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01
婚禮在一小時后舉行。威廉郡公爵護送他的被監護人走入大廳。克林和他哥哥一同站在牧師前面,等待新娘上前來,要保持鎮定真是辛苦萬分。自己的激動不安令他愕然,因為他向來自信是個永遠能控制自己的人。沒有什麼能使他心亂的,他提醒自己。該死,他嘆口氣承認此刻自己真的慌了手腳。這種完全有違他本性的感覺使他不知該如何應付。在莉雅走入他生命的那天以前,光是想到婚姻就會使他臉色發白。然而此時他的激動則是為著相反的理由。他想把事情趕快完成,以免又節外生枝。
他仍然可能失去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克林。這是婚禮,不是葬禮。別皺眉了。」
克林沒心情聽他哥哥的話,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所有可能出岔的事情上。
不久,莉雅步入客廳。她挽著他父親的手臂,但克林根本沒注意到他,他的目光集中在他的新娘身上。她愈是接近,他就更鎮靜了一些。滿足感使他不再杞人憂天。當她走到他身旁時,他的眉宇也跟著舒展開來。
她即將是他的人了。
莉雅緊張得發抖。她穿了件象牙的絲綢禮服,剪裁簡單而高雅,領口並不暴露,但仍然很撩人。莉雅並未佩戴任何珠寶,手裡沒有捧花,甚至頭髮也沒有飾針固定。她移動時輕柔地在她肩上波動的黑色捲髮是她所需要的一切裝飾。
親愛的上帝,她使他心生喜悅。他為她的羞澀微笑起來。她沒有注視他,而是垂下視線,即使在她的監護人親吻她臉頰時也沒抬頭。她甚至不放開他,他只得扯開她的手,放在克林的臂上。
至親好友聚集在他們四周,莉雅幾乎想當場逃走。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套住了,而且恐懼她和克林正在鑄成大錯。她抖得幾乎站不住腳,而且似乎也無法好好吸一口氣。克林適時握著她的手緊抓著。說也奇怪。他的碰觸的確使她的顫抖緩和了些。
凱恩四歲大的女兒則幫莉雅消除她剩餘的恐懼。小女孩看不到正在進行的儀式,一路擠過眾人之間站到莉雅身旁,她假裝沒看見她母親正對著她猛搖頭,伸手握住莉雅的手。
牧師剛打開祈禱書,然後往下瞥向那小女孩。他立刻咳了一聲來掩飾他的笑意。
莉雅可沒有這種自制力。她朝那黑髮碧眼的小精靈看一眼,不禁笑出聲來。金妮顯然正在享受她生命中的興奮時光。而負責看著她的人顯然是沒有盡責。這孩子真是一團糟。她裙擺的下截沾了泥巴,顯示她花了些時間在花園裡奔跑,另外還有一處染到公爵夫人預備在典禮后招待賓客的紅葡萄酒漬,顯示她也到過廚房。她的腰帶滑到臀部上,但是讓莉雅完全失去控制的是她粉紅色的大蝴蝶結。它懸在她的右眼上,當她抬頭朝莉雅微笑時,同時也努力想把那玩意兒推回頭頂上去。
潔玉很可能被金妮的出現弄得心臟病發作了。凱恩彎腰企圖抓住他那躲在克林和莉雅背後的女兒。她往後躲開,咯咯地笑得好開心。
莉雅接管了這事件。她對金妮裙上的污漬毫無辦法。但她可以整理一下她的儀容。她把手從克林的手中抽出,重新綁好金妮的腰帶,然後再把蝴蝶結重新固定在她頭上。金妮不耐煩地站著任她摸摸弄弄,待莉雅為她整理完畢后,她又握住她的手。
她挺直身子轉向牧師,仍然不注視克林,只是朝他伸過手,手指輕刷過他。他明白了其中的暗示,握住她的手。
現在她已較能控制住情緒,也不再顫抖了。牧師問她問題時,她的回答幾乎沒有顫抖。她注意到她同意成為克林的妻子時,他明顯地鬆了口氣。她抬頭看他,發現他正朝她微笑,他眼中的光芒使她心跳加速。
典禮總算結束。克林溫柔地把她轉向他,然後傾身吻她。觀禮的眾人歡呼起來,克林才剛把嘴覆在她的唇,就被人拍打背部,然後拖開接受大家道賀。
他拉著莉雅一起,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或是他的碰觸。他伸臂環住她的腰,把她拉在他身邊。
莉雅不太記得典禮后的慶祝活動,只覺得自己恍恍惚惚的。晚宴之前,之間和之後都有人舉杯祝福,但莉雅也記不得他們說了些什麼。她被克林的親戚朋友團團圍住,而他們立即的接受使她又高興又不安。
理察爵士堅持要跟克林和他哥哥在書房裡一談,克林卻一直拖延。但是理察不接受拒絕。莉雅終於保證待在她的侍衛看得到她的地方后,克林才同意。他和凱恩隨理察上樓,不到十五分鐘便又下樓來。
克林在大廳找到他的新娘。她正試著聽三個人說不同的話;瑪麗要求跟她一起回家,凱琳在問她何時才能再見到她,而克林的父親則正告訴任何想聽的人有關他的兒子們幼年的趣事。
莉雅看起來被這一切搞得頭昏腦脹,克林決定是帶她回家的時候了。她沒對他的決定作任何反駁,事實上似乎還鬆了口氣。
花了足足二十分鐘說「謝謝」和「再見」,就在克林的耐性快用完之際,他們終於坐上馬車回他的家。
馬車裡的寂靜和他們剛剛擺脫的混亂簡直有若天淵之別,克林伸直長腿,閉上眼睛咧嘴笑了起來。
他正在想象他的洞房花燭夜。
