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拍賣會後

楊靜一會看一眼那個瘦小的同桌人，心裡一直在糾結，以至於錯過了之後的好些拍賣品。直到，抱著自己的張長岳的身體突然一震，楊靜差點跌到地上，才抬起頭來，意外地看到這一次的拍賣品竟然是個人！一個男人，衣冠不整，一身狼狽的男人！仔細看，他長得堪稱清秀，年紀尚幼，大概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此時被壓著跪在地上，頭髮散亂，被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或者是血水之類的東西漿成一團，非常醜陋。眉頭緊皺，眼睛閉著，一動不動，不知是真是昏迷還是不肯面對這樣的場面。

楊靜回頭，看見張長岳因為吃驚而睜大的眼睛，然後就聽到拍賣師興奮的沙啞聲音：「第七件商品，時承翔。開價三百兩，十兩一進價。開始！」

拍賣師沒有對這個男人多作解釋，想來是人人都認得。楊靜扭頭看了眼桓明醒，他的眼睛眯著，目光隱晦不明，不過，應該也是認得的。這個叫時承翔的男人的身份不好猜。如果是可以公開買賣的青樓歌妓之類的身份的話，就完全沒必要在這樣一個場所來賣了。想來想去，楊靜只能想到，這個時承翔應該是個良家婦男，只不過是在某方面在整個京城來說都非常有名，不然，張長岳這樣身份的人怎麼可能認識一個良家婦男？還是這個表情？

對於這種事，楊靜反而沒有什麼同情心，況且對此人關心的人大有人在，看看不停出價的手就知道這件商品有多麼炙手可熱。楊靜沒動，只是冷眼看著。最後，在張長岳與另外一個胖女人來回的價格糾纏之後，最後終於以一千三百三十兩花落張長岳的手中。楊靜不意外地看見張長岳微微顫抖的手指藏在袖下。

塵埃落定，後面還有七八件商品拍賣，但楊靜三人都只作旁觀。足過了一個時辰，才算結束。張長岳把楊靜丟給桓明醒，自己拿著號牌上前領人。

本來，楊靜還很好奇，這一群人要怎麼合乎規矩地一個一個穿過曲折的通道上到地面上去。結果卻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這個大廳竟然有十個門，每個門都是一條這樣的通道。楊靜他們下來的不過是其中一條罷了。

再上地面，只有桓明醒與楊靜兩人。張長岳帶著個傷者不知要辦什麼手續，已不知所蹤。星光燦爛，夜空如黑絲絨般美麗。月牙兒在天正中掛著，夜色已深了。這個出口不是下去的那條花街後巷，不過，依舊隱蔽。桓明醒顯然是識得的，經過這一場地下拍賣會，桓明醒與楊靜都心存震憾，一時間二人無語，漫步走在這京城蜘蛛網一樣的陋巷中。

「桓先生。」楊靜先打破寧靜。

「嗯？」桓明醒不知在想什麼，有點魂不守舍。

「那個時承翔是什麼人啊？為什麼那麼多人競價？」實在很好奇。

「監察院左督御史時福茂的小兒子。」

「啊？！」楊靜大訝，雖然猜到他是良家婦男，卻萬沒想到竟然有這麼一個顯赫的身份，倒是那個時福茂這個名字楊靜有印象，當時周定睿拿到官員編製表時，楊靜還笑話過，說，一看這名字就知道不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沒想到她的兒子竟然會淪落到被賣的地步！楊靜抽了口冷氣，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他，怎麼，會在那裡被賣？！」

桓明醒驚訝地瞟了楊靜一眼，道：「你不知道么？定睿他們不是經常搜集京城資料？他沒說？」見楊靜一臉迷茫地點頭，桓明醒才嗯了一聲道：「這事，在兩個月前非常轟動。兩個月前，這個時承翔上山進香時被採花賊擄了去，京城府尹還派出了大量人手察案，結果一無所獲。搞得那一段時間京城裡有點身份的人家的男子都不敢出門。沒想到今天會在這樣的場面上見到他。」

「過了兩個月了……」楊靜小心翼翼地接話道：「這位時公子的名聲應該……」已經不存在了吧？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桓明醒自然能明白，頓了一下，微微點頭。

「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花大價錢競價想買他呢？」這樣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他的母姐很可能會棄子不用，不認他也絕不會有人質疑的。想以他來要脅左督御史，恐怕一點用都沒有吧？一千三百多兩，足夠小戶人家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了。

