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難以掩藏的真心
「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了你身上，你可能連記都不記得了，但我卻一直不能忘記。由於太過意外，我當時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有看著你急匆匆地消失在我眼前。我將你滑落的漏沙鍾小心地藏在手心，心裡不知道有多緊張。
我每天都在尋覓你的蹤跡。你說我是神經病也好，說我腦子有問題也好，我都無所謂。我自己認為我既不是神經病也不是腦子有問題。一位詩人曾經說過，比墜入愛河的人更幸福的，是為了心中的思念而愈來愈牽腸掛肚的人。所以，我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人。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徘徊在街頭，街上一對對的情侶讓我艷羨不已。有的手挽著手漫步在林蔭道上，有的在快餐店裡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可樂，有的並肩坐在遊戲機前激動地玩著遊戲……
每一個夜晚，我都會想起你。如果實在是傷心，我就會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我覺得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和我一樣的孤獨。我之所以喜歡看星星，並不是因為星星的閃爍和美麗，也不是我想成為一顆星星。而是我覺得你我之間的距離就像我和星星一樣遙遠。
在遇見你以前，我喜歡光明不喜歡黑暗。在遇見你以前，我想作美麗的花朵，不願作不起眼的枝葉。在遇見你以前，我只看到星星的美麗，看不到星星的悲傷。而在遇見你之後，我甘心成為黑暗，我要用星光閃爍下的黑暗，來反襯出你的光芒。我甘心成為枝葉，我要用茁壯的枝葉，托起你美麗的花朵。我還想和你一起仰望星空，讓悲傷的星星從此變得美麗……
後來，為了能天天看到你，我又帶著對你的思慕進入了你所在的電台。每天都望著你已經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常常在走廊的拐角處心情澎湃地等你經過。如果這就是愛的話，那你就是一個貪心鬼。你攫取了我所有的東西。慾望、悲傷、憤怒……等待你的一瞬間，我窮得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是一個傻傻的幸福。
可是，最後，連每天可以望著你的這點要求都實現不了了。那天我被送進了急救室。就在我看見你從那邊一臉燦爛地走過來的一瞬間，我的大腦失去了知覺。
現在我有一個別的祈求。我不再奢望和你一起看星星，我只是想祈禱能再看你一會兒，哪怕是一小會兒……
看著這些郵件，英美不禁流下了眼淚，為了排解感傷的情緒，她決定去小區的音像店逛逛。
天氣悶熱難耐，隨時都有下雨的可能。可英美明明知道可能要下雨，還沒帶傘，難道有什麼用心嗎?不是別有用心，而是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完全不放在心上，或是故意裝做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就像小時候故意找借口讓自己渾身淋透。
回到懵懂童年的機會不是很多，而且現在也不用擔心洗衣服什麼的，就當重新回到兒時，痛痛快快地淋一場雨吧。
英美悠閑地挑著CD，絲毫不理會音像店外雨下如注。
在收銀台付錢的時候，英美看了看玻璃門外。酣暢淋漓的大雨把路面沖刷得一乾二淨。道路兩旁的闊葉樹在雨中洗澡的樣子也頗為可愛。無聊的樹葉這下可以趁機活動活動筋骨了。
英美推開玻璃門，走出了音像店。從公交車上下來的人們個個緊皺眉頭，有的人居然把手提包頂在頭上當傘用。英美站在音像店的房檐下，決定像路邊的樹一樣，痛快地淋一場雨。正想著，忽然感覺旁邊傳來了某個人的氣息。
「咳，你好。」
「啊，好。」
點頭打招呼的人是俊浩。英美見他的手裡拿著和自己一樣的J.D.SoutherCD，趕忙將自己的CD藏在身後。俊浩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把天藍色的雨傘，雨傘的顏色彷彿晴空。英美沖他點點頭，然後面帶微笑地望著外面的傾盆大雨。