莉雅坐在他的對面。她的姿勢僵硬,雙手緊緊地握著放在腿上。
她也正想著他們的新婚之夜。
克林張開眼睛,看見她不展的愁眉,也注意到她正把雙手絞在一塊兒。
「怎麼了?」他問,已經猜到七、八分了。
「今晚……」
「嗯?」
「你會堅持要我跟你同床嗎?」
「會。」
她垂下雙肩,臉色蒼白,看起來異常無助。他幾乎笑了起來,但及時制止住自己,自覺有些卑鄙,居然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她的痛苦上。她是天真無邪的,顯然是被未來的事情給嚇壞了。而幫助她克服而非加深她的恐懼,才是他的職責。
他往前傾身握住她的雙手。「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告訴她,聲音沙啞而低沉。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根本不相信他。「那麼你是沒興趣再談判一次了?」
「談判什麼?」
「你的利益。」
他緩緩搖頭,她縮回手。「莉雅,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再次告訴她。
「那是你說的,」她以小得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反駁道,「我可沒聽說過任何可以證明你是對的說法。你有沒有任何相關的書籍資料可以在上床前給我看的?」
他往後靠,腿伸在對面的座位上,盯著她看。了不起的是,他沒有笑出來。「哪一種書籍資料?」
「我想你也許有本手冊……或是其它什麼的,」她支支吾吾地解釋,試著停止扭絞雙手,以免讓他發覺自己有多緊張。「某些能解釋即將發生的事的書,」她故意聳聳肩。「我只是有點好奇,你了解吧。」
他了解她已經嚇壞了,他點頭好讓她認為他相信了她扯的謊,然後以輕鬆的語調問:「你不是說院長告訴了你一切該知道的事情了嗎?」
她久久沒有回答他,克林耐心地等著。莉雅轉頭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但月光亮得使她辨認得出他們所在的街道,並明白他們就快到家了。她不能驚慌,她告訴自己。她是個成熟女人,這麼心慌意亂是很可笑的。
她企圖掩飾她的困窘,並使自己聽起來很冷靜地開口解釋:「院長的確私下跟我談過,但現在我明白了她並沒給我充分的信息。」
「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更後悔提起這回事。「噢,就是這個那個的嘛。」她聳聳肩低聲說道。
克林不肯就此罷休。「到底是哪些『這個那個』的?」
馬車在他的住宅前停了下來,她急忙伸手想打開門,但克林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她。
她瞪著覆在她手上的那隻大手。那至少是她自己的兩倍大。親愛的上帝,為什麼她從前沒有注意到他有多強壯呢?她從沒想到會跟他分享一張床,她提醒自己。至少幾年內還不要,直到她對那個想法感到比較自在以後……老天,那無知的念頭是多麼天真呀。莉雅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子。她早該堅持當修女的,她想。
「院長說我不適合服聖職。」她大聲說出那個想法,然後嘆了一口氣。「我不夠謙卑,她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故意想轉移話題,但克林當然知道她在搞什麼鬼。「那她對婚姻床第的事又告訴了你些什麼?」
她把目光又移回他面上,終於說道:「她說女人的身體就像一座神殿。就這樣,我已經說了。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吧?我想出去。」
「還不行。」他反對,溫柔的口吻消減了她的一些尷尬。
「你一定要我和盤托出,是嗎?」
她臉上不悅的表情令他微笑起來。「是的,」他表示同意。「我要你全部說出來。」
「克林,你大概沒有注意到,但這個話題使我很尷尬。」
「我注意到了。」
她聽出他話里隱含著的幽默,卻不願抬頭看他,知道如果看見他在笑,她很可能開始尖叫。
「你會尷尬嗎?」
「不會。」
她又企圖擺脫他的手,但他握得真緊。老天,他真固執。她知道如果不解釋清楚,他是不會讓她下車的。
「男人會想在那兒膜拜。」她脫口說出。
「哪兒?」他問,顯然很困惑。
「在那神殿里。」她幾乎是喊著跟他說道。
他沒有笑,反而放開她的手往後靠。他的腿有效地擋住她的出路,以防止她又想奪門而出。「我懂了。」他答道,把聲音控制得儘可能地平和,希望他泰然自若的態度可以紓緩她的困惱。
她的臉色突然發紅,看起來像是曬多了太陽一樣,克林發覺她的無知十分可人。
「她還告訴你什麼?」他問。
「我不可以讓他們。」
「膜拜?」
她點頭,「我不能讓任何人碰我,除非我結了婚。然後院長又跟我說那是因為結合的結果是值得而且崇高的。」
