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太太從秀禾房中出來,憂心忡忡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她既擔心容耀華的病,
又憂心秀禾和耀輝的不倫之戀。對秀禾,她是疼愛憐惜的,可是這種有違綱常的事怎麼可能允許在容家發生呢。她滿心焦慮,卻又無法可施,只好先看著秀禾,阻止事情再發展下去。
萬吉進來查看,一瞧大太太沒有休息,說道:「大太太,夜深了,還不休息呀。」
大太太揮了揮手:「萬吉,你先給我倒杯水來,自己先去休息吧。」
萬吉答應了一聲退下去。
容家大門外走來一個人,他輕輕地打開雕花大門,走進院中,腳步停頓了下,舉目四望打量容府。接著,他輕輕推開大廳的門。
大太太看向門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眨了眨,不敢相信老爺就在自己面前。
「老……老爺……」她激動地顫抖,連忙迎上前去。
容耀華挺立在門口,望著已目瞪口呆的大太太。他沒有穿病服,相反,他穿著十分考究和整潔,臉上神采奕奕,毫無病容,與病前幾乎無二。唯一不同的是,他拄了根拐杖,步履遲緩。
「美菱,你來了,怎麼樣?住的還習慣吧。」容耀華笑著對大太太說道。
大太太此時已經熱淚盈眶,有什麼讓她看到丈夫完整健康地回來更值得高興的呢。她立刻趨前,接過丈夫的大衣帽子。
「還好,很習慣。」大太太激動地回答。
容耀華微笑著點頭稱好,坐下后又說:「小小的疾病怕什麼,我容耀華從來什麼都不怕。」說罷拍拍胸脯。
「是,是。」大太太迭聲稱是。又緊張無措地道:「我去把他們都叫下來。」
「好了,這麼晚了就讓他們睡吧。」容耀華笑道,「來,坐這兒。」他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激動地坐過去,容耀華輕撫她的手,說道:「家裡都還好吧?」
「嗯……還好。」大太太遲疑道。
「秀禾和耀輝這些天都好吧?」他又問。
大太太不知該如何說明,不敢看自己的丈夫。
反而容耀華笑道:「美菱,你要相信自己的丈夫,有什麼事我會不知道呢。」
「老爺說的是。」大太太忍不住要掉下淚來,心疼地看著丈夫。
容耀華仿如新生一樣,絕口不提生病的原因,也不問秀禾和耀輝,他躊躇一會兒,道:「這個家裡,你的功勞最大。」他看向大太太。
大太太赧然,垂下頭道:「老爺說的哪裡的話。」
「如果不是當年的你支持我,你一直都在支持我,也不會有容家的今天。」容輝華突然有感而發。
大太太說不出話來,感覺多年的寂寞孤苦都有了回報,心情激蕩,怎麼還能說的出話來。
兩人皆沉默了會兒。
萬吉進來,萬料不到老爺會出現在大廳,激動的手腳顫抖,呆立不語。
大太太發現了他,叫道:「萬古,還不快給老爺送水過來。」
萬吉才回過神來,興奮地將水遞到容耀華身前,容耀華笑道:「我今晚來的事誰也別對他說。」
「是,是,老爺。」萬吉高興地退下。
大太太狐惑地看著他。
翌日,大太太召集了眾人,連二太太余嫣紅都叫了來。
眾人得知她從醫院回來,皆是激動,余嫣紅眼尖,瞅著大太太手裡捏了張紙,不由叫道:「那是什麼?」伸手要搶過來。
「遺囑!」大太太縮手,二太太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
「宛晴,念。」大太太沉著臉遞給宛晴,身後的宛晴不敢怠慢,趕緊打開,一字一句地念起來。
容耀華分配了財產,提到如果二太太余嫣紅如果順利產下容家後代,才會得到他為她在銀行的存款。三太太秀禾也一樣,至於弟弟耀輝,則繼承了工廠,前提是必須與嫻雅結婚,大太太自然是繼承容家鄉下的祖產。
眾人心中難受,無話可說。
容耀華自醫院回來已有幾日。他拒絕見耀輝、秀禾和二太太余嫣紅。這天,他點明召見了。
首先是秀禾和容耀輝。
