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排骨雞湯店裡。

「雲影，你比中學時變了好多呀，不過那時候你可真是把我們羨慕死了呀！！！」

真是沒眼力見兒的傢伙……或者，乾脆就是沒大腦……我，娜娜姐，還有天空，我們三個人都不想在這種地方提到雲影已經死去的事情，於是一致的緘口不作聲，表情木然地看著空中某個不存在的地方，思緒卻仍舊在彼此身上游移……

這個自稱中學時比天空和雲影高一屆、是他們學姐的女人，卻彷彿一下子來了精神，嘴皮子上下翻飛，動得越發快了起來，

「你們到底還是在一起了呀！！對吧？天空啊，你以前可是任何女人都不放在眼裡的，看女人一眼你都似乎覺得討厭……不過老天爺終究是公平的，終於有女人能制住你了，雲影就是你命中的剋星，嘿嘿嘿嘿。^o^」

「……」

「瞧瞧呀，你現在比以前更帥了，頭髮留長了，個子也高多了……」

呼……直接站起來走掉算了……

「雲影啊，你還不知道吧，那個時候天空為你做的事，現在留在我們中學已經成為傳說了哦，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的名字不叫朴雲影……我叫韓雪理。」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我小貓似的哼哼聲……我底氣不足，眼前彷彿又看到了我和天空那噩夢似的一天……

「天空啊，你在運動會上拿到了跆拳道的金牌的時候，校長讓你發表一下感想，你還記得自己當時怎麼說的嗎？你說，『我愛朴雲影！』哇！當時可真是轟動呀！！後來你還戴上帽子，裝作快遞員，送了一百朵玫瑰到雲影的教室去，那天好像是雲影的生日，對吧，雲影？」

「……」

「還有那，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們最羨慕的是什麼嗎？你那時腳受傷不方便走路，天空每天都接送你上下學！！」

雲影的生日，快遞員，還有一百朵玫瑰……

雪兒的生日，乾脆忘得一乾二淨……

「娜娜姐不知道吧？他們以前還有這樣的故事呢！！！」

「別說了，儀琳。」

「怎麼能不說呢，我們都好久沒見面了呀。嗯，對了，雲影啊，有些事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呢！！那時候天空好久沒來上學，據說是扁桃體發炎住院了，我們班上的女生可是搶著去醫院看他呢。說這個沒問題吧，天空？」

回憶真多啊……屬於天空和雲影的回憶……真的好多……連她這個毫不相干的第三者，說起來也是興奮異常……

「後來才聽說哦，你不是什麼扁桃體發炎，是被隔壁學校的男生狂揍了一頓。因為雲影威脅你說你再打一次架就和你分手，所以那次你從頭到尾都沒有還手，結果被隔壁學校的男生揍得很慘……其實我們大家好多人都扳著指頭在數你們什麼時候分手呢……」

「對不起，她不是她。」

「啊？？」

「她是我的女朋友沒錯，不過她不叫朴雲影，和朴雲影一點關係也沒有。」

吧嗒……天空突兀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個女孩疑惑地盯著我的臉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

「她不就是雲影嗎？分明就是呀！」

「她和雲影一點都不一樣。」

「啊，你說是另外一個人？」

女孩顯然是一頭霧水，更加用力地盯著我看。

「她們想法不一樣，說話的方式不一樣，行動也不一樣，還有，我對她們愛的程度也……」

「……」

「完全不一樣。」

說完這話，天空決絕地轉身向外走去。我早就在這個座位上如坐針氈了，也飛快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這家餐廳。

彷徨的女人語無倫次的在後面說著：

「天哪！－0－怎麼辦，哎呀，對不起啊，真是的……」

「呼……你這個女人啊，我真是要活活被你氣死了……氣死了……」娜娜姐也在後面唉聲嘆氣，對這女人死了心。

天空，你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又一次扔下了我，扔下了獨自受傷的我……

*平昌洞家裡。

「咦，怎麼兩個人分頭回來了，又吵架了？」

「沒有，天空呢？」

「回他自己房間后就沒動靜了。－0－」

「……」

我剛一打開玄關的門，就看到了大嬸擔心的面孔。唉，反正什麼都無所謂了，我飛快地向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曾經那樣為雲影慶祝過生日……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啊……