「因為時承翔不但是連續三屆的詩會會首，聞名天下的新一代才子，而且，深受當今皇上的喜愛。要不是出這事，還差點把他許配給四公主。他這樣的人救下來總是沒錯的。雖然名聲是個問題，但維護他的人更多。用起來實在很方便。不過，長岳……卻是因為兩家關係交好，可以說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兩人感情非常要好。所以，才會如此關心。」

「詩會會首？！什麼東西？！」楊靜納悶。聽了桓明醒的話，終於明白，人果然還是得自己有用。身份什麼的果然能倚仗的不多啊。對這個所謂才子頓時沒有興趣。

「靜兒啊，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桓明醒習慣了楊靜萬事通的樣子，沒想到一說起世情來竟然一片空白。桓明醒覺得這樣的楊靜才真象個小孩子了，不由喜歡。輕輕捏了捏楊靜的鼻頭笑道：「你要好好準備哦。仲詰請你元宵節過府，正是詩會哦～～不指望你摘取會首，也不能在才女們面前丟她這個主辦人的臉哦～～」

「啊？！啊？！啊～～～」楊靜一聽到竟然要讓自己做詩，嚇得差點把鬼喊出來。這古代人有沒有才華第一項就是要做詩，這點，楊靜是知道的。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臨到自己頭上。

見楊靜目瞪口呆的樣子，桓明醒非常開心，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二人正鬧著，突然聽到前面有爭吵的聲音。桓明醒與楊靜一愣，連忙噤聲，一同貓手貓腳地上前去。拐過彎去兩人都被眼前情景驚住。

場面不複雜，只不過是打架而已，其中一個已經敗了，被幾個明顯是下人打手之類的人按倒在地上踩著，她還在不停地掙扎嚎叫。真的是嚎叫，聲音凄厲如狼，在黑夜裡聽上去特別慘烈。另一個人站在從打手背後，表情看不清楚，不過從姿態上看，應該是不屑與厭惡。

讓桓明醒驚訝的是，地上的人嚎叫的內容。她一邊掙扎一邊大叫：「馮北夏，你不得好死！你們全家都不得好死！馮北夏，別以為你做得腌臢事沒人知道，你對……啊唔……」話沒說完，就被那個叫馮北夏地人示意讓人捂住了嘴，一陣抽打。

馮北夏不過是太醫院院判，小小的正六品，在大官遍地走的京城實在不算什麼。讓桓明醒驚訝的是，馮北夏一向給人的印象是敦厚，醫術醫德都頗被稱道，才會在三十五歲的年紀就進入了太醫院，並升到了院判的職位。可是，眼下情景卻完全顛覆了桓明醒心中的印象。不由得他不驚訝。大夫尤其是這種地位的大夫犯得錯，還容不得人說的錯……那一般都是大事。桓明醒下意識想退兩步，卻撞到了身後貓著的楊靜。

桓明醒一回頭，看見楊靜，發現她皺緊了眉，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手拽著自己的袍邊，緊緊的，不知在想什麼，緊張什麼。

楊靜並不認得馮北夏，她的官場譜系裡面太醫院實在是一個偏得不能再偏的小部門，楊靜也許掃過一眼，但並沒有記住。讓她如此動容的是，那個被踩在地上的人，楊靜認得，正是才分別不到一刻鐘的那個絕望的同桌人。

她如此瘦小，在這個女人強壯如牛的世界非常好認，再加上她的那身衣服，楊靜看過很多眼，此時雖然被踩髒了，但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看她這樣，那個什麼大還丹應該是被這個馮北夏買去了吧？這種大還丹歸屬問題其實如果是知道對方是誰完全是可以商議的。可眼前的情景，顯然，兩人是有仇的。而且，那個馮北夏花大價錢買下大還丹恐怕就是不想讓這個瘦小女人去救人的。

一大一小兩人躲在牆跟，眼見著一陣暴打，馮北夏雖然恨恨，但顯然也不想在京城裡殺人。聽到不遠處打更的聲音傳過來，立刻就收了手閃人。此時，二人才迅速地出來，往地上已經不成人樣的瘦小女人跑過去。

「救……救……」楊靜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求救，自己的母親楊青野第一次見面也是如此。楊靜走過去，見血流了滿臉，眼前的人完全看不清長相了。桓明醒在後面想要提醒楊靜危險，就見楊靜已經蹲了下去，給那個嘴裡餵了粒藥丸。

那個一愣，被藥丸卡住，咳了半天，吐了口血。終於順過氣來，只覺得從丹田裡冒出熱氣來，剛才的傷一下舒服了許多。女人眼睛一亮，不顧自己身上的傷，一把拉過楊靜的手，緊緊握住，顫抖著聲音道：「小，小姐，您您您是神醫。請，請救救我家小姐，請你一定要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