冬祭事宜的本章遞上來了嗎?皇上等著要。」
參知官答道:「巳時剛送了來還沒來得及上呈聖閱。」
卿塵道:「拿來給我然後請一下鳳相。」
參知官答應著去了一會兒捧出奏章交給卿塵接著退了下去。
鳳衍隨後出來卿塵微微一福叫道:「父親。」
長風暗冷吹得鳳衍身上明紫金紋蟒袍微微一動他頷笑道:「不想是你。」往日丞相的氣度是早就養成的此時看來非但不帶權臣的驕橫卻似有幾分親和。
卿塵道:「父親請移步說話。」因分別執掌宮府政要為避嫌疑父女兩人極少私下見面而卿塵也總刻意避開鳳衍此時主動前來鳳衍倒真有幾分意外。
鳳衍隨她離開中書省庭院問道:「可是聖上有什麼旨意?」
「沒有。」卿塵道「母親最近身子可好?」
鳳衍點頭:「服著你給她配的葯一直不錯。」
卿塵道:「鸞飛的事父親和哥哥們瞞著她吧?」
鳳衍嘆氣道:「若她知道怕是會受不了只是也瞞不了多久。」
「嗯。」卿塵點頭「鸞飛醒了。」
鳳衍腳步一頓面上卻還平靜低聲問道:「當真?」
卿塵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奏稟皇上父親要不要和九殿下商量一下看要怎樣?」
鳳衍一雙久經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卿塵不露聲色地說道:「鸞飛告訴我了。」得了鳳衍這句話看來鳳家表面上四面圓滑實際上和夜天溟才是最親密的聯盟暗中經營不知已謀劃了多少事情此時謀陷太子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天空緩緩地積起了烏雲越厚重越低沉看樣子很快便會有一場雪降臨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樣寒冷只是依舊少不了沉暗之氣凝滯在禁宮上方久久不散。
鳳衍皺眉:「鸞飛怎會此時醒來難道是九殿下給的葯有誤?」
卿塵反問道:「那該當何時一個月?」
鳳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個月為父自會設法將她送出宮中此時卻是不易妄動。」
若不是被識破了離心奈何草他們這計劃也算周詳鸞飛會被帶出禁宮從此變成另一個人。人算不如天算卿塵丹唇輕揚整個人似乎帶上一抹沉靜潛定的意味:「父親那時候怕是運具屍體出去吧。」
「此話怎講?」鳳衍扭頭看她。
卿塵笑了笑:「離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無解鸞飛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九殿下難道沒有告訴父親?」
鳳衍眼底猛地閃過一道精光恰被卿塵看在眼中。稍後鳳衍竟沉聲道:「如此鸞飛醒來又有何用?」
卿塵淡淡鳳目輕輕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鸞飛已經真的是一顆棄子了醒來反而更可能牽連鳳家。鳳衍倒真是乾脆所想所問竟是這樣一句話。
「鸞飛是鳳家的人。」卿塵淡淡說道「豈能任人欺矇利用?九殿下這是欺鳳家無人嗎?」
鳳衍道:「九殿下同鳳家淵源已久。」
卿塵道:「那父親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知是誰的腳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聲寂靜的寒冷中格外刺耳。鳳衍突然笑道:「看來你是給湛王做說客來了。」
不想竟都是一個猜想同夜天湛的關係當真有點兒洗也洗不清。卿塵也不分辯臉上不變的淡笑款款:「依我看倒還是不偏不幫來得好些。現在鹿死誰手言之尚早此時天下畢竟還在天帝手中幾位殿下誰也占不了先。若是真為鳳家著想不如表裡一致八方和氣以靜制動才是上上策。」
鳳衍意味深長地看著卿塵鸞飛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塵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顆棋。
卿塵揚眉從容靜慧弈者棋者誰知誰是誰?
數日之前卿塵在天帝面前以鳳家的名義帶頭捐銀救災深受天帝讚賞亦使得鳳衍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話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對卿塵的意見也頗感興趣:「為父倒想聽聽你覺得鳳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塵斂眉淡淡:「萌芽初生鋒芒方露此時押定一人的話一旦錯算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靜待脫穎而出的黑馬再設法駕馭之豈不多些勝算?比起此時便親身邁入局中或者要好得多。」
鳳衍滿意地捋須笑道:「不愧是鳳家的血脈老夫沒有認錯女兒。」話中已有些許動心畢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態度正在曖昧間而鸞飛這裡也橫生變數。
卿塵眸中光華璀璨看的卻是遠遠天際。鳳家若能中立於各勢力間至少斷去夜天溟一條臂膀一切依然處於一種平衡中。或許多年以後自己這個女兒便成了鳳衍最為後悔之事也說不定。
棋局變幻善惡對錯自在其中說也說不得。
紛紛揚揚的雪花終於悄然灑落下來點點飛舞籠罩了澄明黃瓦朱紅高牆人間風景又一番卿塵拂了拂前輕雪對鳳衍道:「一切還要父親自行決斷才是我要回致遠殿了天帝還等著。」
鳳衍點頭道:「如今你在天帝身邊也方便許多凡事多留心。」
卿塵一笑:「這不正是父親想要的嗎?」說罷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劃了道輕靈的半弧如蘭芷般輕逸又如桃木之穩秀看得鳳衍也一惑轉眼間眼前人兒已經消失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