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場雪迎風飄灑碎銀爛玉一般落個滿天滿地很快層層枝葉上鋪就銀裝素裹明瓦飛檐此時看來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這個時候必是有一會兒小憩卿塵倒也不急著回致遠殿沿著這輕雪飛舞緩緩獨行回頭看去身後留下一行淺淺足印。
她不禁一笑青緞綴了木蘭花繡的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裡轉了個圈腳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樣蹦跳著退了幾步站著側頭欣賞。看了稍會兒忽覺有些不自在一抬頭不遠處見石山頂上涼亭里一抹人影著了血紅披風雪中靜靜望著這邊。看向她的那細長眼中幾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帶著柔軟更浸了絲邪意和這冰雪又不謀而合。
雪影里那妖魅般的紅如此刺目卿塵有種立刻躲開的想法然而已來不及那人沿著石山上的小路舉步而下直向她這邊走來。
卿塵懷中抱的奏章緊了緊淡淡施禮:「見過殿下。」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著白裘素服里裹著這盈盈身姿一時間惑然以為鳳纖舞重新站在他面前然而抬頭處那張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卻是另外一人。
卿塵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對還是第一次心裡隱隱不安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詫異抬頭迎面一雙沉鬱的眸中儘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轉睛盯著她。
他既來了眼前卻不出聲卿塵亦不知和他有什麼好說的只得靜靜站著。夜天溟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著雪光下明暗間似乎便有無數媚光齊齊射來帶著一片令人迷醉的蠱惑。若是此前卿塵無論看到他如何的陰鬱總還會替他和纖舞傷情現在卻絲毫沒有了這樣的想法。
血紅披風一角隨風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著白雪越詭異。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影變幻著深淺出現了卿塵印象至深那種糾纏瀰漫的陰鷙濃得甚至依稀生出幾分煞氣叫人心中忐忑。她不願和他耗下去往旁邊退了一步說道:「殿下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隨即跟上她:「去哪兒?」
卿塵淡淡道:「自然是致遠殿。」
夜天溟見她刻意與自己拉開距離道:「何必躲著我?」
卿塵執禮答道:「殿下又不是洪水猛獸我何用躲著?」
夜天溟舉步沿雪地走去側頭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塵只覺那目光說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還要回致遠殿復命殿下若是沒帶跟著的人我差人去通傳一聲。」
夜天溟卻道:「你是纖舞的妹妹算起來我也是你姐夫鸞飛見了我都以姐夫相稱你卻為何一口一個殿下?」
卿塵眉色輕柔垂眸不軟不硬地說了句:「那姐夫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鸞飛呢?遲些恐便難見了。」姐夫兩字特意一頓格外重了音調叫人聽著有異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夜天漓那狹長的眼睛一動映著血紅披風極盡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這冰天雪地還是其他卿塵覺得四周格外森冷靜得幾乎連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落雪厚厚地覆上亦不能掩蓋得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說罷一放手身上披風迎風散開「你不妨隨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宮而去。
卿塵見他說去便去倒是意外雖然不願和他有什麼瓜葛但想了想終究放心不下還是隨後跟上。
鸞飛元氣未復自卿塵走後一人靜躺在床上昏昏噩噩中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卻不像平時那樣智謀叢生能解得了眼前這個將死之局。突然聽到門欄輕響是有人又進來了至春閣她閉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樣絲毫看不出痕迹。
卿塵同夜天溟進了房中見鸞飛好好地睡在那裡牡丹色的宮緞濃淺迴轉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氣清嬈的眼中卻濃濃覆上了一層叫人窒息的晦澀卿塵聽到夜天溟低聲說了句:「纖舞。」
極低的一聲呼喚似乎來自遙遠的深夜帶著無盡黯然神傷劃過這清冷的冬日支離破碎。卿塵微微一怔此時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啞聲對卿塵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塵心裡被他語中的沉痛帶得一陣窒悶天帝對蓮妃、太子對鸞飛夜家男子當真箇個痴情難免。但夜天溟對纖舞痴情於鸞飛卻難免薄倖卿塵望向他說道:「既如此殿下何不幫忙找找離心奈何草的解藥以告慰姐姐在天之靈。」
夜天溟心底一凜身上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但很快便掩飾過去說了句:「我如何會有那種東西?」
如何會有那種東西便是知道這東西了卿塵感慨道:「看來明年今天便是我鳳家姐妹兩人的祭日了纖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狹長的眼中隱有怒意閃過:「你說什麼?」
卿塵在他怒視中不經意地一笑眉眼間儘是纖舞的影子雖少了那份纖弱無助多了絲清蘊靈雋卻叫他心底浩然翻騰再挪不開眼睛。
話在將明未明間卿塵看了看靜卧的鸞飛不知她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淡淡道:「殿下是明白人我也不繞圈子了打一開始殿下就沒想過要給鸞飛解藥吧?」
夜天溟看了鸞飛一眼又將陰柔的目光轉回卿塵處:「鸞飛說過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無懼還要解藥做什麼?」
卿塵瞥見鸞飛睫毛微微顫動慢慢踱步往旁邊走去。夜天溟既要看著她便回身背對了鸞飛。
「真不知殿下是有情還是無情。」她不無諷刺地說道「有的雖亡難捨有的卻棄之如履雖是姐妹看來卻命不相同。可憐鸞飛白白為你了殿下對著她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憐惜之情?」
夜天溟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線:「誰人能替代得了纖舞?」他一步步往卿塵身邊走來「不過你倒是比鸞飛更像纖舞所有像纖舞的女人我都不會放過。」