我悵然若失地躺在床上一角，獃獃地盯著天花板出神。不安，茫然，種種不良情緒牢牢地攫住了我，讓我怎麼也掙扎不出來。

「她們想法不一樣，說話的方式不一樣，行動也不一樣。還有，我對她們愛情的程度……也不一樣。」

雖然不想記起……希望今天的一切都像清風一樣淡然而去，可是天空的話卻已鑽進了我的腦海深處……那一句句話，刺得我心頭煩躁。

愛我比她深，還是比她淺呢？是我比不上雲影，還是雲影比不上我呢？

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根本搞不清楚天空心中是怎麼想的……

只有一個事實我非常清楚……那就是天空他從沒有當著我的面，對著我的「臉」，說過「我愛你」……從開始到現在……一次都沒有過……

「雪兒在裡面嗎？」

正當我回想著「一次都沒有過」，嘴角不自覺露出苦澀的微笑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爺爺沉穩的聲音。

「是，我在！」

「嗯，雪兒，那爺爺打擾你一會。」

我從床上直起身，爺爺正好推門走了進來。

爺爺雙眼凝視著我的面孔，細細搜尋著什麼，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爺爺有什麼事，他老人家先用非常低沉、非常低沉的聲音開口了：

「雪兒。」

「嗯，您說吧。」

「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

「明天是3月9號，是那個孩子死去的日子。」

「是……我知道。我想明天去看看她。」

「不。」

「……」

「就待在家裡，明天一步都不要離開家裡。」

「什麼……」

從沒聽過爺爺如此低沉嚴肅的聲音，我努力想掩飾自己的不安，顯得坦然些……不過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了，爺爺比我更加的不安和緊張，他一步上前緊緊抓住了我的雙手。

「拜託了……請千萬一步也不要離開天空，一秒也不要離開他身邊……」

「爺爺……」

「哪裡都不要去，就待在天空身邊，拜託你了，一定要讓那個孩子平安無事啊……」

「哈哈，爺爺，才不會呢，天空現在已經好了，你應該知道啊，我和他正在交往，爺爺您就別擔心了，絕不會有爺爺您擔心的事發生的……」

「那就拜託你了。」

「……」

爺爺看著我，老淚縱橫，接著緩緩垂下他那顆有些花白的頭……我又是擔心，又是害怕，更有種悲慘的感覺……像是要表達歉意一般，爺爺雙手合十，接下來又對我說道：

「並不是我不相信你，雪兒，只是……我……去年，那個傢伙在日記里寫滿了3月9號要離去的話……」

「……」

「以防萬一……真的是以防萬一……」

「我明白了……」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知道這樣的請求對你來說是多麼痛苦……」

「沒事的，我不是天空的女朋友嗎？我會好好保護他的。」

「……」

「我會保護好天空的，爺爺。」

我努力笑得坦然，努力笑得開懷……一副無所謂、信心十足的樣子……看著眼前脆弱無比的……天空的「父親」……我努力用自己陽光般的微笑安慰他……

「謝謝你，雪兒，真的謝謝你……對你，我不光是感激，也很抱歉。」

「沒關係的。」

「……」

「我現在去天空的房間看看。」

「好的……」

我輕輕摟了摟爺爺微微顫抖的肩膀，然後把視線移到門口，準備離去。可是，離開之前，我絕對沒有忘記自己必須要說的話。

「我必須要說，爺爺。」

「……」

「即使是明天讓天空一個人待在外面，即使是他一個人一直待到晚上12點，他也絕對不會有什麼事的。我相信他，因為現在不是雲影，而是我在他身邊。」

「抱歉……」

「不過，我知道爺爺很擔心他，我不希望爺爺擔心。所以，明天我會在他身邊的，只是不希望爺爺擔心，只是因為這個……」

「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意思，孩子……」

「嗯，所以，希望爺爺以後要多多相信我和天空……^-^」

終於說出來了最後這句話，最最重要的這一句……爺爺欣慰而開懷地笑了，不住點頭。

爺爺離開之後，我獨自向天空的房間走去，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所以我的腳底沒有猶豫，每一步都邁得堅定無比……