容耀華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容耀輝和秀禾站在他跟前。此時,二樓的階台上,大太太偷偷地看著。她既擔心秀禾,怕老爺重責;又怕老爺重責,秀禾傷心,心中忐忑,萬般焦慮。
「大哥,我……」容耀輝先開口。
「你什麼?」容耀華坐起來,看向兩個年輕人,眼底暗藏怒火。
「我想說,我不後悔向您說出這件事。」容耀輝看了一眼秀禾,彷彿汲取到無窮的勇氣和力量。
「是嗎?」容耀華面無表情,「你們看看後邊!」他突然厲聲說道。他原本以為兩人知道闖下大禍,此刻一定會悔改,料不到兩人會頑固到底,他怒吼:「看呀,你們看後邊!」
兩人轉身,抬頭看去,大太太顫微微地站在陽台上,見兩人看她,後退了一步,隱在花牆後邊。
「你們知道讓她多傷心嗎?」容耀華怒氣勃發,站起身來。
「秀禾,你不是一直說自己是最懂得感激的人嗎?」他咄咄逼人,厲聲指責。
「耀輝,我記得我給你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傷害我,唯有你!你若傷了我,就等於是殺死了我。」
兩人緘默,無法辯駁。
「現在,我重生了。」容耀華冷聲道,「我希望我們都能忘記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可是大哥……」容耀輝急道,「我是愛秀禾的!」
仿若一聲驚雷,震退了容耀華、震驚了樓上的大太太。
容耀輝索性說道:「大哥,我們彼此相愛,求你成全我們吧。」他祈求地看向容耀華。
「好!你們想要再殺我一次嗎?」容耀華氣急敗壞,「過去的事我可以不管,從現在開始,」他大聲怒道:「你們給我聽著:容耀輝,你是我容耀華的弟弟;秀禾是我容耀華的三太太,是你的三嫂!」
「大哥!」容耀輝還想再說。
匆匆趕下來的大太太一手挽著一個,急忙拖他們回去,口裡嚷嚷道:「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的,乖乖地聽話好了。」拖他們進去了。
容耀華吁出一口氣,揉揉眉心,憤憤地躺回躺椅上。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容家大宅沒有清靜多久,雕花鐵門又被推開,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聲,可以聽見來者是急匆匆的。
容耀華睜開眼,看向來人。
「老爺。」余嫣紅輕喚道,她的肚子明顯地凸出來,「聽說你回來了,我著急著來看您。」她不自然地撫了撫頭髮,「急得我連頭也沒梳。」
容耀華重哼一聲。
「老爺,您身子……」
「好了,不用廢話了。」容耀華冷冷打斷她,「頭髮也不梳,衣服也亂穿,你還有沒有規矩?」
受到指責的余嫣紅沉默不作聲,不自在地挺了挺腰,撫了撫凸起了的肚皮。
容耀華冷冷地瞅了一眼她突起的大肚子,說道:「好了,今天我沒精神再訓一次人,你回去吧。」
聽著容耀華冷冷的話,余嫣紅心痛如刀絞,她急道:「耀華,我看您身子不舒服……」
「回去!」容耀華厲聲喝道,手指大門。
一陣難堪的火熱衝到腦上,余嫣紅看看他深愛的丈夫,黯然離去。
大院又陷入寂靜之中。
可是大宅中的每個人,包括剛離去的二太太余嫣紅,莫不是滿腹心事,心中沉重。
咖啡廳大都有這樣的魅力,讓心情不好的人寧可留在這兒,而不是起身離去,彷彿外面的所有地方都還不如這裡。
「先生,您需要點什麼嗎?」服務生看著坐在一旁的吳大偉說,「一杯乾紅。」
吳大偉心情不好,只是因為那個女人把什麼都告訴了他的老闆——容耀華。「容耀華!容耀華!」吳大偉心裡不停地嘮叨著這個名字。這個男人是這麼地讓他嫉妒。
他擁有他吳大偉所夢想的一切,汽車、洋房、事業、還有女人,他吳大偉不正在愛著他的二太太余嫣紅嗎。這個上海有名的交際花,是那麼的美麗、嬌艷,她是為男人而生的。吳大偉為了接近她,討她一個微笑而努力。可是她余嫣紅卻一點也不在乎他,在她的面前,他吳大偉什麼也不是。吳大偉喝了一點酒。
