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把「梁國公」改為「涼國公」,字雖同音,卻謬之千里,一個妖冶女人可能將「涼」變「熱」嗎?大明王朝開國首輔多活了十年,不知是朱元璋的恩典還是疏漏。
一
藍玉近來酒量大增,他周圍的人都很吃驚。從前他飲酒有限,加上戰事不斷,他約束部將、士卒不準飲酒,自己也怕喝酒誤事,所以有一段時間滴酒不沾。這次徹底摧毀了元朝在逃的勢力,藍玉放開了,幾乎頓頓喝酒,漸漸失去了節制。
入了喜峰關,他的中軍帳一立起來,立刻吩咐擺酒,馬二又叫人弄了些烤馬肉來下酒。
他是獨酌,已經有了醉意。他對給他篩酒的馬二說:「你伺候過惠妃,你說她美不美?」
「沒有比她更美的了。」馬二這話是由衷的。
「你說她賢不賢惠?」
「那還用說。」馬二說,「她對下人都好得不得了,若不,我能為她賣命。」
「你小子不錯。」藍玉拍拍馬二的肩膀說,「雞鳴寺,那幾個消魂的夜晚,全靠你了。」
忽然傳來一陣羌笛聲。
藍玉側耳諦聽。馬二說:「胡人妃子又吹羌笛了。」
藍玉醉意朦朧地念著王之煥的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笛聲越來越高亢,撩撥著藍玉的心弦,不禁意馬心猿起來。藍玉扔下酒杯,站到了帳幕門口。一輪皓月剛剛升上中天,雲彩推著月亮走,兵營里彷彿只有羌笛之聲。
藍玉向傳出笛聲的帳篷走去。
此前他根本沒打過元太子妃的主意,甚至有意躲著她,以免經受不住她那妖冶的誘惑。他決定把這別具風情的美人送給朱元璋,是討好他,買個平安,朱元璋對本土的美女已經玩厭了,不是下旨讓朝鮮國王進獻高麗美人嗎?蒙古美人也一定有很大的魔力的。
此時酒精在藍玉肚子里作怪,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傻,幹嗎那麼愚忠?況且,元太子妃本來也不是處子。
藍玉的出現嚇了元太子妃一跳。宮女們全站了起來。藍玉揮揮手:「都出去。」
宮女們都出去了。
藍玉湊過去,說:「吹呀,怎麼不吹了,你這羌笛吹得我神不守舍了。」
太子妃說:「大將軍喝醉了。」
藍玉忽然過去把她抱了起來,抱在了膝上,親著她的臉頰,說,「我沒醉,醉也是為太子妃的美麗而醉。」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解她的束帶。
太子妃含羞地按住他的手,說:「大將軍想幹什麼?」
藍玉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又去她頸上、口唇處亂吻。
太子妃說:「你既然喜歡我,又為什麼要把我獻給你那老頭子皇帝?」
藍玉嘆了一聲:「有金子,先給皇上花,有美女,先讓皇上睡,這是天道自然,沒有辦法。進京前,你是我的了。」藍玉不由分說,把她抱到床上,太子妃一雙媚眼看著他,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藍玉一腳踢了油燈,帳篷里一片黑暗,他把元太子妃壓到了身下。
藍玉率兵闖喜峰關的事,有御史飛奏進京。朱元璋還沒來得及看奏報,兵部那邊也接到了邊報,湯和帶著兵部尚書來告御狀了。
湯和說:「藍玉太不像話了,他領兵過喜峰關時,開關稍慢了點,他就率兵撞毀了關門,還毆打了士兵,一路上打擾地方,要酒要肉,到處都來告他的狀。」
朱元璋笑道:「大功臣啊,都這樣吧?」
湯和道:「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哪個不是大功臣,沒見他們這樣狂妄,聽說他自己私自蓄養了幾千個家奴、家丁,搶來的美女、珠寶全都自己留下,皇上對這種人不可不防。」
朱元璋說:「朕知道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明白,」湯和說,「胡惟庸正是這樣。」
朱元璋問:「你說,殺胡惟庸殺錯了嗎?殺多了嗎?是朕容不得開國功臣了嗎?」
「誰說的?」湯和道:「我,徐達、鄧愈、朱文忠,我們不是開國功臣嗎?我聽說,虞部郎中王國用就上奏疏說皇上的不是?」
朱元璋說:「除了他,上奏疏的還有解縉,說得很難聽。」
湯和道:「皇上怎能容忍他們這麼放肆?」
朱元璋說:「只要不謀反,不貪贓枉法,說深說淺都是為朕著想,為社稷著想,這種人是不能殺的,堵塞了言路,朕就成了聾子了。」
湯和道:「聖上這樣縱容藍玉,說不定又是一個胡惟庸。」
這話令朱元璋為之一震,他皺皺眉頭說:「這樣吧,叫禮部把他的鐵券收回來,朕要把他的過失在鐵券上記一筆。」
湯和說:「這樣也好有個警戒。」
二
這是一次莊嚴的早朝,一切禮儀程序過後,凈鞭三響,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老態龍鐘的李善長呼喚道:「李善長!」
李善長搖晃著出班:「臣在。」
朱元璋說:「李善長,你跟隨朕打天下、守業多少年了?」
李善長不免發虛,怎麼問起這個來了?他回答:「回稟陛下,善長事皇上整整二十九年了。」
朱元璋說:「你本該活到十九年,你又多活了十年。」
李善長一震,大臣們面面相覷,大殿里頓時緊張起來。
這是何意?屈指算來,胡惟庸伏法恰恰十個年頭了,莫非朱元璋認為上次胡案就該讓李善長人頭落地嗎?