*天空的房間。

「嘟嘟，嘟嘟嘟。」

「……」

……不會吧，難道這傢伙已經睡了……

「天空，你睡了嗎？」

「……」

怎麼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傢伙平時沒這麼早睡啊……好吧，我進去看看再說……

「那我就進來了啰。」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於是，我徑自推開門，朝里走去。

「吱呀……」

就在我推開門的同時，發現裡面天空正側躺在床上，他看見我進來，很是吃驚，嗖地鑽進了自己的被子……

「喂，幹嗎呢你，撒嬌還是害臊啊？」

「你進來想幹嗎？」

「沒什麼啦，好奇唄，來看看你在做什麼。」

「出去。」

「什麼……？」

「我說出去。」

「喂你……」

「……」

「跟我到陽台上來。」

「……」

「你不出來的話我就海扁『雪理』一頓，然後帶著它離家出走……立刻跟我到陽台上來。」

踏踏……我甩下話，邁著大步氣呼呼地往外走……雖然知道這行為和淑女相差十萬八千里，和土匪倒有得一拼，可天知道我已經受夠了……四分鐘后，準確的說是三分又五十秒鐘之後，我和天空，面對面地站在了陽台上……月兒光光，心兒慌慌……好一個月色撩人的夜晚。

「究竟想幹什麼你？」

「什麼？」

「說實話，如果你是因為剛才的事生氣……確實，那個女人是有點不會看人眼色啦……不過，該發火的人是我也不該是你啊，你就是因為這個在生氣……？你這究竟生的哪門子氣……？」

「我沒生氣。」

「……」

「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哈……搞半天是我一個人在這兒發神經……天空聳肩頂開陽台的門，瀟瀟洒灑地轉身就打算進去……奶奶的，我可真要抓狂了，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那傢伙的手腕。

「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

「你是不是打算讓我自己想明白，按我自己的方式理解！！！！！！！！！！！！！」

「什麼？」

「現在的你！！！！愛的人不是雲影，而是我！！！！！！！！你早已把她忘得乾乾淨淨，你現在愛的人是我！！！！！！！！！！！！」

頓時……天空的眼神迅速地冷淡了下來，我呼吸一窒，剎那間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天空此刻的眼神……他那雙濃得化不開的深黑眼瞳里，連1%的感情都看不到。

「韓雪，你！」

「……」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時很會惹惱我。」

「所以我才問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如果我回答是你的話……」

「……」

「你會相信嗎？」

「當然……」

「如果我回答是朴雲影呢……」

「……」

「你也會相信是朴雲影嗎……？」

「……什麼……？」

我顫抖著反問了一聲，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接下來的話還沒有出口，這時，不知從哪兒傳出手機震動的聲音。天空飛快地把電話貼近耳朵講了起來，

「喂？哦……那我現在出來……那，不，不是……嗯，知道了。好的，等著我。」

「……」

「我出去一下。」

「是誰？」

「洪世珍。」

「洪世珍？」

「嗯，洪世珍。」

他的話答得再坦然不過，我卻幾乎要疑心自己的耳朵，瞪大了雙眼看著他。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直接走出了陽台門。

「喂，你為什麼要和她見面！？」

「最後一次。」

「什麼！！？」

「最後一次見面。」

「你說最後一次……」

「我一會兒就回，你先睡。」

不可以這樣的啊……不安的情緒如怪物般在我心中不斷滋生……我曾經堅信自己可以守護他……可是……爺爺擔心的臉龐……還有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變得朦朧了，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天空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喂！！！！！！！！！江天空！！！！！！！！！！！！」