吳大偉喝了半瓶干紅之後,已經有了醉意。這時,他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還留在這兒不願意走——沒有人在等他,他不願現在,在他尚還有幾分清醒的時候回到他的住處,他受不了這種心境下那小屋帶給他的孤寂和壓抑,那小屋應該是只該是個為偷情而存在的地方那久久都沒拉開過的窗帘肥屋裡的一切跟外部世界隔開了,但他也不願意喝醉以後回去,因為他受不了一個人從醉酒中醒過來時的難受,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他苦笑一下,繼續喝下去,發現自己並不堅強。
吳大偉又喝了一杯,心情是不願意留下來但又懶得走,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想余嫣紅肯定睡著了,這是世界上跟他有關係的一個女人啊!一個男服務生走近吳大偉,低聲說:「先生,能請您到旁邊的酒吧接著喝嗎?那兒有歌手。」
吳大偉迷迷糊糊地點頭,隨著服務生進了酒吧,服務員給吳大偉安排好位置,把他的酒瓶和酒杯又擺到桌子上,然後對吧台的人眨眨眼,便離開了。
一個女歌手正在唱一首吳大偉從沒聽過的歌,吳大偉覺得酒吧的氣氛更適合他此時的心情,彷彿在他苦澀的舌頭上撒了一層糖,滋味好一點兒,他又喝了一大口……
他開始注意著那個有一頭派發的女歌手,她的頭髮幾乎遮蔽了臉。
歌聲爬到最強的高音后,停止了。
女歌手好像也有了吳大偉一樣感傷難過卻沉溺其中的心情,在上首歌過後的片刻安靜中什麼都沒說,便開始唱另一首歌。
女歌手低頭唱著,長發像沒拉到盡頭的帷幕,把女歌手的面龐隱在一片虛幻中。
吳大偉被女歌手的這首歌吸引了。他聽不太清楚歌詞,偶爾明白的幾句詞讓他知道這是首跟愛情有關的歌曲。但這首歌的曲調以及這曲調所營造的氛圍深深地感染了他,他好像通過音樂已經理解了它,又通過對它的理解明白了自己。他忘記了喝酒,忘記了周圍人說話的聲音,聽啊聽啊,彷彿這歌聲把他和女歌手帶離了這裡。遠離了生活苦惱和憂傷,只有陽光慷慨的籠罩……
女歌手唱完了,她放下麥克風,朝吧台走來。吳大偉一直在看她,他喝得已經不少,但還能分辨,她並不好看,所以才用頭髮遮掩,女歌手要了一杯橙汁,吳大偉的位子離吧台很近。拉拉女歌手的衣裳,像一個小男孩兒一樣認真地問:「我能請你喝這杯橙汁嗎?」他盡量口齒清楚地說完這句話。
女歌手回頭看看吳大偉,又看看他桌上的酒瓶,便端著橙汁坐到了他對面。
「什麼?」她問。
她一這樣問,吳大偉立刻對這個並不漂亮的女歌手有了很大的好感,她是個真正的歌手,他想。
「我想請你告訴我剛才那首歌的歌詞。」
女歌手看了吳大偉一眼,很乾練地掩飾住了自己的驚喜。這是她最喜歡的歌之一,而歌詞則是她更喜歡的。她沒想到的是,第一個打聽這首歌詞的竟會是一個男人,在酒吧里的一個男人,而且是快喝醉的一個男人,她原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對這首歌感興趣,進而詢問歌的內容。
「你為什麼喝這麼多?」女歌手沒有馬上回答吳大偉的問題,而是隨口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但她的樣子卻在告訴對方,不必回答她的問題。
「沒什麼,就是想喝。」吳大偉說。
女歌手看著吳大偉笑笑,起身,並沒接他的錢包。吳大偉舉著錢包的手落到桌子上。女歌手又回到吳大偉身邊時,交給他一張紙條。酒吧很暗,吳大偉掏出打火機,讀完了字條。那上面寫著:你只有等到有人愛你時你才會變得很重要你只有等有人關心你時你才會變得很幸福嫣紅自從容府搬出來,只去找過老爺一次,可老爺那態度,連瞧都不願意瞧她一眼,那說話的口氣是那麼的冷淡、陌生。好像他對一個從不相識的女子說話時語氣都要比對她——上海著名交際花、容府的二太太的語氣平和些親切些。他——容耀華還說什麼她的頭髮亂了沒梳好,請她以後打扮好了再去見他。「我真的變醜了,變胖了嗎?」