李善長豈能聽不懂?他眼前如同打了個焦雷,也只好挺著不做聲,裝聾作啞也許是上策。
朱元璋說:「上次胡黨謀反作亂,朕並不是不知道你的罪過!胡惟庸送你國寶乾坤劍和索靖字畫,他派人與你多次密謀,你至今沒有向朕說過,你明知他們作亂,卻不舉報,等著賊人殺了朕,改朝換代時當他的淮西王……」
李善長一聽大事不好,忙顫巍巍地跪下了。看起來,這一次很難逃脫滅頂之災了。
朱元璋說著說著眼淚下來了:「李善長,朕與你朝夕相處二十九年,還沒有交透你的心嗎?朕本想給你留個好的晚節,也給朕自己留點可以回味的君臣之誼,可你不要這個人格。你新修的府里居然有『天下第一人』的石碑。你是第一人,朕是第幾?」
大殿里鴉雀無聲,甚至聽得見滴水聲。
朱元璋說:「朕本想再寬大你一次,可國法不容,十三道御史們不容,百姓不容。你有個外甥叫丁斌,是嗎?」他這時才點出了要害。
李善長喑啞著嗓子說:「是,他早已不知下落。」
「他在朕手裡。」朱元璋說,「這你就當知道,你的一切都無須再隱瞞了。」
李善長叩頭不止。
朱元璋說:「大明律是你和劉伯溫領人制定的,怎麼辦?這也叫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法擺在那裡,朕也沒有回天之力。」
李善長號啕大哭,說:「善長對不起陛下,辜負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應得。」
朱元璋說他沒有辦法。四公主也哭著來求他,駙馬歐陽綸與丁斌走私,這次也要殺頭的。他說自己是皇上,一句話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這麼做,也只好對不起善長了。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斬首,你一人得道,可雞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滅呀。但你還有后,你的兒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臨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長不法,把朕和朕的愛女都連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說:「朕還是可憐你,不忍心看你暴屍午門外,更不會看著你剝皮實草。給你全屍,你自己了斷吧。」
滿面淚痕的李善長磕頭說:「謝皇上大恩。」他四顧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有膽量為他一辯、為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紙,世態炎涼可見一斑,李善長還能說什麼呢?當初李存義、丁斌找他支持胡惟庸謀反,他本想模稜兩可、裝聾作啞,誰勝誰負,李善長都是元老,不倒翁,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他們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此時後悔自己不珍視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也覺得對不起朱元璋,這是李善長號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墳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李善長用三尺白綾結束了他一生的顯要和輝煌。他家幾百口子人,除了當駙馬的兒子李祺之外,無一倖免。
相府靜悄悄的門可羅雀,已無往日車水馬龍的喧嘩熱鬧。夕陽殘照把絳紫色的暮靄塗到李善長府邸那錯落有致的黑瓦殿頂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風颯颯地吹過,一片片黃葉墜地,在闃無人跡的院子里滾動著,備加凄涼。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朱元璋帶著皇孫朱允?來到了相府門前。