俊浩也轉過頭去看外面的雨珠。
「你帶傘了？」
「看這天要下雨，所以……」
「我是故意不帶傘出來的。想要像小時候一樣痛快地淋一場雨。」英美的臉上露出笑容，似乎開始回憶。
「會感冒的。」俊浩關心地說。
俊浩將傘撐開，支在她的頭頂，刷刷的雨點被雨傘遮住。英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剛走到雨中，英美立即感覺肩膀被磅礴的大雨給淋濕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冰涼下了一跳，肩膀不自覺地哆嗦起來。俊浩似乎察覺到了英美的反應，將傘朝英美這邊斜了斜。她看見俊浩被水淋透的那半邊胳膊，感動得什麼話也說不出。因為英美知道他是為了護著自己。
雨傘下面這塊狹小的空間彷彿不是避雨的場所，而是兩人心靈交匯的空間。
「雨天你都喜歡幹嘛？」
夾雜著雨聲，俊浩的嗓音顯得很有磁性。英美攏了攏淋濕的頭髮，想了一會兒，說：
「喜歡做些泡菜餅吃，你呢？」
「呵呵，我喜歡吃刀削麵。」
「啊，我也喜歡吃。刀削麵味道好極了。嗯，在燒著壁爐，有寬大窗戶的咖啡廳里喝咖啡也不錯。」
「撐著大傘在公園裡散步。還一邊帶耳機聽著音樂。」俊浩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啊，我也是。穿著涼鞋，碰到水坑就攪兩下，是吧？」
「趴著看漫畫書也很好啊。」
「再烤點魷魚伴著花生吃。」
「還有啤酒？」
「有當然更好。」
兩個人淋著雨，開始高興地談論喝啤酒應該用什麼下酒菜。英美一個勁地「對！」，「是啊」，甚至拍手表示贊同。兩人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英美的房前。
「到家了。」
「白天看你的房子更漂亮了。」
聽了俊浩的話，英美意猶未盡地停住了腳步。想說「進去喝杯茶嗎？」可是琮琮在家裡。即使琮琮不在也不太好意思。猶豫了半天，她還是點頭向他告別。
「那就明天見吧。」
「待會兒幹嘛呢？」
「嗯？啊，不知道。」
「英美想乾的事我也想干。」俊浩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英美莞爾一笑，眨著眼睛調皮地說：
「我什麼都干。等會兒吃刀削麵，還要吃泡菜絲煎餅，再在窗邊喝杯茶，晚上趴在床上看漫畫。」
「噢，看來從現在開始我就得忙起來了。」
「不能省略一樣嗎？」
「不能，我一樣都不會漏掉，所以英美也要全做。」
「我有信心。還有琮琮呢，我們一起做。」
「你還有一個可以一起生活的人，真是羨慕。」
從俊浩的表情里，英美感覺到了他的孤獨。對於孤獨，英美比誰都清楚，所以此時她完全能夠了解俊浩的心情。
「你進去吧。」
「你也走好。」英美沖他甜甜地一笑。
「嗯。」
「俊浩君，說不定你切泡菜的時候，我正在往煎鍋里放油呢。」
看著俊浩一臉茫然的樣子，英美笑著解釋道：
「雖然空間不同，但我們卻在同一時間做著同樣的事情啊！我，琮琮，還有你。」
「噢，原來是這樣。」
俊浩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雖然沒有笑，但內心的喜悅還是可以看出來的。當想到還有某個人也在同一個時間和自己做同樣的事情時，縱然是一個人，也不會感到孤獨。俊浩似乎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路上小心。還有，謝謝你的傘。」
英美從他的傘下跑了出去，路上回頭望了一下俊浩，見他還站在門前注視著自己，額前烏黑的頭髮濕了一縷，那張臉看起來更加英俊。英美笑著向他揮手。看著他揮手告別的樣子，英美頓時覺得胸口裡像有一隻受驚的小鹿，左蹦右跳。過了一會，英美不好意思地開門進去，卻把額頭卻靠在大門的玻璃上含情脈脈地回頭望。此時她的心田早已一片濕漉，就像這雨中的萬物，耳邊又響起了和他一起聽過的歌……
「愛情像春雨一樣滋潤著我的心，給我留下難以抹去的回憶。」
他向我招手了。啊，那種甜甜的笑容，他分明也是喜歡我的。雖然沒有傾訴，也沒有完全說什麼，但我分明能夠感覺出來。這難道就是愛情？屬於我的愛情來了？這種脊樑暖烘烘的感覺真的就是愛情嗎？連長腿叔叔都沒有給我帶來這樣的感覺。啊，想見他。明天還想見到他，一想到那張好看的臉心就會亂跳呢……
英美在窗邊喝茶，一邊哼著在音像店裡聽過的歌，一邊塗著鳳仙花汁。時不時用茶香熏一熏自己的嘴巴，再接著唱。在一旁塗指甲油的琮琮看著哼哼唧唧的英美，說：
「英美，你這是念的什麼經啊？」
「嗯？沒什麼。」
