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02
富恩轉身疾步上樓稟報。狄先生說道,他的口氣聽來很疲憊。「我很抱歉在您新婚次日就來打擾您。」他輕嘆了口氣,接著說:「我的聯絡人剛才通知我說您的錢被凍結了,公主,似乎是一位雷將軍找到名目把這一大筆巨款給沒收了。」
莉雅對這消息反應平淡。她對他的解釋有些困惑。「我知道那筆錢已經轉到奧地利的銀行了,」她說。「不是嗎?」
「是的,已經轉過去了。」馬修回答。
「雷將軍在那兒沒有統治權的。」
「公主,他的惡勢力是無所不在的。」
「他真的把錢從銀行里提了出來,或者是把那款項給凍結了?」
「有什麼差別呢?」狄先生問道。
「請回答我,然後我再解釋。」
「是被凍結了。銀行不讓雷將軍碰那筆錢,但又受那鼠輩威脅,也不敢把錢轉到英格蘭的銀行。」
「那的確是進退兩難。」莉雅說。
「進退兩難?公主,我會說它是場浩劫。您難道不知道銀行里閑置著多大一筆資金嗎?天哪,那是您絕大多數的財產啊。」
馬修看起來快哭了,她試著安慰他。「我還有足夠的錢過舒適的生活,」她提醒她。「多虧你善於投資,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更不會是我丈夫的。不過這消息把我搞胡塗了,假如將軍相信我會嫁給他,為什麼會……」
他知道您已離開了修道院,「馬修解釋。」我猜他已經明白您是要逃離他。所以公主,他是要懲罰您拒絕他。」
「報復一向是很好的動機。」
克林在門口開口說道。莉雅和狄先生同時轉頭看他,經紀人起身。克林轉身關上門走向莉雅,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示意馬修再坐下來。
「克林,報復一點兒也不好。」莉雅說。
她轉頭注視經紀人。「我相信我知道可以使那筆錢解凍的方法。我來寫信給院長,給她一張全額的支票。那些銀行職員也許畏懼將軍的淫威,但他們更怕修道院院長登門募款。噢,是的,狄先生,我確信那就是最好的辦法。修道院需要那筆錢,我卻不需要。」
克林搖頭。「你父親辛苦建立了他的家業,我不希望你將它平白送給別人。」
「我要它做什麼?」她反駁。
狄先生說出他們所談的金額總數。克林臉色一白,莉雅聳聳肩。「它會花在崇高的事情上,我父親會同意的。院長和其它修女在我母親生病時相當照顧她,她們對她愛護有加。是的,父親會同意的。馬修,你走之前我會寫好信、簽發一張支票給你。」莉雅轉向她丈夫。他仍然對她的決定面露不悅之色,但她很感激他並沒有跟她爭論的意思。
「公主,關於那艘船,」馬修插嘴說道。「他們已同意您開的條件和抵達日期。」
「什麼船?」克林問道。
莉雅連忙轉變話題。「你剛才說還有另一個壞消息,是什麼呢?」
「他得先解釋那艘船的事。」克林堅持要知道。
「那本來是一項驚喜的事。」
「莉雅?」
克林沒那麼好打發。「我在你父親書房裡碰巧讀到一篇新發明的報導,克林,它叫做蒸汽船,橫越大西洋只要二十六天,那不是很驚人嗎?」她飛快地又補上一句:「而我寫給院長的信至少要三個月才會到,也許更久呢。」
克林點頭。他很清楚這項新發明,也和他的合伙人討論過購買一艘來擴增他們艦隊的可能性。但是因為價錢高得離譜,因而那個念頭也只好擱置下來了。
「所以你就買了一艘,是不是?」克林的聲音充滿憤怒。他沒給他妻子時間回答他的問題,便把他那張撲克臉轉向她的經紀人。「取消訂單。」他命令道。
「你不是認真的。」莉雅喊道,顯然很苦惱。她突然氣克林氣得幾乎想踢他。汽船能大大增加收入,而他卻執意不要,只因那是用她繼承的財產買的。
「我是很認真。」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此刻他很生她的氣,因為他早就明白告訴她不會碰她的錢,而她卻藐視他的決定。