「我也這麼想。」
莉雅往後靠,轉而專心把裙上的縐褶弄平。沉默良久后,克林再度開口:「她省略了一些細節,不是嗎?」
「是的。」莉雅輕聲說道,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克林終於了解她缺乏常識。「假如有本書或手冊可以給我看的話……」
「我書房裡沒有這種書,」他告訴她。「甚至不知道是否出版過類似的東西。」
「但是當然……」
「噢,是有很多書,但都不是我會允許你去讀的那種,」他點頭說。「它們也不公然在市面上賣。」
克林前傾把門閂彈開,然後推開車門,一直盯著他臉紅的新娘看。
「你建議我怎麼做?」
她對著自己的腿問那個問題。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他。她湛藍的眼中籠罩著憂慮。「我建議你信任我。」
聽到她耳里,那更像是命令,而非建議,然而她還是決定信任她,因為她別無選擇。她很快地點點頭。「好吧,我會信任你。」
她迅速的同意取悅了他。克林了解她為什麼想先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那是莉雅控制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得愈多,就愈不會害怕。
通常,一位年輕的小姐當然是從母親那兒得到必要的知識,至少克林是這麼認為。他確信他母親已經對他妹妹凱琳講過有關婚姻行為的詳情。然而莉雅的母親早在她女兒長大到需要這種知識以前就過世了。
也因此一位修女試著接下這個任務。「這位院長究竟多大歲數了?」他問道。
「她看起來像八十歲,但我想她應該更年輕些,」莉雅回答。「我從不會問她。為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他說,把話題轉回她擔心的主題上。「莉雅,我會把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解釋給你聽。」
他溫柔的語氣像是在她臉頰上輕撫似的。「你會嗎?」
「會。」他幾乎是心不在焉地答應她。心裡正忙著想象那行將作古的修女使用像「神殿」和「膜拜」等描述性字眼為莉雅解說性知識的場面。上帝,他真希望當時能在場聽到那番談話。
莉雅瞧見克林眼中的閃光,立刻下斷語認為是她的天真使他覺得好笑。
「我很抱歉我表現得這麼……缺乏經驗。」
「你的確是沒有經驗。」他溫柔地提醒她。
「是的,而且我很難過。」
克林笑了。「我倒不會。」他告訴她。
「你真的會回答我所有的問題嗎?」她問道,仍然不確定是否該相信她。「你不會省略什麼不說嗎?我可不喜歡意外。」
「我不會省略掉任何事。」
她呼了一口氣,不再扭著衣服上的縐褶。克林的保證使她再度控制住她的恐懼,甚至對他覺得她的困窘很好玩也不以為意的了,他即將告訴她必要的知識,那是唯一的重要的事,釋然的感覺使她感激地虛軟下來。
「好吧,一切都會沒事了。」她說道。「現在我們不是該下馬車了嗎?」
克林同意了。他先躍下馬車,然後轉身扶莉雅。兩名侍衛都對公主擔心地皺著眉頭,顯然希望她能安安全全的。
富恩在門口徘徊,等著迎接他的新女主人。他為她脫去斗篷掛在自己的臂上,然後衷心表示他的祝賀。
「假如您想現在上樓的話,我馬上為您預備洗澡水,公主。」他建議道。
在歷經緊張的一天後,洗個舒服的熱水澡聽來十分吸引人。那會是她今天第二次洗澡,但院長告訴過她清潔的重要性僅次於敬神,因此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墮落。
「克林和我要先在書房裡談談,」她告訴富恩。「之後我再洗澡。」
「你先洗澡吧,」克林建議道。「我要先看一些文件。」
那當然是謊言。克林根本無意在洞房之夜工作,但他認為洗個澡也許能使莉雅放鬆,此刻她看來的確需要分分心。
這一天加上婚禮下來,已經夠她受的了。雖然現在她似乎比較不擔憂,也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知道她其實仍然非常緊張。
「好吧,」莉雅同意。她轉身跟隨管家上樓,克林尾隨在後。
「婚禮很美嗎?」富恩問道。
「噢,是的。」莉雅道,聲音中充滿興奮之情。「一切都十分順利,對不對,克林?」
「你差點被綁架了。」他提醒她。
「沒錯,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美妙,不是嗎?」
「而且嚇壞了。」
「沒錯,但是……」
「他們還把你的結婚禮服給毀了。」
她在最上面的台階上止步,轉過頭來瞪他,顯然不想被提醒那些意外。
「每個新娘都希望相信自己的婚禮是完美無瑕的。」她宣稱道。
他朝她眨眨眼。「那它就是完美無瑕的。」他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