「……」

「江天空！！！！！！！！！！！！！！」

「幹嗎？」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不管丟臉不丟臉了，不管傷不傷自己的自尊了……面對在自己的生日這天去見別的女人的男朋友，我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我毫無羞恥地在他身後大聲吼道。

「雲影忌日的前一天。」

哈哈……天空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多麼輕巧，多麼容易……立刻把我這句毫無自尊心可言的話震得支離破碎，無處遁形……

「……」

「雲影去世的前一天。」

「……這樣啊……」

「……」

謊言也好……玩笑也好……我現在只希望這傢伙能扭回頭，笑嘻嘻沖我說一聲「我是騙你的！！！」……

可是……十秒過去了，一百秒過去了……我衷心的期盼只成為對我狠狠的嘲笑……這個天下第一無情的傢伙……他永遠維持著自己決不回頭的冷酷……很快就化作一個小點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一次也沒有回頭……

「哈哈，哈哈哈……雲影去世的前一天……哈哈哈哈……」

被拋下的我，如得了失心瘋似的笑不可抑。終於，最後，我笑不出來了，跌坐在陽台上……十分鐘過去了，我強迫自己睜著眼，盡量讓自己的心臟跳得柔和些，獃獃地看著陽台上的那扇門……

「????????????????」

這時……我放在左邊口袋裡的尹湛的手機忽然發出細微的聲音。

本想置之不理，可一種強烈的預感卻警醒了我……我想想還是把它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來電號碼無法顯示。」

手機蓋上閃爍著這樣一行文字。我立刻毫不猶豫地掀開機蓋，按下了通話鍵。

「……」

「……」

短暫的寂靜之後，從這小小的機械匣子里傳來了一陣陣細微的呼吸聲。

「……」

還是沒有任何聲音，我緊張地乾咽了一口唾沫……對方也很緊張似的，乾咳幾聲……接下來終於出聲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親愛的韓雪兒，祝你生日快樂?！！！」

他以為這樣我就聽不出來了嗎……他以為用這種鴨子叫的可笑聲音，用這種彷彿氣球漏了氣的可笑聲音，我就聽不出來了嗎……這個依舊無知可笑的傢伙……他居然還得意地在那頭唱得那麼起勁……

說白了，就是那個死不承認自己很白痴的傢伙……那個去了國外的傢伙……那個所謂的三少爺江布萊德皮特……

「……」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親愛的韓雪兒，祝你生日快樂?！！！」

這傢伙……真是……真是個大傻瓜……離12點只剩下短短的一分鐘的時候，這個傢伙……居然不知道從哪給我打來了電話，用漏了氣似的聲音，為我唱歌……

「你……真是……大傻瓜……」

「……」

「知道我生日的只有江天空和江尹湛兩個人，你以為把電話號碼藏起來我就不知道是誰了嗎……？」

「過生日的時候……要笑哦。」江尹湛終於忍不住開口回答了我。

這傢伙仍然這麼啰嗦，我使勁揉揉自己紅紅的眼眶，吸吸哭得有些紅彤彤的鼻孔……

「要我笑嗎？」

「……沒錯……」

「好，我笑給你聽。」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記得要經常笑……雖然你笑得有夠難聽……」

「你在哪兒……過得還好嗎？不想我們嗎？」

「……」

「混蛋，你怎麼能就這麼跑了……怎麼能就這樣拍拍手扔下我們跑了…………」

電話里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尹湛的呼吸聲，也漸漸遠去……

「江尹湛……」

「……」

「傻瓜，我想見你……」

「……」

嘟……嘟……嘟……嘟……

電話掛斷了。12點之前的一分鐘，我終於收到了生日的祝福。分別16天後，終於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江尹湛，你又讓我哭了……

就這樣，3月8日，雲影去世的前一天，我的生日，收到了一個人給我的祝福……給那個孤單單的寂寞旅行者，帶來了一絲慰藉。