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打算講理了。她正要叫狄先生取消訂單時,經紀人卻突然打了岔。
「我不太懂,」他說道。「韋爵士,您是在跟我說您要拒絕她伯特叔父送的結婚禮物嗎?我想接受贈禮是很自然的嘛。」
「誰是伯特叔父?」克林問莉雅。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假如她說實話,說伯特根本不存在,那狄先生一定會倍覺受辱。也許會拒絕繼續為她工作,而她當然不願危及這個關係。但她也不想對她丈夫說謊。
實話贏得最後的勝利。「他不是我伯父。」她開口說道。
狄先生熱切地打斷她的話。「但他喜歡相信自己是,」他打岔道。「他是她家族的一位世交。我認識他多年,」他加了一句吹噓的話。「而且還因為他的投資大賺了一筆呢。伯特手裡還有一些你妻子的財產,如果你不接受他的禮物,可就大大冒犯了他了。」
克林仍然盯著莉雅。她的表情沒透露什麼,一副沉著平靜的模樣,但她的雙手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正在腿上緊緊地握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但克林卻猜不透究竟哪裡不對。
「你怎麼沒跟我提過這位伯特叔叔?又為什麼沒邀請他來參加婚禮?」
她到頭來還是得說謊。實話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且她的動機真的是非常單純的。她只想幫克林忙。
莉雅幾乎看見了院長正不悅地搖頭,她強迫自己抹去那幅畫面,待會兒她會有很多時間懺悔的。
「我以為我跟你提過了,」她的眼睛盯著他的下巴看。「而且他不願來參加婚禮。他向來不去任何地方,也不接見訪客。」她邊說邊點頭。
「他是位隱士,你知道,」狄先生插嘴。「莉雅是他跟外界唯一的聯繫管道。他沒有家人,也沒有其它親戚,假如你是因為他的禮物太貴重而遲疑的話,放心,他絕對負擔得起的。」
「你認識他很多年了?」克林問狄先生,仍然不相信他老婆不是這件事背後的主謀。
「是的,當然。」
克林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該為匆促妄下斷語向莉雅緻歉,並決定待會兒跟她獨處時再跟她賠不是。
「在你下封信上致上我的謝意。」克林跟莉雅說道。
「那你是接受……」
看到他搖頭她又住了口。「他很周到,但太奢華了。我……或者說我們,不能接受。向他建議送別的吧。」
「好比說?」
克林聳聳肩。「由你來想吧,」他告訴她。「你們要談的另一件事是什麼?」
狄先生立刻變得焦躁不安,他頻頻摸著他稀疏灰白的頭髮。「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說道。「你們兩位知道一七七四年所制定的的人壽保險法嗎?」
「我知道。」克林道。
「我不知道。」莉雅同時回答。
狄先生轉向她。「你沒聽說過這個法案我並不驚訝,」他說道。「沒有人會特別注意這項法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個法的立意是什麼呢?」莉雅問道。
「它是為杜絕某些脫法的行為而立法的,」狄先生解釋道。「有些不道德的人為他人投保壽險,再雇殺手將之謀殺好坐收保險賠償之利。公主,這雖然駭人聽聞,但確有其事。」
她不解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這件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馬修。」