朱允?第一次到李府,他說:「這就是李善長的相府嗎?不比爺爺的皇宮遜色呀。」接著他又十分惋惜地說,可惜皇祖父斷送了他的榮華夢。
朱元璋說:「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嗎?」
朱允?說他明白。法律再嚴再猛,不殺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賞識地笑了。人世間大多數人都是自己斷送了自己。李善長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權力能使人著魔,六十多歲的他,還嫌公爵不過癮,還要當王。他如果依然在鄉間當他的秀才,教他的書,就不會有這結局了。
錦衣衛指揮蔣獻發現了可疑的事,李善長家二門上有一塊匾一直空著沒寫字,問他家人,說是想請皇上題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進去。
二門上方果有一塊無字匾。
朱元璋仰頭看了看,說:「拿筆來,朕為他題。」
侍從們從一間貼了封條的屋子裡取來紙筆,搬來長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揮毫寫上「人間有戒」四個字。
朱允?不知這是何意?怎麼有點佛門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門有十戒,不能幹這,不能幹那,凡夫俗子就沒有戒了嗎?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處是戒呀。
朱允?深深地點頭。
這時有一個內廷官過來奏報,說涼國公到京了,他在宮門外等陛下。
朱元璋說:「好啊,去告訴太子,一起見見朕的衛青、霍去病。」他叫朱允?也去。
朱允?擔心父親怕不能動,他咳嗽,天天發燒,這幾天更重了。
朱元璋說:「太醫不是說見好嗎?」
朱允?說:「他們總是報喜不報憂。」
三
朱元璋用最隆重的禮儀迎接了從漠北歸來的藍玉,賜他坐,就坐在朱元璋一尺外的左前方,二人可促膝談心了。朱元璋還把事先寫好的一幅字給了藍玉,那是「朕之愛將當今衛青、霍去病」,一大方御印鮮紅地蓋在左下角,藍玉真有點受寵若驚了,可他那根警惕的神經一點也沒有放鬆,連晉見皇帝,他懷裡都揣著暗器,時刻提防被暗算。
朱元璋對藍玉說:「大漠的烈日都把你晒黑了,你辛苦了。你知道嗎?朕在大臣面前稱你是朕的衛青、霍去病。」
這本來是最高獎賞了,沒想到藍玉並不看重。他掃了一眼朱元璋為他寫的條幅,吹噓起自己來,這也是他無法自控的本性使然。他說衛青七次出擊匈奴,霍去病出擊匈奴六次,他藍玉從傅友德征蜀,與徐達北征,與沐英討西番,再出兵雲南,這次揮師三十萬里遠征漠北,殺元太尉蠻子,生俘元吳王朵兒只,代王達理麻及官屬三千人,衛青、霍去病算什麼!
朱元璋大為不悅,就想敲他一下,說:「有人告發你在東昌占民田,又聽說你養庄奴和乾兒子幾千人,有這事嗎?」
藍玉強詞奪理,養多少乾兒子,這並不犯條律呀。
朱元璋警告他蓄私奴、強行闖關,這可是國法所不容的。
藍玉說:「不是刻在我的鐵券上了嗎?臣以後注意就是了。」
朱元璋說:「有功更要戒驕才是。」
「是。」藍玉卻反唇相譏,要皇上不能偏聽偏信,有些人,看見別人有功,就眼紅了,就放暗箭傷人。
朱元璋有點厭惡地看著他。
藍玉知他心上不快,便又施展他認為最有效的手段,他突然壓低了嗓子說:「皇上,臣給皇上帶回來一個尤物,是元朝太子的太子妃,長得太美了,我實在不忍心殺她。今晚上就把她送進宮來吧?」
元太子妃的出眾和妖冶風騷,朱元璋也是早有耳聞的,他的氣消了一半。
朱元璋說:「難為你這麼遠帶回京師來。好了,你在京里休息些日子吧。」
藍玉站起來:「我想去看看太子、太子妃。太子不是病了嗎?」
這是一種提示,朱元璋這才記起來,太子妃即是常遇春之女,作為常遇春內弟的藍玉不就是太子夫婦的舅舅嗎?