嫣紅趕緊跑到梳妝台前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還好,眼角還沒有生什麼皺紋,皮膚依舊白晰、光滑,頭髮烏黑,只是臉稍微有一點點胖。畢竟身懷六甲,懷著老爺容耀華的親骨肉,嫣紅輕輕地,輕輕地摸著隆起的肚子,為了孩子,胖點不算什麼。嫣紅的臉上微笑著。「寶貝,媽媽好愛你呀,有了你,爸爸就不會拋棄你和媽媽了,你知道嗎,你爸爸是多麼希望有個兒子,繼承我們容家的香火。」余嫣紅輕輕摸著肚子,老爺不止一次當著大家的面說,女子的美永遠是第二位的,相夫教子才是一個女人最最首要的本份。每當有人誇獎她二姨太太的美麗時,老爺總是這麼說的,現在好了,她余嫣紅擁有了天賦的容貌,又有了孩子……可是,老爺似乎不太在乎她懷孕。他怎麼不來接我回去,「我是不是不應該從容府搬出來,這樣不正好給她三姨太李秀禾挪地方了嗎?我要回去,要回去……」余嫣紅又開始坐立不安起來。一想起那李秀禾她就氣,秀禾生就了一副江南女子古典氣質嬌巧的容貌。那面孔是那般的玲瓏剔透,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靈氣,讓人看了一眼之後,就永遠不會再忘記。不怨所有到過容府的人,人人都喜歡她,甚至有些客人是特地到容府為了一睹三太太的風彩。
余嫣紅煩惱地想著心事,突然發現大偉還沒有回來。都這麼晚了,他該不會又到酒吧去喝酒了吧。余嫣紅雖然並沒有在意這個小職員吳大偉,也從來沒有愛過他,但有他在身邊。她就不會再有孤獨和寂寞的感覺了,甚至有時她會很快樂,一種被愛被關心被重視后所擁有的快樂,而這些是老爺從來沒有給過她的。在老爺面前,她余嫣紅似乎什麼也不是,而在吳大偉面前,她就是公主,不,是女王,是上帝,是一切。「大偉,怎麼還不回來。」就這樣,嫣紅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吳大偉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著,他已經醉了。杭州城還是那個老樣子,「為什麼一點也沒有變?」大偉喊道,就這樣一搖一搖地回到嫣紅的公寓。嫣紅睡了,他沒有去吵她,而是歪歪斜斜地自個兒躺在床上,衣服沒有脫,領帶鬆鬆地繞著脖子上。
清晨,一縷陽光照進這所公寓。嫣紅、大偉沒有被這新的一天打擾,他們還在睡,等到嫣紅醒來,已經快十點了,發現大偉回來了。她怎麼一點也不知道,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大偉的臉,他還是年輕的,那臉也很英俊,那頭髮很有藝術家的氣質,老爺為什麼那麼憎惡大偉這髮型呢?就僅僅因為這髮型而拒絕看吳大偉所寫的策劃書,不採納他的合理建議,而只把他當做一個小小的翻譯來用,老爺老了,而大偉卻如此風年正茂,嫣紅用手摸摸那張英俊的臉,笑了。
「你醒了。」嫣紅溫柔地說。
「嗯。」大偉一看到嫣紅,昨晚那氣又冒了出來。「你答應過我不告訴容耀華的,為什麼。」。
「我,我只是……」嫣紅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是答應過他的。
「也許,這樣也好,對你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大偉看著嫣紅不知所措的樣子,心疼了起來,他是真心的愛著這個女人,雖然她是別人的二太太,懷著別人的孩子,不,這孩子有可能不是容耀華的,而是……可他吳大偉從來沒有討厭過這個小生命。生命應該是可愛的,大偉看了看嫣紅的眼睛,那裡面充滿了溫柔。
「我們……我們跳支舞吧,一支完整的舞,在以前的舞會上,你總是忙於應酬,或是怕別人注意到我們,從來我們沒有跳完一支曲子的,去,把留聲機打開。」嫣紅順從地走到留聲機旁,曲子響起了。