狄先生清了清喉嚨,轉向克林,「很少有保險公司會注意這個法案,而我碰巧發現有人為你妻子買了一份保險,日期是昨天,保險總額相當高。」
克林發出一句低咒,莉雅靠在他身側。是誰會做出這種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是該覺得榮幸還是驚慌,」她說道。「這份保險有沒有期限?」
「期限?」狄先生問道。
「我聽說拿破倫也保了壽險,但為期只有一個月,」她解釋道。「而且西敏寺公爵也為他的馬買了保險。但我不知道那份合約期限多長。是哪家公司承保這項保險的呢?」
「我可以擔保不是羅氏公司,」狄先生回答。「他們名氣相當響亮,不會做這種事。是摩敦父子公司承保的,我沒跟他們來往,但我的一位朋友跟他們很熟,就是他告訴我這消息的。感謝主讓我碰見了他。」
「跟我講重點,」克林命令道。「期限究竟多久?」
「一個月。」
「受益者呢?」
狄先生搖頭。「保險人匿名。」他說道。
「他能這麼做嗎?」
「能,當然能,」狄先生解釋道。「你的伯特叔父只使用姓名縮寫也是類似的做法。如果他不願意,連縮寫也用不著寫下來。承保公司是必須守密的。」
經紀人轉向克林。「到目前為止,我還查不出這個保險人是誰,我敢打賭這和攔截您夫人財產的惡棍是同一個人。」
「雷將軍?不可能的。」莉雅不同意。「克林和我結婚只有一天,他還不知道呀。」
「也許是預防之計。」馬修點頭說道。
克林明白狄先生的意思。他環住他的妻子,親昵地緊緊一抱,然後說道:「他很可能是對他派來抓你的一個屬下下的命令。他只是沒事找事罷了,老婆,他是輸家。他面面俱到,顯然是知道你不願意嫁給他,而你的確也在夜裡逃走了。」
「他真是非常無禮的人,不是嗎,克林?」
他能想出一百個更能貼切形容他的字眼。「是的,他是很無禮。」他表示同意只為了讓她寬心。
「我很高興你能鎮定地接受這則消息。」馬修說。
克林幾乎微笑起來。莉雅真的很擅長掩飾她的反應。他能感覺她在自己懷裡正不停地顫抖,但她臉上卻不改其色,甚至看起來還相當泰然自若。
但他知道其實不然。「她沒理由擔心,」克林宣稱道。「我的妻子知道我會照顧她。」
「是我活著還是死了保險公司才會付錢,馬修?」
他的遲疑給了她答案。克林又緊摟她一下。她知道他正試著安慰她,但卻不得要領,因為事實上他已把她的肩膀都壓在一起了。這男人不知道他自己力氣有多大,她決定道。她轉頭想叫他停止這會捏痛她的擁抱,卻瞥見了他的眼神。於是她真的感到安慰了;克林一副震怒、擔憂的表情。他怎能在自己如此憤怒時候,還保持如此悅耳溫柔的語氣呢?
她幾乎就要問他那問題時,她丈夫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再度跟經紀人說話。
「我要你繼續試著查出幕後主謀。」他命令道。「我們可以假設那是雷將軍,但我要確實的證據。」
「是的,當然,我不會放棄的。」
「不知道倫敦是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個保險了。」莉雅說道。「假如有,那麼也許有人會聽到一些誇口……」
「假如有人誇口,我會聽到的。」狄先生向她保證。「然而我想這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最近有個新鮮的醜聞正熱門呢。」
「什麼醜聞?」莉雅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塔波特子爵的麻煩啦。是他妻子惹起了這個醜聞,她拋棄了她丈夫。真是令人震驚不是嗎?」
克林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事。不論婚姻變得多麼困難,夫妻一定得廝守在一起的。「一定有別的原因。」他說道。
「你識子爵嗎?」莉雅問道。