朱元璋表示讚許,卻並沒往親情上說。
其實在藍玉進宮等候召見的時候,早派人把元太子妃送進來了。朱元璋一發下話來,舌頭已經治好的雲奇叫人把達蘭的仁和宮收拾了一下,讓元太子妃住了進去。如今雲奇雖然能說話了,因舌頭短了一截,常常是含混不清。
雲奇知道元太子妃必定受寵,便多派了幾個太監宮女去服侍。
元朝太子妃正在沐浴,有幾個宮女陪著她,她總是面帶笑容,和誰都自來熟。
一個宮女在為她搓背,元太子妃問:「你們皇上有幾個皇后妃子呀?」
宮女說:「皇後過世了,貴妃嘛,我們也數不清,總有二十來個貴妃吧。」
「宮女有多少?」太子妃又問。
「我只知道坤寧宮,有四十多個。」宮女答。
「噢,」太子妃說,「你原來是伺候皇后的。」她咯咯一樂,問,「聽說,皇上想睡哪個宮女都行,叫幸,是不是?」
宮女答:「我不知道。」已經羞得不行了。
太子妃又問:「他睡沒睡過你呀?」
宮女羞紅了臉,說:「你怎麼能問出這種話來?」
元太子妃說她是傻丫頭,叫皇上睡了,才有出頭露日的機會呀,就能封嬪、封妃、封皇后,不然你老死在宮中,也嘗不到男人滋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白活了。
「你快別說了。」宮女說。
元太子妃說:「我看你挺靈的,你呀,長得也不醜,你得在皇上面前撒嬌,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勾引他,這你才有希望。」
宮女氣得把搓澡的絲瓜瓤砰一下扔在水中,元太子妃非但不氣,反倒咯咯地笑起來。
朱元璋帶著雲奇等人向元太子妃臨時宮殿走來,離很遠就聽見清脆的笑聲。
朱元璋在門外站住,問:「誰這麼沒規矩?」雲奇答不上。
站在宮門口的尚宮女史答:「是新來的妃子。」
朱元璋說:「她什麼也不是,朕什麼時候封她為妃了?」他把眾人留在門外,背著手走了進去。
元太子妃突然發現侍候她的宮女霎時全走光了,偌大的洗浴房裡只有一個大木桶擺在中間。她叫了聲:「人哪?再兌點水。」
一盆水順她後背傾入桶中,元太子妃激靈一下,忙抱住肩,斥責道:「你是木頭人啊!怎麼不兌熱水兌涼水?」
她聽到男人嘻嘻的笑聲。一回頭,見一個又老又丑的大下巴男人,頓時嚇得尖叫,雙手本能地護住胸部。
朱元璋雙手撐著木桶說:「朕怎麼是木頭人呢?朕是有情有義的人啊。」
元太子妃說:「你就是皇上?」眼裡有幾分恐懼。
「怎麼,不像嗎?」朱元璋伸手往她的身上撩水,「來,朕幫你洗浴。」
「不用。」她想躲也無處可躲,只得任朱元璋的一雙手往身上撩水,在她肌膚上摸來摸去。
元太子妃說:「我以為你長得和藍玉將軍差不多,只是年齡大些。」
朱元璋的手停止了動作:「怎麼,你嫌朕丑?」
元太子妃改口奉承說:「皇上有的是威儀,這是別人所沒有的。」
朱元璋這才又轉怒為喜,兩手向下一滑,元太子妃說:「聖上這麼急嗎?等我穿好了衣服再……」
朱元璋乾脆把她從水裡水淋淋地抱了出來,元太子妃勾著他的脖子咯咯地樂著。
太子妃常娥正看著顧太醫令和司藥局的人煎藥。
常娥問:「到底太子怎麼樣啊?他整夜地咳,老是痰中帶血,人也越來越瘦了。」
顧太醫令說太子得的是癆病,由肝火太盛引起,要好好養才行,要太子妃多勸勸他,太子的心事太重,太操心了。
太子妃說:「可不是。皇上大事小事都讓他先辦著,他辦了,皇上又總是不滿意,他就十分著急。」
這時外面有人報:「征北大將軍涼國公到。」
常娥忙迎出去。
常娥見了藍玉說:「唉呀,舅舅,有多久沒見了呀,你總是在外面打仗。」
藍玉高視闊步地走進來,說吃皇家俸祿,不吃辛苦怎麼行?不說半個江山由我扛著也差不多,徐達、湯和老了,現在是北有我藍玉,南有沐英,保著大明江山。
常娥聽他口氣如此之大,忙目視左右,低聲勸道:「隔牆有耳,舅舅說話小心,已經有說你居功自傲了。」
藍玉說:「這話,在皇上面前我也敢說。他殺胡惟庸行,殺我藍玉得想一想。」
常娥更加驚懼:「舅舅喝酒了吧?」
藍玉說他滴酒未沾,怎麼會醉?