「你這麼老土地塗這些鳳仙花汁幹嘛？小學生才弄這個，現在誰還塗鳳仙花汁呀？」
「以前媽媽給弄的……」
聽到這話，琮琮抬起頭來看著她。英美將碾碎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塗到指甲上，然後開始慢慢地講起來。
「我小的時候家裡種了很多的鳳仙花。每到這個時候，硃紅色的鳳仙花便嬌艷羞怯地盛開了。這時，母親把我叫到院子里去，用手輕輕地一搖，鳳仙花的花瓣和枝葉就掉了一地。媽媽把花瓣揉碎后，然後便用絹絲把它們捆得緊緊的。那種感覺真好。有一天母親突然對我說，當第一場雪來的時候，如果指甲上還留有鳳仙花汁，那麼來年你便會遇到你的初戀。雖然那時我還很小，不明白什麼叫初戀，但聽到母親的這句話，還是莫名其妙地心潮澎湃起來……」
「這就是人的本能。」
「呵，是嗎？反正後來我很討厭剪指甲。母親逮我我就跑。每次剪指甲就像殺豬一樣大吵大鬧。」
「所以你就一直塗著鳳仙花汁？」
「嗯，不過每次下第一場雪之前都褪色了。今年應該會成功吧。」英美有些惆悵地說。
孤身一人的英美有氣無力地在電台樓里走著，又想起了房主的郵件。怎麼想都覺得應該把房主的相思之情告訴給她的心上人。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間，英美禁不住為自己的主意拍手喝彩。
「把房主郵件里講述的愛情故事用廣播放出來，這樣不就可以找到一些有關男主角的線索了嗎？」
「你知不知道，越是漆黑的夜晚，星星就越發地明亮。如果我閉上嘴唇，一咕嚕將星星吞下去，當星星被我吐到舌尖時，會發出閃爍的光芒。我很想把這種滋味告訴你，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轉眼間，我已經不能正常地看到你的樣子了。你和同事們一起走進大廳時的音容笑貌只能隱約閃現在一片朦朧的白霧中。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這個樣子，所以我決定離開電台。收拾東西即將離開的那天，我都記不清在你的周圍轉了多少回。多想再看一眼你的樣子啊。或許這可能是我今生最後一次見你了……我不想哭，那樣的話，就好像這真是最後一次了。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了我的住院生涯。我去了美國。醫生一臉無奈地跟我說：
「以你現在的情況去接受手術，將沒有任何的保障。如果手術失敗的話，最多只能維持六個月到一年的時間。如果不做的話，將會失去記憶……」
病房被整理得乾淨整潔，四周都是讓人心煩意亂的米色和白色。我請求護士讓我出去一會兒。我買了一頂帽子。如果要做手術的話，在頭髮長出來之前我得一直戴著它，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醜陋的樣子。周圍的人都勸我別做手術，擔心手術失敗我會很快死去。可是我更不想這樣在恐懼的折磨下。
如果時間能像你那座不會流失的漏沙鍾一樣靜止不動那該多好。今天早上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覺得我就要離開你了。我體內的病原體開始驅散你留在我心中的香味，開始減慢我跟隨你的步伐，開始奪走我對你的愛的記憶。我開始仔細地梳理著第一天遇見你時的記憶。
那天陽光明媚，我和你相對。真希望和你擦肩而過的那個瞬間能夠像不會流動的漏沙鍾一樣永遠靜止……
失去了對你記憶，我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對我來說，這和死亡沒有什麼區別。我想在我還有記憶的時候，應該去盡最大的努力好好地活著，然後無所牽挂地死去。我不想到了天國，見到爸爸媽媽時，他們認不出我來。」
廣播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中進行著。連平時見不著人影的職員也都聚在一起，注視著正在播音的金主播，默默地流著淚。
「——我不想失去對你的記憶，哪怕是現在，我也想對你說，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可惜你對我沒有絲毫的印象。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悲痛的離別就不會給你留下任何難過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