「是的,」克林回答。「他是個好人。羅萍夫人也許只是回他們鄉下的別墅里幾天。有些人總是喜歡無中生有。」
狄先生很同意那項評語。「我是從桑大人那兒聽到這個傳言的,我承認他是個多嘴的人。然而事出必有因。子爵夫人似乎已經失蹤,子爵正為此而憂心忡忡。」
莉雅打了一個寒顫。「失蹤?」她低聲說道。
「喔,她會現身的,」狄先生一瞥見公主臉上的愁容便又急急說道。「我敢打賭他們只是有點小磨擦,所以她藉此懲罰他,而且在一、兩天內就會現身,不再躲藏了。」
經紀人起身告辭。「我一發現保險的最新消息就捎信過來。」
克林陪經紀人走向門口,莉雅叫住了他。「克林?我要你向我證明你真心要保護我。」
他被她的要求嚇了一跳,根本不及多想。莉雅在給他那句侮辱后,朝他嫣然一笑,他也不知何以對待那個反應。
「你在想些什麼?」
她走到他身旁,眼裡閃爍著惡作劇。「為我買份保單,拿你自己作受益人,用同樣的金額和時間期限。」
她還沒解釋完,克林已經開始大搖其頭了。
「這是個妙計,」她點頭肯定地說道。「別對我搖頭了,考慮一下這個主意。」
「莉雅,是你活著還是死去保險公司才付費呢?」
她給他一個不悅的眼神。「當然是我活著啦。」
她轉向經紀人。「我知道你不願跟摩敦父子公司做生意,但你能不能就為我辦這筆小小交易?」
「我還沒同意這樁鬧劇呢。」克林警告她。
「這不是鬧劇。」她喊道。「這是做丈夫的為妻子所做的一種浪漫行為。」
他哼了一聲,她決定克林不是那種浪漫的人。
「那麼你是要他的名字寫在保單上,讓大家都知道嘍?」狄先生問道。
「是的,當然。」
「你必須付一筆鉅額的保險金,而我甚至不確定是否有公司願意承保。」
「我父親曾告訴我,羅氏公司只要保費夠高,他們連一艘正在沈沒的船都願意保。」莉雅說道。「我確信以摩敦的聲名,他們一定會欣然接受這項保險,好賺上一大筆。」
「也許……如果你嫁給韋爵士以外的任何人,那會是真的。」狄先生讓步地說。「然而公主,您丈夫的名聲會使您的計劃受挫,沒有人會賭他輸的。」
「為什麼?」她問。
狄先生笑了。「公主,您丈夫已經成為某種神話人物了,各路人馬都畏懼他。你知道,他在戰爭部的工作,其中的危險……」
「是什麼樣的危險,狄先生?」
「夠了,」克林插嘴。「狄先生,你嚇壞我妻子了。」
經紀人立刻點頭。「韋爵士,我要試著找人承保這項保險嗎?」
「名副其實地稱它,」克林說道。「一個賭注。」
「克林,如果你懷疑你保護我的能力,我也能了解你為何不願把你辛苦賺來的錢……」
「你十分清楚我會保護你的。」他打斷她的話。「莉雅,坦白說,大部分的女人知道人有拿她們的性命做賭注,都會害怕得痛哭流涕,但是你……」
「怎麼樣?」
他搖頭,終於接受了失敗,雖然風度不太好。「就這麼辦吧。」他氣沖沖地說道。「假如我妻子願意倫敦每個人都知道有這兩項賭注,我們就依她吧。」
「這是有趣的賭注。」莉雅插嘴。
「這一點也不有趣,」克林喃喃說道。「賭注是你的生命,你大概忘了吧?」
她一聳肩,他真想灌些理智進她腦袋。
「克林,我看不出任何值得你生氣的原因。我完全了解賭的是什麼,而且我衷心信任你保護我的能力,因此也看不出有什麼需要煩惱的理由。」
她任她丈夫怒瞪她的背影,跟經紀人道別後,便自個兒轉身上樓。
富恩上前領狄先生出大門,然後走向他主人。
「她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是吧,大人?」
「你偷聽到多少?」
「全部。」
克林搖頭。「你叔叔會很滿意。你已經繼承了他全部的不良習慣。」
「謝謝您,主人。您的公主的忠誠一定使您很高興吧。」
克林笑了。他沒回答他的僕人,上樓到他書房去。富恩的話在他心裡響著。
我的公主,他想道。是的,現在她是他的公主了。而且噢,她多麼使他歡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