常娥說太子病得挺重,叮囑藍玉在他面前什麼也別說。
藍玉:「你不是我外甥女嗎?我跟別人說不著。」
太子已經極度虛弱,勉強半躺半坐地與前來探視的藍玉交談,他不住地咳嗽,痰中帶血。
朱標很灰心,說他這病怕是好不了啦。
「你可別這麼說,」藍玉說,「有人巴不得你短壽呢,你可不能輕易讓出這個位置來。」
聽他話裡有話,朱標問:「舅舅好像有話要說,若有話,去跟父皇說吧。」
「我不敢。」藍玉說他只想提醒太子一下,讓他快快養好病,什麼邪祟都沒有了。
朱標問他到底聽到什麼了?
「不是聽到,而是親眼所見。」藍玉小聲說,依他看,燕王野心不小,時時在準備奪嗣。
朱標正色道:「這不可能,這種謠言早就有,我不信,父皇也不信,舅舅不要再說了。」
「難怪都說太子太善良。」藍玉說,他到底是太子妃的親娘舅,他不向著太子向著誰?他因為年年征北,多次路過燕京,親眼看見燕王的車駕、儀仗和皇上的一模一樣,這若叫皇上知道了,得了嗎?
朱標說,年輕人講點排場是有的,此前也有人告發秦王用皇上鹵簿,他去查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了就是了。
「燕王可是有心計的人。」藍玉說,他指使身邊重用的道衍和尚散布,說燕山是一條龍脈,有天子之氣,這是什麼意思?非欲謀反而何?
朱標寬容地為燕王辯解,他和燕王從小在一起讀書,脾氣很相投,他從來都很敬重太子,不可能有這種事。
藍玉長嘆一聲,說信不信由他。藍玉又說自己其實與燕王也沒有私仇私怨,不過是怕大明江山因立儲奪嗣的事而不穩,才冒死說這事。
朱標說:「我知道你沒有壞心,但這事也絕對不可再提了。」他又劇咳起來。
宮女為他捶了一會兒背才緩過氣來。藍玉站起來,說:「燕王可回京了,名義是探太子病,我看心懷叵測,你在他面前要挺住,不能說自己病重的話。你好好養著,我改日再來看你,想吃什麼,說話。」
朱標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燕王已經來看過他了。他雖然把藍玉的話全都堵了回去,卻也不是一點沒動心,朱棣是什麼樣的秉性,朱標能不知道嗎?他這次回來,真是為了探太子病嗎?
燕王朱棣在朱元璋面前報告北邊情勢:「現在元朝殘部已成不了氣候了,兒臣在燕京北邊加固、加高了長城,會刻意防守的。」
朱元璋提出,南面番夷不可懼,歷史上總是北方驃悍的游牧族南侵,漢代的匈奴,宋時的遼、金,後來的蒙古人,所以他認為燕王的封地實際是大明江山北面的屏障,朱棣該是大明江山的萬里長城。
朱棣心裡很受用,說完正題,又說:「我方才去看了太子的病。」說到此處卻打住不說了。
朱元璋問:「你看病勢很重?」
朱棣說:「如果太醫不力,是不是到民間徵集秘方、驗方為好?」
朱元璋:「這些天朕心裡沒底,你皇後娘走了,朕塌了半邊天,如果太子再有個山高水低,那朕真的支撐不住了。」
朱棣斷言不會有事的。父皇上承天命,下安民眾,得天時地利人和,會逢凶化吉的。
朱元璋問他什麼時候回燕京?
朱棣說:「我等父皇示下。」
「你儘快回去吧,北邊朕終是塊心病。朕已催藍玉儘快啟程了。」
朱棣問:「父皇還想讓他征北嗎?」
朱元璋說:「沒有比他更能征戰的了。」
朱棣說:「這倒是。不過……」他欲言又止。
朱元璋問:「你想說什麼?」
朱棣態度很明朗,這人功高震主,不可不防。上次他從大漠歸來,借酒蓋臉,竟然說,太子懦弱,不堪為君,想勸皇上實行廢立。
朱元璋說:「這狗東西大膽,敢離間朕骨肉。」他馬上掃視一眼朱棣,冷冷地問:「你動心了吧?」
朱棣急忙跪下:「父皇這麼說,兒臣就無地自容了。兒若有半點邪念,也不會將這事告訴父皇啊!這不是反而引起父皇疑心嗎?兒臣正因為坦蕩無私,才說出來的。」
「朕是一時糊塗,錯怪你了。」朱元璋有點後悔,讓他起來。這藍玉,用歸用,朕時時防著他呢。為什麼?我朝自徐達以下,功臣大有人在,像他這麼驕橫、張狂的真不多見呢。
朱棣說:「父皇這樣胸有成竹,兒臣就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