大偉拉起嫣紅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他們此刻是自由的,不用再去注意別人的目光和言語,大偉希望這支曲子永遠都不要結束,他就這樣擁著嫣紅直到永遠,他要給她幸福,快樂伴她到生老病死,永遠,永遠……
咋喳一聲,把大偉和嫣紅驚了一下,「對,對不起,我突然忘了這張唱片有裂紋,我去換一張。
「不,不用了。」吳大偉大失望了,又是一支僅僅只跳到一半的舞,不可能完整,不可能永遠,大偉望著嫣紅,苦笑了一下,「我上班去了,都遲到了。」大偉走到裡間,梳洗了一下。
「你還沒有吃早點,我給你準備。
「不用了。」吳大偉邊系衣扣邊走,把門帶上了,房間里又只剩下嫣紅一個人,鐘敲了十一下,「糟了!」嫣紅從沙發上跳起來,「老爺約我十點半在家談話,我得趕緊打扮好。
他——容耀華,容府的家長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大太太和三太太在後花園裡,那素心蘭開著花,那麼美,充滿著生機和希望。秀禾看著花,臉上充滿了笑容,那蘭花,她和耀輝都喜歡的蘭花,長得那麼好。那天,就在這片蘭花裡面,耀輝把自己寫的一篇散文拿給她看,是一篇寫蘭花的散文,又似乎是在寫她的。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你看著我,我又看著你,一言話也沒有,卻又勝過千言萬語,兩雙手緊緊地握著,笑著,欣賞著花……
「你在笑什麼呢?也說給我聽聽。」
「啊,大太太,沒什麼,沒什麼。」秀禾上前輕輕地扶著大太太坐下,「太太,您請喝茶。
「尤媽,把我從鄉下帶來的點心拿點來,三太太最愛吃我做的點心了,對吧,秀禾。」
「嗯。」秀禾望著大太太那張和藹祥和的臉,答道。大太太對她就像娘對自己的女兒那般的疼愛。其實,大太太沒有生過孩子,也是真心地把秀禾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秀禾,來,嘗一點。嘗點桔子,看著這些桔子,我又想桔子園來,還是鄉下好,空氣清新,沒有什麼車響聲,人的嘈雜聲,只聽到鳥兒的叫聲。那山,那水……」
大太太輕輕地說道,她來城裡已經有一陣子里,心裡老是放不下她的桔園。
「大太太又在想桔園,我也想鄉下呢。」
「是嗎,秀禾。」
秀禾點點頭,她跟大太太長的真的很像,凡是認識的人都這麼說。
「尤媽,老爺呢?」
「在客廳呢,太太。」
「哦,你先下去吧。」大太太說完,對著秀禾,她們開始了母女般才會有的談話。
「老爺,我來了,路上塞車了,所以……」嫣紅換了一身華貴的衣服,帶著一串珍珠項鏈。這是那年老爺第一次把她帶進這個園子時送給她的禮物,她很喜歡這串珍珠,一般不輕意拿出來戴的。「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你遲到了一個小時,你改天再來吧。」說完,容耀華往樓梯上走去。嫣紅趕緊上前抱住他,「老爺,你別生氣,我錯了,不該遲到的,是他,我們的孩子,早起時在肚子里踢我,我有點不舒服,所以……」
容耀華看了嫣紅一眼,又看著她的肚子。畢竟余嫣紅懷著他的骨肉,他是多麼想要一個孩子的,他擁有成功的事業,人人羨慕,可是如此大的一份家業也需要一個繼承人的。
「好,你說。」容耀華點著一根雪茄,坐在沙發上,「你也看到了,我是不會親自去把你接回來的,前段時間,我是沒有怎麼好好地關心你,可你卻採取了一個女人最愚蠢的報復方式,搬出去了。我以為你會永遠再不回來的。
「老爺,我……」嫣紅是知道容耀華的脾氣的,她有點怕了,哭道:「你應該知道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相夫育子,要守本份,而你卻……」容耀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其實,我和大偉,不,吳大偉只是普通朋友,他教教我英文而已,我……」
嫣紅用哀求的目光辯道。