隨著兩人的靠近危險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在夜天溟那雙妖冶的眸中卿塵看到自己的身影漸漸清晰而此時鸞飛的手緊緊地彷彿用盡全身力量抓著錦衾緊窒下本已瘦削的指節蒼白突兀幾乎是要斷折似已到了忍耐的極限。卿塵驚覺若是讓夜天溟知道鸞飛並無性命之憂說不定會再施毒手。心中電念閃過她往後退了一步伸手將門推開:「既如此殿下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們移步說話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動長廊一片安靜只有窸窸窣窣的雪聲入耳鋪天蓋日的素白反顯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之後陰冷一笑將身上披風隨手抖開丟落在鸞飛身上:「纖舞最喜歡紅色今日便當我以此送鸞飛了。」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舉步邁出房門卿塵悄然看了看鸞飛隨後掩門而出。
走出至春閣卿塵正要抽身離開不料夜天溟回頭一步攔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後退去卻現身後是高大的楹柱無處可退。夜天溟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直把她逼至楹柱前抬手一撐將兩人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盯著她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卿塵鳳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視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來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錚然不讓的時候倒真是少見。他聽到卿塵低沉柔雅卻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然後用完了便一腳踢開是吧?殿下打的好算盤。」
夜天溟臉上浮起邪魅的笑:「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後再說也不遲。」
卿塵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間凜然叫人不敢逼視:「那你便不妨試試看說不定到頭來悔不當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壓:「要不要現在就試試?」
卿塵將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撐一字一句的道:「殿下小心皇上的摺子若是弄壞了你我誰擔待得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擋在兩人之間的奏章空閑的右手緩緩將它壓下:「我擔不起你也一樣擔不起。」
卿塵眉梢輕輕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殿下自問在皇上那裡擔得起幾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擔幾分鳳家也就有幾分郡主不會去自曝家醜吧?」
卿塵冷冷地將手挪開:「鳳家這點家醜和皇家的比起來不過寥寥罷了殿下還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幾分柔情襯著那張美絕的臉格外炫目:「你要說我無情鳳相也差不到哪兒去。回去轉告鳳相說我不會虧待鳳家喪女之痛自有相當的獲益絕不叫他虧本。不過也告訴他他現下這個女兒我一樣也要定了。」
卿塵清麗素顏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緩緩道:「這世上的東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蠱惑人心的點點血色的溫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個女人就沒有人擋得住。」
卿塵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鸞飛和太子的前車之鑒殿下還是想想後果再說。」
夜天溟微怒出其不意地伸手挾住卿塵的下頜聲音陰沉:「你不信我有這個膽量?那不妨現在就讓你知道!」他手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她唇上壓下卿塵掙扎怒道:「放手!」
「放手!」與此同時一聲夾雜怒意的呵斥響起卿塵趁夜天溟一怔時擺脫他的挾制猛地推開他。長廊上夜天湛俊眸微挑臉上早已不見平日的溫雅如籠嚴霜。
夜天溟驚愕過後恢復常態竟笑著問了聲安:「七哥!」
「你在幹什麼?」夜天湛冷聲問道。
夜天溟道:「沒幹什麼不過和卿塵閑聊幾句罷了。」
卿塵惱他竟敢在延熙宮如此放肆說道:「我並沒有和殿下閑聊的興緻殿下以後還請自重!」
夜天湛強壓下心中怒意:「皇子與修儀間是什麼規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夜天湛身邊低聲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惱怒難道是因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夜天湛聞言冷冷看著他:「你說什麼?」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飛雪捲來冷風如刀穿透錦衣裘袍令人遍體生寒。
夜天溟停下腳步:「人人都知道卿塵是從七哥府中出來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溫冷說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斂些。」
夜天溟卻道:「可惜有些東西我是志在必得今天先和七哥打個招呼了。」
夜天湛冷哼一聲他畢竟涵養極深尤其亦不欲在延熙宮生事即便怒火中燒也只淡淡說道:「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隻言片語如冰似雪與夜天溟狂妄的挑釁針鋒相對擦肩而過的對視幾乎迸出灼人的火花夜天溟若無其事地道:「看到七哥動怒當真不容易只不想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夜天湛目視他離開那一瞬間眼底溫潤春水翻作三九寒冬寒意陡生似劍那銳光看得卿塵心中震懾然而他回身卻對卿塵緩緩一笑:「你沒事吧?」
卿塵搖頭道:「沒事我得趕快回致遠殿了。」
「卿塵……」夜天湛眉間微微蹙起叮嚀道「在宮裡處處要小心。」
卿塵靜然垂眸太子一事雖處置未明但所有的格局已然開始變動身處機要中樞她憑著一種直覺便能察覺便如方才夜天湛和夜天溟簡單幾句話又豈止是只為眼前這點兒小事?片刻沉默她對夜天湛說道:「什麼都不要做尤其是為我。」話也只能說到這裡她不再多做停留。
夜天湛看著卿塵轉身邁入雪中似是想喊她但又沒有出聲。紛紛揚揚的飛雪很快在兩人之間垂下無邊無際的幕簾卿塵的身影消失於茫茫雪幕中時夜天湛極輕地嘆了口氣抬手處一片薄雪落入他的掌心轉而化作了晶瑩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