「好了,好了,我不管這些,什麼吳大偉,李大偉,王大偉,你不應該讓別人如此談論你,你該守本份……」
「老爺,求求你,看在我們的兒子份上吧,我們的兒子,你用手摸摸他。」嫣紅跪在容耀華面前,握著他的手往自己的肚子上放。
「這是什麼,怎麼在動。
「老爺,是我們的兒子,他在踢我呢,您別怕,再聽聽看,我們的兒子在聽我們說話呢,我每天都在跟我們的兒子說話,講他的爸爸……」容耀華是愛自己的孩子的,他把耳朵緊緊貼在嫣紅的肚子上,彷彿聽到了兒子在喊他爸爸。
嫣紅幸福地摸著耀華的頭髮,她還是贏得了他。他是不會再拋棄她們母子倆的。
「老爺,我想搬回來住,行嗎?」
「好,好。」容耀華是如此地珍惜這個幼小的生命。他在專註的聽,聽他兒子的一舉一動。
「老爺,曾大夫來了,老爺。」管家萬吉前來道。
「噓,我在聽我兒子說話。」容耀華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兒子,半天才反應過來。
「讓他到我的書房裡去。」接著又說,「嫣紅,過會就搬回來吧。」
嫣紅高興極了,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是,老爺。」
「容老先生,我已經把你所有資料匯到上海,這是上海最著名的專家會診的結果報告,你要……」
「哦,我剛才正跟我的兒子說話,小傢伙真逗。」容耀華還沉浸在首次當父親的快樂之中向曾大夫道,不十分在意的接過診斷報告,如果他早知道診斷報告的內容,也許他就不會願意看,不會再讓余嫣紅進容家的大門一步的,可是,這份報告,他看了,那不長的一段文字,字字觸目驚心,他——容耀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卻不能……他全身在顫抖,隨著拿起一個茶杯摔在地下。
「容先生,容先生,您冷靜點。」
可是,此刻,又有誰能理解他容耀華的心情呢,他一直都在怨大太太——美菱,他的髮妻不能給他生兒育女,而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問題是出在他自己的身上,而余嫣紅肚子里孩子,不是他容耀華的,為什麼?為什麼?
曾大夫走後,太太和秀禾一直在等老爺吃飯,可只聽到僕人說老爺一個人在書房裡抽雪茄,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坐在客廳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老爺終於下樓來,但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什麼也不說,只是站在門前的花壇上看花抽煙。
天黑了,容耀華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抽煙,誰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抽了多少包煙,他的眉頭緊鎖著,他好像老了,臉上有了皺紋。他已經不再像他的六弟容耀輝那種正處於風華正茂的年齡,全身煥發著青春的氣息,秀禾也不過才十八九歲,她和他的六弟耀輝是那麼的要好,不,不,秀禾應該是他容耀華的女人,他的三太太……
遠處傳來汽車的響聲,汽車在容府門前停下,只見嫣紅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下車。「尤媽、萬吉,快過來拿東西,老爺,我回來了。」
嫣紅那聲音驚醒了正在思考的容耀華,「把她轟走,不准她再走近容家一步!」
老爺把正要去拿行李的萬吉叫住,沖著鐵門外的嫣紅狠狠地喊了一聲:「滾!」
「為什麼,老爺,老爺看在我們兒子份上……」嫣紅被嚇著了,傭人們又把她扶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